三国演义 第一回:宴桃园豪杰三结义,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  词曰:   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: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白 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: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   话说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:周末七国分争,并入於秦。及秦灭之后,楚 、汉分争,又并入於汉。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,一统天下。后来光武中兴,传至献 帝,遂分为三国。推其致乱之由,殆始於桓、灵二帝。桓帝禁锢善类,崇信宦官。及桓 帝崩,灵帝即位,大将军窦武、太傅陈蕃,共相辅佐。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,窦武、陈 蕃谋诛之,作事不密,反为所害。中涓自此愈横。   建宁二年四月望日,帝御温德殿。方升座,殿角狂风骤起,只见一条大青蛇,从梁 上飞将下来,蟠於椅上。帝惊倒,左右急救入宫,百官俱奔避。须臾,蛇不见了。忽然 大雷大雨,加以冰雹,落到半夜方止,坏却房屋无数。建宁四年二月,洛阳地震;又海 水泛溢,沿海居民,尽被大浪卷入海中。光和元年,雌鸡化雄。六月朔,黑气十余丈, 飞入温德殿中。秋七月,有虹见於玉堂;五原山岸,尽皆崩裂。种种不祥,非止一端。   帝下诏问群臣以灾异之由,议郎蔡邕上疏,以为蜺堕鸡化,乃妇寺干政之所致,言 颇切直。帝览奏叹息,因起更衣。曹节在后窃视,悉宣告左右。遂以他事陷邕於罪,放 归田里。后张让,赵忠,封谞,段珪,曹节,候览,蹇硕,程旷,夏恽,郭胜十人朋比 为奸,号为「十常侍」。帝尊信张让,呼为「阿父」,朝政日非,以致天下人心思乱, 盗贼蜂起。   时钜鹿郡有兄弟三人:一名张角,一名张宝,一名张梁。那张角本是个不第秀才。 因入山采药,遇一老人,碧眼童颜,手执藜杖,唤角至一洞中,以天书三卷授之,曰: 「此名太平要术。汝得之,当代天宣化,普救世人;若萌异心,必获恶报。」角拜问姓 名。老人曰:「吾乃南华老仙也。」言讫,化阵清风而去。   角得此书,晓夜攻习,能呼风唤雨,号为太平道人。中平元年正月内,疫气流行, 张角散施符水,为人治病,自称大贤良师。角有徒弟五百余人,云游四方,皆能书符念 咒。次后徒众日多,角乃立三十六方,─大方万余人,小方六七千─,各立渠帅,称为 将军。讹言「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。」又云「岁在甲子,天下大吉。」令人各以白土, 书「甲子」二字於家中大门上。青、幽、徐、冀、荆、扬、兖、豫八州之人,家家侍奉 大贤良师张角名字。角遣其党马元义,暗赍金帛,结交中涓封谞,以为内应。角与二弟 商议曰:「至难得者,民心也。今民心已顺,若不乘势取天下,诚为可惜。」遂一面私 造黄旗,约期举事;一面使弟子唐州,驰书报封谞。唐州乃迳赴省中告变。帝召大将军 何进调兵擒马元义,斩之;次收封谞等一干人下狱。   张角闻知事露,星夜举兵,自称天公将军,─张宝称地公将军,张梁称人公将军─ 。申言於众曰:「今汉运将终,大圣人出﹔汝等皆宜顺从天意,以桨太平。」四方百姓 ,裹黄巾从张角反者,四五十万。贼势浩大,官军望风而靡。何进奏帝火速降诏,令各 处备御,讨贼立功;一面遣中郎将卢植,皇甫嵩,朱隽,各引精兵,分三路讨之。   且说张角一军,前犯幽州界分。幽州太守刘焉,乃江夏竟陵人氏,汉鲁恭王之后也 ;当时闻得贼兵将至,召校尉邹靖计议。靖曰:「贼兵众,我兵寡,明公宜作速招军应 敌。」刘焉然其说,随即出榜招募义兵。榜文行到涿县,乃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。   那人不甚好读书;性宽和,寡言语,喜怒不形於色;素有大志,专好结交天下豪杰 ;生得身长七尺五寸,两耳垂肩,双手过膝,目能自顾其耳,面如冠玉,唇若涂脂;中 山靖王刘胜之后,汉景帝阁下玄孙﹔姓刘,名备,字玄德。昔刘胜之子刘贞,汉武时封 涿鹿亭侯,后坐酬金失侯,因此遗这一枝在涿县。玄德祖刘雄,父刘弘。弘曾举孝廉, 亦尝作吏,早丧。玄德幼孤,事母至孝;家贫,贩屦织席为业。家住本县楼桑村。其家 之东南,有一大桑树,高五丈余,遥望之,童童如车盖。相者云:「此家必出贵人。」   玄德幼时,与乡中小儿戏於树下,曰:「我为天子,当乘此车盖。」叔父刘元起奇 其言,曰:「此儿非常人也!」因见玄德家贫,常资给之。年十五岁,母使游学,尝师 事郑玄、卢植;与公孙瓒等为友。及刘焉发榜招军时,玄德年己二十八岁矣。当日见了 榜文,慨然长叹。随后一人厉声言曰:「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,何故长叹?」   玄德回视其人:身长八尺,豹头环眼,燕颔虎须,声若巨雷,势如奔马。玄德见他 形貌异常,问其姓名。其人曰:「某姓张,名飞,字翼德。世居涿郡,颇有庄田,卖酒 屠猪,专好结交天下豪杰。适才见公看榜而叹,故此相问。」玄德曰:「我本汉室宗亲 ,姓刘,名备。今闻黄巾倡乱,有志欲破贼安民;恨力不能,故长叹耳。」飞曰:「吾 颇有资财,当招募乡勇,与公同举大事,如何?」玄德甚喜,遂与同入村店中饮酒。   正饮间,见一大汉,推著一辆车子,到店门首歇了;入店坐下,便唤酒保:「快斟 酒来吃,我待赶入城去投军。」玄德看其人:身长九尺,髯长二尺:面如重枣,唇若涂 脂;丹凤眼,卧蚕眉:相貌堂堂,威风凛凛。玄德就邀他同坐,叩其姓名。其人曰:「 吾姓关,名羽,字寿长,后改云长,河东解良人也。因本处势豪,倚势凌人,被吾杀了 ;逃难江湖,五六年矣。今闻此处招军破贼,特来应募。」玄德遂以己志告之。云长大 喜。同到张飞庄上,共议大事。   飞曰:「吾庄后有一桃园,花开正盛;明日当於园中祭告天地,我三人结为兄弟, 协力同心,然后可图大事。」玄德、云长、齐声应曰:「如此甚好。」次日,於桃园中 ,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,三人焚香,再拜而说誓曰:「念刘备、关羽、张飞,虽然异 姓,既结为兄弟,则同心协力,救困扶危;上报国家,下安黎庶;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皇天后土,实鉴此心。背义忘恩,天人共戮。」誓毕,拜玄德 为兄,关羽次之,张飞为弟。祭罢天地,复宰牛设酒,聚乡中勇士,得三百余人,就桃 园中痛饮一醉。来日收拾军器,但恨无马匹可乘。   正思虑间,人报「有两个客人,引一夥伴当,赶一群马,投庄上来。」玄德曰:「 此天佑我也!」三人出庄迎接。原来二客乃中山大商:一名张世平,一名苏双,每年往 北贩马,近因寇发而回。玄德请二人到庄,置酒管待,诉说欲讨贼安民之意。二客大喜 ,愿将良马五十匹相送;又赠金银五百两,镔铁一千斤,以资器用。玄德谢别二客,便 命良匠打造双股剑。云长造青龙偃月刀,又名冷艳锯,重八十二斤。张飞造丈八点钢矛 。各置全身铠甲。共聚乡勇五百余人,来见邹靖。邹靖引见太守刘焉。三人参见毕,各 通姓名。玄德说起宗派,刘焉大喜,遂认玄德为侄。   不数日,人报黄巾贼将程远志统兵五万来犯涿郡。刘焉令邹靖引玄德等三人,统兵 五百,前去破敌。玄德等欣然领军前进,直至大兴山下,与贼相见。贼众皆披发,以黄 巾抹额。当下两军相对,玄德出马,─左有云长,右有翼德─,扬鞭大骂:「反国逆贼 ,何不早降!」   程远志大怒,遣副将邓茂出战。张飞挺丈八蛇矛直出,手起处,刺中邓茂心窝,翻 身落马。程远志见折了邓茂,拍马舞刀,直取张飞。云长舞动大刀,纵马飞迎。程远志 见了,早吃一惊;措手不及,被云长刀起处,挥为两段。后人有诗赞二人曰:   英雄发颖在今朝,一试矛兮一试刀。初出便将威力展,三分好把姓名标。   众贼见程远志被斩,皆倒戈而走。玄德挥军追赶,投降者不计其数,大胜而回。刘 焉亲自迎接,赏劳军士。次日,接得青州太守龚景牒文,言黄巾贼围城将陷,乞赐救援 。刘焉与玄德商议。玄德曰:「备愿往救之。」刘焉令邹靖将兵五千,同玄德,关,张 ,投青州来。贼众见救军至,分兵混战。玄德兵寡不胜,退三十里下寨。玄德谓关、张 曰、「贼众我寡,必出奇兵,方可取胜。」乃分关公引一千军伏山左,张飞引一千军伏 山右,鸣金为号,齐出接应。   次日,玄德与邹靖,引军鼓噪而进。贼众迎战,玄德引军便退。贼众乘势追赶,方 过山岭,玄德军中一齐鸣金,左右两军齐出,玄德麾军回身复杀。三路夹攻,贼众大溃 。直赶至青州城下,太守龚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战。贼势大败,剿戮极多,遂解青州之围 。后人有诗赞玄德曰:   运筹决算有神功,二虎还须逊一龙。初出便能垂伟绩,自应分鼎在孤穷。   龚景犒军毕,邹靖欲回。玄德曰:「近闻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於广宗,备昔曾 师事卢植,欲往助之。」于是邹靖引军自回,玄德与关、张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。至 卢植军中,入帐施礼,具道来意。卢植大喜,留在帐前听调。   时张角贼众十五万,植兵五万,相拒於广宗,未见胜负。植谓玄德曰:「我今围贼 在此,贼弟张梁,张宝在颍川,与皇甫嵩、朱隽对垒。汝可引本部人马,我更助汝一千 官军,前去颍川打探消息,约期剿捕。」玄德领命,引军星夜投颍川来。时皇甫嵩、朱 隽领军拒贼,贼战不利,退入长社,依草结营。嵩与隽计曰:「贼依草结营,当用火攻 之。」遂令军士,每人束草一把,暗地埋伏。其夜大风忽起。二更以后,一齐纵火,嵩 与隽各引兵攻击贼寨,火焰张天,贼众惊慌,马不及鞍,人不及甲,四散奔走。杀到天 明,张梁、张宝引败残军士,夺路而走。   忽见一彪军马,尽打红旗,当头来到,截往去路。为首闪出一将,身长七尺,细眼 长髯;官拜骑都尉;沛国谯郡人也:姓曹,名操,字孟德。操父曹嵩,本姓夏侯氏;因 为中常侍曹腾之养子,故冒姓曹。曹嵩生操,小字阿瞒,一名吉利。操幼时,好游猎, 喜歌舞;有权谋,多机变。操有叔父,见操游荡无度,尝怒之,言於曹嵩。嵩责操。操 忽心生一计:见叔父来,诈倒於地,作中风之状。叔父惊告嵩,嵩急视之,操故无恙。 嵩曰:「叔言汝中风,今己愈乎?」操曰:「儿自来无此病;因失爱於叔父,故见罔耳 。」嵩信其言。后叔父但言操过,嵩并不听。因此,操得恣意放荡。   时人有桥玄者,谓操曰:「天下将乱,非命世之才,不能济。能安之者,其在君乎 ?」南阳何颙见操,言:「汉室将亡,安天下者,必此人也。」汝南许劭,有知人之名 。操往见之,问曰:「我何如人?」劭不答。又问,劭曰:「子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 雄也。」操闻言大喜。年二十,举孝廉,为郎,除洛阳北都尉。初到任,即设五色棒十 余条於县之四门。有犯禁者,不避豪贵,皆责之。中常侍蹇硕之叔,提刀夜行,操巡夜 拏住,就棒责之。由是,内外莫敢犯者,威名颇震。后为顿丘令。因黄巾起,拜为骑都 尉,引马步军五千,前来颍川助战。正值张梁、张宝败走,曹操拦住,大杀一阵,斩首 万余级,夺得旗旛、金鼓马匹极多。张梁、张宝死战得脱。操见过皇甫嵩,朱隽,随即 引兵追袭张梁、张宝去了。   却说玄德引关、张来颍川,听得喊杀之声,又望见火光烛天,急引兵来时,贼已败 散。玄德见皇甫嵩,朱隽,其道卢植之意。嵩曰:「张梁、张宝势穷力乏,必投广宗去 依张角。玄德可即星夜往助。」   玄德领命,遂引兵复回。到得半路,只见一簇军马,护送一辆槛车,车中之囚,乃 卢植也。玄德大惊,滚鞍下马,问其缘故。植曰:「我围张角,将次可破;因角用妖术 ,未能即胜。朝廷差黄门左丰前来体探,问我索取贿赂。我答曰:『军粮尚缺,安有余 钱奉承天使?』左丰挟恨,回奏朝廷,说我高垒不战,惰慢军心;因此朝廷震怒,遣中 郎将董卓来代将我兵,取我回京问罪。」   张飞听罢,大怒,要斩护送军人,以救卢植。玄德急止之曰:「朝廷自有公论,汝 岂可造次?」军士簇拥卢植去了。关公曰:「卢中郎已被逮,别人领兵,我等去无所依 ,不如且回涿郡。」玄德从其言,遂引军北行。   行无二日,忽闻山后喊声大震。玄德引关、张纵马上高冈望之,见汉军大败,后面 漫山塞野,黄巾盖地而来,旗上大书「天公将军」。玄德曰:「此张角也!可速战!」   三人飞马引军而出。张角正杀败董卓,乘势赶来,忽遇三人冲杀,角军大乱,败走 五十余里。三人救了董卓回寨。卓问三人现居何职。玄德曰:「白身。」卓甚轻之,不 为礼。玄德出,张飞大怒曰:「我等亲赴血战,救了这厮,他却如此无礼﹔若不杀之, 难消我气!」便要提刀入帐来杀董卓。正是:人情势利古犹今,谁识英雄是白身?安得 快人如翼德,尽诛世上负心人!毕竟董卓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回:张翼德怒鞭督邮,何国舅谋诛宦竖   且说董卓字仲顈,陇西临洮人也。官拜河东太守,自来骄傲。当日怠慢了玄德,张 飞性发,便欲杀之。玄德与关公急止之曰:「他是朝廷命官,岂可擅杀?」飞曰:「若 不杀这厮,反要在他部下听令,其实不甘!二兄要便住在此,我自投别处去也!」玄德 曰:「我三人义同生死,岂可相离?不若都投别处去便了。」飞曰:「若如此,稍解吾 恨。」   于是三人连夜引军来投朱隽。隽待之其厚,合兵一处,进讨张宝。是时曹操自跟皇 甫嵩讨张梁,大战於曲阳。这里朱隽进攻张宝。张宝引贼众八九万,屯於山后。隽令玄 德为其先锋,与贼对敌。张宝遣副将高升出马搦战。玄德使张飞击之。飞纵马挺矛,与 升交战,不数合,刺升落马。玄德麾军直冲过去。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,作起妖法。只 见风雷大作,一股黑气,从天而降:黑气中似有无限人马杀来。玄德连忙回军,军中大 乱,败阵而归,与朱隽计议。隽曰:「彼用妖术,我来日可宰猪羊狗血,令军士伏於山 头;候贼赶来,从高坡上泼之,其法可解。」   玄德听令,拨关公、张飞各引军一千,伏於山后高冈之上,盛猪羊狗血并秽物准备 。次日,张宝摇旗擂鼓,引军搦战,玄德出迎。交锋之际,张宝作法,风雷大作,飞砂 走石,黑气漫天,滚滚人马,自天而下。玄德拨马便走,张宝驱兵赶来。将过山头,关 、张伏军放起号炮,将秽物齐泼。但见空中纸人草马,纷纷坠地;风雷顿息,砂石不飞 。张宝见解了法,急欲退军。左关公,右张飞,两军都出,背后玄德、朱隽一齐赶上, 贼兵大败。玄德望见地公将军旗号,飞马赶来,张宝落荒而走。玄德发箭,中其左臂。 张宝带箭逃脱,走入阳城,坚守不出。朱隽引兵围住阳城攻打,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 息。   探子回报,具说:「皇甫嵩大获胜捷,朝廷以董卓屡败,命嵩代之。嵩到时,张角 已死;张梁统其众,与我军相拒,被皇甫嵩连胜七阵,斩张梁於曲阳。发张角之棺,戮 尸枭首,送往京师。余众俱降。朝廷加皇甫嵩为车骑将军,领冀州牧。皇甫嵩又表奏卢 植有功无罪,朝廷复卢植原官。曹操亦以有功,除济南相,即日将班师赴任。」朱隽听 说,催促军马,悉力攻打阳城。贼势危急,贼将严政,刺杀张宝,献首投降。朱隽遂平 数郡,上表献捷。   时又黄巾余党三人,─赵弘、韩忠、孙仲─,聚众数万,望风烧劫,称与张角报雠 。朝廷命朱隽即以得胜之师讨之。隽奉诏,率军前进。时贼据宛城,隽引兵攻之,赵弘 遣韩忠出战。隽遣玄德、关、张攻城西南角。韩忠尽率精锐之众,来西南角抵敌。朱隽 自纵铁骑二千,迳取东北角。贼恐失城,急弃西南而回。玄德从背后掩杀,贼众大败, 奔入宛城。朱隽分兵四面围定,城中断粮,韩忠使人出城投降。隽不许。玄德曰:「昔 高祖之得天下,盖为能招降纳顺;公何拒韩忠耶?」隽曰:「彼一时,此一时也。昔秦 项之际,天下大乱,民无定主,故招降赏附,以劝来耳。今海内一统,惟黄巾造反;若 容其降,无以劝善。使贼得利恣意劫掠,失利便投降:此长寇之志,非良策也。」玄德 曰:「不容寇降是矣。今四面围如铁桶,贼乞降不得,必然死战,万人一心,尚不可当 ,况城中有数万死命之人乎?不若撤去东南,独攻西北。贼必弃城而走,无心恋战,可 即擒也。」   隽然之,随撤东南二面军马,一齐攻打西北。韩忠果引军弃城而奔。隽与玄德、关 、张率三军掩杀,射死韩忠,余皆四散奔走。   正追赶间,赵弘、孙仲引贼众到,与隽交战。隽见弘势大,引军暂退。弘乘势复夺 宛城。隽离十里下寨,方欲攻打,忽见正东一彪人马到来。为首一将,生得广额阔面, 虎体熊腰;吴郡富春人也:姓孙,名坚,字文台,乃孙武子之后。年十七岁,与父至钱 塘,见海贼十余人,劫取商人财物,於岸上分赃。坚谓父曰:「此贼可擒也。」遂奋力 提刀上岸,扬声大叫,东西指挥,如唤人状。贼以为官兵至,尽弃财物奔走。坚赶上, 杀一贼。由是郡县知名,荐为校尉。后会稽妖贼许昌造反,自称阳明皇帝,聚众数万; 坚与郡司马招募勇士千余人,会合州郡破之,斩许昌并其子许韶。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 ,除坚为盐渎丞,又除盱眙丞、下邳丞。今见黄巾寇起,聚集乡中少年及诸商旅,并淮 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,前来接应。   朱隽大喜,便令坚攻打南门,玄德打北门,朱隽打西门,留东门与贼走。孙坚首先 登城,斩贼二十余人,贼众奔溃。赵弘飞马突槊,直取孙坚。坚从城上飞身夺弘槊,刺 弘下马;却骑弘马,飞身往来杀贼。孙仲引贼突出北门,正迎玄德,无心恋战,只待奔 逃。玄德张弓一箭,正中孙仲,翻身落马。朱隽大军,随后掩杀,斩首数万级,降者不 可胜计。南阳一路,十数郡皆平。隽班师回京,诏封为车骑对军,河南尹。隽表奏孙坚 、刘备等功。坚有人情,除别郡司马上任去了;惟玄德听候日久,不得除授。   三人郁郁不乐,上街闲行,正值郎中张钧车到。玄德见之,自陈功绩。钧大惊,随 入朝见帝曰:「昔黄巾造反,其原皆由十常侍卖官鬻爵,非亲不用,非雠不诛,以致天 下大乱。今宜斩十常侍,悬首南郊,遣使者布告天下,有功者重加赏赐,则四海自清平 也。」十常侍奏帝曰:「张钧欺主。」帝令武士逐出张钧。十常侍共议:「此必破黄巾 有功者,不得除授,故生怨言。权且教省家铨注微名,待后却再理会未晚。」因此玄德 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,克日赴任。玄德将兵散回乡里,止带亲随二十余人,与关、 张来安喜县中到任。署县事一月,与民秋毫无犯,民皆感化。到任之后,与关、张食则 同桌,寝则同床。如玄德在稠人广坐,关、张侍立,终日不倦。   到县未及四月,朝廷降诏,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。玄德疑在遣中。适督邮行部 至县,玄德出郭迎接,见督邮施礼。督邮坐於马上,惟微以鞭指回答。关、张二公俱怒 。及到馆驿,督邮南面高坐,玄德侍立阶下。良久,督邮问曰:「刘县尉是何出身?」 玄德曰:「备乃中山靖王之后;自涿郡剿戮黄巾,大小三十余战,颇有微功,因得除今 职。」督邮大喝曰:「汝诈称皇亲,虚报功绩!目今朝廷降诏,正要沙汰这等滥官污吏 !」玄德喏喏连声而退。归到县中,与县吏商议。吏曰:「督邮入威,无非要贿赂耳。 」玄德曰:「我与民秋毫无犯,那得财物与他?」次日,督邮先提县吏去,勒令指称县 尉害民。玄德几番自往求免,俱被门役阻住,不肯放参。   郤说张飞饮了数杯闷酒,乘马从馆驿前过,见五六十个老人,皆在门前痛哭。飞问 其故。众老人答曰:「督邮逼勒县吏,欲害刘公;我等皆来苦告,不得放入,反遭把门 人赶打!」张飞大怒,睁圆环眼,咬碎钢牙,滚鞍下马,迳入馆驿,把门人那里阻挡得 住。直奔后堂,见督邮正坐厅上,将县吏绑倒在地。飞大喝:「害民贼!认得我么?」 督邮未及开言,早被张飞揪住头发,扯出馆驿,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;扳下柳条,去督 邮两腿上着力鞭打,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。   玄德正纳闷间,听得县前喧闹,问左右,答曰:「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。」玄 德忙去观之,见绑缚者乃督邮也。玄德惊问其故。飞曰:「此等害民贼,不打死等甚! 」督邮告曰:「玄德公救我性命!」玄德终是仁慈的人,急喝张飞住手。傍边转过关公 来,曰:「兄长建许多大功,仅得县尉,今反被督邮侮辱。吾思枳棘丛中,非栖鸾凤之 所;不如杀督邮,弃官归乡,别图远大之计。」玄德乃取印绶,挂於督邮之颈,责之曰 :「据汝害民,本当杀却;今姑饶汝命。吾缴还印绶,从此去矣!」督邮归告定州太守 ,太守申文省府,差人捕捉。玄德、关、张三人往代州投刘恢。恢见玄德乃汉室宗亲, 留匿在家不题。   却说十常侍既握重权,互相商议:但有不从己者,诛之。赵忠,张让,差人问破黄 巾将士索金帛,不从者奏罢职。皇甫嵩、朱隽皆不肯与,赵忠等俱奏罢其官。帝又封赵 忠等为车骑将军,张让等十三人皆封列侯。朝政愈坏,人民嗟怨。于是长沙贼区星作乱 ;渔阳张举、张纯反:举称天子,纯称大将军。表章雪片告急,十常侍皆藏匿不奏。   一日,帝在后园与十常侍饮宴,谏议大夫刘陶,迳到帝前大恸。帝问其故。陶曰: 「天下危在旦夕,陛下尚自与阉官共饮耶!」帝曰:「国家承平,有何危急?」陶曰: 「四方盗贼并起,侵掠州郡。其祸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,欺君罔上。朝廷正人皆去,祸 在目前矣!」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:「大臣不相容,臣等不能活矣!愿乞性命归 田里,尽将家产以助军资。」言罢痛哭。帝怒谓陶曰:「汝亦有近侍之人,何独不容朕 耶?」呼武士推出斩之。刘陶大呼:「臣死不惜!可怜汉室天下,四百余年,到此一旦 休矣!」   武士拥陶出,方欲行刑,一大臣喝住曰:「勿得下手,待我谏去。」众视之,乃司 徒陈耽。迳入室中来谏帝曰:「刘谏议得何罪而受诛?」帝曰:「毁谤近臣,冒朕躬。 」耽曰:「天下人民,欲食十常侍之肉,陛下敬之如父母,身无寸功,皆封列侯;况封 谞等结连黄巾,欲为内乱:陛下今不自省,社稷立见崩摧矣!」帝曰:「封谞作乱,其 事不明。十常侍中,岂无一二忠臣?」陈耽以头撞阶而谏。帝怒,命牵出,与刘陶皆下 狱。是夜,十常侍即於狱中谋杀之;假帝韶以孙坚为长沙太守,讨区星。   不五十日,报捷,江夏平。诏封坚为乌程侯;封刘虞为幽州牧,领兵往渔阳征张举 、张纯。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。虞大喜,令玄德为都尉,引兵直抵贼巢,与贼大战 数日,挫动锐气。张纯专一凶暴,士卒心变,帐下头目刺杀张纯,将头纳献,率众来降 。张举见势败,亦自缢死。渔阳尽平。刘虞表奏刘备大功,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,除下 密丞,迁高堂尉。公孙瓒又表陈玄德前功,荐为别部司马,守平原县令。玄德在平原, 颇有钱粮军马,重整旧日气象。刘虞平寇有功,封太尉。   中平六年,夏四月,灵帝病笃,召大将军何进入宫,商议后事。那何进起身屠家; 因妹入宫为贵人,生皇子辩,遂立为皇后,进由是得权重任。帝又宠幸王美人,生皇子 协。何后嫉妒,鸩杀王美人。皇子协养於董太后宫中。董太后乃灵帝之母,解渎亭侯刘 苌之妻也。初因桓帝无子,迎立解渎亭侯之子,是为灵帝。灵帝入继大统,遂迎养母氏 於宫中,尊为太后。   董太后尝劝帝立皇子协为太子。帝亦偏爱协,欲立之。当时病笃,中常侍蹇硕奏曰 :「若欲立协,必先诛何进,以绝后患。」帝然其说,因宣进入宫。进至宫门,司马潘 隐谓进曰:「不可入宫:蹇硕欲谋杀公。」进大惊,急归私宅,召诸大臣,欲尽诛宦官 。座上一人挺身百出曰:「宦官之势,起自冲、质之时;朝廷滋蔓极广,安能尽诛?倘 机不密,必有灭族之祸:请细详之。」进视之,乃典军校尉曹操也。进叱曰:「汝小辈 安知朝廷大事!」   正踌躇间,潘隐至,言:「帝已崩。今蹇硕与十常侍商议,秘不发丧,矫诏宣何国 舅入宫,欲绝后患,册立皇子协为帝。」   说未了,使命至,宣进速入,以定后事。操曰:「今日之计,先宜正君位,然后图 贼。」进曰:「谁敢与吾正君讨贼?」一人挺身出曰:「愿借精兵五千,斩关入内,册 立新君,尽诛阉竖,扫清朝廷,以安天下!」进视之,乃司徒袁逢之子,袁隗之侄:名 绍,字本初,见为司隶校尉。何进大喜,遂点御林军五千。绍全身披挂。何进引何颙、 荀攸、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,相继而入,就灵帝柩前,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。   百官呼拜已毕,袁绍入宫收蹇硕。硕慌走入御花园花阴下为中常侍郭胜所杀。硕所 领禁军,尽皆投顺。绍谓何进曰:「中官结党。今日可乘势尽诛之。」张让等知事急, 慌入告何后曰:「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,止蹇硕一人,并不干臣等事。今大将军听袁 绍之言,欲尽诛臣等,乞娘娘怜悯!」何太后曰:「汝等勿忧,我当保汝。」传旨宣何 进入。太后密谓曰:「我与汝出身寒微,非张让等,焉能享此富贵?今蹇硕不仁,既已 伏诛,汝何信人言,欲尽诛宦官耶?」   何进听罢,出谓众官曰:「蹇硕设谋害我,可族灭其家。其余不必妄加残害。」袁 绍曰:「若不斩草除根,必为丧身之本。」进曰:「吾意已决,汝勿多言。」众官皆退 。   次日,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,其余皆封官职。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曰:「何 进之妹,始初我抬举他。今日他孩儿即皇帝位,内外臣僚,皆其心腹:威权太重,我将 如何?」让奏曰:「娘娘可临朝,垂帘听政;封皇子协为王;加国舅董重大官,掌握军 权;重用臣等:大事可图矣。」   董太后大喜。次日设朝,董太后降旨,封皇子协为陈留王,董重为骠骑将军,张让 等共预朝政。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权,於宫中设一宴,请董太后赴席。酒至半酣,何太后 起身捧杯再拜曰:「我等皆妇人也,参预朝政,非其所宜。昔吕后因握重权,宗族千口 皆被戮。今我等宜深居九重;朝廷大事,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议,此国家之幸也。愿垂听 焉。」董太后大怒曰:「汝鸩死王美人,设心嫉妒。今倚汝子为君,与汝兄何进之势, 辄敢乱言!吾敕骠骑断汝兄首,如反掌耳!」何后亦怒曰:「吾以好言相劝,何反怒耶 ?」董后曰:「汝家屠沽小辈,有何见识!」   两宫互相争竞,张让等各劝归宫。何后连夜召何进入宫,告以前事。何进出,召三 公共议:来早设朝,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,不宜久居宫中,合仍迁於河间安置,限 日下即出国门。一面遣人起送董后;一面点禁军围骠骑将军董重府宅,追索印绶。董重 知事急,自刎於后堂。家人举哀,军士方散。张让、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,遂皆以金珠 玩好结构何进弟何曲并其母舞阳君,令早晚入何太后处,善言遮蔽:因此十常侍又得近 幸。   六月,何进暗使人酖杀董后於河间驿庭,举柩回京,葬於文陵。进托病不出,司隶 校尉袁绍入见进曰:「张让、段珪等流言於外,言公酖杀董后,欲谋大事。乘此时不诛 阉宦,后必为大祸。昔窦武欲诛内竖,机谋不密,反受其殃。今公兄弟部曲将吏,皆英 俊之士;若使尽力,事在掌握。此天赞之时,不可失也。」进曰:「且容商议。」左右 密报张让﹔让等转告何苗,又多送贿赂。苗入奏何后云:「大将军辅佐新君,不行仁慈 ,专务杀伐。今无瑞又欲杀十常侍,此取乱之道也。」后纳其言。   少顷,何进入白后,欲诛中涓。何后曰:「中官统领禁省,汉家故事。先帝新弃天 下,尔欲诛杀旧臣,非重宗庙也。」进本是没决断之人,听太后言,唯唯而出。袁绍迎 问曰:「大事若何?」进曰:「太后不允,如之奈何?」绍曰:「可召四方英雄人士, 勒兵来京,尽诛阉竖。此时事急,不容太后不从。」进曰:「此计大妙!」便发檄至各 镇,召赴京师。   主簿陈琳曰:「不可!俗云:『掩目而捕燕雀』,是自欺也。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 ,况国家大事乎?今将军仗皇威,掌兵要,龙骧虎步,高下在心:若欲诛宦官,如鼓洪 炉燎毛发耳。但当速发,行权立断,则天人顺之﹔却反外檄大臣,临犯京阙,英雄聚会 ,各怀一心:所谓倒持干戈,授人以柄,功必一成,反生乱矣。」何进笑曰:「此懦夫 之见也!」傍边一人鼓掌大笑曰:「此事易如反掌,何必多议!」视之,乃曹操也。正 是:欲除君侧宵人乱,须听朝中智士谋。不知曹操说出甚话来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三回:议温明董卓叱丁原,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 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:「宦官之祸,古今皆有;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,使至于此 。若欲治罪,当除元恶,但付一狱吏足矣,何必纷纷召外兵乎?欲尽诛之,事必宣露。 吾料其必败也。」何进怒曰:「孟德亦怀私意耶?」操退曰:「乱天下者,必进也。」 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,星夜往各镇去。   却说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,先为破黄巾无功,朝廷将治其罪,因贿赂十常侍 幸免;后又结托朝贵,遂任显官,统西州大军二十万,常有不臣之心。是时得诏大喜, 点起军马,陆续便行;使其婿中郎将牛辅,守住陕西,自己却带李傕、郭汜、张济、樊 稠等提兵望洛阳进发。卓婿谋士李儒曰:「今虽奉诏,中间多有暗昧。何不差人上表, 名正言顺,大事可图。」卓大喜,遂上表。其略曰:  窃闻天下所以乱逆不止者,皆 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之故。臣闻扬汤止沸,不如去薪;溃痈虽痛,胜於养毒。臣 敢鸣钟鼓入洛阳,请除让等。社稷幸甚!天下幸甚!   何进得表,出示大臣。侍御史郑泰谏曰:「董卓乃豺狼也,引入京城,必食人矣。 」进曰:「汝多疑,不足谋大事。」卢植亦谏曰:「植素知董卓为人,面善心狠;一入 禁庭,必生祸患。不如止之勿来,免致生乱。」   进不听,郑泰、卢植皆弃官而去。朝廷大臣,去者大半。进使人迎董卓於渑池,卓 按兵不动。张让等知外兵到,共议曰:「此何进之谋也;我等不先下手,皆灭族矣。」 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於长乐宫嘉德门内,入告何太后曰:「今大将军矫诏召外兵至京师 ,欲灭臣等,望娘娘垂怜赐救。」太后曰:「汝等可诣大将军府谢罪。」让曰:「若到 相府,骨肉虀粉矣。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谕止之。如其不从,臣等只就娘娘前请死。」   太后乃降诏宣进。进得诏便行。主簿陈琳谏曰:「太后此诏,必是十常侍之谋,切 不可去。去必有祸。」进曰:「太后诏我,有何祸事?」袁绍曰:「今谋已泄,事已露 ,将军尚欲入宫耶?」曹操曰:「先召十常侍出,然后可入。」进笑曰:「此小儿之见 也。吾掌天下之权,十常侍敢待如何?」绍曰:「公必欲去,我等引甲士护从,以防不 测。」   于是袁绍、曹操各选精兵五百,命袁绍之弟袁术领之。袁术全身披挂,引兵布列青 琐门外。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。黄门传懿旨云:「太后特宣大将军,余人不 许辄入。」将袁绍、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。何进昂然直入。至嘉德殿门,张让、段珪迎 出,左右围住,进大惊。让厉声责进曰:「董后何罪,妄以酖死?国母丧葬,托疾不出 !汝本屠沽小辈,我等荐之天子,以致荣贵:不思报效,欲相谋害!汝言我等甚浊,其 清者是谁?」进慌急,欲寻出路,宫门尽闭,伏甲齐出,将何进砍为两段。后人有诗叹 之曰:汉室倾危天数终,无谋何进作三公。几番不听忠臣谏,难免宫中受剑锋。   让等既杀何进,袁绍久不见进出,乃於宫门外大叫曰:「请将军上车!」让等将何 进首级从墙上掷出,宣谕曰:「何进谋反,已伏诛矣。其余胁从,尽皆赦宥。」袁绍厉 声大叫:「阉官谋杀大臣!诛恶党者前来助战!」何进部将吴匡,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 来。袁术引兵突入宫庭,但见阉官,不谕大小,尽皆杀之。袁绍、曹操斩关入内。赵忠 ,程旷,夏恽,郭胜四个被赶至翠花楼前,剁为肉泥。宫中火焰冲天。张让,段珪,曹 节,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去内省,从后道走北宫。   时卢植弃官未去,见宫中事变,擐甲持戈,立於阁下。遥见段珪拥逼何后过来,植 大呼曰:「段珪逆贼,安敢劫太后!」段珪回身便走。太后从窗中跳出,植急救得免。 吴匡杀入内庭,见何苗亦提剑出。匡大呼曰:「何苗同谋害兄,当共杀之!」众人俱曰 :「愿斩谋兄之贼!」苗欲走,四面围定,砍为虀粉。绍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 ,不分大小,尽皆诛绝,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死。曹操一面救灭宫中之火,请何太后权摄 大事,遣兵追袭张让等,寻觅少帝。   且说张让,段珪,劫拥少帝及陈留王,冒烟突火,连夜奔走至北邙山。约三更时分 ,后面喊声大举,人马赶至;当前何南中部掾吏闵贡,大呼:「逆贼休走!」张让见事 急,遂投河而死。帝与陈留王未知虚实,不敢高声,伏於河边乱草之内。军马四散去赶 ,不知帝之所在。   帝与王伏至四更,露水又下,腹中饥馁,相抱而哭;又怕人知觉,吞声草莽之中。 陈留王曰:「此间不可久恋,须别寻活路。」于是二人以衣相结,爬上岸边。满地荆棘 ,黑暗之中,不见行路。正无奈何,忽有流萤千百成群,光芒照耀,只在帝前飞转。陈 留王曰:「此天助我兄弟也!」遂随萤火而行,渐渐见路。行至五更,足痛不能行。山 冈边见一草堆,帝与王卧於草堆之畔。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。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於庄 后,惊觉,披衣出户,四下观望。见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,慌忙往视,却是二人卧於草 畔。   庄主问曰:「二少年谁家之子?」帝不敢应。陈留王指帝曰:「此是当今皇帝,遭 十常侍之乱,逃难到此。吾乃皇弟陈留王也。」庄主大惊,再拜曰:「臣先朝司徒崔烈 之弟崔毅也。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,故隐於此。」遂扶帝入庄,跪进酒食。  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拏住,问天子何在。珪言已在半路相失,不知何往。贡遂杀段珪 ,悬头於马项下,分兵四散寻觅;自己却独乘一马,随路追寻。偶至崔毅庄,毅见首级 ,问之,贡说详细。崔毅引贡见帝,君臣痛哭。贡曰:「国不可一日无君,请陛下还都 。」崔毅庄上只有瘦马一匹,备与帝乘。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。离庄而行,不到三里, 司徒王允,太尉杨彪,左军校尉淳于琼,右军校尉赵萌,后军校尉鲍信,中军校尉袁绍 ,一行人众,数百人马,接着车驾,君臣皆哭。先使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师号令。另换好 马与帝及陈留王骑坐,簇帝还京。先是洛阳小儿谣曰:「帝非帝,王非王,千乘万骑走 北邙。」至此果应其谶。   车驾行不到数里,忽见旌旗蔽日,尘土遮天,一枝人马到来。百官失色,帝亦大惊 。袁绍骤马出问何人。绣旗影里,一将飞出,厉声问:「天子何在?」帝战栗不能言。 陈留王勒马向前,叱曰:「来者何人?」卓曰:「西凉刺史董卓也。」陈留王曰:「汝 来保驾耶?汝来劫驾耶?」卓应曰:「特来保驾。」陈留王曰:「既来保驾,天子在此 ,何不下马?」卓大惊,慌忙下马,拜於道左。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,自初至终,并无 失语。卓暗奇之,已怀废立之意。   是日还宫,见何太后,俱各痛哭。检点宫中,不见了传国玉玺。董卓屯兵城外,每 日带铁甲马军入城,横行街市,百姓惶惶不安。卓出入宫庭,略无忌惮。后军校尉鲍信 ,来见袁绍,言董卓必有异心,可速除之。绍曰:「朝廷新定,未可轻动。」鲍信见王 允,亦言其事。允曰:「且容商议。」信自引本部军兵,投泰山去了。   董卓招诱何进兄弟部下之兵,尽归掌握。私谓李儒曰:「吾欲废帝立陈留王,何如 ?」李儒曰:「今朝廷无主,不就此时行事,迟则有变矣。来日於温明园中,召集百官 ,谕以废立;有不从者斩之,则威权之行,正在今日。」   卓喜。次日大排筵会,遍请公卿。公卿皆惧董卓,谁敢不到?卓待百官到了,然后 徐徐到园门下马,带剑入席。酒行数巡,卓教停酒止乐,乃厉声曰:「吾有一言,众官 静听。」众官侧耳。卓曰:「天子为万民之主,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。今上懦弱, 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,可承大位。吾欲废帝,立陈留王,诸大臣以为何如?」诛官听罢 ,不敢出声。座上一人推案直出,立於筵前,大呼:「不可!不可!汝是何人,敢发大 语?天子乃先帝嫡子,初无过失,何得妄议废立?汝欲为篡逆耶?」卓视之,乃荆州刺 史丁原也。卓怒叱曰:「顺我者生,逆我者死!」遂掣佩剑欲斩丁原。   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,生得器字轩昂,威风凛凛,手执方天画戟,怒目而视。李 儒急进曰:「今日饮宴之处,不可谈国政;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。」众人皆劝丁原上马 而去。卓问百官曰:「吾所言,合公道否?」卢植曰:「明公差矣:昔太甲不明,伊尹 放之於桐宫。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,造恶三千余条,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。今上虽幼 ,聪明仁智,并无分毫过失。公乃外郡刺史,素未参与国政,又无伊、霍之大才,何可 强主废立之事?圣人云『有伊尹之志则可,无伊尹之志则篡也。』」卓大怒,拔剑向前 欲杀植。议郎彭伯谏曰:「卢尚书海内人望,今先害之,恐天下震怖。」卓乃止。司徒 王允曰:「废立之事,不可酒后相商,另日再议。」于是百官皆散。卓按剑立於园门, 忽见一人跃马持戟,於园门外往来驰骤。卓问李儒:「此何人也?」儒曰:「此丁原义 兄:姓吕,名布,字奉先者也。主公且须避之。」卓乃入园潜避。   次日,人报丁原引军城外搦战。卓怒,引军同李儒出迎。两阵对圆,只见吕布顶束 发金冠,披百花战袍,擐唐猊铠甲,系狮蛮宝带,纵马挺戟,随丁建阳出到阵前。建阳 指卓骂曰:「国家不幸,阉官弄权,以致万民涂炭。尔无尺寸之功,焉敢妄言废立,欲 乱朝廷?」   董卓未及回言,吕布飞马直杀过来。董卓慌走,建阳率军掩杀。卓兵大败,退三十 余里下寨,聚众商议。卓曰:「吾观吕布非常人也。吾若得此人,何虑天下哉?」帐前 一人出曰:「主公勿忧:某与吕布同乡,知其勇而无谋,见利忘义。某凭三寸不烂之舌 ,说吕布拱手来降,可乎?」   卓大喜,观其人,乃虎贲中郎李肃也。卓曰:「汝将何以说之?」肃曰:「某闻主 公有名马一匹,号曰『赤兔』,日行千里。须得此马,再用金珠,以利结其心。某更进 说词,吕布必反丁原,来投主公矣。」卓问李儒曰:「此言可乎?」儒曰:「主公欲取 天下,何惜一马?」卓欣然与之,更与黄金一千两、明珠数十颗、玉带一条。   李肃赍了礼物,投吕布寨来。伏路军人围住。肃曰:「可速报吕将军,有故人来见 。」军人报知,布命入见。肃见布曰:「贤弟别来无恙!」布揖曰:「久不相见,今居 何处?」肃曰:「见任虎贲中郎将之职。闻贤弟匡扶社稷,不胜之喜。有良马一匹,日 行千里,渡水登山,如履平地,名曰『赤兔』:特献与贤弟,以助虎威。」布便令牵过 来看。果然那马浑身上下,火炭般赤,无半根杂毛;从头至尾,长一丈;从蹄至项,高 八尺;嘶喊咆哮,有腾空入海之状。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:  奔腾千里荡尘埃,渡 水登山紫雾开。掣断丝缰摇玉辔,火龙飞下九天来。   布见了此马,大喜,谢肃曰:「兄赐此良驹,将何以为报?」肃曰:「某为义气而 来,岂望报乎?」布置酒相待。酒酣,肃曰:「肃与贤弟少得相见;令尊却常会来。」 布曰:「兄醉矣!先父弃世多年,安得与兄相会?」肃大笑曰:「非也﹔某说今日丁刺 史耳。」布惶恐曰:「某在丁建阳处,亦出于无奈。」肃曰:「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, 四海孰不钦敬?功名富贵,如探囊取物,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?」布曰:「恨不逢其 主耳。」肃笑曰:「『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。』见机不早,悔之晚矣。」布曰 :「兄在朝廷,观何人为世之英雄?」肃曰:「某遍观群臣,皆不如董卓,董卓为人敬 贤礼士,赏罚分明,终成大业。」布曰:「某欲从之,恨无门路。」   肃取金珠、玉带列於布前。布惊曰:「何为有此?」肃令叱退左右,告布曰:「此 是董公久慕大名,特令某将此奉献。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。」布曰:「董公如此见爱, 某将何以报之?」肃曰:「如某之不才,尚为虎贲中郎将;公若到彼,贵不可言。」布 曰:「恨无涓埃之功,以为进见之礼。」肃曰:「功在翻手之间,公不肯为耳。」布沈 吟良久曰:「吾欲杀丁原,引军归董卓,何如?」肃曰:「贤弟若能如此,真莫大之功 也!但事不宜迟,在於速决。」   布与肃约於明日来降,肃别去。是夜二更时分,布提刀迳入丁原帐中。原正秉烛观 书,见布至,曰:「吾儿来有何事故?」布曰:「吾堂堂丈夫,安肯为汝子乎!」原曰 :「奉先何故心变?」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,大呼:「左右!丁原不仁,吾已杀之 。肯从吾者在此,不从者自去!」军士散其大半。   次日,布持丁原首级,往见李肃。肃遂引布见卓。卓大喜,置酒相待。卓先下拜曰 :「卓今得将军,如旱苗之得甘雨也。」布纳卓坐而拜之曰:「公若不弃,布请拜为义 父。」卓以金甲锦袍赐布,畅饮而散。卓自是威势越大,自领前将军事,封弟董旻为左 将军鄠侯,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。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。卓乃於省中设宴, 会集公卿,令吕布将甲士千余,侍卫左右。   是日,太传袁隗与百官皆到。酒行数巡,卓拔剑曰:「今上闇弱,不可以奉宗庙; 吾将依伊尹、霍光故事,废帝为弘农王,立陈留王皇帝。有不从者斩!」群臣惶怖莫敢 对。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:「今上即位未几,并无失德;汝欲废嫡立庶,非反而何? 」卓怒曰:「天下事在我!我今为之,谁敢不从?汝视我之剑不利否?」袁绍亦拔剑曰 :「汝剑利,吾剑未尝不利!」两个在筵上对敌。正是:  丁原仗义身先丧,袁绍争 锋势又危。毕竟袁绍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四回:废汉帝陈留为皇,谋董贼孟德献刀   且说董卓欲杀袁绍,李儒止之曰:「事未可定,不可妄杀。」袁绍手提宝剑,辞别 百官而出,悬节东门,奔翼州去了。卓谓太传袁隗曰:「汝侄无礼,吾看汝面,姑恕之 。废立之事若何?」隗曰:「太尉所见是也。」卓曰:「敢有阻大议者,以军法从事。 」群臣震恐,皆云:「一听尊命。」宴罢,卓问侍中周毖、校尉伍琼曰:「袁绍此去若 何?」周毖曰:「袁绍忿忿而去,若购之急,势必为变,且袁氏树恩四世,门生故吏, 遍於天下;倘收豪杰以聚徙众,英雄因之而起,山东非公有也。不如赦之,拜为一郡守 ,则绍喜於免罪,必无患矣。」伍琼曰:「袁绍好谋无断,不足为虑;诚不若加之一郡 守,以收民心。」   卓从之,即日差人拜绍为渤海太守。九月朔,请帝升嘉德殿,大会文武。卓拔剑在 手,对众曰:「天子闇弱,不足以君天下。今有策文一道,宜为宣读。」乃令李儒读策 曰:「孝灵皇帝,早弃臣民;皇帝,海内仰望。而帝天资轻佻,威仪不恪,居丧慢惰: 否德既彰,有忝大位。皇太后教无母仪,统政荒乱。永乐太后暴崩,众论惑焉。三纲之 道,天地之纪,毋乃有阙?陈留王协,圣德伟懋,规矩肃然;居丧哀戚,言不以邪;休 声美誉,天下所闻:宜承洪业,为万世统。兹废皇帝为弘农王,皇太后还政。请奉陈留 王为皇帝,应天顺人,以慰生灵之望。」   李儒读策毕,卓叱左右扶帝下殿,解其玺绶,北面长跪,称臣听命。又呼太后去服 候敕。帝后皆号哭。群臣无不悲惨。阶下一大臣,愤怒高叫曰:「贼臣董卓,敢为欺天 之谋,吾当以颈血溅之!」挥手中象简,直击董卓。卓大怒,喝武士拏下,乃尚书丁管 也。卓命牵出斩也。管骂不绝口,至死神色不变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董贼潜怀废立图,汉家宗社委丘墟。满朝臣宰皆囊括,惟有丁公是丈夫。   卓请陈留王登殿。群臣朝贺毕,卓命扶何太后并弘农王及帝妃唐氏於永安宫闲住, 封锁宫门,禁群臣无得擅入。可怜少帝四月登基,至九月即被废。卓所立陈留王协,表 字伯和,灵帝中子,即献帝也,时年九岁。改元初平。董卓为相国,赞拜不名,入朝不 趋,剑履上殿,威福莫比。李儒劝卓擢用名流,以收人望,因荐蔡邕之才。卓命征之, 邕不赴。卓怒,使人谓邕曰:「如不来,当灭汝族。」邕惧,只得应命而至。卓见邕大 喜,一月三迁其官,拜为侍中,甚见亲厚。   却说少帝与何太后、唐妃困於永安宫中,衣服饮食,渐渐欠缺;少帝泪不曾乾。一 日,偶见双燕飞於庭中,遂吟诗一首。诗曰:    嫩草绿凝烟,袅袅双飞燕。洛水一条青,陌上人称羡。 远望碧云深,是吾旧宫 殿。何人仗忠义,泄我心中怨!   董卓时常使人探听。是日获得此诗,来呈董卓。卓曰:「怨望作诗,杀之有名矣。 」遂命李儒带武士十人,入宫弑帝。帝与后、妃正在楼上,宫女报李儒至,帝大惊。儒 以鸩酒奉帝,帝问何故。儒曰:「春日融和,董相国特上寿酒。」太后曰:「既云寿酒 ,汝可先饮。」儒怒曰:「汝不饮耶?」呼左右持短刀白练於前曰:「寿酒不饮,可领 此二物!」唐妃跪告曰:「妾身代帝饮酒,愿公存母子性命。」儒叱曰:「汝何人,可 代王死?」乃举酒与何太后曰:「汝可先饮!」后大骂何进无谋,引贼入京,致有今日 之祸。儒催逼帝,帝曰:「容我与太后作别。」乃大恸而作歌。其歌曰:    天地易兮日月翻,弃万乘兮退守藩。为巨逼兮命不久,大势去兮空泪潸!   唐妃亦作歌曰:    皇天将崩兮,后土颓﹔身为帝姬兮,恨不随。生死异路兮,从此别﹔奈何茕速兮 ,心中悲!   歌罢,相抱而哭。李儒叱曰:「相国立等回报,汝等俄延,望谁救耶?」太后大骂 :「董贼逼我母子,皇天不佑!汝等助恶,必当灭族!」儒大怒,双手扯住太后,直撺 下楼,叱武士绞死唐妃,以鸩酒灌杀少帝,还报董卓。卓命葬於城外。自此每夜入宫, 奸淫宫女,夜宿龙床。尝引军出城,行到阳城地方,时当二月,村民社赛。男女皆集, 卓命军士围住,尽皆杀之,掠妇女财物,装载车上,悬头千余颗於车下,连轸还都,扬 言杀贼大胜而回;於城门下焚烧人头,以妇女财物分散众军。   越骑校尉伍孚,字德瑜,见卓残暴,愤恨不平。尝於朝服内披小铠,藏短刀,欲伺 便杀卓。一日,卓入朝,孚迎至阁下,拔刀直刺卓。卓气力大,两手抠住;吕布便入, 揪倒伍孚。卓问曰:「谁教汝反?」孚瞪目大喝曰:「汝非吾君,吾非汝臣,何反之有 ?汝罪恶盈天,人人愿得而诛之!吾恨不车裂汝以谢天下!」卓大怒,命牵出剖剐之。 孚至死骂不绝口。后人有诗赞之曰:   汉末忠臣说伍孚,冲天豪气世间无。朝堂杀贼名犹在,万古堪称大丈夫!   董卓自此出入常带甲士护卫。时袁绍在渤海,闻知董卓弄权,乃差人赍密书来见王 允。书略曰:卓贼欺天废主,人不忍言;而公恣其跋扈,如不听闻,岂报国效忠之臣哉 ?绍今集兵练卒,欲扫清王室,未敢轻动。公若有心,当乘间图之。若有驱使,即当奉 命。   王允得书,寻思无计。一日,於侍班阁子内见旧臣俱在,允曰:「今日老夫贱降, 晚间敢屈众位到舍小酌。」众官皆曰:「必来祝寿。」当晚王允设宴后堂,公卿皆至。 酒行数巡,王允忽然掩面大哭。众官惊问曰:「司徒贵诞,何故发悲?」允曰:「今日 并非贱降,因欲与众位一叙,恐董卓见疑,故托言耳。董卓欺主弄权,社稷旦夕难保。 想高皇诛秦灭楚,奄有天下;谁想传至今日,乃丧於董卓之手:此吾所以哭也。」于是 众官皆哭。坐中一人抚掌大笑曰:「满朝公卿,夜哭到明,明哭到夜,还能哭死董卓否 ?」允视之,乃骁骑校尉曹操也。允怒曰:「汝祖宗亦食禄汉朝,今不思报国而反笑耶 ?」操曰:「吾非笑别事,笑众位无一计杀董卓耳。操虽不才,愿即断董卓头,悬之都 门,以谢天下。」允避席问曰:「孟德有何高见?」操曰:「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,实 欲乘间图之耳。今卓颇信操,操因得时近卓。闻司徒有七星宝刀一口,愿借与操入相府 刺杀之,虽死不恨!」允曰:「孟德果有是心,天下幸甚!」遂亲自酌酒奉操。操沥酒 设誓,允随取宝刀与之。操藏刀,饮酒毕,即起身辞别众官而去。众官又坐了一回,亦 俱散讫。   次日,曹操佩著宝刀,来至相府,问丞相何在。从人云:「在小阁中。」操竟入。 见董卓坐於床上,吕布侍立於侧。卓曰:「孟德来何迟?」操曰:「马赢行迟耳。」卓 顾谓布曰:「吾有西凉进来好马,奉先可亲去拣一骑赐与孟德。」布领令而去。操暗忖 曰:「此贼合死!」即欲拔刀刺之。惧卓力大,未敢轻动。卓胖大不耐久坐,遂倒身而 卧,转面向内。操又思曰:「此贼当休矣!」急掣宝刀在手。恰待要刺,不想董卓仰面 看衣镜中,照见曹操在背后拔刀,急回身问曰:「孟德何为?」   时吕布已牵马至阁外,操惶遽,乃持刀跪下曰:「操有宝刀一口,献上恩相。」卓 接视之,见其刀长尺余,七宝嵌饰,极其锋利,果宝刀也;遂递与吕布收了。操解鞘付 布。卓引操出阁看马。操谢曰:「借愿试一骑。」卓就教与鞍辔。操牵马出相府,加鞭 望东南而去。布对卓曰:「适来曹操似有行刺之状,及被喝破,故推献刀。」卓曰:「 吾亦疑之。」   正说话间,适李儒至,卓以其事告之。儒曰:「操无妻小在京,只独居寓所。今差 人往召,如彼无疑而便来,则是献刀;如推托不来,则必是行刺,便可擒而问也。」卓 然其说,即差狱卒四人往唤操。去了良久,回报曰:「操不曾回寓,乘马飞出东门。门 吏问之,操曰:『丞相差我有紧急公事』,纵马而去矣。」儒曰:「操贼心逃窜,行刺 无疑矣。」卓大怒曰:「我如此重用,反欲害我!」儒曰:「此必有同谋者,待拏住曹 操便可知矣。」卓遂令遍行文书,画影图形,捉拏曹操。擒献者,赏千金,封万户侯; 窝藏者同罪。   且说曹操逃出城外,飞奔谯郡。路经中牟县,为守关军士所获,擒见县令。操言: 「我是客商,覆姓皇甫。」县令熟视曹操,沈吟半晌,乃曰:「吾前在洛阳求官时,曾 认得汝是曹操,如何隐讳?且把来监下,明日解去京师请赏。」把关军士赐以酒食而去 。   至夜分,县令唤亲随人暗地取出曹操,直至后院中审究;问曰:「我闻丞相待汝不 薄,何故自取其祸?」操曰:「『燕雀安知鸿鹄志哉!』汝既拏住我,便当解去请赏。 」县令屏退左右,谓操曰:「汝休小觑我。我非俗吏,奈未遇其主耳。」操曰:「吾祖 宗世食汉禄,若不思报国,与禽兽何异?吾屈身事卓者,欲乘间图之,为国除害耳。今 事不成,乃天意也!」县令曰:「孟德此行,将欲何往?」操曰:「吾将归乡里,发矫 诏,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诛董卓,吾之愿也。」   县令闻言,乃亲释其缚,扶之上坐,再拜曰:「公真天下忠义之士也!」曹操亦拜 ,问县令姓名。县令曰:「吾姓陈,名宫,字公台。老母妻子,皆在东郡。今感公忠义 ,愿弃一官,从公而逃。」操甚喜。是夜陈宫收拾盘费,与曹操更衣易服,各背剑一口 ,乘马投故乡来。   行了三日,至成皋地方,天色向晚。操以鞭指林深处,谓宫曰:「此间有一人姓吕 ,名伯奢,是吾父结义弟兄;就往问家中消息,觅一宿,如何?」宫曰:「最好。」二 人至庄前下马,入见伯奢。奢曰:「我闻朝廷遍行文书,捉汝甚急,汝父已避陈留去了 。汝如何得至此?」操告以前事,曰:「若非陈县令,已粉骨碎身矣。」伯奢拜陈宫曰 :「小侄若非使君,曹氏灭门矣。使君宽怀安坐,今晚便可下榻草舍。」说罢,即起身 入内。良久乃出,谓陈宫曰:「老夫家无好酒,容往西村沽一樽来相待。」言讫,匆匆 上驴而去。   操与宫坐久,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。操曰:「吕伯奢非吾至亲,此去可疑,当窃听 之。」二人潜步入草堂后,但闻人语曰:「缚而杀之,何如?」操曰:「是矣!今若不 先下手,必遭擒获。」遂与宫拔剑直入,不问男女,皆杀之,一连杀死八口。搜至厨下 ,却见缚一猪欲杀。宫曰:「孟德心多,误杀好人矣!」急出庄上马而行。行不到二里 ,只见伯奢驴鞍前 悬酒二瓶,手携果菜而来,叫曰:「贤侄与使君何故便去?」操曰 :「被罪之人,不敢久住。」伯奢曰:「吾已分付家人宰一猪相款,贤侄、使君何憎一 宿?速请转骑。」   操不顾,策马便行。行不数步,忽拔剑复回,叫伯奢曰:「此来者何人?」伯奢回 头看时,操挥剑砍伯奢於驴下。宫大惊曰:「适才误耳,今何为也?」操曰:「伯奢到 家,见杀死多人,安肯干休?若率众来追,必遭其祸矣。」宫曰:「知而故杀,大不义 也!」操曰:「宁教我负天下人,休教天下人负我。」陈宫默然。   当夜行数里,月明中敲开客店门投宿。喂饱了马,曹操先睡。陈宫寻思:「我将谓 曹操是好人,弃官跟他;原来是个狠心之徒!今日留之,必为后患。」便欲拔剑来杀曹 操。正是:设心狠毒非良士,操卓原来一路人。毕竟曹操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五回:发矫诏诸镇应曹公,破关兵三英战吕布   却说陈宫正欲下手杀曹操,忽转念曰:「我为国家跟他到此,杀之不义。不若弃而 他往。」插剑上马,不等天明,自投东郡去了。操觉,不见陈宫,寻思:「此人见我说 了这两句,疑我不仁,弃我而去;吾当急行,不可久留。」遂连夜到陈留,寻见父亲, 备说前事;欲散家资,招募义兵。父言:「资少恐不成事。此间有孝廉卫弘,疏财仗义 ,其家巨富;若得相助,事可图矣。」   操置酒张筵,拜请卫弘到家,告曰:「今汉室无主,董卓专权,欺君害民,天下切 齿。操欲力扶社稷,恨力不足。公乃忠义之士,敢求相助。」卫弘曰:「吾有是心久矣 ,恨未遇英雄耳。既孟德有大志,愿将家资相助。」操大喜;于是先发矫诏,驰报各道 ,然后招集义兵,竖起招兵白旗一面,上书「忠义」二字。不数日间,应募之士,如雨 骈集。   一日,有一个阳平卫国人,姓乐,名进,字文谦,来投曹操。又有一个山阳钜鹿人 ,姓李,名典,字曼成,也来投曹操。操皆留为帐前吏。又有沛国谯人,夏侯敦,字元 让,乃夏侯婴之后;自小习枪棒;年十四从师学武,有人辱骂其师,敦杀之,逃於外方 ;闻知曹操起兵,与其族弟夏侯渊两个,各引壮士千人来会。此二人本操之弟兄:操父 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,过房与曹家,因此是同族。   不数日,曹氏兄弟曹仁,曹洪,各引兵千余来助。曹仁字子孝,曹洪字子廉;二人 兵马娴熟,武艺精通。操大喜,於村中调谏军马。卫弘尽出家财,置办衣甲旗旛。四方 送粮者,不计其数。   时袁绍得操矫诏,乃聚麾下文武,引兵三万,离渤海来与曹操会盟。操作檄文以达 诸郡。檄文曰:  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:董卓欺天罔地,灭国弑君;秽乱宫禁,残害生灵;狼戾不 仁,罪恶充积!今奉天子密诏,大集义兵,誓欲扫清华夏,剿戮群凶。望兴义师,共泄 公愤;扶持王室,拯救黎民。檄文到日,可速奉行!   操发檄文去后,各镇诸侯,皆起兵相应:   第一镇,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。第二镇,冀州刺史韩馥。第三州镇,豫州刺史孔。 第四镇,兖州刺史刘岱。第五镇,河内郡太守王匡。第六镇,陈留太守张邈。第七镇, 东郡太守乔瑁。第八镇,山阳太守刘遗。第九镇,济北相鲍信。第十镇,北海太守孔融 。第十一镇,广陵太守张超。第十二镇,徐州刺史陶谦。第十三镇,西凉太守马腾。第 十四镇,北平太守公孙瓒。第十五镇,上党太守张杨。第十六镇,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 。第十七镇,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。诸路军马,少不等,一有三万者,有一二万者一, 各领文官武将,投洛阳来。   且说北平太守公孙瓒,统领精兵一万五千,路经德州平原县。正行之间,遥见桑树 丛中,一面黄旗,数骑来迎。瓒视之,乃刘玄德也。瓒问曰:「贤弟何故在此?」玄德 曰:「旧日蒙兄保备为平原县令,今闻大军过此,特来奉候,就请兄长入城歇马。」瓒 指关、张而问曰:「此何人也?」玄德曰:「此关羽,张飞,备结义兄弟也。」瓒曰: 「乃同破黄巾者乎?」玄德曰:「皆此二人之力。」瓒曰:「今居何职?」玄德答曰: 「关羽为马弓手,张飞为步弓手。」瓒叹曰:「如此可谓埋没英雄!今董卓作乱,天下 诸侯,共往诛之。贤弟可弃此卑官,一同讨贼,力扶汉室,若何?」玄德曰:「愿往。 」张飞曰:「当时若容我杀了此贼,免有今日之事。」云长曰:「事已至此,即当收拾 前去。」   玄德、关、张引数骑跟公孙瓒来。曹操接着。众诸侯亦陆续皆至,各自安营下寨, 连接二百余里。操乃宰牛杀马,大会诸侯,商议进兵之策。太守王匡曰:「今奉大义, 必立盟主;众听约束,然后进兵。」操曰:「袁本初四世三公,门多故吏,汉朝名相之 裔,可为盟主。」绍再三推辞。众皆曰:「非本初不可。」绍方应允。次日筑台三层, 遍列五方旗帜,上建白旄黄钺,兵符将印,请绍登坛。绍整衣佩剑,慨然而上,焚香再 拜。其盟曰:汉室不幸,皇纲失统。贼臣董卓,乘衅纵害,祸加至尊,虐流百姓。绍等 惧社稷沦丧,纠合义兵,并赴国难。凡我同盟,齐心戮力,以致臣节,必无二志。有渝 此盟,俾坠其命,无克遗育。皇天后土,祖宗明灵,实皆鉴之!   读毕,歃血。众因其辞气慷慨,皆涕泗横流。歃血已罢,下坛。众扶绍升帐而坐, 两行依爵位年齿分列坐定。操行酒数巡,言曰:「今日既立盟主,各听调遣,同扶国家 ,勿以强弱计较。」袁绍曰:「绍虽不才,既承公等推为盟主,有功必赏,有罪必罚。 国有常刑,军有纪律;各宜遵守,勿得违犯。」众皆曰:「惟命是听。」绍曰:「吾弟 袁术总督粮草,应付诸营,无使有缺。更须一人为先锋,直抵汜水关挑战。余各据险要 ,以为接应。」长沙太守孙坚出曰:「坚愿为前部。」绍曰:「文台勇烈,可当此任。 」坚遂引本部人马杀奔汜水关来。守关将士,差流星马往洛阳丞相府告急。董卓自专大 权之后,每日饮宴。李儒接得告急文书,迳来禀卓。卓大惊,急聚众将商议。温侯吕布 挺身出曰:「父亲勿虑:关外诸侯,布视之如草芥。愿提虎狼之师,尽斩其首,悬於都 门。」卓大喜曰:「吾有奉先,高枕无忧矣!」言未绝,吕布背后一人高声出曰:「『 割鸡焉用牛刀?』不劳温侯亲往。吾斩众诸侯首级,如探囊取物耳。」卓视之,其人身 长九尺,虎体狼腰,豹头猿臂:关西人也;姓华,名雄。卓闻言大喜,加为骁骑校尉, 拨马步军五万,同李肃,胡轸,赵岑星夜赴关迎敌。众诸侯内有济北相鲍信,寻思孙坚 既为前部,怕他夺了头功,暗拨其弟鲍忠,先将马步军三千,迳抄小路,直到关下搦战 。华雄引铁骑五百,飞下关来,大喝:「贼将休走!」鲍忠急待退,被华雄手起刀落, 斩於马下,生擒将校极多。华雄遣人将鲍忠首级来相府报捷,卓加雄为都督。   却说孙坚引四将直至关前。那四将:第一个,右北平土垠人:姓程,名普,字德谋 ,使一条铁脊蛇矛;第二个,姓黄,名盖,字公覆,零陵人也,使铁鞭:第三个,姓韩 ,名当,字义公,辽西令支人也,使一口大刀;第四个,姓祖,名茂,字大荣,吴郡富 春人也,使双刀。孙坚披烂银铠,里赤帻,横古锭刀,骑花鬃马,指关上而骂曰:「助 恶匹夫,何不早降!」   华雄副将胡轸引兵五千出关迎战。程普飞马挺矛,直取胡轸。斗不数合,程普刺中 胡轸咽喉,死於马下。坚挥军直杀至关前,关上矢石如雨。孙坚引兵回至梁东屯住,使 人於袁绍处报捷,就於袁术处催粮。或说术曰:「孙坚乃江东猛虎;若打破洛阳,杀了 董卓,正是除狼而得虎也。今不与粮,彼军必散。」术听之,不发粮草。孙坚军缺食, 军中自乱,细作报上关来。李肃为华雄谋曰:「今夜我引一军从小路下关,袭孙坚寨后 ,将军挥其前寨,坚可擒矣。」   雄从之,传令军士饱餐,乘夜下关。是夜月白风清。到坚寨时,已是半夜,鼓噪直 进。坚慌忙披挂上马,正遇华雄。两马相交,斗不数合,后面李肃军到,令军士放起火 来。坚军乱窜。众将各自混战,止有祖茂跟定孙坚,突围而走。背后华雄追来。坚取箭 ,连放两箭,皆被华雄躲过。再放第三箭时,因用力太猛,拽折了鹊画弓,只得弃弓纵 马而奔。祖茂曰:「主公头上赤帻射目,为贼所识认。可脱帻与某戴之。」坚就脱帻换 茂盔,分两路而走。雄军只望赤帻者追赶,坚乃从小路得脱。祖茂被华雄追急,将赤帻 挂于人家烧不尽的庭柱上,却入树林潜躲。   华雄军於下遥月见赤帻,四面围定,不敢近前。用箭射之,方知是计,遂向前取了 赤帻。祖茂於林后杀出,挥双刀欲劈华雄;雄大喝一声,将祖茂一刀砍於马下。杀至天 明,雄方引兵上关。程普,黄盖,韩当都来寻见孙坚,再收拾军马屯扎。坚为折了祖茂 ,伤感不已,星夜遣人报知袁绍。绍大惊曰:「不想孙文台败於华雄之手!」便聚众诸 侯商议。众人都到,只有公孙瓒后至,绍请入帐列坐。绍曰:「前日鲍将军之弟不遵调 遣,擅自进兵,杀身丧命,折了许多军士。今者孙文台又败於华雄:挫动锐气,为之奈 何?」诸侯并皆不语。   绍举目遍视,见公孙瓒背后立著三人,容貌异常,都在那里冷笑。绍问曰:「公孙 太守背后何人?」瓒呼玄德出曰:「此吾自幼同舍兄弟,平原令刘备是也。」曹操曰: 「莫非破黄巾刘玄德乎?」瓒曰:「然。」即令刘玄德拜见。瓒将玄德功劳,并其出身 ,细说一遍。绍曰:「既是汉室宗派,取坐来。」命坐。备逊谢。绍曰:「吾非敬汝名 爵,吾敬汝是帝室之胄耳。」玄德乃坐於末位,关、张叉手侍立於后。   忽探子来报:「华雄引铁骑下关,用长竿挑著孙太守赤帻,来寨前大骂搦战。」绍 曰:「谁敢去战?」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:「小将愿往。」绍喜,便著俞涉出马。 即时报来:「俞涉与华雄战不三合,被华雄斩了。」众大惊。太守韩馥曰:「吾有上将 潘凤,可斩华雄。」绍急令出战。潘凤手提大斧上马。去不多时,飞马来报:「潘凤又 被华雄斩了。」众皆失色。绍曰:「可惜吾上将颜良、文丑未至!得一人在此,何惧华 雄?」言未毕,阶下一人大呼出曰:「小将军愿往斩华雄头,献於帐下!」众视之,见 其人身长九尺,髯长二尺;丹凤眼,卧蚕眉;面如重枣,声如巨钟;立於帐前。绍问何 人。公孙瓒曰:「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。」绍问见居何职。瓒曰:「跟随刘玄德充马弓 手。」帐上袁术大喝曰:「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?量一弓手,安敢乱言!与我打出! 」曹操急止之曰:「公路息怒:此人既出大言,必有勇略;试教出马,如其不胜,责之 未迟。」袁绍曰:「使一弓手出战,必被华雄所笑。」操曰:「此人仪表不俗,华雄安 知他是弓手?」关公曰:「如不胜,请斩某头。」   操教酾热酒一杯,与关公饮了上马。关公曰:「酒且斟下,某去便来。」出帐提刀 ,飞身上马。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,喊声大举,如天摧地塌,岳撼山崩,众皆失惊 。正欲探听,鸾铃响处,马到中军,云长提华雄之头,掷於地上,其酒当温。后人有诗 赞之曰:威镇乾坤第一功,辕门画鼓响冬冬。云长停盏施英勇,酒当温时斩华雄。   曹操大喜。只见玄德背后转出张飞,高声大叫:「俺哥哥斩了华雄,不就这里杀入 关去,活拏董卓,更待何时!」袁术大怒,喝曰:「俺大臣尚自谦让,量一县令手下小 卒,安敢在此耀武扬威!都与赶出帐去!」曹操曰:「得功者赏,何计贵贱乎?」袁术 曰:「既然公等只重一县令,我当告退。」操曰:「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耶?」命公孙 瓒且带玄德、关、张回寨。众官皆散。曹操暗使人赍牛酒抚慰三人。却说华雄手下败军 ,报上关来。李肃慌忙写告急文书,申闻董卓。卓急聚李儒、吕布等商议。儒曰:「今 失了上将华雄,贼势浩大。袁绍为盟主,绍叔袁隗,现为太傅;倘或里应外合,深为不 便,可先除之。请丞相亲领大军,分拨剿捕。」   卓然其说,唤李催,郭汜,领兵五百,围住太傅袁隗家,不分老幼,尽皆诛绝,先 将袁隗首级去关前号令。卓遂起兵二十万,分为两路而来:一路先令李催,郭汜,引兵 五万,把住汜水关,不要厮杀;卓自将十五万,同李儒,吕布,樊稠,张济,等守虎牢 关。这关离洛阳五十里。军马到关,卓令吕布领三万大军,去关前扎住大寨。卓自在关 上屯住。   流星马探听得,报入袁绍大寨里来。绍聚众商议。操曰:「董卓屯兵虎牢,截俺诸 侯中路,今可勒兵一半迎敌。」绍乃分王匡,乔瑁,鲍信,袁遗,孔融,张杨,陶谦, 公孙瓒,八路诸侯,往虎牢关迎敌。操引军往来救应。八路诸侯,各自起兵。河内太守 王匡,引兵先到。吕布带铁骑三千,飞奔来迎。王匡将军马列成阵势,勒马门旗下看时 ,见吕布出阵: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,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,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,腰 系勒甲玲珑狮蛮带;弓箭随身,手持画戟;坐下嘶风赤兔马;果然是人中吕布,马中赤 兔!   王匡回头问曰:「谁敢出战?」后面一将,纵马挺枪而出。匡视之,乃河内名将方 悦。两马相交,无五合,被吕布一戟刺於马下,挺戟直冲过来。匡军大败,四散奔走。 布东西冲杀,如入无人之境。幸得乔瑁、袁遗两军皆至,来救王匡,吕布方退。三路诸 侯,各折了些人马,退三十里下寨。随后五路军马都至,一处商议,言吕布英雄,无人 可敌。   正虑间,小校报来:「吕布搦战。」八路诸侯,一齐上马.军分八队,布在高冈。 遥望吕布一簇军马,绣旗招飐,先来冲阵。上党太守张杨部将穆顺,出马挺枪迎战,被 吕布手起一戟,刺於马下。众大惊。北海太守孔融部将武安国,使铁锤飞马而出。吕布 挥戟拍马来迎。战到十余合,一戟砍断安国手腕,弃锤於地而走。八路军兵齐出,救了 武安国。吕布退回去了。众诸侯回寨商议。曹操曰:「吕布英勇无敌,可会十八路诸侯 ,共议良策。若擒了吕布,董卓易诛耳。」   正议间,吕布复引兵搦战。八路诸侯齐出。公孙瓒挥槊亲战吕布。战不数合,瓒败 走。吕布纵赤兔马赶来。那马日行千里,飞走如风。看看赶上,布举画戟望瓒后心便刺 。旁边一将,圆睁环眼,倒竖虎须,挺丈八蛇矛,飞马大叫:「三姓家奴休走!燕人张 飞在此!」   吕布见了,弃了公孙瓒,便战张飞。飞抖擞精神,酣战吕布。连斗五十余合,不分 胜负。云长见了,把马一拍,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,来夹攻吕布。三匹马丁字儿厮杀 。战到三十合,战不倒吕布。刘玄德掣双股剑,骤黄鬃马,刺斜里也来助战。   这三个围住吕布,转灯儿般厮杀。八路人马,都看得呆了。吕布架隔遮拦不定,看 著玄德面上,虚刺一戟,玄德急闪。吕布荡开阵角,倒拖画戟,飞马便回。三个那里肯 舍,拍马赶来。八路军兵,喊声大震,一齐掩杀。吕布军马,望关上奔走;玄德、关、 张随后赶来。古人曾有篇言语,单道著玄德、关、张三战吕布:汉朝天数当桓灵,炎炎 红日将西倾。奸臣董卓废少帝,刘协懦弱魂梦惊。曹操传檄告天下,诸侯奋怒皆兴兵。 议立袁绍作盟主,誓扶王室定太平。温侯吕布世无比,雄才四海夸英伟。护躯银铠砌龙 鳞,束发金冠簪雉尾。参差宝带兽平吞,错落锦袍飞凤起。龙驹跳踏起天风,画戟荧煌 射秋水。出关搦战谁敢当?诸侯胆裂心惶惶。踊出燕人张翼德,手持蛇矛丈八枪。虎须 倒竖翻金线,环眼圆睁起电光。酣战未能分胜败,阵前恼起关云长。青龙宝刀灿霜雪, 鹦鹉战袍飞蛱蝶。马蹄到处鬼神嚎,目前一怒应流血。枭雄玄德掣双锋,抖擞天威施勇 烈。三人围绕战多时,遮拦架隔无休歇。喊声震动天地翻,杀气迷漫牛斗寒。吕布力穷 寻走路,遥望山塞拍马还。倒拖画杆方天戟,乱散销金五彩旛。顿断绒 走赤兔,翻身 飞上虎牢关。三人直赶吕布到关下,看见关上西风飘动青罗伞盖。张飞大叫:「此必董 卓!追吕布有甚强处!不如先拿董贼,便是斩草除根!」拍马上关,来擒董卓。正是: 擒贼定须擒贼首,奇功端的待奇人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六回:焚金阙董卓行凶,匿玉玺孙坚背约   却说张飞拍马赶到关下,关上矢石如雨,不得进而回。八路诸侯,同请玄德、关、 张贺功,使人去袁绍寨中报捷。绍遂移檄孙坚,令其进兵。坚引程普,黄盖,至袁术寨 中相见。坚以杖画地曰:「董卓与我,本无雠隙。今我奋不顾身,亲冒矢石,来决死战 者:上为国家讨贼,下为将军家门之私;而将军却听谗言,不发粮草,致坚败绩,将军 何安!」   术惶恐无言,命斩进谗之人,以谢孙坚。忽人报坚曰:「关上有一将,乘马来寨中 ,要见将军。」坚辞袁术,归到本寨,唤来问时,乃董卓爱将李傕。坚曰:「汝来何为 ?」傕曰:「丞相所敬者,惟将军耳。今特使傕来结亲:丞相有女,欲配将军之子。」 坚大怒,叱曰:「董卓逆天无道,荡覆王室,吾欲夷其九族,以谢天下,安肯与逆贼结 亲耶!吾不斩汝!汝当速去,早早献关,饶你性命!倘若迟误,粉骨碎身!」   李傕抱头鼠窜,回见董卓,说孙坚如此无礼。卓怒,问李儒。儒曰:「温侯新败, 兵无战心。不若引兵回洛阳,迁帝於长安,以应童谣。近日街市童谣曰:『西头一个汉 ,东头一个汉。鹿走入长安,方可无斯难。』臣思此言,『西头一个汉』,乃应高祖旺 於西都长安,传一十二帝;『东头一个汉』,乃应光武旺於东都洛阳,今亦传一十二帝 。天运合回,丞相迁回长安,方可无虞。」卓大喜曰:「非汝言,吾实不悟。」遂引吕 布星夜回洛阳,商议迁都。聚文武於朝堂,卓曰:「汉东都洛阳,二百余年,气数已衰 。吾观旺气实在长安,吾欲奉驾西幸。汝等各宜促装。」   司徒杨彪曰:「关中残破零落。今无故捐宗庙,弃皇陵,恐百姓惊动。天下动之至 易,安之至难:望丞相鉴察。」卓怒曰:「汝阻国家大计耶?」太尉黄琬曰:「杨司徒 之言是也;往者王莽篡逆,更始赤眉之时,焚烧长安,尽为瓦砾之地;更兼人民流移, 百无一二;今弃宫室而就荒地,非所宜也。」卓曰:「关东贼起,天下播乱;长安有崤 、函之险;更近陇右,木石砖瓦,克日可办,宫室营造,不须月余。汝等再休乱言。」 司徒苟爽谏曰:「丞相若欲迁都,百姓骚动不宁矣。」卓大怒曰:「吾为天下计,岂惜 小民哉!」即日罢杨彪、黄琬、荀爽为庶民。   卓出上车,只见二人望车而揖;视之,乃尚书周毖、城门校尉伍琼也。卓问有何事 ,毖曰:「今闻丞相欲迁都长安,故来谏耳。」卓大怒曰:「我始初听你两个,保用袁 绍;今绍已反,是汝等一党!」叱武士推出都门斩首。遂下令迁都,限来日便行。李儒 曰:「今钱粮缺少,洛阳富户极多,可籍没入官。但是袁绍等门下,杀其宗党而抄其家 赀,必得巨万。」   卓即差铁骑五千,遍行捉拏洛阳富户,共数千家,插旗头上,大书「反臣逆党」, 尽斩於城外,取其金赀。李傕,郭汜,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,前赴长安。每百姓一队 ,间军一队,互相拖押;死於沟壑者,不可胜数。又纵军士淫人妻女,夺人粮食;啼哭 之声,震动天地。如有行得迟者,背后三千军催督,军手执白刃,於路杀人。   卓临行,教诸门放火,焚烧居民房屋,并放火烧宗庙宫府。南北两宫,火焰相接; 洛阳宫庭,尽为焦土。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,取其金宝。军士乘势掘官民坟冢 殆尽。董卓装载金珠缎疋好物数千余车,劫了天子并后妃等,竟望长安去了。   却说卓将赵岑,见卓已弃洛阳而去,便献了汜水关。孙坚驱兵先入,玄德、关、张 杀入虎牢关,诸侯各引军入。   且说孙坚飞奔洛阳,遥望火焰冲天,黑烟铺地,二三百里,并无鸡犬人烟;坚先发 兵救灭了火,令众诸侯各於荒地上屯住军马。曹操来见袁绍曰:「今董贼西去,正可乘 势追袭;本初按兵不动,何也?」绍曰:「诸兵疲困,进恐无益。」操曰:「董贼焚烧 宫室,劫迁天子,海内震动,不知所归;此天亡之时也,一战而天下定矣。诸侯何疑而 不进?」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。操大怒曰:「竖子不足与谋!」遂自引兵万余,领夏侯 敦,夏侯渊,曹仁,曹洪,李典,乐进,星夜来赶董卓。   且说董卓行至荥阳地方,太守徐荣出接。李儒曰:「丞相新弃洛阳,防有追兵。可 教徐荣伏军荥阳城外山坞之旁:若有兵追来,可竟放过;待我这里杀败,然后截住掩杀 。令后来者不敢复追。」卓从其计,又令吕布引精兵遏后。布正行间,曹操一军赶上。 吕布大笑曰:「不出李儒所料也」!将军马摆开。曹操出马,大叫:「逆贼!劫迁天子 ,流徙百姓,将欲何往?」吕布骂曰:「背主懦夫,何得妄言!」夏侯敦挺枪跃马,直 取吕布。战不数合,李傕引一军,从左边杀来,操急令夏侯渊迎敌。右边喊声又起,郭 汜引军杀到,操急令曹仁迎敌。三路军马,势不可当。夏侯敦抵敌吕布不住,飞马回阵 。布引铁骑掩杀,操军大败,回望荥阳而走。走至一荒山脚下,时约二更,月明如昼。 方才聚集残兵。   正欲埋锅造饭,只听得四围喊声,徐荣伏兵尽出。曹操慌忙策马,夺路奔逃,正遇 徐荣,转身便走。荣搭上箭,射中操肩膊。操带箭逃命,转过山坡。两个军士伏於草中 ,见操马来,二枪齐发,操马中枪而倒。操翻身落马,被二卒擒住。只见一将飞马而来 ,挥刀砍死两个步军,下马救起曹操。操视之,乃曹洪也。操曰:「吾死於此矣,贤弟 可速去!」洪曰:「公急上马!洪愿步行。」操曰:「贼兵赶上,汝将奈何?」洪曰: 「天下可无洪,不可无公。」操曰:「吾若再生,汝之力也。」操上马,洪脱去衣甲, 拖刀跟马而走。约走至四更余,只见前面一条大河,阻住去路,后面喊声渐近。操曰: 「命已至此,不得复活矣!」洪急扶操下马,脱去袍铠,负操渡水。才过彼岸,追兵已 到,隔水放箭。操带水而走。比及天明,又走三十余里,土冈下少歇。忽然喊声起处, 一彪人马赶来,却是徐荣从上流渡河来追。   操正慌急问,只见夏侯敦、夏侯渊引十数骑飞至,大喝:「徐荣勿伤吾主!」徐荣 便奔夏侯敦,敦挺枪来迎。交马数合,敦刺徐荣於马下,杀散余兵。随后曹仁,李典, 乐进,各引兵寻到;见了曹操,忧喜交集;聚集残兵五百余人,同回河内。卓兵自往长 安。   却说众诸侯分屯洛阳。孙坚救灭宫中余火,屯兵城内,设帐於建章殿基上。坚令军 士扫除宫殿瓦砾。凡董卓所掘陵寝,尽皆掩闭。於太庙基上,草创殿屋三间,请众诸侯 立列圣神位,宰太牢祀之。祭毕,皆散。坚归寨中,是夜星日交辉,乃按剑露坐,仰观 天文。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,坚叹曰:「帝星不明,贼臣乱国,万民涂炭,京城一空! 」言讫,不觉泪下。   傍有军士指曰:「殿南有五色豪光起於井中。」坚唤军士点起火把,下井打捞。捞 起一妇人尸首,虽然日久,其尸不烂,宫样装束,项下带一锦囊。取开看时,内有朱红 小匣,用金锁锁著。启视之,乃一玉玺:方圆四寸。上鑴五龙交纽;傍缺一角,以黄金 镶之;上有篆文八字云:「受命於天,既寿永昌」。   坚得玺,乃问程普。普曰:「此传国玺也。此玉是昔日卞和於荆山之下,见凤凰栖 於石上,载而进之楚文王。解之,果得玉。秦二十六年,令玉工琢为玺,李斯篆此八字 於其上。二十八年,始皇巡狩至洞庭湖,风浪大作,舟将覆,急投玉玺於湖而止。至三 十六年,始皇巡狩至华阴,有人持玺遮道,与从者曰:『持此还祖龙。』言讫不见。此 玺复归于秦。明年,始皇崩。后来子婴将玉玺献与汉高祖。后至王莽篡逆,孝元皇太后 将玺打王寻,苏献,崩其一角,以金镶之。光武得此宝於宜阳,传位至今。近闻十常侍 作乱,劫少帝出北邙,回宫失此宝。今天授主公,必有登九五之分。此处不可久留,宜 速回江东,别图大事。」坚曰:「汝言正合吾意。明日便当托疾辞归。」商议已定,密 谕军士勿得泄漏。   谁想数中一军,是袁绍乡人,欲假此为进身之计,连夜偷出营寨,来报袁绍。绍与 之赏赐,暗留军中。次日,孙坚来辞袁绍曰:「坚抱小疾,欲归长沙,特来别公。」绍 笑曰:「吾知公疾乃害传国玺耳。」坚失色曰:「此言何来?」绍曰:「今兴民讨贼, 为国除害。玉玺乃朝廷之宝,公既获得,当对众留盟主处,候诛了董卓,复归朝廷。今 匿之而去,意欲何为?」坚曰:「玉玺何由在吾处?」绍曰:「建章殿井中之物何在? 」坚曰:「吾本无之,何强相逼?」绍曰:「作速取出,免自生祸。」坚指天为誓曰: 「吾若果得此宝,私自藏匿,异日不得善终,死於刀箭之下!」众诸侯曰:「文台如此 说誓,想必无之。」绍唤军士出曰:「打捞之时,有此人否?」坚大怒,拔所佩之剑, 要斩那军士。绍亦拔剑曰:「汝斩军士,乃欺我也。」绍背后颜良、文丑皆拔剑出鞘。 坚背后程普,黄盖,韩当,亦掣刀在手。众诸侯一齐劝住。坚随即上马,拔寨离洛阳而 去。绍大怒,遂写书一封,差心腹人连夜往荆州,送与刺史刘表,教就路上截住夺之。   次日,人报曹操追董卓,战於荥阳,大败而回。绍令人接至寨中,会众置酒,与操 解闷。饮宴间,操叹曰:「吾始兴大义,为国除贼。诸公既仗义而来,操之初意,欲烦 本初引河内之众,临孟津,酸枣;诸君固守成皋,据廒仓,塞轘辕、大谷,制其险要; 公路率南阳之军,驻丹、析,入武关,以震三辅:皆深沟高垒,勿与战,益为疑兵,示 天下形势,以顺诛逆,可立定也。今迟疑不进,大失天下之望。操窃耻之!」绍等无言 可对。   既而席散,操见绍等各怀异心,料不能成事,自引军投扬州去了。公孙瓒谓玄德、 关、张曰:「袁绍无能为也,久必有变。吾等且归。」遂拔寨北行。至平原,令玄德为 平原相,自去守地养军。兖州太守刘岱,问东郡太守乔瑁借粮;瑁推辞不与,岱引军突 入瑁营,杀死乔瑁,尽降其众。袁绍见众人各自分散,就领兵拔寨,离洛阳,投关东去 了。   却说荆州刺史刘表,字景升,山阳高平人也:乃汉室宗亲;幼好结纳,与名士七人 为友,时号「江夏八俊」。那七人:一一汝南陈翔,字仲麟;同郡范滂,字孟博;鲁国 孔昱,字世元;渤海范康,字仲真;山阳檀敷,字文友;同郡张俭,字元节;南阳岑晊 ,字公孝。刘表与此七人为友;有延平人蒯良、蒯越,襄阳人蔡瑁为辅。当时看了袁绍 书,随令蒯越、蔡瑁引兵一万来截孙坚。   坚军方到,蒯越将阵摆开,当先出马。孙坚问曰:「蒯英度何故引兵截吾去路?」 越曰:「汝既为汉臣,如何私匿传国之宝?可速留下,放汝归去!」坚大怒,命黄盖出 战。蔡瑁舞刀来迎。斗到数合,黄盖挥鞭打瑁,正中护心镜。瑁拨回马走,孙坚乘势杀 过界口。山背后金鼓齐鸣,乃刘表亲自引军来到。孙坚就马上施礼曰:「景升何故信袁 绍之书,相逼邻郡!」表曰:「汝匿传国玺,将欲反耶?」坚曰:「吾若有此物,死於 刀箭之下!」表曰:「汝若要我听信,将随军行李,任我搜看。」坚怒曰:「汝有何力 ,敢小觑我!」方欲交兵,刘表便退。坚纵马赶去,两山后伏兵齐起,背后蒯越、蔡瑁 赶来,将孙坚困在垓心。正是:玉玺得来无用处,反因此宝动刀兵。毕竟孙坚怎地脱身 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七回:袁绍盘河战公孙,孙坚跨江击刘表   却说孙坚被刘表围住,亏得程普,黄盖,韩当,三将死救得脱,折兵大半,夺路引 兵回江东。自此孙坚与刘表结怨。   且说袁绍屯兵河内,缺少粮草。冀州牧韩馥,遣人送粮以资军用。谋士逢纪说绍曰 :「大丈夫纵横天下,何待人送粮为食?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,将军何不取之?」绍曰 :「未有良策。」纪曰:「可暗使人驰书与公孙瓒,令进兵取冀州,约以夹攻,瓒必兴 兵。韩馥无谋之辈,必请将军领州事;就中取事,唾手可得。」   绍大喜,即发书到瓒处。瓒得书,见说共攻冀州,平分其地,大喜,即日兴兵。绍 却使人密报韩馥。馥慌聚荀谌,辛评,二谋士商议。谌曰:「公孙瓒将燕、代之众,长 驱而来,其锋不可当。兼有刘备、关、张助之,难以抵敌。今袁本初智勇过人,手下名 将极广,将军可请彼同治州事,彼必厚待将军,无患公孙瓒矣。」   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。长史耿武谏曰:「袁绍孤客穷军,仰我鼻息,譬如婴 儿在股掌之上,绝其乳哺,立可饿死。奈何欲以州事委之?此引虎入羊群也。」馥曰: 「吾乃袁氏之故吏,才能又不如本初。古者择贤者而让之,诸君何嫉妒耶?」耿武叹曰 :「冀州休矣!」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。独耿武与关纯伏於城外,以待袁绍。   数日后,绍引兵至。耿武、关纯拔刀而出,欲刺杀绍。绍将颜良立斩耿武,文丑砍 死关纯。绍入冀州,以馥为奋威将军,以田丰,沮授,许攸,逢纪分掌州事,尽夺韩馥 之权。馥懊悔无及,遂弃下家小,匹马往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。   却说公孙瓒知袁绍己据冀州,遣弟公孙越来见绍,欲分其地。绍曰:「可请汝兄自 来,吾有商议。」越辞归。行不到五十里,道旁闪出一彪军马,口称:「我乃董丞相家 将也!」乱箭射死公孙越。从人逃回见公孙瓒,报越已死。瓒大怒曰:「袁绍诱我起兵 攻韩馥,他却就里取事;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,此冤如何不报!」尽起本部兵,杀奔 冀州来。   绍知瓒兵至,亦领军出。二军会於盘河之上:绍军於盘河桥东,瓒军於桥西。瓒立 马桥上,大呼曰:「背义之徒,何敢卖我!」绍亦策马至桥边,指瓒曰:「韩馥无才, 愿让冀州於吾,与尔何干?」瓒曰:「昔日以汝为忠义,推为盟主;今之所为,真狼心 狗行之徒,有何面目立于世间!」袁绍大怒曰:「谁可擒之?」   言未毕,文丑策马挺枪,直杀上桥。公孙瓒就桥边与文丑交锋。战不到十余合,瓒 抵挡不住,败阵而走。文丑乘势追赶。瓒走入阵中,文丑飞马迳入中军,往来冲突。瓒 手下健将四员,一齐迎战;被文丑一枪,刺一将下马,三将俱走。文丑直赶公孙瓒出阵 后,瓒望山谷而逃。文丑骤马厉声大叫:「快下马受降!」瓒弓箭尽落,头盔堕地;披 发纵马,奔转山坡;其马前失,瓒翻身落於坡下。文丑急捻枪来刺。忽见草坡左侧转出 一个少年将军,飞马挺枪,直取文丑。   公孙瓒爬上坡去,看那少年:生得身长八尺,浓眉大眼,阔面重颐,威风凛凛,与 文丑大战五六十合,胜负未分。瓒部下救军到,文丑拨马回去了。那少年也不追赶。瓒 忙下土坡,问那少年姓名。那少年欠身答曰:「某乃常山真定人也:姓赵,名云,字子 龙;本袁绍辖下之人。因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,故特弃彼而投麾下不期於此处相见。」 瓒大喜,遂同归寨,整顿甲兵。   次日,瓒将军马分作左右两队,势如羽翼。马五千余匹,大半皆是白马。因公孙瓒 曾与羌人战,尽选白马为先锋,号为「白马将军」;羌人但见白马便走,因此白马极多 。袁绍令颜良、文丑为先锋,各引弓弩手一千,亦分作左右两队;令在左者射公孙瓒右 军,在右者射公孙瓒左军。再令曲义引八百弓手,步兵一万五千,列於阵中。袁绍自引 马步军数万,於后接应。   公孙瓒初得赵云,不知心腹,令其另领一军在后。遣大将严纲为先锋。瓒自领中军 ,立马桥上,傍竖大红圈金线「帅」字旗於马前。从辰时擂鼓,直至巳时,绍军不进。  曲义令弓手皆伏於遮箭下,只听炮响发箭。严纲鼓噪呐喊,直取曲义,义军见严纲兵 来,都伏而不动;直到来得至近,一声炮响,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。纲急得回,被曲义 拍马舞刀,斩於马下,瓒军大败。左右两军,欲来救应,被被颜良、文丑引弓弩手射住 。绍军并进,直杀到界桥边曲义马到,先斩执旗将,把绣旗砍倒。   公孙瓒见砍倒绣旗,回马下桥而走。曲义引军直冲到后军,正撞著赵云,挺枪跃马 ,直取曲义。战不数合,一枪刺曲义於马下。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,左冲右突,如入无 人之境。公孙瓒引军杀回,绍军大败。   却说袁绍先使探马看时,回报曲义斩将搴旗,追赶败兵;因此不作准备,与田丰引 著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,弓箭手数十骑,乘马出观,呵呵大笑曰:「公孙瓒无能之辈! 」   正说之间,忽见赵云冲到面前。弓箭手急待射时,云连刺数人,众军皆走。后面瓒 军团团围裹上来。田丰慌对绍曰:「主公且於空墙中躲避!」绍以兜鍪扑地,大呼曰: 「大丈夫愿临阵斗死,岂可入墙而望活乎!」众军士齐心死战,赵云冲突不入,绍兵大 队掩至,颜良亦引军来到,两路并杀。赵云保公孙瓒杀透重围,回到界桥。绍驱兵大进 ,复赶过桥,落水死者,不计其数。袁绍当先赶来,不到五里,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 ,闪出一彪人马,为首三员大将,乃是刘玄德,关云长,张翼德。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瓒 与袁绍相争,特来助战。当下三匹马,三般兵器,飞奔前来,直取袁绍。绍惊得魂飞天 外,手中宝刀坠於马下,忙拨马而逃,众人死救过桥。公孙瓒亦收军归寨。玄德、关、 张动问毕,瓒曰:「若非玄德远来救我,几乎狼狈。」教与赵云相见。玄德甚相敬爱, 便有不舍之心。  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,坚守不出。两军相拒月余,有人来长安报知董卓。李儒对卓曰 :「袁绍与公孙瓒,亦当今豪杰。见在盘河厮杀,宜假天子之诏,差人往和解之。二人 感德,必顺太师矣。」卓大喜。次日便使太傅马日磾、太仆赵岐,赍诏前去。二人来至 河北,绍出迎於百里之外,再拜奉诏。次日二人至瓒营宣谕,瓒乃遣使致书於绍,互相 讲和;二人自回京复命。瓒即日班师,又表荐刘玄德为平原相。玄德与赵云分别,执手 垂泪,不忍相离。云叹曰:「某日误认公孙瓒为英雄;今观所为,亦袁绍等辈耳!」玄 德曰:「公且屈身事之,相见有日。」洒泪而别。   却说袁术在南阳,闻袁绍新得冀州,遣使来求马千匹。绍不与,术怒。自此,兄弟 不睦。又遣使往荆州,问刘表借粮二十万,表亦不与。术恨之,密遣人遗书於孙坚,使 伐刘表。其书略曰:前者刘表截路,乃吾兄本初之谋也。今本初又与表私议欲袭江东。 公可速兴兵伐刘表,吾为公取本初,二雠可报。公取荆州,吾取冀州,切勿误也!   坚得书曰:「叵耐刘表!昔日断吾归路,今不乘时报恨,更待何时!」聚帐下程普 ,黄盖,韩当等商议。程普曰:「袁术多诈,未可准信。」坚曰:「吾自欲报雠,岂望 袁术之助乎?」便差黄盖先来江边,安排战船,多装军器粮草,大船装载战马,克日兴 师。江中细作探知,来报刘表。表大惊,急聚文武将士商议。蒯良曰:「不必忧虑。可 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,主公率荆襄之众为援。孙坚跨江涉湖而来,安能用武乎? 」表然之,令黄祖设备,随后便起大军。   却说孙坚有四子,皆吴夫人所生:长子名策,字伯符;次子名权,字仲谋;三子名 翊,字叔弼;四子名匡,字季佐。吴夫人之妹,即为孙坚次妻,亦生一子一女:子名朗 ,字早安;女名仁。坚又过房俞氏一子,名韶,字公礼。坚有一弟,名静,字幼台。   坚临行,静引诸子列拜於马前而谏曰:「今董卓专权,天子懦弱,海内大乱,各霸 一方;江东方稍宁,以一小恨而起重兵,非所宜也:愿兄详之。」坚曰:「弟勿多言。 吾将纵横天下,有雠岂可不报!」长子孙策曰:「如父亲必欲往,儿愿随行。」坚许之 ,遂与策登舟,杀奔樊城。   黄祖伏弓弩手於江边,见船傍岸,乱箭俱发。坚令诸军不可轻动,只伏於船中来往 诱之;一连三日,船数十次傍岸。黄祖军只顾放箭,箭已放尽。坚却拔船上所得之箭, 约十数万。当日正值顺风,坚令军士一齐放箭。岸上支吾不住,只得退走。   坚军登岸,程普,黄盖,分兵两路,直取黄祖营寨。背后韩当驱兵大进。三面夹攻 ,黄祖大败,弃却樊城,退入邓城。坚令黄盖守住船只,亲自统兵追袭。黄祖引军出迎 ,布阵於野。坚列成阵势,出马於门旗之下。孙策也全副披挂,挺枪立马於父侧。黄祖 引二将出马:一个是江夏张虎,一个是襄阳陈生。黄祖扬鞭大骂:「江东鼠贼,安敢侵 犯汉室宗亲境界!」便令张虎搦战。坚阵内韩当出迎。两骑相交,战三十余合,陈生见 张虎力怯,飞马来助。孙策望见,按住手中枪,扯弓撘箭,正射中陈生面门,应弦落马 。张虎见陈生坠地,吃了一惊,措手不及,被韩当一刀,削去半个脑袋。程普纵马直来 阵前捉黄祖。黄祖弃却头盔、战马,杂於步军内逃命。孙坚掩杀败军,直到汉水,命黄 盖将船只进泊汉江。   黄祖聚败军,来见刘表,备言坚势不可当。表慌请蒯良商议。良曰:「目今新败, 兵无战心;只可深沟高垒,以避其锋;却潜令人求救於袁绍,此围自可解也。」蔡瑁曰 :「子柔之言,直拙计也。兵临城下,将至河边,岂可束手待毙?某虽不才,愿请军出 城,以决一战。」刘表许之。   蔡瑁引军万余,出襄阳城外,於岘山布阵。孙坚将得胜之兵,长驱大进。蔡瑁出马 。坚曰:「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,谁与吾擒之?」程普挺铁脊矛出马,与蔡瑁交战。 不到数合,蔡瑁败走。坚驱大军,杀得尸横遍野。蔡瑁逃入襄阳。蒯良言瑁不听良策, 以致大败,按军法当斩。刘表以新娶其妹,不肯加刑。   却说孙坚分兵四面,围住襄阳攻打。忽一日,狂风骤起,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。韩 当曰:「此非吉兆,可暂班师。」坚曰:「吾屡战屡胜,取襄阳只在旦夕;岂可因风折 旗竿,遽尔罢兵!」遂不听韩当之言,攻城愈急。蒯良谓刘表曰:「某夜观天象,见一 将星欲坠。以分野度之,当应在孙坚。主公可速致书袁绍,求其相助。」   刘表写书,问谁敢突围而出。健将吕公,应声愿往。蒯良曰:「汝既敢去,可听吾 计,与汝军马五百,多带能射者冲出阵去,即奔岘山。他必引军来赶,汝分一百人上山 ,寻石子准备;一百人执弓弩伏於林中。但有追兵到时,不可迳走;可盘旋曲折,引到 埋伏之处,矢石俱发。若能取胜,放起连珠号炮,城中便出接应。如无追兵,不可放炮 ,赶程而去。今夜月不甚明,黄昏便可出城。」   吕公领了计策,拴束军马。黄昏时分,密开东门,引兵出城。孙坚在帐中,忽闻喊 声,急上马引三十余骑,出营来看。军士报说:「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,望岘山而去。 」坚不会诸将,只引三十余骑赶来。吕公已於山林丛杂去处,上下埋伏。坚马快,单骑 独来,前军不远。坚大叫:「休走!」吕公勒回马来战孙坚。交马只一合,吕公便走, 闪入山路去。坚随后赶入,却不见吕公。坚方欲上山,忽然一声锣响,山上石子乱下, 林中乱箭齐发。坚身中石箭,脑浆迸流,人马皆死於岘山之内;寿止三十七岁。   吕公截住三十骑,并皆杀尽,於起连珠号炮。城中黄祖,蒯越,蔡瑁,分头引兵杀 出,江东诸军大乱。黄盖听得喊声震天,引水军杀来,正迎著黄祖。战不两合,生擒黄 祖。程普保著孙策,急待寻路,正遇吕公。程普纵马向前,战不到数合,一矛刺吕公於 马下。两军大战,杀到天明,各自收军。刘表军自入城。孙策回到汉水,方知父亲被乱 箭射死,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去了,放声大哭。众军俱号泣。策曰:「父尸在彼 ,安得回乡!」黄盖曰:「今活捉黄祖在此,得一人入城讲和,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。 」   言未毕,军吏桓楷出曰:「某与刘表有旧,愿入城为使。」策许之。桓楷入城见刘 表,具说其事。表曰:「文台尸首,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。可速放回黄祖,两家各罢兵 ,再休侵犯。」桓楷拜谢欲行,阶下蒯良出曰:「不可!不可!吾有一言,令江东诸军 片甲不回一一请先斩桓楷,然后用计。」正是:追敌孙坚方殒命,求和桓楷又遭殃。未 知桓楷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八回:王司徒巧使连环计,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  却说蒯良曰:「今孙坚已丧,其子皆幼。乘此虚弱之时,火速进军,江东一鼓可得 。若还尸罢兵,容其养成气力,荆州之患也。」表曰:「吾有黄祖在彼营中,安忍弃之 ?」良曰:「舍一无谋黄祖而取江东,有何不可?」表曰:「吾与黄祖心腹之交,舍之 不义。」遂送桓楷回营,相约以孙坚尸换黄祖。   刘表换回黄祖,孙策迎接灵柩,罢战回江东,葬父於曲阿之原。丧事已毕,引军居 江都,招贤纳士,屈己待人,四方豪杰,渐渐投之不在话下。   却说董卓在长安,闻孙坚已死,乃曰:「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!」问:「其子年几 岁矣?」或答曰:「十七岁。」卓遂不以为意。自此愈加骄横,自号为「尚父」,出入 僭天子仪仗;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,侄董璜为待中,总领禁军。董氏宗族,不问长幼 ,皆封列侯。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,别筑郿坞,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;其城郭高下厚 薄一如长安,内盖宫室仓库,屯积二十年粮食。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。金玉、 彩帛、珍珠堆积不知其数。家属都住在内。卓往来长安,或半月一回,或一月一回,公 卿皆候送於横门外。   卓常设帐於路,与公卿聚饮。一日,卓出横门,百官皆送。卓留宴,适北地招安降 卒数百人到。卓即命於座前,或断其手足,或凿其眼睛,或割其舌,或以大锅煮之。哀 号之声震天,百官战栗失莇,卓饮食谈笑自若。   又一日,卓於省台大会百官,列坐两行。酒至数巡,吕布迳入,向卓耳边言不数句 ,卓笑曰:「原来如此。」命吕布於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。百官失色。不多时,待从将 一红盘,托张温头入献。百官魂不附体。卓笑曰:「诸公勿惊。张温结连袁术,欲图害 我。因使人寄书来,错下在吾儿奉先处,故斩之。公等无故,不必惊畏。」众官唯唯而 散。  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,寻思今日席间之事,坐不安席。至夜深月明,策杖步入后园, 立於荼蘼架侧,仰天垂泪。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,长吁短叹。允潜步窥之,乃府中歌伎 貂蝉也。其女自幼选入府中,教以歌舞,年方二八,色伎俱佳,允以亲女待之。是夜允 听良久,喝曰:「贱人将有私情耶?」貂蝉惊跪答曰:「贱妾安敢有私!」允曰:「无 私,何夜深长叹?」蝉曰:「容妾伸肺腑之言。」允曰:「汝勿隐匿,当实告我。」蝉 曰:「妾蒙大人恩养,训习歌舞,优礼相待,妾虽粉身碎骨,莫报万一。近见大人两眉 愁锁,必有国家大事,又不敢问。今晚又见行坐不安,因此长叹﹔不想为大人窥见。倘 有用妾之处,万死不辞。」允以杖击地曰:「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!随我到画阁中 来。」   貂蝉跟允到阁中,允尽叱出婢妾,纳貂蝉於坐,叩头便拜。貂蝉惊伏於地曰:「大 人何故如此?」允曰:「汝可怜大汉天下生灵!」言讫,泪如泉涌。貂蝉曰:「适间贱 妾曾言:但有使令,万死不辞。」允跪而言曰:「百姓有倒悬之危,君臣有累卵之急, 非汝不能救也。贼臣董卓,将欲篡位;朝中文武,无计可施。董卓有一义儿,姓吕,名 布,骁勇异常。我看二人皆好色之徒,今欲用连环计:先将汝许嫁吕布,后献与董卓; 汝於中取便,谋间他父子反颜,令布杀卓,以绝大恶。重扶社稷,再立江山,皆汝之力 也。不知汝意若何?」貂蝉曰:「妾许大人万死不辞,望即献妾与彼。妾自有道理。」 允曰:「事若泄漏,我灭门矣。」貂蝉曰:「大人勿忧。妾若不报大义,死於万刃之下 。」   允拜谢。次日,便将家藏明珠数颗,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,使人密送吕布。布大喜 ,亲到王允宅致谢。允顶备嘉肴美馔;候吕布至,允出门迎迓,接入后堂,延之上坐。 布曰:「吕布乃相府一将,司徒是朝廷大臣,何故错敬?」允曰:「方今天下别无英雄 ,惟有将军耳。允非敬将军之职,敬将军之才也。」布大喜。允殷勤敬酒,口称董太师 并布之德不绝。布大笑畅饮。允叱退左右,只留待妾数人劝酒。酒至半酣,允曰:「唤 孩儿来。」   少顷,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。布惊问何人。允曰:「小女貂蝉也。允蒙将军错爱 ,不异至亲,故令其与将军相见。」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。貂蝉送酒与布,两下眉来眼 去。允佯醉曰:「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。吾一家全靠著将军哩。」布请貂蝉坐,貂蝉 假意欲入。允曰:「将军吾之至友,孩儿便坐何妨?」貂蝉便坐於允侧。吕布目不转睛 的看。   又饮数杯,允指蝉谓布曰:「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,还肯纳否?」布出席谢曰 :「若得如此,布当效犬马之报。」允曰:「早晚选一良辰,送至府中。」布欣喜无限 ,频以目视貂蝉。貂蝉亦以秋波送情。少顷席散,允曰:「本欲留将军止宿,恐太师见 疑。」布再三拜谢而去。   过了数日,允在朝堂,见了董卓,趁吕布不在侧,伏地拜请曰:「允欲屈太师车骑 ,到草舍赴宴,未审钧意若何?」卓曰:「司徒见招,即当趋赴。」允拜谢归家,水陆 毕陈,於前厅正中设座,锦绣铺地,内外各设幔帐。次日晌午,董卓来到。允具朝服出 迎,再拜起居。卓下车,左右持戟甲士百余,簇拥入堂,分列两傍。允於堂下再拜,卓 命扶上,赐坐於侧。允曰:「太师盛德巍巍,伊、周不能及也。」卓大喜。进酒作乐, 允极其致敬。   天晚酒酣,允请卓入后堂。卓叱退甲士。允捧觞称贺曰:「允自幼颇习天文,夜观 乾象,汉家气数已尽。太师功德振於天下,若舜之受尧,禹之继舜,正合天心人意。」 卓曰:「安敢望此!」允曰:「自古『有道伐无道,无德让有德』岂过分乎?」卓笑曰 :「若果天命归我,司徒当为元勋。」   允拜谢。堂中点上画烛,止留女使进酒供食。允曰:「教坊之乐,不足供奉;偶有 家伎,敢使承应。」卓曰:「甚妙。」允教放下帘栊,笙簧缭绕,簇捧貂蝉舞於帘外。 有词赞之曰:  原是昭阳宫里人,惊鸿宛转掌中身,只疑飞过洞庭春。按彻梁州莲步 稳,好花风袅一枝新,画堂香暖不胜春。又诗曰:   红牙催拍燕飞忙,一片行云到画堂。眉黛促成游子恨,脸容初断故人肠。榆钱不买 千金笑,柳带何须百宝妆。   舞罢隔帘偷目送,不知谁是楚襄王。   舞罢,卓命近前。貂蝉转入帘内,深深再拜。卓见貂蝉颜色美丽,便问:「此女何 人?」允曰:「歌伎貂蝉也。」卓曰:「能唱否?」允命貂蝉檀板低讴一曲。正是:一 点樱桃启绛唇,两行碎玉喷阳春。丁香舌吐横钢剑,要斩奸邪乱国臣。   卓称赏不已。允命貂蝉把盏。卓擎杯问曰:「青春几何!」貂蝉曰:「贼妾年方二 八。」卓笑曰:「真神仙中人也!」允起曰:「允欲将此女献上太师,未审肯容纳否? 」卓曰:「如此见惠,何以报德?」允曰:「此女得侍太师,其福太浅。」卓再三称谢 。允即命备毡车,先将貂蝉送到相府。卓亦起身告辞。允亲送董卓直到相府,然后辞回 。乘马而行,不到半路,只见两行红灯照道,吕布骑马执戟而来,正与王允撞见,便勒 住马,一把揪住衣襟,厉声问曰:「司徒既以貂蝉许我,今又送与太师,何相戏耶?」 允急止之曰:「此非说话处,且请到草舍去。」   布同允到家,下马入后堂。叙礼毕,允曰:「将军何故怪老夫?」布曰:「有人报 我,说你把毡车送貂蝉入相府,是何缘故?」允曰:「将军原来不知!昨日太师在朝堂 中,对老夫说:『我有一事,要到你家。』允因此准备,等候太师。饮酒中间说:『我 闻你有一女,名唤貂蝉,已许吾儿奉先。我恐你言未准,特来相求,并请一见。』老夫 不敢有违,随引貂蝉出拜公公。太师曰:『今日良辰,吾即当取此女回去,配与奉先。 』将军试思,太师亲临,老夫焉敢推阻?」布曰:「司徒少罪。布一时错见,来日自当 负荆。」允曰:「小女稍有妆奁,待过将军府下,便当送至。」   布谢去。次日,吕布在府中打听,绝不闻音耗。布迳入堂中,寻问诸侍妾。待妾对 曰:「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,至今未起。」布大怒,潜入卓卧房后窥探。时貂蝉起於窗 下梳头;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,极长大,头戴束发冠;偷眼视之,正是吕布。貂蝉故 蹙双眉,做忧愁不乐之态,复以香罗频拭眼泪。吕布窥视良久,乃出;少顷,又入。卓 已坐於中堂,见布来,问曰:「外面无事乎?」布曰:「无事。」侍立卓侧。卓方食, 布偷目窃望,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,微露半面,以目送情。布知是貂蝉,神魂飘荡 。卓见布如此光景,心中疑忌,曰:「奉先无事且退。」布怏怏而出。   董卓自纳貂蝉后,为色所迷,月余不出理事。卓偶染小疾,貂蝉衣不解带,曲意逢 迎,卓心愈喜。吕布入内间安,正值卓睡。貂蝉於床后探半身望布,以手指心,又以手 指董卓,挥泪不止。布心如碎。卓朦胧双目,见布注视床后,目不转睛;回身一看,见 貂蝉立於床后。卓大怒,叱布曰:「汝敢戏吾爱姬耶!唤左右逐出,今后不许入堂。」   吕布怒恨而归,路偶李儒,告知其故。儒急入见卓曰:「太师欲取天下,何故以小 过见责温侯?倘彼心变,大事去矣。」卓曰:「奈何?」儒曰:「来朝唤入,赐以金帛 ,好言慰之,自然无事。」卓依言。次日,使人唤布入堂,慰之曰:「吾前日病中,心 神恍惚,误言伤汝,汝勿记心。」随赐金十斤,锦二十疋。布谢归;然身虽在卓左右, 心实系念貂蝉。   卓疾既愈,入朝议事。布执戟相随,见卓与献帝共谈,便乘间提戟出内门,上马迳 投相府来;系马府前,提戟入后堂,寻见貂蝉。蝉曰:「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。 」布提戟迳往,立於亭下曲栏之傍。良久,貂蝉分花拂柳而来,果然如月宫仙子,泣谓 布曰:「我虽非王司徒亲女,然待之如己出。自见将军,许侍箕帚,妾已生平愿足;谁 想太师起不良之心,将妾淫污。妾恨不即死;止因未与将军一诀,故且忍辱偷生。今幸 得见,妾愿毕矣。此身已污,不得复事英雄;愿死於君前,以明妾志!」言讫,手攀曲 栏,望荷花池便跳。吕布慌忙抱住,泣曰:「我知汝心久矣!只恨不能共语!」貂蝉手 扯布曰:「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妻,愿相期於来世。」布曰:「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,非 英雄也!」蝉曰:「妾度日如年,愿君怜而救之。」布曰:「我今偷空而来,恐老贼见 疑,必当速去。」貂蝉牵其衣曰:「君如此惧怕老贼,妾身无见天日之期矣!」   布立住曰:「容我徐图良策。」语罢,提戟欲去。貂蝉曰:「妾在深闺,闻将军之 名,如雷灌耳,以为当世一人而已;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!」言讫,泪下如雨。布羞惭 满面,重复倚戟,回身搂抱貂蝉,用好言安慰。两个偎偎倚倚,不忍相离。   却说董卓在殿上,回头不见吕布,心中怀疑,连忙辞了献帝,登车回府;见布马系 於府前;问门吏,吏答曰:「温侯入后堂去了。」卓叱退左右,迳入后堂中,寻觅不见 ;唤貂蝉,蝉亦不见。急问侍妾,侍妾曰:「貂蝉在后园看花。」   卓寻入后园,正见吕布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共语,画戟倚在一边。卓怒,大喝一声。 布见卓至,大惊,回身便走。卓抢了画戟,挺著赶来。吕布走得快,卓肥胖赶不上,掷 戟刺布。布打戟落地。卓拾戟再赶,布已走远。卓赶出园门,一人飞奔前来,与卓胸膛 相撞,卓倒於地。正是:    冲天怒气高千丈,仆地肥躯做一堆。未知此人是谁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九回:除暴凶吕布助司徒,犯长安李傕听贾诩   却说那撞倒董卓的人,正是李儒。当下李儒扶起董卓,至书院中坐定。卓曰:「汝 为何来此?」儒曰:「儒适至府门,知太师怒入后园,寻问吕布。因急走来,正遇吕布 奔出云:『太师杀我!』儒慌赶入园中劝解,不意误撞恩相。死罪!死罪!」卓曰:「 叵耐逆贼!戏吾爱姬,誓必杀之!」儒曰:「恩相差矣:昔楚庄王『绝缨』之会,不究 戏爱姬之蒋雄,后为秦兵所困,得其死力相救。今貂蝉不过一女子,而吕布乃太师心腹 猛将也。太师若就此机会,以蝉赐布,布感大恩,必以死报太师。太师请自三思。」卓 沈吟良久曰:「汝言亦是,我当思之。」   儒谢而出。卓入后堂,唤貂蝉问曰:「汝何与吕布私通耶?」蝉泣曰:「妾在后园 看花,吕布突至。妾方惊避,布曰:『我乃太师之子,何必相避?』提戟赶妾至凤仪亭 。妾见其心不良,恐为所逼,欲投荷池自尽,却被这厮抱住。正在生死之间,得太师来 ,救了性命。」董卓曰:「我今将汝赐与吕布,何如?」貂蝉大惊,哭曰:「妾身已事 贵人,今忽欲下赐家奴,妾宁死不辱!」遂掣壁间宝剑欲自刎。   卓慌夺剑拥抱曰:「吾戏汝!」貂蝉倒於卓怀,掩面大哭曰:「此必李儒之计也! 儒与布交厚,故设此计;却不顾惜太师体面与贱妾性命。妾当生噬其肉!」卓曰:「吾 安忍舍汝耶?」蝉曰:「虽蒙太师怜爱,但恐此处不宜久居,必被吕布所害。」卓曰: 「吾明日和你归郿坞去,同受快乐,慎勿忧疑。」蝉方收泪拜谢。次日,李儒入见曰: 「今日良辰,可将貂蝉送与吕布。」卓曰:「布与我有父子之分,不便赐与。我只不究 其罪。汝传我意,以好言慰之可也。」儒曰:「太师不可为妇人所惑。」卓变色曰:「 汝之妻肯与吕布否?貂蝉之事,再勿多言;言则必斩!」李儒出,仰天叹曰:「吾等皆 死於妇人之手矣!」后人读书至此,有诗叹之曰:   司徒妙算托红裙,不用干戈不用兵。三战虎牢徒费力,凯歌却奏凤仪亭。   董卓即日下令还郿坞,百官俱拜送。貂蝉在车上,遥见吕布於稠人之内,眼望车中 。貂蝉虚掩其面,如痛哭之状。车已去远,布缓辔於土冈之上,眼望车尘,叹惜痛恨。 忽闻背后一人问曰:「温侯何不从太师去,乃在此遥望而发叹?」布视之,乃司徒王允 也。   相见毕,允曰:「老夫日来因染微恙,闭门不出,故久未得与将军一见。今日太师 驾归郿坞,只得扶病出送,却喜得晤将军。请问将军,为何在此长叹?」布曰:「正为 公女耳。」允佯惊曰:「许多时尚未与将军耶?」布曰:「老贼自宠幸久矣!」允佯大 惊曰:「不信有此事!」布将前事一一告允。允仰面跌足,半晌不语;良久,乃言曰: 「不意太师作此禽兽之行!」因挽布手曰:「且到寒舍商议。」布随允归。允延入密室 ,置酒款待。布又将凤仪亭相遇之事,细说一遍。允曰:「太师淫吾之女,夺将军之妻 ,诚为天下耻笑--非笑太师,笑允与将军耳!然允老迈无能之辈,不足为道;可惜将 军盖世英雄,亦受此污辱也!」   布怒气冲天,拍案大叫。允急曰:「老夫失语,将军息怒。」布曰:「誓当杀此老 贼,以雪吾耻!」允急掩其口曰:「将军勿言,恐累及老夫。」布曰:「大丈夫生居天 地间,岂能郁郁久居人下!」允曰:「以将军之才,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。」布曰:「 吾欲杀此老贼,奈是父子之情,恐惹后人议论。」允微笑曰:「将军自姓吕,太师自姓 董。掷戟之时,岂有父子情耶?」布奋然曰:「非司徒言,布几自误!」   允见其意已决,便说之曰:「将军若扶汉室,乃忠臣也,青史传名,流芳百世;将 军若助董卓,乃反臣也,载之史笔,遗臭万年。」布避席下拜曰:「布意已决,司徒勿 疑。」允曰:「但恐事或不成,反招大祸。」布拔带刀,剌臂出血为誓。允跪谢曰:「 汉祀不斩,皆出将军之赐也。切勿泄漏!临期有计,自当相报。」   布慨诺而去。允即请仆射士孙瑞、司隶校尉黄琬商议。瑞曰:「方今主上有疾新愈 ,可遣一能言之人,往郿坞请卓议事;一面以天子密诏付吕布,使伏甲兵於朝门之内, 引卓入诛之:此上策也。」琬曰:「何人敢去?」瑞曰:「吕布同郡骑都尉李肃,以董 卓不迁其官,甚是怀怨。若令此人去,卓必不疑。」允曰:「善。」请吕布共议。布曰 :「昔日劝吾杀丁建阳,亦此人也。今若不去,吾先斩之。」使人密请肃至。   布曰:「昔日公说布,使杀丁建阳而投董卓;今卓上欺天子,下虐生灵,罪恶贯盈 ,人神共愤。公可传天子诏往郿坞,宣卓入朝,伏兵诛之,力扶汉室,共作忠臣。尊意 若何?」肃曰:「我亦欲除此贼久矣,恨无同心者耳。今将军若此,是天赐也,肃岂敢 有二心?」遂折箭为誓,允曰:「公若能干此事,何患不得显官?」   次日,李肃引十数骑,前到郿坞。人报天子有诏,卓叫唤入。李肃入拜。卓曰:「 天子有何诏?」肃曰:「天子病体新痊,欲会文武於未央殿,议将禅位於太师,故有此 诏。」卓曰:「王允之意若何?」肃曰:「王司徒已命人筑『受禅台』,只等主公来。 」卓大喜曰:「吾夜梦一龙罩身,今果得此喜信。时哉不可失!」便命心腹将李傕,郭 汜,张济,樊稠,四人领飞熊军三千守郿坞,自己即日排驾回京;顾谓李肃曰:「吾为 帝,汝当为执金吾。」肃拜谢称臣。   卓入辞其母。母时年九十余矣,问曰:「吾儿何往?」卓曰:「儿将往受汉禅,母 亲早晚为太后也!」母曰:「吾近日肉颤心惊,恐非吉兆。」卓曰:「将为国母,岂不 预有惊报!」遂辞母而行。临行谓貂蝉曰:「吾为天子,当立汝为贵妃。」貂蝉已明知 就里,假作欢喜拜谢。   卓出坞上车,前遮后拥,望长安来。行不到三十里,所乘之车,忽折一轮,卓下车 乘马。又行不到十里,那马咆哮嘶喊,掣断辔头。卓问肃曰:「车折轮,马断辔,其兆 若何?」肃曰:「乃太师应受汉禅,弃旧换新,将乘玉辇金鞍之兆也。」卓喜而信其言 。   次日,正行间,忽然狂风骤起,昏雾蔽天。卓问肃曰:「此何祥也?」肃曰:「主 公登龙位,必有红光紫雾,以壮天威耳。」卓又喜而不疑。即至城外,百官俱出迎接。 只有李儒抱病在家,不能出迎。卓进至相府,吕布入贺。卓曰:「吾登九五,汝当总督 天下兵马。」布拜谢,就帐前歇宿。是夜有十数小儿於郊外作歌,风吹歌声入帐。歌曰 :「千里草,何青青!十日上,不得生!」歌声悲切。卓问李肃曰:「童谣主何吉凶? 」肃曰:「亦只是言刘氏灭,董氏兴之意。」   次日侵晨,董卓摆列仪从入朝,忽见一道人,青袍白巾,手执长竿,上縳布一丈, 两头各书一「口」字。卓问肃曰:「此道人何意?」肃曰:「乃心恙之人也。」呼将士 驱去。卓进朝,群臣各具朝服,迎谒於道。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。到北掖门,军兵尽 挡在门外,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。董卓遥见王允等各执宝剑立於殿门,惊问肃曰:「 持剑是何意?」   肃不应,推车直入。王允大呼曰:「反贼至此,武何在?」两旁转出百余人,持戟 挺槊刺之。卓裹甲不入,伤臂堕车,大呼曰:「吾儿奉先何在?」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 :「有诏讨贼!」一戟直刺咽喉,李肃早割头在手。吕布左手持戟,右手怀中取诏,大 呼曰:「奉诏讨贼臣董卓,其余不问!」将吏皆呼万岁。后人有诗叹董卓曰:   伯业成时为帝不,不成且作富家郎。谁知天意无私,郿坞方成已灭亡。   却说当下吕布大呼曰:「助卓为虐者,皆李儒也!谁可擒之?」李肃应声愿往。忽 听朝门外发喊,人报李儒家奴已将李儒绑縳来献。王允命縳赴市曹斩之;又将董卓尸首 ,号令通衢。卓尸肥胖,看尸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,膏油满地。百姓过者,莫不手掷 其头,足践其尸。王允又命吕布同皇甫嵩、李肃领兵五万,至郿坞抄籍董卓家产人口。   却说李傕,郭汜,张济,樊稠闻董卓已死,吕布将至,便引了飞熊军连夜奔凉州去 了。吕布至郿坞,先取了绍蝉。皇甫嵩命将坞中所藏良家子女,尽行释放。但系董卓亲 属,不分老幼,悉皆诛戮。卓母亦被杀。卓弟董旻、侄董璜皆斩首号令。收籍坞中所蓄 黄金数十万,绮罗、珠宝、器皿、粮食不计其数,回报王允。允乃大犒军士,设宴於都 堂,召集众官,酌酒称庆。    正饮宴间,忽人报曰:「董卓暴尸於市,忽有一人伏其尸而大哭。」允怒曰:「 董卓伏诛,士民莫不称贺;此何人,敢哭耶?」遂唤武士:「与吾擒来!」   须臾擒至。众官见之,无不惊骇:原来那人不是别人,乃待中蔡邕也。允叱曰:「 董卓逆贼,今日伏诛,国之大幸。汝为汉臣,乃不为国庆,反为贼哭,何也?」邕伏罪 曰:「邕虽不才,亦知大义,岂肯背国而向卓?只因一时知遇之感,不觉为之一哭,自 知罪大。愿公见原:倘得黥首刖足,使续成汉史,以赎其辜,邕之幸也。」   众官惜邕之才,皆力救之。太傅马日磾亦密谓允曰:「伯喈旷世逸才,若使续成汉 史,诚为盛事。且其孝行素著,若遽杀之,恐失人望。」允曰:「昔孝武不杀司马迁, 后使作史,遂致谤书流於后世。方今国运衰微,朝政错乱,不可令佞臣执笔於幼主左右 ,使吾等蒙其讪议也。」日磾无言而退,私谓众官曰:「王允其无后乎!善人,国之纪 也;制作,国之典也。灭纪废典,岂能久乎?」   当下王允不听马日磾之言,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。一时士大夫闻者,尽为流涕。后 人论蔡邕之哭董卓,固自不是;允之杀邕,亦为已甚。有诗叹曰:   董卓专权肆不仁,侍中何自竟亡身?当时诸葛隆中卧,安肯轻身事乱臣?   且说李傕,郭汜,张济,樊稠逃居陕西,使人至长安上表求赦。王允曰:「卓之跋 扈,皆此四人助之;今虽大赦天下,独不赦此四人。」使者回报李傕。傕曰:「求赦不 得,各自逃生可也。」谋士贾诩曰:「诸君若弃军单行,则一亭长能缚君矣。不若诱集 陕人,并本部军马,杀入长安,与董卓报雠。事济,奉朝廷以正天下;若其不胜,走亦 未迟。」   傕等然其说,遂流言於西凉州曰:「王允将欲洗荡此方之人矣。」众皆惊惶。乃复 扬言曰:「徒死无益,能从我反乎?」众皆愿从。于是聚众十余万,分作四路,杀奔长 安来。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将牛辅,引军五千人,欲去与丈人报雠,李傕便与合兵,使为 前驱,四人陆续进发。   王允听知西凉兵来,与吕布商议。布曰:「司徒放心。量此鼠辈,何足数也!」遂 引李肃将兵出敌。肃当先迎战,正与牛辅相遇,大杀一阵。牛辅抵敌不过,败阵而去。 不想是夜二更,牛辅乘肃不备,竟来劫寨。肃军乱窜,败走三十余里,折军大半,来见 吕布。布大怒曰:「汝何挫石锐气!」遂斩李肃,悬头军门。   次日,吕布进兵与牛辅对敌。牛辅如何敌得吕布,仍复大败而走。是夜牛辅唤心腹 人胡赤儿商议曰:「吕布骁勇,万不能敌;不如瞒了李傕等四人,暗藏金珠,与亲随三 五人弃军而去。」胡赤儿应允。是夜收拾金珠,弃营而走,随行者三四人。将渡一河, 赤儿欲谋取金珠,竟杀死牛辅,将头来献吕布。布问起情由,从人出首:「胡赤儿谋杀 牛辅,夺其金宝。」布怒,即将赤儿诛杀。领军前进,正迎著李傕军马。吕布不等他列 阵,便挺戟跃马,麾军直冲过来。傕军不能抵当,退走五十余里,依山下寨,请郭汜, 张济,樊稠共议,曰:「吕布虽勇,然而无谋,不足为虑。我引军守任谷口,每日诱他 厮杀。郭将军可领军抄击其后,效彭越挠楚之法,鸣金进兵,擂鼓收兵。张、樊二公, 却分兵两路,迳取长安。彼首尾不能救应,必然大败。」众用其计。   却说吕布勒兵到山下,李傕引军搦战。布忿怒冲杀过去,傕退走上山。山上矢石如 雨,布军不能进。忽报郭汜在阵后杀来,布急回战。只闻鼓声大震,汜军已退。布方欲 收军,锣声响处,傕军又来。未及对敌,背后郭汜又领军杀到。及至吕布来时,却又擂 鼓收军去了,激得吕布怒气填胸。一连如此几日,欲战不得,欲止不得。   正在恼怒,忽然飞马报来,说张济、樊稠两路军马,竟犯长安,京城危急。布急领 军回,背后李傕、郭汜杀来。布无心恋战,只顾奔走,折了好些人马。比及到长安城下 ,贼兵云屯雨集,围定城池,布军与战不利。军士畏吕布暴厉,多有降贼者,布心甚忧 。   数日之后,董卓余党李蒙、王方在城中为贼内应,偷开城门,四路贼军一齐拥入。 吕布左冲右突,拦挡不住,引数百骑往青琐门外,呼王允曰:「势急矣!请司徒上马, 同出关去,别图良策。」允曰:「若蒙社稷之灵,得安国家,吾之愿也;若不获已,则 允奉身以死。临难苟免,吾不为也。为吾谢关东诸公,努力以国家为念!」   吕布再三相劝,王允只是不肯去。不一时,各门火焰竟天,吕布只得弃却家小,引 百余骑飞奔出关,投袁术去了。李傕、郭汜纵兵大掠,太常卿种拂,太仆鲁馗,大鸿胪 周奂,城门校尉崔烈,越骑校尉王颀皆死於国难。贼兵围绕内庭至急,侍臣请天子上宣 平门止乱。李傕等望见黄盖,约住军士,口呼万岁。献帝倚楼问曰:「卿不候奏请,辄 入长安,意欲何为?」李傕、郭汜仰面奏曰:「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,无端被王允谋 杀,臣等特来报雠,非敢造反。但见王允,臣便退兵。」   王允时在帝侧,闻知此言,奏曰:「臣本为社稷计。事已至此,陛下不可惜臣,以 误国家。臣请下见二贼。」帝徘徊不忍。允自宣平门楼上跳下楼去,大呼曰:「王允在 此!」李傕、郭汜拔剑叱曰:「董太师何罪而见杀?」允曰:「董贼之罪,弥天亘地, 不可胜言。受诛之日,长安士民,皆相庆贺,汝独不闻乎?」傕、汜曰:「太师有罪; 我等何罪,不肯相赦?」王允大骂:「逆贼何必多言!我王允今日有死而已!」二贼手 起,把王允杀於楼下。史官有诗赞曰:   王允运机谋,奸臣董卓休。心怀国家恨,眉锁庙堂忧。英气连霄汉,忠心贯斗牛。 至今魂与魄,犹遶凤凰楼。   众贼杀了王允,一面又差人将王允宗族老幼,尽行杀害。士民无不下泪。当下李傕 、郭汜寻思曰:「既到这里,不杀天子谋大事,更待何时?」便持剑大呼,杀入内来。 正是:    臣魁伏罪灾方息,从贼纵横祸又来。未知献帝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十回:勤王室马腾举义,报父雠曹操兴师   却说李、郭二贼欲弑献帝。张济、樊稠谏曰:「不可。今日若便杀之,恐众人不服 ;不如仍旧奉之为主,赚诸侯入关,先去其羽翼,然后杀之,天下可图也。」李、郭二 人从其言,按住兵器。帝在楼上宣谕曰:「王允既诛,军马何故不退?」李傕、郭汜曰 :「臣等有功王室,未蒙赐爵,故不敢退军。」帝曰:「卿欲封何爵?」   李、郭、张、樊、四人各自写职衔献上,勒要如此官品。帝只得从之,封李傕为车 骑将军池阳侯,领司隶校尉,假节钺;郭汜为后将军,假节钺:同秉朝政;樊稠为右将 军万年侯;张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,领兵屯弘农。其余李蒙、王方等,各为校尉。然后 谢恩,领兵出城。又下令追寻董卓尸首,获得些零碎皮骨,以香木雕成形体,安凑停当 ,大设祭祀,用王者衣冠棺椁,选择吉日,迁葬郿坞。临葬之期,天降大雷雨,平地水 深数尺,霹雳震开其棺,尸首提出棺外。李傕候晴再葬,是夜又复如是。三次改葬,皆 不能葬。零皮碎骨,悉为雷火消灭。天之怒卓,可谓甚矣!   且说李傕、郭汜既掌大权,残虐百姓,密遣心腹待帝左右,观其动静。献帝此时举 动荆棘。朝廷官员,并由二贼升降。因采人望,特宣朱隽入朝,封为太仆,同领朝政。 一日,人报西凉太守马腾、并州刺史韩遂二将引军十余万,杀奔长安来,声言讨贼。原 来二将先曾使人入长安,结连侍中马宇、谏议大夫种邵、左中郎将刘范三人为内应,共 谋贼党。三人密奏献帝,封马腾为征西将军、韩遂为镇西将军,各受密诏,并力讨贼。   当下李傕,郭汜,张济,樊稠闻二军将至,一同商议御敌之策。谋士贾诩曰:「二 军远来,只宜深沟高垒,坚守以拒之。不过百日,彼兵粮尽,必将自退,然后引兵追之 ,二将可擒矣。」李蒙、王方出曰:「此非好计。愿借精兵万人,立斩马腾、韩遂之头 ,献於麾下。」贾诩曰:「今若即战,必当败绩。」李蒙、王方齐声曰:「若吾二人败 ,情愿斩首;吾若战胜,公亦当输首级与我。」诩谓李傕、郭汜曰:「长安西二百里盩 厔山,其路险崚,可使张、樊两将军屯兵於此,坚壁守之;待李蒙、王方自引兵迎敌, 可也。」李傕、郭汜从其言,点一万五千人马与李蒙、王方。二人忻喜而去,离长安二 百八十里下寨。西凉兵到,两个引军迎去。西凉军马拦路摆开阵势。马腾、韩遂联辔而 出,指李蒙、王方骂曰:「反国之贼!谁去擒之?」   言未绝,只见一位少年将军,面如冠玉,眼若流星;虎体猿臂;彪腹狼腰;手执长 枪,坐骑骏马,从阵中飞出。原来那将即马腾之子马超,字孟起,年方十七岁,英勇无 敌。王方欺他年幼,跃马迎战。战不到数合,早被马超一枪刺於马下。马超勒马便回。 李蒙见王方刺死,一骑马从马超背后赶来。超只做不知。马腾在阵门下大叫:「背后有 人追赶!」   声犹未绝,只见马超已将李蒙擒在马上。原来马超明知李蒙追赶,却故意俄延;等 他马近,举枪刺来,超将身一闪,李蒙搠个空,两马相并,被马超轻舒猿臂,生擒过去 。军士无主,望风奔逃。马腾、韩遂乘势追杀,大获胜捷,直逼隘口下寨,把李蒙斩首 号令。   李傕、郭汜听知李蒙、王方皆被马超杀了,方信贾诩有先见之明,重用其计,只理 会紧守关防,由他搦战,并不出迎。果然西凉军未及两月,粮草俱乏,商议回军。恰好 长安城中马宇家僮出首家主与刘范、种邵,外连马腾、韩遂,欲为内应等情。李傕、郭 汜大怒,尽收三家少良贱斩於市,把三颗首级,直来门前号令。   马腾、韩遂见军粮已尽,内应又泄,只得拔寨退军。李傕、郭汜令张济引军赶马腾 ,樊稠引军赶韩遂,西凉军大败。马超在后死战,杀退张济。樊稠去赶韩遂,看看赶上 ,相近陈仓,韩遂勒马向樊稠曰:「吾与公乃同乡之人,今日何太无情?」樊稠也勒住 马答道:「上命不可违!」韩遂曰:「吾此来亦为国家耳,公何相逼之甚也?」樊稠听 罢,拨转马头,收兵回寨,让韩遂去了。不堤防李傕之侄李别,见樊稠放走韩遂,回报 其叔。李傕大怒,便欲兴兵讨樊稠。贾诩曰:「目今人心未宁,频动干戈,深为不便; 不若设一宴,请张济、樊稠庆功,就席间擒稠斩之,毫不费力。」   李傕大喜,便设宴请张济、樊稠。二将忻然赴宴。酒半阑,李傕忽然变色曰:「樊 稠何故交通韩遂,欲谋造反?」稠大惊;未及回言,只见刀斧手拥出,早把樊稠斩首於 案下。吓得张济俯伏於地。李傕扶起曰:「樊稠谋反,故而诛之;公乃吾之心腹,何须 惊惧?」将樊稠军拨与张济管领。张济自回弘农去了。   李傕、郭汜自战败西凉兵,诸侯莫敢谁何。贾诩屡劝抚安百姓,结纳贤豪。自是朝 廷微有生意。不想青州黄巾又起,聚众数十万,头目不等,劫掠良民。太仆朱隽,保举 一人,可破群贼。李傕、郭汜问是何人。朱隽曰:「要破山东群贼,非曹孟德不可。」 李傕曰:「孟德今在何处?」隽曰:「见为东郡太守,广有军兵。若命此人讨贼,贼可 克日而破也。」李傕大喜,星夜草诏,差人赍往东郡,命曹操与济北相鲍信一同破贼。 操领了圣旨,会合鲍信,一同兴兵,击贼於寿阳。鲍信杀入重地,为贼所害。操追赶贼 兵,直到济北,降者数万。操即用贼为前驱,兵马到处,无不降须。不过百余日,招安 到降兵三十余万、男女百余万口。操择精锐者,号为「青州兵」,其余尽令归农。操自 此威名日重。捷书报到长安,朝廷加曹操为镇东将军。   操在兖州,招贤纳士。有叔侄二人来投曹操:乃颖川颖阴人:姓荀,名彧,字文若 ,荀昆之子也;旧事袁绍,今弃绍投操;操与语大悦,曰:「此吾之子房也!」遂以为 行军司马。其侄荀攸,字公达,海内名士,曾拜黄门侍郎,后弃官归乡,今与其叔同投 曹操,操以为行军教授。荀彧曰:「某闻兖州有一贤士,今此人知何在。」操问是谁, 彧曰:「乃东郡东阿人:姓程,名昱,字仲德。」操曰:「吾亦闻名久矣。」遂遣人於 乡中寻问。访得他在山中读书,操拜请之。程昱来见,曹操大喜。   昱谓荀彧曰:「某孤陋寡闻,不足当公之荐。公之乡人姓郭,名嘉,字奉孝,乃当 今贤士,何不罗而致之?」彧猛省曰:「吾几忘却!」遂启操征聘郭嘉到兖州,共论天 下之事。郭嘉荐光武嫡派子孙,淮南成德人:姓刘,名晔,字子阳。操即聘晔至。晔又 荐二人:一个是山阳昌邑人:姓满,名宠,字伯宁;一个是武城人:姓吕,名虔,字子 恪。曹操亦素知这两个名誉,就聘为军中从事。满宠、吕虔共荐一人:乃陈留平邱人: 姓毛,名玠,字孝先。曹操亦聘为从事。又有一将引军数百人,来投曹操:乃泰山钜平 人:姓于,名禁,字文则。操见其人弓马熟娴,武艺出众,命为典军司马。   一日,夏侯敦引一大汉来见,操问何人,敦曰:「此乃陈留人:姓典,名韦,勇力 过人。旧跟张邈,与帐下人不和,手杀数十人,逃窜山中。敦出射猎,见韦逐鹿过涧, 因收於军中。今特荐之於公。」操曰:「吾观此人容貌魁梧,必有勇力。」敦曰:「他 曾为友报雠杀人,提头直出闹市,数百人不敢近。只今所使两枝铁戟,重八十斤,挟之 上马,运使如飞。」操即令韦试之。韦挟戟骤马,往来驰骋。忽见帐下大旗为风所吹, 岌岌欲倒,众军士挟持不定;韦下马喝退众军,一手执定旗杆,立於风中,巍然不动。 操曰:「此古之恶来也!」遂命为帐前都尉,解身上锦袄,及骏马雕鞍赐之。自是曹操 部下文有谋臣,武有猛将,威镇山东。乃遣泰山太守应劭,往琅琊郡迎父曹嵩。   嵩自陈留避难,隐居琅琊;当日接了书信,便与弟曹德及一家老小四十余人,带从 者百余人,车百余辆,迳望兖州而来。道经徐州,太守陶谦,字恭祖,为人温厚纯笃, 向欲结纳曹操,正无其由;知操父经过,遂出境迎接,再拜致敬,大设筵宴,款待两日 。曹嵩要行,陶谦亲送出郭,特差都尉张闿,将部兵五百护送。   曹嵩率家小行到华、费间,时夏末秋初,大雨骤至,只得投一古寺歇宿。寺僧接入 ,嵩安顿家小,命张闿将军马屯於两廊。众军衣装,都被雨打湿,同声嗟怨。张闿唤手 下头目於静处商议曰:「我们本是黄巾余党,勉强降顺陶谦,未有好处;如今曹嵩辎重 车辆无数,你们欲得富贵不难,只就今夜三更,大家砍将入去,把曹嵩一家杀了,取了 财物,同往山中落草。此计何如?」   众皆应允。是夜风雨未息,曹嵩正坐,忽闻四壁喊声大举。曹德提剑出看,就被搠 死。曹嵩忙引一妾奔入方丈后,欲越墙而走;妾肥胖不能出,嵩慌急,与妾躲於厕中, 被乱军所杀。应邵死命逃脱,投袁绍去了。张闿杀尽曹嵩全家,取了财物,放火烧寺, 与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。后人有诗曰:   曹操奸雄世所夸,曾将吕氏杀全家。如今阖户逢人杀,天理循环报不差。   当下应劭部下有逃命的军士,报与曹操。操闻之,哭倒於地。众人救起。操切齿曰 :「陶谦纵兵杀吾父,此雠不共戴天!吾今悉起大军,洗荡徐州,方雪吾恨!」遂留荀 彧、程昱领军三万守鄄城,范县,东阿三县,其余尽杀奔徐州来。夏侯敦,于禁,典韦 为先锋。操令但得城池,将城中百姓,尽行屠戮,以雪父雠。当有九江太守边让,与陶 谦交厚,闻知徐州有难,自引兵五千来救。操闻之大怒,使夏侯敦於路截杀之。   时陈宫为东郡从事,亦与陶谦交厚;闻曹操起兵报雠,欲尽杀百姓,星夜前来见操 。操知是为陶谦作说客,欲待不见,又灭不过旧恩,只得请入帐中相见。宫曰:「今闻 明公以大兵临徐州,报尊父之雠,所到欲尽杀百姓,某因此特来进言。陶谦乃仁人君子 ,非好利忘义之辈;尊父遇害,乃张闿之恶,非谦罪也。且州县之民,与明公何雠?杀 之不祥。望三思而行。」操怒曰:「公昔弃我而去,今有何面目复来相见?陶谦杀吾一 家,誓当摘胆剜心,以雪吾恨!公虽为陶谦游说,其如吾不听何?」陈宫辞出,叹曰: 「吾亦无面目见陶谦也!」遂驰马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。   且说操大军所到之处,杀戮人民,发掘坟墓。陶谦在徐州,闻曹操起军报雠,杀戮 百姓,仰天恸哭曰:「我获罪於天,致使徐州之民,受此大难!」急聚众官商议。曹豹 曰:「曹兵既至,岂可束手待死!某愿助使君破之。」   陶谦只得引兵出迎,远望操军如铺霜涌雪,中军竖起白旗二面,大书「报雠雪恨」 四字。军马列成阵势。曹操纵马出阵,身穿缟素,扬鞭大骂。陶谦亦出马於门旗下,欠 身施礼曰:「谦本欲结好明公,故托张闿护送。不想贼心不改,致有此事。实不干陶谦 之故:望明公察之。」操大骂曰:「老匹夫!杀吾父,尚敢乱言!谁可生擒老贼?」夏 侯敦应声而出。陶谦慌走入阵。夏侯敦赶来,曹豹挺枪跃马,前来迎敌。两马相交,忽 然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,两军皆乱,各自收兵。   陶谦入城,与众计议曰:「曹兵势大难敌,吾当自缚往操营,任其剖割,以救徐州 百姓之命。」言未绝,一人进前言曰:「府君久镇徐州,人民感恩。今曹兵虽众,未能 既破我城。府君与百姓坚守勿出;某虽不才,愿施小策,教曹操死无葬身之地!」众人 大惊,便问计将安出。正是:    本为纳交反成怨,那知绝处又逢生?毕竟此人是谁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十一回:刘皇叔北海救孔融,吕温侯濮阳破曹操   却说献计之人,乃东海朐县人:姓糜,名竺,字子仲。此人家世富豪。尝往洛阳买 卖,乘车而回,路遇一美妇人,来求同载,竺乃下车步行,让车与妇人坐。妇人请竺同 载。竺上车端坐,目不邪视。行及数里,妇人辞去;临别对竺曰:「我乃南方火德星君 也,奉上帝敕,往烧汝家。感君相待以礼,故明告君。君可速归,搬出财物。吾当夜来 。」言讫不见。竺大惊,飞奔到家,将家中所有,疾忙搬出。是晚果然厨中火起,尽烧 其屋。竺因此广舍家财,济贫拔苦。后陶谦聘为别驾从事。当日献计曰:「某愿亲往北 海郡,求孔融起兵救援;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处求救:若二处军马齐来,操必退兵矣。 」   谦从之,遂写书二封,问帐下谁人敢去青州求救。一人应声愿往。众视之,乃广陵 人:姓陈,名登,字元龙。陶谦先打发陈元龙往青州去讫,然后命糜竺赍书赴北海,自 己率众守城,以备攻击。   却说北海孔融,字文举,鲁国曲阜人也;孔子二十世孙,泰山都尉孔宙之子。自小 聪明。年十岁时,往谒河南尹李膺,阍人难之,融曰:「我系李相通家。」及入见,膺 问曰:「汝祖与吾祖何亲?」融曰:「昔孔子曾问礼於老子,融与君岂非累世通家?」 膺大奇之。   少顷,太中大夫陈炜至。膺指融曰:「此奇童也。」炜曰:「小时聪明,大时未必 聪明。」融即应声曰:「如君所言,幼时必聪明者。」炜等皆笑曰:「此子长成,必当 代之伟器也。」自此得名。后为中郎将,累迁北海太守。极好宾客,常曰:「座上客常 满,樽中酒不空:吾之愿也。」在北海六年,甚得民心。   当日正与客坐,人报徐州糜竺至。融请入见,问其来意,竺出陶谦书,言:「曹操 攻围甚急,望明公垂救。」融曰:「吾与陶恭祖交厚,子仲又亲到此,如何不去。只是 曹孟德与我无雠,当先遣人送书解和。如其不从,然后起兵。」竺曰:「曹操倚仗兵威 ,决不肯和。」融教一面点兵,一面差人送书。正商议间,忽报黄巾贼党管亥部领群寇 数万杀奔前来。孔融大惊,急点本部人马,出城与贼迎战。管亥出马曰:「吾知北海粮 广,可借一万石,即便退兵;不然,打破城池老幼不留!」孔融叱曰:「吾乃大汉之臣 ,守大汉之地,岂有粮米与贼耶!」管亥大怒,拍马舞刀,直取孔融。融将宗宝挺枪出 马;战不数合,被管亥一刀,砍宗宝於马下。孔融兵大乱,奔入城中。管亥分兵四面围 城,孔融心中郁闷。糜竺怀愁,更不待言。   次日,孔融登城遥望,贼势浩大,倍添忧恼。忽见城外一人挺枪跃马杀入贼阵,左 冲右突,如入无人之境,直到城下大叫:「开门!」孔融不识其人,不敢开门。贼众赶 到河边,那人回身连搠十数人下马,贼众倒退,融急命开门引入。其人下马弃枪,迳到 城上,拜见孔融。融问其姓名对曰:「某东莱黄县人也:覆姓太史,名慈,字子义。老 母重蒙恩顾。某昨自辽东回家省亲,知贼寇城,老母说:『屡受府君深恩,汝当往救。 』某故单马而来。」孔融大喜。原来孔融与太史慈,虽未识面,却晓得他是个英雄。因 他远出,有老母住在离城二十里之外,融常使人遣以粟帛;母感融德,故特使慈来救。   当下孔融重待太史慈,赠与衣甲鞍马。慈曰:「某愿借精兵一千,出城杀贼。」融 曰:「君虽英勇,然贼势甚盛,不可轻出。」慈曰:「老母感君厚德,特遣慈来;如不 能解围,慈亦无颜见母矣。愿决一死战。」融曰:「吾闻刘玄德乃当世英雄,若请得他 来相救此围自解;只无人可使耳。」慈曰:「府君修书,某当急往。」融喜,修书付慈 。慈擐甲上马,腰带弓矢,手时铁枪,饱食严装,城门开处,一骑飞出。近河,贼将率 众来战,慈连搠死数人,透围而出。管亥知有人出城,料必是请救兵的,便自引数百骑 赶来,八面围定。慈倚住枪,拈弓搭箭,八面射之,无不应弦落马。贼众不敢来追。   太史慈得脱,星夜投平原来见刘玄德。施礼罢,具言孔北海被围求救之事,呈上书 札。玄德看毕,问慈曰:「足下何人?」慈曰:「某太史慈,东海之鄙人也。与孔融亲 非骨肉,比非乡党,特以气谊相投,有分忧共患之意。今管亥暴乱,北海被围,孤穷无 告,危在旦夕。闻君仁义素著,能救人危急,故特令某冒锋突围,前来求救。」玄德敛 容答曰:「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?」乃同云长、翼德点精兵三千,往北海郡进发。   管亥望见救军来到,亲自引兵迎敌;因见玄德兵少,不以为意。玄德与关、张、太 史慈立马阵前,管亥忿怒直出。太史慈却待向前,云长早出,直取管亥。两马相交,众 军大喊;量管亥怎敌得云长,数十合之间,青龙刀起,劈管亥於马下。太史慈,张飞, 两骑齐出,双枪并举,杀入贼阵。玄德驱兵掩杀。城上孔融望见太史慈与关、张赶杀贼 众,如虎入羊群,纵横莫当,便驱兵出城。两下夹攻,大败群贼,降者无数,余党溃散 。  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,叙礼毕,大设筵宴庆贺。又引糜竺出见玄德,具言张闿杀曹嵩 之事:「今曹操纵兵大掠,围住徐州,特来求救。」玄德曰:「陶恭祖乃仁人君子,不 意受此无辜之冤。」孔融曰:「公乃汉室宗亲,今曹操残害百姓,倚强欺弱,何不与融 同往救之?」玄德曰:「备非敢推辞,奈兵微将寡,恐难轻动。」孔融曰:「融之欲救 陶恭祖,虽因旧谊,亦为大义。公岂独无仗义之心耶?」玄德曰:「既如此,请文举先 行,容备去公孙瓒处,借三五千人马,随后便来。」融曰:「公切勿失信。」玄德曰: 「公以备为何如人也?圣人云:『自古皆有死,人无信不立。』刘备借得军,或借不得 军,必然亲至。」   孔融应允;教糜竺先回徐州去报,融便收拾起程。太史慈拜谢曰:「慈奉母命前来 相助,今幸无虞。有扬州刺史刘繇,与慈同郡,有书来唤,不敢不去。容图再见。」融 以金帛相酬,慈不肯受而归。其母见之,喜曰:「我喜汝有以报北海也!」遂遣慈往扬 州去了。   不说孔融起兵。且说玄德离北海来见公孙瓒,且说欲救徐州之事。瓒曰:「曹操与 君无雠,何苦替人出力?」玄德曰:「备已许人,不敢失信。」瓒曰:「我借与君马步 军二千。」玄德曰:「更望借赵子龙一行。」瓒许之。玄德遂与关、张引本部三千人为 前部,子龙引二千人随后,往徐州来。   却说糜竺回报陶谦,言北海又请得刘玄德来助;陈元龙也回报青州田楷欣然领兵来 救;陶谦心安。原来孔融、田楷两路军马,惧怕曹兵势猛,远远依山下寨,未敢轻进。 曹操见两路军到,亦分了军势,不敢向前攻城。   却说刘玄德军到,见孔融。融曰:「曹兵势大,操又善於用兵,未可轻战。且观其 动静,然后进兵。」玄德曰:「但恐城中无粮,难以久持。备令云长、子龙领军四千, 在公部下相助;备与张飞奔曹营,迳投徐州去见陶使君商议。」融大喜,会合田楷,为 犄角之势;云长、子龙领兵两边接应。   是日玄德、张飞引一千人马杀入曹兵寨边。正行之间,寨内一声鼓响,马军步军, 如潮似浪,拥将出来。当头一员大将乃是于禁,勒马大叫:「何处狂徒!往那里去!」 张飞见了,更不打话,直取于禁。两马相交,战到数合,玄德掣双股剑麾兵大进,于禁 败走。张飞当前追杀,直到徐州城下。城上望见红旗白字,大书「平原刘玄德」陶谦急 令开门。玄德入城,陶谦接着,共到府衙。礼毕,设宴相待,一面劳军。   陶谦见玄德仪表轩昂,语言豁达,心中大喜,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,让与玄德。玄 德愕然曰:「公何意也?」谦曰:「今天下扰乱,王纲不振,公乃汉室宗亲,正宜力扶 社稷。老夫年迈无能,情愿将徐州相让。公勿推辞。谦当自写表文,申奏朝廷。」玄德 离席再拜曰:「刘备虽汉朝苗裔,功微德薄,为平原相犹恐不称职;今为大义,故来相 助;公出此言,莫非疑刘备有吞并之心耶?若举此念,皇天不佑!」谦曰:「此老夫之 实情也。」再三相让,玄德那里肯受。糜竺进曰:「今兵临城下,且当商议退敌之策。 待事平之日,再当相让可也。」玄德曰:「备当遗书於曹操,劝令解和。操若不从,厮 杀未迟。」于是传檄三寨,且按兵不动;遣人赍书以达曹操。   却说曹操正在军中,与诸将议事,人报徐州有战书到。操拆而观之,乃刘备书也。 书略曰:「备自关外得拜君颜,嗣后天各一方,不及趋侍。向者,尊父曹侯,实因张闿 不仁,以致被害,非陶恭祖之罪也。目今黄巾遗孽,扰乱於外;董卓余党,盘踞於内。 愿明公先朝廷之急,而后私雠;撤徐州之兵,以救国难:则徐州幸甚,天下幸甚!」   曹操看书,大骂:「刘备何人,敢以书来劝我!且中间有讥讽之意!」命斩来使, 一面竭力攻城。郭嘉谏曰:「刘备远来救援,先礼后兵,主公当用好言答之,以慢备心 ;然后进兵攻城,城可破也。」操从其言,款留来使,候发回书。   正商议间,忽流星马飞报「祸事!」。操问其故,报说吕布已袭破兖州,进据濮阳 。原来吕布自遭李、郭之乱,逃出武关,去投袁术;术怪吕布反覆不定,拒而不纳。投 袁绍,绍纳之,与布共破张燕於常山;布自以为得志,傲慢袁绍手下将士。绍欲杀之, 布乃去投张扬,扬纳之。时庞舒在长安城中,私藏吕布妻小,送还吕布。李傕、郭汜知 之,遂斩庞舒,写书与张扬,教杀吕布;布因弃张扬去投张邈。恰好张邈弟张超引陈宫 来见张邈。宫说邈曰:「今天下分崩,英雄并起,君以千里之众,而反受制于人,不亦 鄙乎!今曹操征东,兖州空虚,而吕布乃当世勇士,若与之共取兖州,伯业可图也。」 张邈大喜,便令吕布袭破兖州,随据濮阳。止有鄄城,东阿,范县三处,被荀彧、程昱 设计死守得全,其余俱破。曹仁屡战,皆不能胜,特此告急。   操闻报大惊曰:「兖州有失,使吾无家可归矣,不可不亟图之!」郭嘉曰:「主公 正好卖个人情与刘备,退军去复兖州。」操然之,即时答书与刘备,拔寨退兵。   且说来使回徐州,入城见陶谦,呈上书札,言曹兵已退。谦大喜,差人请孔融,田 楷,云长,子龙等赴城大会。饮宴既毕,谦延玄德於上座,拱手对众曰:「老夫年迈, 二子不才,不堪国家重任。刘公乃帝室之胄,德广才高,可领徐州。老夫情愿乞闲养病 。」玄德曰:「孔文举令备来救徐州,为义也;今无端据而有之,天下将以备为无义人 矣。」糜竺曰:「今汉室陵迟,海宇颠覆,树功立业,正在此时。徐州殷富,户口百万 ,刘使君领此,不可辞也。」玄德曰:「此事决不敢应命。」陈登曰:「陶府君多病, 不能视事,明公勿辞。」玄德曰:「袁公路四世三公,海内所归,近在寿春,何不以州 让之?」孔融曰:「袁公路冢中枯骨,何足挂齿!今日之事,天与不取,悔不可追。」   玄德坚执不肯。陶谦泣下曰:「君若舍我而去,我死不瞑目矣!」云长曰:「既承 陶公相让,兄且权领州事。」张飞曰:「又不是我强要他的州郡;他好意相让,何必苦 苦推辞?」玄德曰:「汝等欲陷我於不义耶?」陶谦推让再三,玄德只是不受。陶谦曰 :「如玄德必不肯从,此间近邑,名小沛,足可屯军。请玄德暂驻军此邑,以保徐州, 何如?」众皆劝玄德留小沛,玄德从之。陶谦劳军已毕,赵云辞去,玄德执手挥泪而别 。孔融、田楷亦各相别,引军自回。玄德与关、张引本部军来至小沛,修葺城垣,抚谕 居民。   却说曹操回军,曹仁接着,言吕布势大,更有陈宫为辅,兖州、濮阳已失,其鄄城 ,东阿,范县三处,赖荀彧、程昱二人设计相连,死守城郭。操曰:「吾料吕布有勇无 谋,不足虑也。」教且安营下寨,再作商议。吕布知曹操回兵,已过滕县,召副将薛兰 、李封曰:「吾欲用汝二人久矣。汝可引军一万,坚守兖州。吾亲自率兵,前去破曹。 」   二人应诺。陈宫急入见曰:「将军弃兖州,欲何往乎?」布曰:「吾欲屯兵濮阳, 以成鼎足之势。」宫曰:「差矣。薛兰必守兖州不住。此去正南一百八十里,泰山路险 ,可伏精兵万人在彼。曹兵闻失兖州,必然倍道而进,待其过半,一击可擒也。」布曰 :「吾屯濮阳,别有良谋,汝岂知之!」遂不用陈宫之言,而用薛兰守兖州而行。   曹操兵行至泰山险路,郭嘉曰:「且不可进:恐此处有伏兵。」曹操笑曰:「吕布 无谋之辈,故教薛兰守兖州,自往濮阳;安得此处有埋伏耶?」教曹仁领一军围兖州, 吾进兵濮阳,速攻吕布。   陈宫闻曹兵至近,乃献计曰:「今曹兵远来疲困,利在速战,不可养成气力。」布 曰:「吾匹马纵横天下,何愁曹操!待其下寨,吾自擒之。」   却说曹操兵近濮阳,下住寨脚。次日引众将出,陈兵於野。操立马於门旗下,遥望 吕布兵到。阵圆处,吕布当先出马,两边排开八员健将:第一个雁门马邑人:张,名辽 ,字文远;第二个泰山华阴人:姓臧,名霸,字宣高;两将又各引六员健将:郝萌,曹 性,成廉,魏续,宋宪,侯成。布军五万,鼓声大震。   操指吕布而言曰:「吾与汝自来无雠,何得夺吾州郡?」布曰:「汉家城池,诸人 有分,偏尔合得?」便叫臧霸出马搦战。曹军内乐进出迎。两马相交,双枪齐举。战到 三十余合,胜负不分。夏侯敦拍马便出助战,吕布阵上,张辽截住厮杀。恼得吕布性起 ,挺戟骤马,冲出阵来,夏侯敦、乐进皆走。吕布掩杀,曹军大败,退三四十里。布自 收军。   曹操输了一阵,回寨与诸将商议。于禁曰:「某今日上山观望,濮阳之西,吕布有 一寨,约无多军。今夜彼将谓我军败走,必不准备,可引兵击之;若得寨,布军必惧: 此为上策。」操从其言,带曹洪,李典,毛玠,吕虔,于禁,典韦六将,选马步二万人 ,连夜从小路进发。   却说吕布於寨中劳军。陈宫曰:「西寨是个要紧去处,倘或曹操袭之,奈何?」布 曰:「他今日输了一阵,如何敢来?」宫曰:「曹操是极能用兵之人,须防他攻我不备 。」布乃拨高顺并魏续、侯成引兵往守西寨。 却说曹操於黄昏时分,引军至西寨,四 面突入。寨兵不能抵挡,四散奔走,曹操夺了寨。将及四更,高顺方引军到,杀将入来 。曹操自引军马来迎,正逢高顺,三军混战。将及天明,正西鼓声大震,人报吕布自引 军来了。操弃寨而走。背后高顺,魏续,侯成赶来,当头吕布亲自引军来到。于禁,乐 进,双战吕布不住,操望北而行。山后一彪军出:左有张辽,右有臧霸。操使吕虔、曹 洪战之,不利,操望西而走。忽又喊声大震,一彪军至:郝萌,曹性,成廉,宋宪四将 拦住去路。众将死战,操当先冲阵。梆子响处,箭如骤雨射将来。操不能前进,无计可 脱,大叫:「谁人救我!」   马军队里,一将踊出:乃典韦也。手挺双铁戟,大叫:「主公勿忧!」飞身下马, 插住双戟,取短戟十数枝,挟在手中,顾从人曰:「贼来十步乃呼我!」遂放开脚步, 冒箭前行。布军数十骑追至,从人大叫:「十步矣!」韦日:「五步乃呼我!」从人又 曰:「五步矣!」韦乃飞戟刺之,一戟一人坠马,并无虚发,立杀十数人。众皆奔走。 韦复飞身上马,挺一双大铁戟,冲杀入去。郝、曹、成、宋四将不能抵挡,各自逃去。 典韦杀散敌军,救出曹操,众将随后也到,寻路归寨。   看看天色傍晚,背后喊声起处,吕布骤马提戟赶来,大叫:「操贼休走!」此时人 困马乏,大家面面相觑,各欲逃生。正是:   虽能暂把重围脱,只怕难当劲敌追。不知曹操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十二回:陶恭祖三让徐州,曹孟德大战吕布   曹操正慌走间,正南上一彪军到,乃夏侯敦引军来救援,截住吕布大战。斗到黄昏 时分,大雨如注,各自引军分散。操回寨,重赏典韦,加为领军都尉。   却说吕布到寨,与陈宫商议。宫曰:「濮阳城中有富户田氏,家僮千百,为一郡之 巨室;可令彼密使人往操寨中下书,言吕温侯残暴不仁,民心大怨,今欲移兵黎阳,止 有高顺在城内,可连夜进兵,我为内应。操若来,诱之入城,四门放火,外设伏兵。曹 操虽有经天纬地之才,到此安能得脱也?」吕布从其计,密谕田氏使人迳到操寨。操因 新败,正在踌躇,忽报田氏人到,呈上密书云:「吕布已往黎阳,城中空虚。万望速来 ,当为内应。城上插白旗,大书『义』字,便是暗号。」操大喜曰:「天使吾得濮阳也 !」重赏来人,一面收拾起兵。刘晔曰:「布虽无谋,陈宫多计。只恐其中有诈,不可 不防。明公欲去,当分三军为三队:两队伏城外接应,一队入城方可。」   操从其言,分军三队,来至濮阳城下。操先往观之,见城上遍竖旗旛,西门角上, 有一「义」字白旗,心中暗喜。是日午牌,城门开处,两员将引军出战:前军侯成,后 军高顺。操即使典韦出马,直取侯成。侯成抵敌不过,回马望城中走。韦赶到吊桥边, 高顺亦拦挡不住,都退入城中去了。数内有军人乘势混过阵来见操,说是田氏之使,呈 上密书。约云:「今夜初更时分,城上鸣锣为号,便可进兵。某当献门。」操拨夏侯敦 引军在左,曹洪引军在右,自己引夏侯渊,李典,乐进,典韦四将,率兵入城。李典曰 :「主公且在城外,容某等先入城去。」操喝曰:「我不自往,谁肯向前!」遂当先领 兵直入。   时约初更,月光未上。只听得西门上吹蠃壳声,喊声忽起,门上火把燎乱,城门大 开,吊桥放落。曹操争先拍马而入。直到州衙,路上不见一人。操知是计,忙拨回马, 大叫:「退兵!」州衙中一声炮响,四门烈火,轰天而起;金鼓齐鸣,喊声如江翻海沸 。东巷内转出张辽,西巷内转出臧霸,夹攻掩杀。操走北门,道傍转出郝萌、曹性,又 杀一阵。操急走南门,高顺、侯成拦住。典韦怒目咬牙,冲杀出去。高顺、侯成倒走出 城。   典韦杀到吊桥,回头不见了曹操,翻身复杀入城来,门下撞著李典。典韦问:「主 公何在?」典曰:「吾亦寻不见。」韦曰:「汝在城外催救军,我入去寻主公。」李典 去了。典韦杀入城中,寻觅不见;再杀出城壕边,撞著乐进。进曰:「主公何在?」韦 曰:「我往复两遭,寻觅不见。」进曰:「同杀入去救主!」两人到门边,城上火炮滚 下,乐进马不能入,典韦冒烟突火,又杀入去,到处寻觅。   却说曹操见典韦杀出去了,四下里人马截来,不得出南门;再转北门,火光里正撞 见吕布挺戟跃马而来。操以手掩面,加鞭纵马竟过。吕布从后拍马赶来,将戟於操盔上 一击,问曰:「曹操何在?」操反指曰:「前面骑黄马者是他。」   吕布听说,弃了曹操,纵马向前追赶。曹操拨转马头,望东门而走,正逢典韦。韦 拥护曹操,杀条血路,到城门边,火焰甚盛,城下推下柴草,遍地都是火。韦用戟拨开 ,飞马冒烟突火先出。曹操随后亦出。方到门道边,城门上崩下一条火梁来,正打著曹 操战马后胯,那马扑地倒了。操用手托梁推放地上,手臂须发,尽被烧伤。   典韦回马来救,恰好夏侯渊亦到。两个同救起曹操,突火而出。操乘渊马,典韦杀 条大路而走。直混战到天明,操方回寨。众将拜伏问安,操仰面笑曰:「误中匹夫之计 ,吾必当报之!」郭嘉曰:「计可速发。」操曰:「今只将计就计:诈言我被火伤,火 毒攻发,五更已经身死。布必引兵来攻。我伏兵於马陵山中,候其兵半渡而击之,布可 擒矣。」嘉曰:「真良策也!」于是令军士挂孝发丧,诈言操死。早有人来濮阳报吕布 ,说曹操被火烧伤肢体,到寨身死。布随点起军马,杀奔马陵山来。将到操寨,一声鼓 响,伏兵四起。吕布死战得脱,折了好些人马;败回濮阳,坚守不出。   是年蝗虫忽起,食尽禾稻。关东一境,每榖一斛,值钱五十贯,人民相食。曹操因 军中粮尽,引回鄄城暂往。吕布亦引兵出屯山阳就食。因此二处权且罢兵。   却说陶谦在徐州,时年已六十三岁,忽然染病,看看沈重,请糜竺、陈登议事。竺 曰:「曹兵之去,止为吕布袭兖州故也。今因岁荒罢兵,来春又必至矣。府君两番欲让 位於刘玄德,时府君尚强健,故玄德不肯受;今病已沈重,正可就此面与之,玄德必不 辞矣。」   谦大喜使人来小沛,请刘玄德议军务。玄德引关、张带数十骑到徐州,陶谦教请入 卧内。玄德问安毕,谦曰:「请玄德公来,不为别事:止因老夫病已危笃,朝夕难保; 万望明公可怜汉家城池为重,受取徐州牌印,老夫死亦瞑目矣!」玄德曰:「君有二子 ,何不传之?」谦曰:「长子商,次子应,其才皆不堪任。老夫死后,犹望明公教诲, 切勿令掌州事。」玄德曰:「备一身安能当此大任?」谦曰:「某举一人,可为公辅: 系北海人,姓孙,名乾,字公佑。此人可使为从事。」又谓糜竺曰:「刘公当世人杰, 汝当善事之。」   玄德终是推托,陶谦以手指心而死。众军举哀毕,即捧牌印交送玄德。玄德固辞。 次日,徐州百姓,拥挤府前哭拜曰:「刘使君若不领此郡,我等皆不能安生矣!」关、 张二公亦再三相劝。玄德乃许权领徐州事;使孙乾、糜竺为辅,陈登为幕官;尽取小沛 军马入城,出榜安民;一面安排丧事。玄德与大小军士,尽皆挂孝,大设祭奠。祭毕, 葬於黄河之原。将陶谦遗表,申奏朝廷。   操在鄄城,知陶谦已死,刘玄德领徐州牧,大怒曰:「我雠未报,汝不费半箭之功 ,坐得徐州!吾必先杀刘备,后戮谦尸,以雪先君之怨!」即传号令,克日起兵去打徐 州。荀彧入谏曰:「昔高祖保关中,光武据河内,皆深根固本,以正天下。进足以胜敌 ,退足以坚守,故虽有困,终济大业。明公本首事兖州,且河、济乃天下之要地,是亦 昔之关中、河内也。今若取徐州,多留兵则不足用,少留兵则吕布乘虚寇之,是无兖州 也。若徐州不得,明公安所归乎?今陶谦虽死,已有刘备守之。徐州之民,既已服备, 必助备死战。明公弃兖州面取徐州,是弃大而就小,去本而求末,以安而易危也:愿熟 思之。」操曰:「今岁荒乏粮,军士坐守於此,终非良策。」彧曰:「不如东略陈地, 使军就食;汝南、颍川,黄巾余党何仪、黄劭等,劫掠州郡,多有金帛、粮食。此等贼 徒,又容易破。破而取其粮,以养三军,朝廷喜,百姓悦,乃顺天之事也。」   操喜,从之,乃留夏侯敦、曹仁守鄄城等处,自引兵略陈地,次及汝、颍。黄巾何 仪、黄劭知曹兵到,引众来迎,会於羊山。时贼兵虽众,都是狐群狗党,并无队伍行列 。操令强弓硬弩射住,令典韦出马。何仪令副元师出战,不三合,被典韦一戟剌於马下 。操引众乘势赶过羊山下寨。   次日,黄劭自引军来。阵圆处,一将步行出战,头里黄巾,身披绿袄,手提铁棒, 大叫:「我乃截天夜叉何曼也!谁敢与我厮斗?」曹洪见了,大喝一声,飞身下马,提 刀步出。两下向阵前厮杀,四五十合,胜负不分。曹洪诈败而走,何曼赶来;洪用拖刀 背砍计,转身一跳,砍中何曼,再复一刀,杀死。李典乘势飞马直入贼阵。黄劭不及堤 备,被李典生擒活捉过来。曹兵掩杀贼众,夺其金帛粮食无数。何仪势孤,引数百骑奔 走葛陂。正行之间,山背后撞出一军。为头一个壮士,身长八尺,腰大十围;手提大刀 ,截住去路。何仪挺枪出迎,只一合,被那壮士活挟过去。余众着忙,皆下马受縳,被 壮士尽驱入葛陂坞中。   却说典韦追袭何仪到葛陂,壮士引军迎住。典韦曰:「汝亦黄巾贼耶?」壮士曰: 「黄巾数百骑,尽被我擒在坞内!」韦曰:「何不献出?」壮士曰:「你若赢得手中宝 刀,我便献出!」韦大怒,挺双戟向前来战。两个从辰至午,不分胜负,各自少歇。不 一时,那壮士又出搦战,典韦亦出。直战到黄昏,各因马乏暂止。典韦手下军士,飞报 曹操。操大惊,忙引众将来看。   次日,出壮士又出搦战。操见其人威风凛凛,心中暗喜,分付典韦,今日且诈败。 韦领命出战;战到三十合,败走回阵。壮士赶到阵门中,弓弩射回。操急引军退五里, 密使人掘下陷坑,暗伏钩手。次日,再令典韦引百余骑出。壮士笑曰:「败将何敢复来 !」便纵马接战。典韦略战数合,便回马走。壮士只顾望前赶来,不堤防连人带马,都 落於坑之内,被钩手縳来见曹操。操下帐叱退军士,亲解其縳,急取衣衣之,命坐,问 其乡贯姓名。   壮士曰:「我乃谯国谯县人也:姓许,名褚,字仲康。向遭寇乱,聚宗族数百人, 筑坚於坞中以御之。一日寇至,吾令众人多取石子准备,吾亲自飞石击之,无不中者, 寇乃退去。又一日寇至,坞中无粮,遂与贼和,约以耕牛换米。米已送到,贼驱牛至坞 外,牛皆奔走回还,被我双手掣二牛尾,倒行百余步。贼大惊,不敢取牛而走:因此保 守此处无事。」操曰:「吾闻大名久矣,还肯降否?」褚曰:「固所愿也。」遂招宗族 数百人俱降。操拜许褚为都尉,赏劳甚厚。随将何仪、黄劭斩讫。汝、颍悉平。   曹操班师,曹仁、夏侯敦接见,言近日细作报说:兖州薛兰、李封军士皆出掳掠, 城邑空虚,可引得胜之兵攻之,一鼓可下。操遂引军迳奔兖州。薛兰、李封出其不意, 只得引兵出城迎战。许褚曰:「吾愿取此二人,以为贽见之礼。」操大喜,遂令出战, 李封使画戟,向前来迎。交马两合,许褚斩李封於马下。薛兰急走回阵,吊桥边李典拦 住;薛兰不敢回城,引军投钜野而去;却被吕虔飞马赶来,一箭射於马下,军皆溃散。   曹操复得兖州,程昱便请进兵取濮阳。操令许褚、典韦为先锋,夏侯敦、夏侯渊为 左军,李典、乐进为右军,操自领中军,于禁、吕虔为合后。兵至濮阳,吕布欲自将出 迎,陈宫谏:「不可出战。待众将聚会后方可。」吕布曰:「吾怕谁来?」遂不听宫言 ,引兵出阵,横戟大骂。许褚便出。斗二十合,不分胜负。操曰:「吕布非一人可胜。 」便差典韦助战,两将夹攻。左边夏侯敦、夏侯渊,右边李典、乐进齐到,六员将共攻 吕布。布遮拦不住,拨马回城。城上田氏,见布败回,急令人拽起吊桥。布大叫:「开 门!」田氏曰:「吾已降曹将军。」   布大骂,引军奔定陶而去。陈宫急开东门,保护吕布老小出城。操遂得濮阳,恕田 氏旧日之罪。刘晔曰:「吕布乃猛虎也,今日困乏,不可少容。」操令刘晔等守濮阳, 自己引军赶至定陶。时吕布与张邈、张超尽在城中,高顺、张辽、臧霸、侯成巡海打粮 未回。操军至定陶,连日不战,引军退四十里下寨。正值济郡麦熟,操即令军割麦为食 。细作报知吕布,布引军赶来。将近操寨,见左边一望林木茂盛,恐有伏兵而回。   操知布军回去,乃谓诸将曰:「布疑林中有伏兵耳,可多插旌旗於林中以疑之。寨 西一带,长提无水,可尽伏精兵。明日吕布必来烧林,堤中军断其后,布可擒矣。」於 是止留鼓手五十人於寨中擂鼓;将村中掳来男女在寨内呐喊。精兵多伏堤中。   却说吕布回报陈宫。宫曰:「操多诡计,不可轻敌。」布曰:「吾用火攻,可破伏 兵。」乃留陈宫、高顺守城。布次日引大军来,遥见林中有旗,驱兵大进,四面於火, 竟无一人;欲投寨中,却闻鼓声大震。正自疑惑不定,忽然寨后一彪军出,吕布纵马赶 来。炮声响处,堤内伏兵尽出:夏侯敦,夏侯渊,许褚,典韦,李典,乐进,骤马杀来 。吕布料敌不过,落荒而走。从将成廉,被乐进一箭射死。布军三停去了一停,,败卒 回报陈宫。宫曰:「空城难守,不若急去。」遂与高顺保著吕布老小,弃定陶而走。曹 操将得胜之兵,杀入城中,势如破竹。张超自焚,张邈投袁术去了。山东一境,尽被曹 操所得。安民修城,不在话下。   却说吕布正走,逢诸将皆回。陈宫亦已寻著。布曰:「吾军虽少,尚可破曹。」遂 再引军来。正是:兵家胜败真常事,卷甲重来未可知。不知吕布胜负如何,且听下文分 解。 第十三回:李傕郭汜大交兵,杨奉董承双救驾   却说曹操大破吕布於定陶,布乃收集败残军马於海滨,众将皆来会集,欲再与曹操 决战。陈宫曰:「今曹兵势大,未可与争;先寻取安身之地,那时再来未迟。」布曰: 「吾欲再投袁绍,何如?」宫曰:「先使人往冀州探听消息,然后可去。」布从之。   且说袁绍在冀州,闻知曹操与吕布相持,谋士审配进曰:「吕布,豺虎也:若得兖 州,必图冀州。不若助操攻之,方可无患。」绍遂遣颜良将兵五万,往助曹操。细作探 知这个消息,飞报吕布。布大惊,与陈宫商议。宫曰:「闻刘玄德新领徐州,可往投之 。」布从其言,竟投徐州来。   有人报知玄德。玄德曰:「布乃当今英勇之士,可出迎之。」糜竺曰:「吕布乃虎 狼之徒,不可收留;收则伤人矣。」玄德曰:「前者非布袭兖州,怎解此郡之祸?今彼 穷而投我,岂有他心?」张飞曰:「哥哥心肠忒好。虽然如此,也要准备。」   玄德领众出城三十里,接着吕布,并马入城。都到州衙厅上,讲礼毕,坐下。布曰 :「某自与王司徒计杀董卓之后,又遭傕、汜之变,飘零关东,诸侯多不能相容。近因 曹贼不仁,侵犯徐州蒙使君力救陶谦,布因袭兖州以分其势;不料反堕奸计,败兵折将 。今投使君,共图大事,未审尊意如何?」玄德曰:「陶使君新逝,无人管领徐州,因 令备权摄州事。今幸将军至此,合当相让。」遂将牌印与吕布。吕布却待要接,只见玄 德背后关、张二公各有怒色。布乃佯笑曰:「量吕布一勇夫,何能作州牧乎?」玄德又 让。陈宫曰:「『强宾不压主』,请使君勿疑。」玄德方止。遂设宴相待,收拾宅院安 下。   次日,吕布回席请玄德,玄德乃与关、张同往。饮酒至半酣,布请玄德入后堂。关 、张随入。布令妻女出拜玄德。玄德再三谦让。布曰:「贤弟不必推让。」张飞听了, 镇目大叱曰:「我哥哥是金枝玉叶,你是何等人,敢称我哥哥为贤弟!你来!我和你斗 三百合!」玄德连忙喝住,关公劝飞出。玄德与吕布陪话曰:「劣弟酒后狂言,兄勿见 责。」布默默无语。须臾席散。布送玄德出门,张飞跃马横枪而来,大叫:「吕布!我 和你并三百合!」玄德急令关公劝止。   次日吕布来辞玄德曰:「蒙使君不弃,但恐令弟辈不能相容。布当别投他处。」玄 德曰:「将军若去,某罪大矣。劣弟冒犯,另日当令陪话。近邑小沛,乃备昔日屯兵之 处。将军不嫌浅狭,权且歇马,如何?粮食军需,谨当应付。」吕布谢了玄德,自引军 投小沛安身去了。玄德自去埋怨张飞不题。   却说曹操平了山东,表奏朝廷,加操为建德将军费亭侯。其时李傕自为大司马,郭 汜自为大将军,横行无忌,朝廷无人敢言。太尉杨彪、大司农朱隽暗奏献帝曰:「今曹 操拥兵二十余万,谋臣武将数十员,若得此人扶持社稷,剿除奸党,天下幸甚。」献帝 泣曰:「朕被二贼欺凌久矣,若得诛之诚为大幸!」彪奏曰:「臣有一计,先令二贼自 相残害;然后诏曹操引兵杀之,扫清贼党,以安朝廷。」献帝曰:「计将安出?」彪曰 :「闻郭汜之妻最妒,可令人於汜妻处用反间计,则二贼自相害矣。」   帝乃书密诏付杨彪。彪即暗使夫人以他事入郭汜府,乘间告汜妻曰:「闻郭将军与 李司马夫人有染,其情甚密。倘司马知之,必遭其害。夫人宜绝其往来为妙。」汜妻讶 曰:「怪见他经宿不归!却干出如此无耻之事!非夫人言,妾不知也。当慎防之。」彪 妻告归,汜妻再三称谢而别。   过了数日郭汜又将往李傕府中饮宴。妻曰:「傕性不测,况今两雄不并立,倘彼酒 后置毒,妾将奈何?」汜不肯听妻再三劝住。至晚间,傕使人送酒筵至。汜妻乃暗置毒 於中,方始献入。汜便欲食。妻曰:「食自外来,岂可便食?」乃先与犬试之,犬立死 。自此汜心怀疑。   一日朝罢,李傕力邀郭汜赴家饮宴。至夜席散,汜醉而归,偶然腹痛。妻曰:「必 中其毒矣!」急令将粪汁灌之,一吐方定。汜大怒曰:「吾与李傕共图大事,今无端欲 谋害我,我不先发,必遭毒手。」遂密整本部甲兵,欲攻李傕。早有人报知傕。傕亦大 怒曰:「郭亚多安敢如此!」遂点本部甲兵,来杀郭汜。城下混战,乘势掳掠居民。   傕侄李暹引兵围住宫院,用车二乘,一乘载天子,一乘载伏皇后,使贾诩、左灵监 押车驾;其余宫人内侍,并皆步走。拥出后宰门,正遇郭汜兵到,乱箭齐发,射死宫人 不知其数。李傕随后掩杀,郭汜兵退,车驾冒险出城,不由分说,竟拥到李傕营中。郭 汜领兵入宫,尽抢掳宫嫔采女入营,放火烧宫殿。次日,郭汜知李傕劫了天子,领军来 营前厮杀。帝后都受惊恐。后人有诗叹之曰:   光武中兴汉世,上下相承十二帝。桓灵无道宗社堕,阉臣擅权为叔季。无谋何进作 三公,欲除社鼠招奸雄。豺獭虽驱虎狼入,西州逆竖生淫凶。王允赤心托红粉,致令董 吕成矛盾。渠魁殄灭天下宁,谁知李郭心怀愤。神州荆棘争奈何,六宫饥馑愁干戈。人 心既离天命去英雄割据分山河。后王规此存兢业,莫把金瓯等闲缺。生灵糜烂肝脑涂, 剩水残山多怨血。我观遗史不胜悲,今古茫茫叹黍离。人君当守苞桑戒,太阿谁持全纲 维?   却说郭汜兵到,李傕出营接战。汜军不利,暂且退去。傕乃移帝后车驾於郿坞,使 侄李暹监之,断绝内使,饮食不继,侍臣皆有饥色。帝令人问傕取米五斛,牛骨五具, 以赐左右。傕怒曰:「朝夕上饭,何又他求?」乃以腐肉朽粮与之,皆臭不可食。帝骂 曰:「逆贼直如此相欺!」侍中杨彪急奏曰:「傕性残暴;事势至此,陛下且忍之,不 可撄其锋也。」帝乃低头无语,泪盈袍袖。   忽左右报曰:「有一路军马,枪刀映日,金鼓震天,前来救驾。」帝打听是谁,乃 郭汜也。帝心转忧。只闻坞外喊声大起。原来李傕引兵出迎郭汜,鞭指郭汜而骂曰:「 我待你不薄,你如何谋害我?」汜曰:「你乃反贼,如何不杀你!」傕曰:「我保驾在 此,何为反贼?」汜曰:「此乃劫驾,何为保驾?」傕曰:「不须多言!我两个各不许 用军士,只自并输赢。赢的便把皇帝取去罢了。」二人便就阵前厮杀。战到十合,不分 胜负。只见杨彪拍马而来,大叫:「二位将军少歇,老夫特邀众官,来与二位讲和。」 傕、汜乃各自还营。   杨彪与朱隽会合朝廷官僚六十余人,先诣郭汜营中劝和。郭汜竟将众官尽行监下。 众官曰:「我等为好而来,何乃如此相待?」汜曰:「李傕劫天子,偏我劫不得公卿! 」杨彪曰:「一劫天子,一劫公卿,意欲何为?」汜大怒,便拔剑欲杀彪。中郎将杨密 力劝,汜乃放了杨彪,朱隽,其余都监在营中。彪谓隽曰:「为社稷之臣,不能匡君救 主,空生天地间耳!」言讫,相抱而哭,昏绝於地。隽归家成病而死。自此之后,傕、 汜每日厮杀,一连五十余日,死者不知其数。   却说李傕平日最喜左道妖邪之术,常使女巫击鼓降神於军中,贾诩屡谏不听。侍中 杨琦密奏帝曰:「臣观贾诩虽为李傕腹心,然实未尝忘君,陛下当与谋之。」   正说之间,贾诩来到。帝乃屏退左右泣谕诩曰:「卿能怜汉朝,救朕命乎?」诩拜 伏於地曰:「固臣所愿也。陛下且勿言,臣自图之。」帝收泪而谢。   少顷,李傕来见,带剑而入。帝面如土色。傕谓帝曰:「郭汜不臣,监禁公卿,欲 劫陛下。非臣则驾被掳矣。」帝拱手称谢,傕乃出。时皇甫郦入见帝。帝知郦能言,又 与李傕同乡,诏使往两边解和。郦奉诏,走至汜营说汜。汜曰:「如李傕送出天子,我 便放出公卿。」   郦即来见李傕曰:「今天子以某是西凉人,与公同乡,特令某来劝和二公。汜已奉 诏,公意若何?」傕曰:「吾有败吕布之大功,辅政四年,多著勋绩,天下共知。郭亚 多盗马贼耳,乃敢擅劫公卿,与我相抗,誓必诛之!君试观我方略士众,足胜郭亚多否 ?」郦答曰:「不然:昔有穷后羿,恃其善射,不思患难,以致灭亡。近董太师之强, 君所目见也,吕布受恩而反图之,斯须之间,头悬国门。则强固不足恃矣。将军身为上 将,持钺仗节,子孙宗族,皆居显位,国恩不可谓不厚。今郭亚多劫公卿,而将军劫至 尊,果谁轻谁重耶?」   李傕大怒,拔剑叱曰:「天子使汝来辱我乎?我先斩汝头!」骑都尉杨奉谏曰:「 今郭汜未除,而杀天使,则汜兴兵有名,诸侯皆助之矣。」贾诩亦力劝,傕怒少息。诩 遂推皇甫郦出。郦大叫曰:「李傕不奉诏,欲弑君自立!」侍中胡邈急止之曰:「无出 此言!恐於身不利。」郦叱之曰:「胡敬才!汝亦为朝廷之臣,如何附贼?『君辱臣死 』吾被李傕所杀,乃分也!」大骂不止。帝知之,急令皇甫郦回西凉。   却说李傕之军,大半是西凉人氏,更赖羌兵为助。却被皇甫郦扬言於西凉人曰:「 李傕谋反,从之者即为贼党,后患不浅。」西凉人多有听郦之言,军心渐涣。傕闻郦言 ,大怒,差虎贲王昌追之。昌知郦乃忠义之士,竟不往追,只回报曰:「郦已不知何往 矣。」贾诩又密谕羌人曰:「天子知汝等忠义,久战劳苦,密诏使汝还郡,后当有重赏 。」羌人正怨李傕不与爵赏,遂听诩言,都引兵去。   诩又密奏帝曰:「李傕贪而无谋,今兵散心怯,可以重爵饵之。」帝乃降诏,封傕 为大司马。傕喜曰:「此女巫降神祈祷之力也!」遂重赏女巫,却不赏军将。骑都尉杨 奉大怒,谓宋果曰:「吾等出生入死,身冒矢石,功反不及女巫耶?」宋果曰:「何不 杀此贼,以救天子?」奉曰:「你於中军放火为号,吾当引兵外应。」二人约定是夜二 更时分举事。不料其事不密,有人报知李傕。傕大怒,令人擒宋果先杀之。杨奉引兵在 外,不见号火。李傕自将兵出,恰遇杨奉,就寨中混战到四更。奉不胜,引军投西安去 了。李傕自此军势渐衰。更兼郭汜常来攻击,杀死者甚多。忽人来报:「张济统领大军 ,自陕西来到,欲与二公解和;声言如不从者,引兵击之。」傕便卖个人情,先遣人赴 张济军中许和。郭汜亦只得许诺。张济上表,请天子驾幸弘农。帝喜曰:「朕思东都久 矣。今乘此得还,乃万幸也!」诏封张济为骠骑将军。济进粮食酒肉,供给百官。汜放 公卿出营。傕收拾车驾东行,遣旧有御林军数百,持戟护送。   銮舆过新丰,至霸陵,时值秋天,金风骤起。忽闻喊声大作,数百军兵来至桥上拦 住车驾,励声问曰:「来者何人?」侍中杨琦拍马上桥曰:「圣驾过此,谁敢拦阻?」 有二将出曰:「吾等奉郭将军命,把守此桥,以防奸细。既云圣驾,须亲见帝,方可准 信。」杨琦高揭珠帘。帝谕曰:「朕躬在此,卿何不退?」众将皆呼万岁,分於两边, 驾乃得过。   二将回报郭汜曰:「驾已去矣。」汜曰:「我正欲哄过张济,劫驾再入郿坞,你如 何擅自放了过去?」遂斩二将,起兵赶来。车驾正到华阴县,背后喊声震天,大叫:「 车驾且休动!」帝泣告大臣曰:「方离狼窝,又逢虎口,如之奈何?」众皆失色。贼军 渐近,只听得一派鼓声,山背后转出一将,当先一面大旗,上书「大汉杨奉」四字,引 军千余杀来。原来杨奉自为李傕所败,便引军屯终南山下;今闻驾至,特来保护。   当下列开阵势。汜将崔勇出马,大骂杨奉反贼。奉大怒,回顾阵中曰:「公明何在 ?」一将手执大斧,飞骤骅骝,直取崔勇。两马相交,只一合,斩崔勇於马下。杨奉乘 势掩杀,汜军大败,退走二十余里。奉乃收军来见天子。帝慰谕曰:「卿救朕躬,其功 不小!奉顿首拜谢。帝曰:「适斩贼将者何人?」奉乃引此将拜於车下曰:「此人河东 杨郡人:姓徐,名晃,字公明。」帝慰劳之。杨奉保驾至华阴驻跸。将军段煨,具衣饮 膳上献。是夜,天子宿於杨奉营中。   郭汜败了一阵,次日又点军杀至营前来,徐晃当先出马。郭汜大军八面围来,将天 子,杨奉,困在垓心。正在危急之中,忽然东南上喊声大震,一将引军纵马杀来。贼众 奔溃。徐晃乘势攻击,大败汜军。那人来见天子,乃国戚董承也。帝哭诉前事。承曰: 「陛下免忧。臣与杨将军誓斩二贼,以靖天下。」帝命早赴东都。连夜驾起,前幸弘农 。   却说郭汜败军回,撞著李傕,言:「杨奉、董承救驾往弘农去了。若到山东,立脚 得定,必然布告天下,令诸侯共伐我等,三族不能保矣。」傕曰:「今张济兵据长安, 未可轻动。我和你乘间合兵一处,至弘农杀了汉君,平分天下,有何不可?」汜喜诺。 二人合兵,於路劫掠,所过一空。杨奉、董承知贼兵远来,遂勒兵回,与贼大战於东涧 。   傕、汜二人商议:「我众彼寡,只可以混战胜之。」于是李傕在左,郭汜在右,漫 山遍野拥来。杨奉、董承两边死战,刚保帝后车出;百官宫人,符册典籍,一应御用之 物,尽皆抛弃。郭汜引军入弘农劫掠。承、奉保驾走陕北,傕、汜分兵赶来。承、奉一 面差人与傕、汜讲和,一面密圣旨往河东,急召故白波帅韩暹、李乐、胡才三处军兵前 来救应。那李乐亦是啸聚山林之贼,今不得已而召之。三处军闻天子赦罪赐官,如何不 来;并拔本营军士,来与董承相会,一齐再取弘农。   其时李傕、郭汜但到之处,劫掠百姓,老弱者杀之,强壮者充军;临敌则驱民兵在 前,名曰「敢死军」,贼势浩大。李乐军到,会於渭阳。郭汜令军士将衣服物件抛弃於 道。乐军见衣服满地,争往取之,队伍尽失。傕、汜二军,四面混战,乐军大败。杨奉 、董承遮拦不住,保驾北走,背后贼军赶来。李乐曰:「事急矣!请天子上马先行!」 帝曰:「朕不可舍百官而去。」   众皆号泣相随。胡才被乱军所杀。承、奉见贼追急,请天子弃车驾,步行到黄河岸 边。李乐等寻得一只小舟作渡船。时值天气严寒,帝与后强扶到岸。边岸又高,不得下 船,后面追兵将至。杨奉曰:「可解马缰绳接连,拴縳帝腰,於下船去。」人丛中国舅 伏德,挟白绢十数疋,曰:「吾於乱军中拾得此绢,可接连拽辇。」行军校尉尚弘用绢 包帝及后,令众先挂帝往下于之,乃得下船。李乐仗剑立於船头上,后兄伏德,负后下 船中。岸上有不得下船者,争扯船缆。李乐尽砍於水中。渡过帝后,再放船渡众人。其 争渡者,皆被砍下手指,哭声震天。   既渡彼岸,帝左右止剩得十余人。杨奉寻得牛车一辆,载帝至大阳。绝食,晚宿於 瓦屋中,野老进粟饭,上与后共食,粗粝不能下咽。次日诏封李乐为征北将军,韩暹为 征东将军,起驾前行。有二大臣寻至,哭拜车前:乃太尉杨彪、太仆韩融也。帝后俱哭 。韩融曰:「傕、汜二贼,颇信臣言;臣舍命去说二贼罢兵。陛下善保龙体。」   韩融去了,李乐请帝入杨奉营暂歇。杨彪请帝都安邑县。驾至安邑,苦无高房,帝 后都居於茅屋中;又无门关闭,四边插荆棘以为屏蔽。帝与大臣议事於茅屋之下,诸将 引兵於篱外镇压。李乐等专权,百官稍有触犯,竟於帝前殴骂;故意送浊酒粗食与帝, 帝勉强纳之。李乐、韩暹又连名保奏黥徒、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名,并为校尉御史等官 。刻印不及,以锥画之,全不成体统。   却说韩融曲说傕、汜二贼,二贼从其言,乃於百官及宫人归。是岁大荒,百姓皆食 野菜,饿莩遍野。河内太守张扬献米肉,河东太守王邑献绢帛,帝稍得宁。董承、杨奉 商议,一面差人修洛阳宫院,欲奉车驾还东都,李乐不从,董承谓李乐曰:「洛阳本天 子建都之地。安邑乃小地面,如何容得车驾?今奉驾还洛阳是正理。」李乐曰:「汝等 奉驾去,我只在此处住。」   承、奉乃奉驾起程。李乐暗令人结连李傕,郭汜,一同劫驾。董承,杨奉,韩暹知 其谋,连夜摆布军士,护送车驾前奔箕关。李乐闻知,不等傕、汜军到,自引本部人马 前来追赶。四更左侧,赶到箕山下,大叫:「车驾休行!李傕、郭汜在此!」吓得献帝 心惊胆战,山上火光遍起。正是:   前番两贼分为二,今番三贼合为一。不知汉天子怎离此难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十四回:曹孟德移驾幸许都,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  却说李乐引军诈称李傕、郭汜来追车驾,天子大惊。杨奉曰:「此李乐也。」遂令 徐晃出迎之,李乐亲自出战。两马相交,只一合,被徐晃一斧砍於马下,杀散余党,保 护车驾过箕关。太守张扬具粟帛迎驾於轵道。帝封张扬为大司马。杨辞帝屯兵野王去了 。   帝入洛阳,见宫室烧尽,街市荒芜,满目皆是蒿草,宫院中只有颓墙坏壁,命杨奉 且盖小宫居住。百官朝贺,皆立於荆棘之中。诏改兴平为建安元年。   是岁又大荒。洛阳居民,仅有数百家,无可为食,尽出城去剥树皮掘草根食之。尚 书郎以下,皆自出城樵采,多有死於颓墙坏壁之间者。汉末气运之衰,无甚於此。后人 有诗叹之曰:   血流芒砀白蛇亡,赤帜纵横游四方。秦鹿逐翻兴社稷,楚骓推倒立封疆。天子懦弱 奸邪起,宗社凋零盗贼狂。看到两京遭难处,铁人无泪也凄惶。   太尉杨彪奏帝曰:「前蒙降诏,未曾发遣。今曹操在山东,兵强将盛,可宣入朝, 以辅王室。」帝曰:「朕前既降诏,卿何必再奏?今即差人前去便了。」彪领旨,即差 使命赴山东,宣召曹操。   却说曹操在山东,闻知车驾已还洛阳,聚谋士商议。荀彧进曰:「昔晋文公纳周襄 王,而诸侯服从;汉高祖为义帝发丧,而天下归心;今天子蒙尘,将军诚因此时首倡义 兵,奉天子以从众望,不世之略也。若不早图,人将先我而为之矣。」曹操大喜。正要 收拾起兵,忽报有天使赍诏宣召。操接诏,克日兴师。   却说帝在洛阳,百事未备,城郭崩倒,欲修未能。人报李傕、郭汜领兵将到。帝大 惊,问杨奉曰:「山东之使未回,李、郭之兵又至,为之奈何?」杨奉,韩暹曰:「臣 愿与贼决死战,以保陛下。」董承曰:「城郭不坚,兵甲不多,战如不胜,当复如何? 不若且奉驾往山东避之。」帝从其言,即日起驾望山东进发。百官无马,皆随驾步行。   出了洛阳,行无一箭之地,但见尘头蔽日,金鼓喧天,无限人马到来,帝、后战栗 不能言。忽见一骑飞来,乃前差往山东之使命也;至车前拜启曰:「曹将军尽起山东之 兵,应诏前来。闻李傕、郭汜犯洛阳,先差夏侯敦为先锋,引上将十员,精兵五万,前 来保驾。」帝心方安。少顷,夏侯敦引许褚,典韦等,至驾前面君,俱以军礼见。帝慰 谕方毕,忽报正东又有一路军到。帝即命夏侯敦往探之,回奏曰:「乃曹操步军也。」   须臾,曹洪,李典,乐进,来见驾。通名毕,洪奏曰:「臣兄知贼兵至近,恐夏侯 敦孤力难为,故又差臣等倍道而来协助。」帝曰:「曹将军真社稷臣也!」遂命护驾前 行。探马来报:「李傕,郭汜,领兵长驱而来。」帝令夏侯敦分两路迎之。敦乃与曹洪 分为两翼,马军先出,步军后随,尽力攻击。傕、汜贼兵大败,斩首万余。于是还洛阳 故宫。夏侯敦屯兵於城外。   次日,曹操引大队人马到来。安营毕,入城见帝,拜於殿阶之下。帝赐平身,宣谕 慰劳。操曰:「臣向蒙国恩,刻思图报。今傕、汜二贼,罪恶贯盈;臣有精兵二十余万 ,以顺讨逆,无不克捷。陛下善保龙体,以社稷为重。」帝乃封操领司隶校尉,假节钺 ,录尚书事。   却说李傕,郭汜知操远来,议欲速战。贾诩谏曰:「不可。操兵精将勇,不如降之 ,求免本身之罪。」傕怒曰:「你敢灭吾锐气!拔剑欲斩诩,众将劝免。是夜贾诩单马 走回乡里去了。   次日,李傕军马来迎操兵。操先令许褚,曹仁,典韦,领三百铁骑,於傕阵中冲突 三遭,方才布阵。阵圆处,李傕侄李暹、李别出马阵前,未及开言,许褚飞马过去,一 刀先斩李暹。李别吃了一惊,倒撞下马,褚亦斩之,双挽人头回阵。曹操抚许褚之背曰 :「子真吾之樊哙也!」随令夏侯敦领兵左出,曹仁领兵右出,操自领中军冲阵。鼓响 一声,三军齐进。贼兵抵敌不住,大败而走。操亲掣宝剑押阵,率众连夜追杀,剿戮极 多,降者不计其数。傕、汜望西逃命,忙忙似丧家之狗;自知无处容身,只得往山中落 草去了。   曹操回兵仍屯於洛阳城外。杨奉,韩暹两个商议:「今曹操成了大功,必拿重权, 如何容得我等?」乃入奏天子,只以追杀傕、汜为名,引本部军屯於大梁去了。   帝一日命人至操营,宣操入宫议事。操闻天使至,请入相见。只见那人眉清目秀, 精神充足。操暗想曰:「今东郡大荒,官僚军民,皆有饥色,此人何得独肥?」因问之 曰:「公尊颜充腴,以何调理而至此?」对曰:「某无他法,只食淡三十年矣。」操乃 颔之;又问曰:「君居何职?」对曰:「某举孝廉。原为袁绍,张扬从事。今闻天子还 都,特来朝觐,官封正议郎。济阴定陶人:姓董,名昭,字公仁。」曹操避席曰:「闻 名久矣!幸得於此相见。」遂置酒帐中相待,令与荀彧相会。忽人报曰:「一队军往东 而去,不知何人。」操急令人探之。董昭曰:「此乃李傕旧将杨奉,与白波帅韩暹,因 明公来此,故引兵欲投大梁去耳。」操曰:「莫非疑操乎?」昭曰:「此乃无谋之辈, 明公何足虑也?」操又曰:「李、郭二贼此去若何?」昭曰:「虎无爪,鸟无翼,不久 当为明公所擒,无足介意。」   操见昭言投机,便问以朝廷大事。昭曰:「明公兴义兵以除暴乱,入朝辅佐天子, 此五伯之功也。但诸将人殊意异,未必服从。今留此,恐有不便。惟移驾幸许都为上策 。然朝廷播越,新还京师,远近仰望,以冀一朝之安;今复徙驾,不厌众心。夫行非常 之事,乃有非常之功:愿将军决计之。」操执昭手而笑曰:「此吾之本志也。但杨奉布 大梁,大臣在朝,不有他变否?」昭曰:「易也以书与杨奉,先安其心;明告大臣,以 京师无粮,欲车驾幸许都,近鲁阳,转运粮食,庶无欠缺悬隔之忧。大臣闻之,当欣从 也。」操大喜。昭谢别。操执其手曰:「凡操有所图,惟公教之。」昭称谢而去。   操由是日与众谋士密议迁都之事。时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谓宗正刘艾曰:「吾仰观天 文,自去春太白犯镇星於斗牛,过天津,荧惑又逆行,与太白会於天关,金火交会,必 有新天子出。吾观大汉气数将终,晋、魏之地,必有兴者。」又密奏献帝曰:「天命有 去就,五行不常盛。代火者土也。代汉而有天下者,当在魏。」操闻之,使告立曰:「 知公忠於朝廷,然天道深远,幸勿多言。」操以是告彧。彧曰:「汉以火德王,而明公 乃土命也。许都属土,到彼必兴。火能生土,土能旺木:正合董昭、王立之言。他日必 有兴者。」操意遂决。次日,入见帝,奏曰:「东都荒废久矣,不可修葺;更兼转运粮 食艰辛。许都地近鲁阳,城宫宫室,钱粮民物,足可备用。臣敢请驾幸许都:惟陛下从 之。」帝不敢不从;群臣皆惧操势,亦莫敢有异议;遂择日起驾。操引军护行,百官皆 从。行不到数程,前至一高陵。忽然喊声大举,杨奉,韩暹,领兵拦路。徐晃当先,大 叫:「曹操欲劫驾何往!」   操出马视之,见徐晃威风凛凛,暗暗称奇;便令许褚出马与徐晃交锋。刀斧相交, 战五十余合,不分胜败。操即鸣金收军,召谋士议曰:「杨奉,韩暹诚不足道;徐晃乃 真良将也。吾不忍以力并之,当以计招之。」行军从事满宠曰:「主公勿虑:某向与徐 晃有一面之交,今晚扮作小卒,偷入其营,以言说之,管教他倾心来降。」操欣然遣之 。   是夜满宠扮作小卒,混入彼军队中,偷至徐晃帐前,只见晃秉烛被甲而坐。宠突至 其前,揖曰:「故人别来无恙乎!」徐晃惊起,熟视之曰:「子非山阳满伯宁耶!何以 至此?」宠曰:「某现为曹将军从事。今日於阵前得见故人,欲进一言,故特冒死而来 。」晃乃延之坐,问其来意。宠曰:「公之勇略,世所罕有,奈何屈身於杨、韩之徒? 曹将军当世英雄,其好贤礼士,天下所知也;今日阵前,见公之勇,十分敬爱,故不忍 以健将决死战,特遣宠来奉邀。公何不弃暗投明,共成大业?」   晃沈吟良久,乃喟然叹曰:「吾固知奉、暹非立业之人,奈从之久矣,不忍相舍。 」宠曰:「岂不闻『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』?遇可事之主,而交臂失之,非丈 夫也。」晃起谢曰:「愿从公言。」宠曰:「何不就杀奉、暹而去,以为进见之礼?」 晃曰:「以臣弑主,大不义也,吾决不为。」宠曰:「公真义士也!」晃遂引帐下数十 骑,连夜同满宠来投曹操。早有人报知杨奉。奉大怒,自引千骑来追,大叫:「徐晃反 贼休走!」   正追赶间,忽然一声炮响,山上山下,火把齐明,伏军四出。曹操亲自引军当先, 大喝:「我在此等候多时,休教走脱!」杨奉大惊,急待回军,早被曹兵围住。恰好韩 暹引兵来救,两军混战,杨奉走脱。曹操趁彼军乱,乘势攻击,两家军士大半多降。杨 奉、韩暹势孤,引败兵投袁术去了。   曹操收军回营,满宠引徐晃入见。操大喜,厚待之。于是迎銮驾到许都,盖造宫室 殿宇,立宗庙社稷、省台司院衙门,修城郭府库;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。赏功罚罪, 并听曹操处置。   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,以荀彧为侍中尚书令;荀攸为军师;郭嘉为司马祭酒;刘 晔为司空掾曹;毛玠,任峻为典农中郎将,催督钱粮;程昱为东平相,范成,董昭为洛 阳令;满宠为许都令;夏侯敦,夏侯渊,曹仁,曹洪皆为将军;吕虔,李典,乐进,于 禁,徐晃,皆为校尉;许褚,典韦,皆为都尉;其余将士,各各封官。自此大权皆归于 曹操。朝廷大务,先禀曹操,然后方奏天子。   操既定大事,乃设宴后堂,聚众谋士共议曰:「刘备屯兵徐州,自领州事;近吕布 以兵败投之,备使居於小沛,若二人同心引兵来犯,乃心腹之患也。公等有何妙计可图 之?」许褚曰:「愿借精兵五万,斩刘备、吕布之头,献於丞相。」荀彧曰:「将军勇 则勇矣,不知用谋。今许都新定,未可造次用兵。彧有一计,名曰:『二虎竞食之计』 。今刘备虽领徐州,未得诏命。明公可奏请诏命实授备为徐州牧,因密与一书,教杀吕 布。事成则备无猛士为辅,亦渐可图;事不成,则吕布必杀备矣;此乃『二虎竞食之计 』也。」操从其言,即时奏请诏命,遣使赍往徐州,封刘备为征东将军宜城亭侯,领徐 州牧;并附密书一封。   却说刘玄德在徐州,闻帝幸许都,正欲上表庆贺。忽报天使至,出郭迎接入郡,拜 受恩命毕,设宴管待来使。使曰:「君侯得此恩命,实曹将军於帝前保荐之力也。」玄 德称谢。使者乃取出私书递与玄德。玄德看罢,曰:「此事尚容计议。」席散,安歇来 使於馆驿。玄德夜与众商议此事。张飞曰:「吕布本无义之人,杀之何碍?」玄德曰: 「他势穷而来投我,我若杀之,亦是不义。」张飞曰:「好人难做!」玄德不从。   次日,吕布来贺,玄德教请入见。布曰:「闻公受朝廷恩命,特来相贺。」玄德逊 谢。只见张飞扯剑上厅,要杀吕布,玄德慌忙阻住。布大惊曰:「翼德何故只要杀我? 」张飞叫曰:「曹操道你是无义之人,教我哥哥杀你!」玄德连声喝退。乃引吕布同入 后堂,实告前因;就将曹操所送密书与吕布看。布看毕,泣曰:「此乃曹贼欲令二人不 和耳!」玄德曰:「兄勿忧:刘备誓不为此不义之事。」   吕布再三拜谢。备留布饮酒,至晚方回。关、张曰:「兄长何故不杀吕布?」玄德 曰:「此曹孟德恐我与吕布同谋伐之,故用此计,使我两人自相吞并,彼却於中取利。 奈何为所使乎?」关公点头道是。张飞曰:「我只要杀此贼以绝后患!」玄德曰:「此 非大丈夫之所为也。」   次日,玄德送使命回京,就拜表谢恩,并回书与曹操,只言容缓图之。使命回见曹 操,言玄德不杀吕布之事。操问彧曰:「此计不成,奈何?」彧曰:「又有一计,名曰 『驱虎吞狼之计』。」操曰:「其计如何?」彧曰:「可暗令人往袁术处通问,报说刘 备上密表,要略南郡。术闻之,必怒而攻备,公乃明诏刘备讨袁术。两边相并,吕布必 生异心:此『驱虎吞狼之计』也。」操大喜,先发人往袁术处;次假天子诏,发人往徐 州。   却说玄德在徐州,闻使命至,出郭迎接;开读诏书,却是要起兵讨袁术。玄德领命 ,送使者先回。糜竺曰:「此又是曹操之计。」玄德曰:「虽是计,王命不可违也。」   遂点军马,克日起程。孙乾曰:「可先定守城之人。」玄德曰:「二弟之中,谁人 可守?」关公曰:「弟愿守此城。」玄德曰:「吾早晚欲与尔议事,岂可相离?」张飞 曰:「小弟愿守此城。」玄德曰:「你守不得此城。你一者酒后刚强,鞭打士卒;二者 作事轻易,不从人谏。吾不於心。」   张飞曰:「弟自今以后,不饮酒,不打军士,诸般听人劝谏便了。」糜竺曰:「只 恐口不应心。」飞怒曰:「吾跟哥哥多年,未尝失信,你如何轻料我!」玄德曰:「弟 言虽如此,吾终不放心。还请陈元龙辅之。早晚令其少饮酒,勿致失事。」陈登应诺。 玄德吩咐了当,乃统马步军三万,离徐州望南阳进发。   却说袁术闻说刘备上表,欲吞其州县,乃大怒曰:「汝乃织席编屦之夫,今辄占据 大郡,与诸侯同列;吾正欲伐汝,汝却反欲图我!深为可恨!」乃使上将纪灵起兵十万 ,杀奔徐州。两军会於盱眙。玄德兵少,依山傍水下寨。   那纪灵乃山东人,使一口三尖刀,重五十斤。是日引兵出,大骂:「刘备村夫,安 敢侵吾境界!」玄德曰:「吾奉天子诏,以讨不臣。汝今敢来相拒,罪不容诛!」纪灵 大怒,拍马舞刀,直取玄德。关公大喝曰:「匹夫休得逞强!」出马与纪灵大战。一连 三十合,不分胜负。纪灵大叫少歇,关公便拨马回阵,立於阵前候之。纪灵却遣副将荀 正出马。关公曰:「只教纪灵来,与他决个雌雄!」荀正曰:「汝乃无名下将,非纪将 军对手!」关公大怒,直取荀正;交马一合,砍荀正於马下。玄德驱兵杀将过去,纪灵 大败退守淮阴河口,不敢交战;只教军士来偷营劫寨,皆被徐州兵杀败。两军相拒,不 在话下。   却说张飞自送玄德起身后,一应杂事,俱付陈元龙管理;军机大务,自家斟酌。一 日,设宴请各官赴席。众人坐定,张飞开言曰:「我兄临去时,吩咐我少饮酒,恐致失 事。众官今日尽此一醉,明日都各戒酒,帮我守城。今日却都要满饮。」言罢,起身与 众官把盏。酒至曹豹面前,豹曰:「我从天戒,不饮酒。」飞曰:「厮杀汉如何不饮酒 ?我要你吃一盏。」豹惧怕,只得饮了一杯。   张飞把遍各官,自斟巨觥,连饮了几十杯,不觉大醉,却又起身与众官把盏。酒至 曹豹,豹曰:「某实不能饮矣。」飞曰:「你恰才吃了,如今为何推却?」豹再三不饮 ,飞醉后使酒,便发怒曰:「你违我将令,该打一百!」便喝军士拏下。陈元龙曰:「 玄德公临去时,吩咐你甚来?」飞曰:「你文官,只管文官事,休来管我!」   曹豹无奈,只得告求曰:「翼德公,看我女伍婿之面,且恕我罢。」飞曰:「你女 婿是谁?」豹曰:「吕布是也。」飞大怒曰:「我本不欲打你;你把吕布来吓我,我偏 要打你!我打你,便是打吕布!」诸人劝不住。将曹豹鞭至五十,众人苦苦告饶,方止 。   席散,曹豹回去,深恨张飞,连夜差人赍书一封,迳投小沛见吕布,备说张飞无礼 ;且云:玄德已往淮南,今夜可乘飞醉,引兵来袭徐州,不可错此机会。吕布见书,便 请陈宫来议。宫曰:「小沛原非久居之地。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,失此不取,悔之晚矣 。」   布从之,随即披挂上马,领五百骑先行;使陈宫引大军继进,高顺亦随后进发。小 沛离徐州只四五十里,上马便到。吕布到城下时,恰才四更,月色澄清,城上更不知觉 。布到城门边叫曰:「刘使君有机密使人至。」城上有曹豹军报知曹豹,豹上城看之, 便令军士开门。吕布一声暗号,众军齐入,喊声大举。   张飞正醉卧府中,左右急忙摇醒,报说:「吕布赚开城门,杀将进来了!」张飞大 怒,慌忙披挂,绰了丈八蛇矛;才出府门,上得马时,吕布军马已到,正与相迎。张飞 此时酒犹未醒,不能力战。吕布素知飞勇,亦不敢相逼。十八骑燕将,保著张飞,杀出 东门,玄德家眷在府中,都不及顾了。   却说曹豹见张飞只十数护从,又欺他醉,遂引百十人赶来。飞见豹,大怒,拍马来 迎。战了三合,曹豹败走,飞赶到河边,一枪正刺中曹豹后心,连人带马,死於河中。 飞於城外招呼士卒,出城者尽随飞投淮南而去。吕布入城安抚居民,令军士一百人守把 玄德宅门,诸人不许擅入。   却说张飞引数十骑,直到盱眙见玄德,具说曹豹与吕布里应外合,夜袭徐州。众皆 失色。玄德叹曰:「得何足喜,失何足忧!」关公曰:「嫂嫂安在?」飞曰:「皆陷於 城中矣。」玄德默然无语。关公顿足埋怨曰:「你当初要守城时,说甚来?兄长吩咐你 甚来?今日城池又失了,嫂嫂又陷了,如何是好!」张飞闻言,惶恐无地,掣剑欲自刎 。正是:   举杯畅饮情何放?拔剑捐生悔已迟!不知性命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十五回:太史慈酣斗小霸王,孙伯符大战严白虎   却说张飞拔剑要自刎,玄德向前抱住,夺剑掷地曰:「古人云:『兄弟如手足,妻 子如衣服。衣服破,尚可缝;手足断,安可续?』吾三人桃园结义,不求同生,但愿同 死。今虽失了城池家小,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?况城池本非吾有;家眷虽被陷,吕布必 不谋害,尚可设计救之。贤弟一时之误,何至遽欲捐生耶!」说罢大哭。关、张俱感泣 。   且说袁术知吕布袭了徐州,星夜差人至吕布处,许以粮五万斛,马五百匹,金银一 万两,彩缎一千疋,使夹攻刘备。布喜,令高顺领兵五万袭玄德之后。玄德闻得此信, 乘阴雨撤兵,弃盱眙而走,思欲东取广陵。比及高顺军来,玄德已去。高顺与纪灵相见 ,就索所许之物。灵曰:「公且回军,容某见主公计之。」高顺乃别纪灵回军,见吕布 具述纪灵语。   布正在迟疑,忽有袁术书至。书意云:「高顺虽来,而刘备未除;且待捉了刘备, 那时方以所许之物相送。」布怒骂袁术失信,欲起兵伐之。陈宫曰:「不可。术据寿春 ,兵多粮广,不可轻敌。不如请玄德还屯小沛,使为我羽翼。他日令玄德为先锋,那时 先取袁术,后取袁绍,可纵横天下矣。」布听其言,令人赍书迎玄德回。   却说玄德引兵东取广陵,被袁术劫寨,折兵大半;回来正遇吕布之使,呈上书札, 玄德大喜。关、张曰:「吕布乃无义之人,不可信也。」玄德曰:「彼既以好情待我, 奈何疑之?」遂来到徐州。布恐玄德疑惑,先令人送还家眷。甘、糜二夫人见玄德,具 说吕布令兵把定宅门,禁诸人不得入;又常使侍妾送物,未尝有缺。玄德谓关、张曰: 「我知吕布必不害我家眷也。」乃入城谢吕布。张飞恨吕布,不肯随往,先奉二嫂往小 沛去了。   玄德入见吕布拜谢。吕布曰:「我非欲夺城;因令弟张飞在此恃酒杀人,恐有失事 ,故来守之耳。」玄德曰:「备欲让兄久矣。」布假意仍让玄德。玄德力辞,还屯小沛 住。关、张心中不平。玄德曰:「屈身守分,以待天时,不可与命争也。」吕布令人送 粮米缎疋。自此两家和好,不在话下。   却说袁术大宴将士於寿春。人报孙策征庐江太守陆康,得胜而回。术唤策至,策拜 於堂下。问劳已毕,便令侍坐饮宴。原来孙策自父丧之后,退居江南,礼贤下士,后因 陶谦与策母舅丹阳太守吴璟不和,策乃移母并家属居於曲阿,自己却投袁术。术甚爱之 ,常叹曰:「使术有子如孙郎,死复何恨!」因使为怀义校尉,引兵攻泾县,太师祖郎 得胜。术见策勇,复使攻陆康,今又得胜而回。   当日筵散,策归营寨。见术席间相待之礼甚傲,心中郁闷,乃步月於中庭。因思父 孙坚如此英雄,我今沦落至,此不觉於声大哭。忽见一人自外而入,大笑曰:「伯符何 故如此?尊父在日,多曾用我。君若有不决之事,何不问我,乃自哭耶?」策视之,乃 丹阳故鄣人:姓朱,名治,字君理;孙坚旧从事官也。策收泪而延之坐曰:「策所哭者 ,恨不能继父之志耳。」治曰:「君何不告袁公路,借兵往江东,假名救吴璟,实图大 业,而乃久困于人之下乎?」   正商议间,一人忽入曰:「公等所谋,吾已知之。吾手下有精壮百人,暂助伯符一 臂之力。」策视其人,乃袁术谋士,汝南细阳人:姓吕,名范,字子衡。策大喜,延坐 共议。吕范曰:「只怕袁公路不肯借兵。」策曰:「吾有亡父留下传国玉玺,以为质当 。」范曰:「公路欲得此久矣!以此相质,必肯发兵。」   三人计议已定。次日,策入见袁术,哭拜曰:「父雠不能报,今母舅吴璟,又为扬 州刺史刘繇所逼;策老母家小,皆在曲阿,必将被害;策敢借雄兵数千,渡江救难省亲 。恐明公不信,有亡父遗下玉玺,权为质当。」术闻有玉玺,取而视之,大喜曰:「吾 非要你玉玺,今且权留在此。我借兵三千、马五百匹与你。平定之后,可速回来。你职 位卑微,难掌大权。我表你为折冲校尉殄寇将军,克日领兵便行。」   策拜谢,遂引军马,带领朱治,吕范,旧将程普,黄盖,韩当等,择日起兵。行至 历阳,见一军到。当先一人:姿质风流,仪容秀丽;见了孙策,下马便拜。策视其人, 乃庐江舒城人:姓周,名瑜,字公瑾。原来孙坚讨董卓之时,移家舒城,瑜与孙策同年 ,交情甚密,因结为昆仲。策长瑜两月,瑜以兄事策。瑜叔周尚,为丹阳太守,今往省 亲,到此与策相遇。   策见瑜大喜,诉以衷情。瑜曰:「某愿施犬马之力,共图大事。」策喜曰:「吾得 公瑾,大事谐矣。」便令与朱治,吕范等相见。瑜谓策曰:「吾兄欲济大事,亦知江东 有二张乎?」策曰:「何为『二张』?」瑜曰:「一人乃彭城张昭,字子布;一人乃广 陵张纮,字子纲:二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,因避乱隐居於此。吾兄何不聘之?」策喜, 即便令人赍礼往聘,俱辞不至。策乃亲到其家,与语大悦,力聘之,二人许允。策遂拜 张昭为长史,兼抚军中郎将;张纮为参谋正议校尉;商议攻击刘繇。   却说刘繇字正礼,东莱牟平人也,亦是汉室宗亲,太尉刘宠之侄,兖州刺史刘岱之 弟;旧为扬州刺史,屯於寿春,被袁术赶过江东,故来曲阿。当下闻孙策兵至,急聚众 将商议。部将张英曰:「某领一军屯於牛渚,纵有百万之兵,亦不能近。」言未毕,帐 下一人高叫曰:「某愿为前部先锋。」众视之,乃东莱黄县人太史慈也。慈自解了北海 之围后,便来见刘繇,繇留於帐下。当日听得孙策来到,愿为前部先锋。繇曰:「你年 尚轻,未可为大将,只在吾左右听命。」太史慈不喜而退。   张英领兵至牛渚,积粮十万於邸阁。孙策引兵到,张英出迎。两军会於牛渚滩上。 孙策出马,张英大骂,黄盖便出与张英战。不数合,忽然张英军中大乱,报说寨中有人 放火。张英急回军,孙策引军前来,乘势掩杀。张英弃了牛渚,望深山而逃。   原来那寨后放火的,乃是两员健将:一人乃九江寿春人,姓蒋,名钦,字公奕;一 人乃九江下蔡人,姓周,名泰,字幼平。二人皆遭世乱,聚人在扬子江中,劫掠为生; 久闻孙策为江东豪杰,能招贤纳士,故特引其党三百余人,前来相投。策大喜,用为车 前校尉,收得牛渚邸阁粮食、军器,并降卒四千余人,遂进兵神亭。   却说张英败回见刘繇,繇怒欲斩之。谋士笮融,薛礼劝免,使屯兵零陵城拒敌。繇 自领兵於神亭岭南下营,孙策於岭北下营。策问土人曰:「近山有汉光武庙否?」土人 曰:「有庙在岭上。」策曰:「吾夜梦光武召我相见,当往祈之。」长史张昭曰:「不 可:岭南乃刘繇寨,倘有伏兵,奈何?」策曰:「神人佑我,吾何惧焉?」遂披挂绰枪 上马,引程普,黄盖,韩当,蒋钦,周泰等共十三骑,出寨上岭,到庙焚香。下马参拜 已毕,策向前跪祝曰:「若孙策能於江东立业,复兴故父之基,即当重修庙宇,四时祭 祀。」   祝毕,出庙上马,回顾众将曰:「吾欲过岭,探看刘繇寨栅。」诸将皆以为不可。 策不从,遂同上岭,南望村林。早有伏路小军飞报刘繇。繇曰:「此必是孙策诱敌之计 ,不可追之。」太史慈踊跃曰:「此时不捉孙策,更待何时?」遂不候刘繇将令,竟自 披挂上马,绰枪出营,大叫曰:「有胆气者,都跟我来!」诸将不动。惟有一小将曰: 「太史慈真猛将也!吾可助之!」拍马同行。众将皆笑。   却说孙策看了半晌,方始回马。正行过岭,只听得岭上叫:「孙策休走!」策回头 视之,见两匹马飞下岭来。策将十三骑一齐摆开。策横枪立马於岭下待之。太史慈高叫 曰:「那个是孙策?」策曰:「你是何人?」答曰:「我便是东莱太史慈也,特来捉孙 策!」策笑曰:「只我便是。你两个一齐来并我一个,我不惧你!我若怕你,非孙伯符 也!」慈曰:「你便众人都来,我亦不怕!」纵马横枪,直取孙策。策挺枪来迎。两马 相交,战五十合,不分胜负,程普等暗暗称奇。   慈见孙策枪法无半点儿渗漏,乃佯输诈败,引孙策赶来。慈却不由旧路上岭,竟转 过山背后。策赶到,大喝曰:「走的不算好汉!」慈心中自忖:「这厮有十二从人,我 只一个,便活捉了他,也被众人夺去。再引一程,教这厮没寻处,方好下手。」于是且 战且走。策那里肯舍,一直赶到平川之地。慈兜回马再战,又到五十合。策一枪搠去, 慈闪过,挟住枪;慈也一枪搠去,策亦闪过,挟住枪。两个用力只一拖,都滚下马来。 马不知走的那里去了。两个弃了枪,揪住厮打,战袍扯得粉碎。策手快,掣了太史慈背 上的短戟,慈亦掣了策头上的兜鍪。策把戟来刺慈,慈把兜鍪遮架。   忽然喊声后起,乃刘繇接应军到来,约有千余。策正慌急,程普等十二骑亦冲到, 策与慈方才放手。慈於军中讨了一匹马,取了枪,上马复来。孙策的马,却是程普收得 ,策亦取枪上马。刘繇一千余军,和程普等十二骑混战,逶迤杀到神亭岭下。喊声起处 ,周瑜领军来到。刘繇自引大军杀下岭来。时近黄昏,风雨暴至,两下各自收军。   次日,孙策引军到刘繇营前,刘繇引军出迎。两阵圆处,孙策把枪挑太史慈的小戟 於阵前,令军士大叫曰:「太史慈若不是走的快,已被刺死了!」太史慈亦将孙策兜鍪 挑於阵前,也令军士大叫曰:「孙策头已在此!」   两军呐喊,这边夸胜,那边道强。太史慈出马,要与孙策决个胜负,策遂欲出。程 普曰:「不须主公劳力,某自擒之。」程普出到阵前,太史慈曰:「你非我之敌手,只 教孙策出马来!」程普大怒,挺枪直取太史慈。两马相交,战到三十合,刘繇急鸣金收 军。太史慈曰:「我正要捉拿贼将,何故收军?」刘繇曰:「人报周瑜领军袭取曲阿, 有庐江松滋人陈武,字子烈,接应周瑜入去。吾家基业已失,不可久留。速往秣陵,会 薛礼,笮融军马,急来接应。」   太史慈跟着刘繇退军,孙策不赶,收住人马。长史张昭曰:「彼军被周瑜袭取曲阿 ,无恋战之心,今夜正好劫营。」孙策然之,当夜分军五路,长驱大进。刘繇军兵大败 ,众皆四纷五落。太史慈独力难当,引十数骑连夜投泾县去了。   却说孙策又得陈武为辅:其人身长七尺,面黄睛赤,形容古怪。策甚敬爱之,拜为 校尉,使作先锋,攻薛礼。武引十数骑突入阵去,斩首级五十余颗。薛礼闭门不敢出。   策正攻城,忽有人报刘繇会合笮融去取牛渚。孙策大怒,自提大军竟奔牛渚。刘繇 ,笮融二人出马迎敌。孙策曰:「吾今到此,你如何不降?」刘繇背后一人挺枪出马, 乃部将于糜也;与策战不三合,被策生擒过去,拨马回阵。繇将樊能,见捉了于糜,挺 枪来赶。那枪刚搠到策后心,策阵上军士大叫:「背后有人暗萛!」策回头,忽见樊能 马到,乃大喝一声,声如巨雷。樊能惊骇,倒翻身撞下马来,破头而死。策到门旗下将 于糜丢下,已被挟死。一霎时挟死一将,喝死一将;自此,人皆呼孙策为「小霸王」。   当日刘繇兵大败,人马大半降策。策斩首万余。刘繇与笮融走豫章投刘表去了。孙 策还兵复攻秣陵,亲到城壕边,招谕薛礼投降。城上暗放一冷箭,正中孙策左腿,翻身 落马。众将急救起,还营拔箭,以金疮药傅之。策令军中诈称主将中箭身死。军中举哀 ,拔寨齐起。   薛礼听知孙策已死,连夜起城内之军,与骁将张英,陈横杀出城来追之。忽然伏兵 四起,孙策当先出马,高声大叫曰:「孙郎在此!」众军皆惊,尽弃枪刀,拜於地下。 策令休杀一人。张英拨马回走,被陈武一枪刺死。陈横被蒋钦一箭射死。薛礼死於乱军 中。策入秣陵,安辑居民;移兵至泾县来捉太史慈。   却说太史慈招得精壮二千余人,并所部兵,正要来与刘繇报雠。孙策与周瑜商议活 捉太史慈之计。瑜令三面攻县,只留东门放走;离城二十五里,三路各伏一军,太史慈 到那里,人马困乏,必然被擒。原来太史慈所招军大半是山野之民,不谙纪律。泾县城 头,苦不甚高。夜孙策命陈武短衣持刀,首先爬上城放火。太史慈见城上火起,上马投 东门走,背后孙策引军赶来。   太史慈正走,后军赶至三十里,却不赶了。太史慈走了五十里,人困马乏,芦苇之 中,喊声忽起。慈急待走,两下里绊马索齐来,将马绊翻了,生擒太史慈,解投大寨。 策知解到太史慈,亲自出营喝散士卒,自释其缚,将自己锦袍衣之,请入寨中,谓曰: 「吾知子义真丈夫也。刘繇蠢辈,不能用为大将,以致此败。」   慈见策待之甚厚,遂请降。策执慈手笑曰:「神亭相战之时,若公获我,还相害否 ?」慈笑曰:「未可知也。」策大笑,请入帐,邀之上坐,设宴款待。慈曰:「刘君新 破,士卒离心,某欲自往收拾余众,以助明公,不识能相信否?」策起谢曰:「此诚策 所愿也。今与公约:明日日中,望公来还。」慈应诺而去。诸将曰:「太史慈此去必不 来矣。」策曰:「子义乃信义之士,必不背我。」众皆未信。   次日,立竿於营门以候日影。恰将日中,太史慈引一千余众到寨。孙策大喜。众皆 服策之知人。于是孙策聚数万之众,下江东,安民恤众,投者无数。江东之民,皆呼策 为孙郎。但闻孙郎兵至,皆丧胆而走。及策军到,并不许一人掳掠,鸡犬不惊,人民皆 悦,赍牛酒到寨劳军。策以金帛答之,欢声遍野。其刘繇旧军愿从军者听从,不愿为军 者给赏归农。江南之民,无不仰颂。由是兵势大盛。策乃迎母叔诸弟俱归曲阿,使弟孙 权与周泰守宣城。策领兵南取吴郡。   时有严白虎,自称东吴德王据吴郡,遣部将守住乌程、嘉兴。当日白虎闻策兵至, 令弟严舆出兵,会於枫桥。舆横刀立马於桥上。有人报入中军,策便欲出。张纮谏曰: 「夫主将乃三军之所系命,不宜轻敌小寇。愿将军自重。」策谢曰:「先生之言如金石 ;但恐不亲冒矢石,则将士不用命耳。」遂遣韩当出马。   比及韩当到桥上时,蒋钦,陈武早驾小舟从河岸边杀过桥来,乱箭射倒岸上军,二 人飞身上岸砍杀,严舆退走。韩当引军直杀到阊门下,贼退入城里去了。策分兵水陆并 进,围住吴城。一困三日,无人出战。策引众军到阊门外招谕,城上一员裨将,左手托 定护梁,右手指著城下大骂。太史慈就马上拈弓取箭,顾军将曰:「看我射中这厮左手 !」   说声未绝,弓弦响处,果然射个正中,把那将的左手射透,反牢钉在护梁上。城上 城下见者,无不喝采。   众人救这人下城。白虎大惊曰:「彼军有如此人,安能敌乎!」遂商量求和。次日 ,使严舆出城,来见孙策。策请舆入帐饮酒。酒酣,问舆曰:「令兄意欲如何?」舆曰 :「欲与将军平分江东。」策大怒曰:「鼠辈安敢与吾相等!」命斩严舆。舆拔剑起身 ,策飞剑砍之,应手而倒,割下首级,令送入城中。白虎料敌不过,弃城而走。   策进兵追袭,黄盖攻取嘉兴,太史慈攻取乌程,数州皆平。白虎奔余杭,於路劫掠 ,被土人凌操领乡人杀败,望会稽而走。凌操父子二人来接孙策,策使为从征校尉,遂 同引兵渡江。严白虎聚寇,分布於西津渡口。程普与战,复大败之,连夜赶到会稽。   会稽太守王朗,欲引兵救白虎。忽一人出曰:「不可。孙策用仁义之师,白虎乃暴 虐之众,还宜擒白虎以献孙策。」朗视之,乃会稽余姚人:姓虞,名翻,字仲翔,见为 郡吏。朗怒叱之,翻长叹而出。朗遂引兵会合白虎,同陈兵於山阴之野。两阵对圆,孙 策出马,谓王朗曰:「吾兴仁义之兵,来安浙江,汝何故助贼?」朗骂曰:「汝贪心不 足?既得吴郡,而又强并吾界!今日特与严氏报雠!」   孙策大怒,正待交战,太史慈早出。王朗拍马舞刀,与慈战。不数合朗将周昕,杀 出助战;孙策阵中黄盖,飞马接住周昕交锋。两下鼓声大震,互相鏖战。忽王朗阵后先 乱,一彪军从背后抄来。朗大惊,急回马来迎:原来是周瑜与程普引军刺斜杀来,前后 来攻。王朗寡不敌众,与白虎,周昕,杀条血路,走入城中;拽起吊桥,坚闭城门。   孙策大军乘势赶到城下,分布众军,四门攻打。王朗在城中见孙策攻城甚急,欲再 出兵决一死战。严白虎曰:「孙策兵势甚大,足下只宜深沟高垒,坚壁勿出。不消一月 ,彼军粮尽,自然退走。那时乘虚掩之,可不战而破也。」朗依其议,乃固守会稽城而 不出。   孙策一连攻了数日,不能成功,乃与众将计议。孙静曰:「王朗负固守城,难可卒 拔;会稽钱粮,大半屯於查渎;其地离此数十里,莫若以兵先据其内:所谓攻其无备, 出其不意也。」策大喜曰:「叔父妙用,足破贼人矣!」即下令於各门燃火,虚张旗号 ,设为疑兵,连夜撤围南去。周瑜进曰:「主公大兵一起,王朗必然出城来赶,可用奇 兵胜之。」策曰:「吾今准备了,取城只在今夜。」遂令军马起行。   却说王朗闻报孙策军马退去,自引众人来敌楼上观望;见城下烟火并起,旌旗不杂 ,心下迟疑。周昕曰:「孙策走矣,特设此计以疑我耳。可出兵袭之。」严白虎曰:「 孙策此去,莫非要去查渎。我令部兵与周将军追之。」朗曰:「查渎是我屯粮之所,正 须堤防。汝引兵先行,吾随后接应。」白虎与周昕领五千兵出城追赶。将近初更,离城 二十余里,忽密林里一鼓响,火把齐明。白虎大惊,便勒马回走。一将当先拦住,火光 中视之,乃孙策也。周昕舞刀来迎,被策一枪刺死。余众皆降。白虎杀条血路,望余杭 而走。   王朗听知前军已败,不敢入城,引部下奔逃海隅去了。孙策复回大军,乘势取了城 池,安定人民。不隔一日,只见一人将著严白虎首级来孙策军前投献。策视其人:身长 八尺,面方口阔。问其姓名,乃会稽余姚人:姓董,名袭,字元代。策喜,命为别部司 马。自是东路皆平,令叔孙静守之,令朱治为吴郡太守,收军回江东。   却说孙权与周泰守宣城,忽山贼窃发,四面杀至。时值更深,不及抵敌,泰抱权上 马。贼用刀来砍。泰赤体步行,提刀杀贼,砍杀十余人。随后一贼跃马挺枪直取周泰, 被泰扯住枪,拖下马来,夺了枪马,杀条血路,救出孙权。余贼远遁。周泰身被十二枪 ,金疮发胀,命在须臾。   策闻之大惊。帐下董袭曰:「某曾与海寇相持,身遭数枪,得会稽一个贤郡吏虞翻 荐一医者,半月而愈。」策曰:「虞翻莫非虞仲翔乎?」袭曰:「然。」策曰:「此贤 士也,我当用之。」乃令张昭与董袭同往聘请虞翻。翻至,策优礼相待,拜为功曹,因 言及求医之意。翻曰:「此人乃沛国谯郡人:姓华,名佗,字元化。真当世之神医也。 当引之来见。」   不一日引至。策见其人:童颜鹤发,飘然有出世之姿;乃待为上宾,请视周泰疮。 佗曰:「此易事耳。」投之以药,一月而愈。策大喜,厚谢华佗。遂进兵杀除山贼。江 南皆平。孙策分拨将士,守把各处隘口;一面写表申奏朝廷;一面结交曹操;一面使人 致书与袁术取玉玺。   却说袁术暗有称帝之心,乃回书推托不还;急聚长史杨大将,都督张勋,纪灵,桥 蕤,上将雷薄,陈兰,等三十余人,商议曰:「孙策借我军马起事,今日尽得江东地面 ,乃不思报本,而反来索玺,殊为无礼。当以何策图之?」长史杨大将曰:「孙策据长 江之险,兵精粮广,未可图也。今当先伐刘备,以报前日无故相攻之恨,然后图取孙策 未迟。某献一计,使备即日就擒。」正是:   不去江东图虎豹,却来徐郡斗蛟龙。不知其计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十六回:吕奉先射戟辕门,曹孟德拜师淯水   却说杨大将献计欲攻刘备。袁术曰:「计将安出?」大将曰:「刘备军屯小沛,虽 然易取,奈吕布虎踞徐州,前次许他金帛粮马,至今未与,恐其助备;今当令人送与粮 食,以结其心,使其按兵不动,则刘备可擒。先擒刘备,后图吕布,徐州可得也。」术 喜,便具粟二十万斛,令韩胤赍密书往见吕布。吕布甚喜,重待韩胤。胤回告袁术,术 遂遣纪灵为大将,雷簿、陈兰为副将,统兵数万,进攻小沛。   玄德闻知此信,聚众商议。张飞要出战。孙乾曰:「今小沛粮寡兵微,如何抵敌? 可修书告急于吕布。」张飞曰:「那厮如何肯来!」玄德曰:「乾之言善。」送修书与 吕布。书略曰。伏自将军垂念,今备於小沛容身,实拜云天之德。今袁术欲报私雠,遣 纪灵领兵到县,亡在旦夕,非将军莫能救。望驱一旅之师,以救倒悬之急,幸甚幸甚!   吕布看了书,与陈宫计议曰:「前者袁术送粮致书,盖欲使我不救玄德也。今玄德 又来求救,吾想玄德屯军小沛,未必遂能为我害;若袁术并了玄德,则北连泰山诸将以 图我,我不能安枕矣;不若救玄德。」遂点兵启程。   却说纪灵起兵长驱大进,已到沛县东南,札下营寨。昼列旌旗,遮映山川;夜设火 鼓,震崩天地,玄德县中,止有五千余人,也只得勉强领兵出县,布阵安营。忽报吕布 引军离县一里,西南上札下营寨。纪灵知吕布领兵来救刘备,急令人致书於吕布,责其 无信。布笑曰:「我有一计,使袁、刘两家都不怨我。」乃发使往纪灵、刘备寨中,请 二人饮宴。   玄德闻布相请,即便欲往。关、张曰:「兄长不可去。吕布必有异心。」玄德曰: 「我待彼不薄,彼必不害我。」遂上马而行。关、张随往。到吕布寨中,入见。布曰: 「吾今特解公之危,异日得志,不可相忘。」玄德称谢。布请玄德坐。关、张按剑於立 於背后。人报纪灵到,玄德大惊,欲避之。布曰:「吾特请你二人来会议,勿得生疑。 」   玄德未知其意,心下不安。纪灵下马入寨,却见玄德在帐上坐,大惊,抽身便回, 左右留之不住。吕布向前一把扯回,如提童稚。灵曰:「将军欲杀纪灵耶?」布曰:「 非也。」灵曰:「莫非杀大耳儿乎?」布曰:「亦非也」。灵曰:「然则为何?」布曰 :「玄德与布乃兄弟也,今为将军所困,故而救之。」灵曰:「若此则杀灵也?」布曰 :「无有此理。布平生不好斗,惟好解斗。吾今为两家解之。」灵曰:「请问今日解之 之法。」布曰:「吾有一法,从天所决。」乃拉灵入帐与玄德相见。二人各怀疑忌,布 乃居中坐,使灵居左,备居右,且教设宴行酒。   酒行数巡,布曰:「你两家看我面上,俱各罢兵。」玄德无语。灵曰:「吾奉主公 之命,提十万之兵,专捉刘备,如何罢得?」张飞大怒,拔剑在手,叱曰:「吾虽兵少 ,觑汝辈如儿戏耳!你比百万黄巾何如?你敢伤我哥哥!」关公急止之曰:「且看吕将 军如何主意,那时各回营寨厮杀未迟。」吕布曰:「我请你两家解斗,须不教你厮杀。 」   这边纪灵不忿,那边张飞只要厮杀,布大怒,教「左右!取我戟来!」布提画戟在 手。纪灵、玄德、尽皆失色。布曰:「我劝你两家不要厮杀,尽在天命。」令左右接过 画戟,去辕门外远远插定,乃回顾纪灵、玄德曰:「辕门离中军一百五十步,吾若一箭 射中戟上小枝,你两家罢兵;如射不中时,各自回营,安排厮杀。有不从吾言者,并力 拒之。」纪灵私忖:「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,安能便中?且落得应允,待其不中,那时 凭我厮杀。」便一口许诺。玄德自无不允。布都教坐,再各饮一杯酒。   酒毕。布教取弓箭来。玄德暗祝曰:「只愿他射得中便好!」只见吕布挽起袍袖, 搭上箭,扯满弓,叫一声「著!」正是:弓开如秋月行天,箭去似流星落地,一箭正中 画戟小枝。帐上帐下将校,齐声喝采。后人有诗赞之曰:   温侯神射世间稀,曾向辕门独解危。落日果然欺后羿,号猿直欲胜由基。   虎斤弦响弓开处,雕羽翎飞箭到时。豹子尾摇穿画戟,雄兵十万脱征衣。   当下吕布射中画戟小枝,呵呵大笑,掷弓於地,执纪灵、玄德之手曰:「此天令你 两家罢兵也!」喝教军士斟酒来,各饮一大觥。玄德暗称惭愧。纪灵默然半晌,告布曰 :「将军之言,不敢不听;奈纪灵回去,主人如何肯信?」布曰:「吾自作书覆之便了 。」酒又数巡,纪灵求书先回。布谓玄德曰:「非我则公危矣。」玄德拜谢,与关、张 回。次日,三处军马都散。   不说玄德入小沛,吕布归徐州。却说纪灵回淮南见袁术,说吕布辕门射戟解和之事 ,呈上书信。袁术大怒曰:「吕布受吾许多粮米,反以此儿戏之事,偏护刘备;吾当自 提重兵,亲征刘备,兼讨吕布!」纪灵曰:「主公不可造次。吕布勇力过人,兼有徐州 之地;若布与备首尾相连,不易图也。灵闻布妻严氏有一女,年已及笄。主公有一子, 可令人求亲於布。布若嫁女於主公,必杀刘备。此乃『疏不间亲之计』也。」   袁术从之,即日遣韩胤为媒,赍礼物往徐州求亲。胤到徐州见布,称说:「主公仰 慕将军,欲求令嫒为儿妇,永结『秦晋之好』。」布入谋於妻严氏。原来吕布有二妻一 妾:先娶严氏为正妻,后娶貂蝉为妾;及居小沛时,又娶曹豹之女为次妻。曹氏先亡无 出,貂蝉亦无所出,惟严氏生一女,布最钟爱。   当下严氏谓布曰:「吾闻袁公路久镇淮南,兵多粮广,早晚将为天子。若成大事, 则吾女有后妃之望;─只不知他有几子?」布曰:「止有一子。」妻曰:「既如此,即 当许之。纵不为皇后,吾徐州亦无忧矣。」布意遂决,厚款韩胤,许了亲事。韩胤回报 袁术。术即备聘礼,仍令韩胤送至徐州。吕布受了,设席相待,留於馆驿安歇。   次日,陈宫竟往馆驿内拜望韩胤,讲礼毕,坐定。宫乃叱退左右,对胤曰:「谁献 此计?教袁公与奉先联姻,意在取刘玄德之头乎?胤失惊,起谢曰:「乞公台勿泄!」 宫曰:吾自不泄,只恐其事若迟,必被他人识破,事将中变。」胤曰:「然则奈何?愿 公教之。」宫曰:「吾见奉先,使其即日送女就亲,何如?」胤大喜,称谢曰:「若如 此,袁公感佩明德不浅矣!」   宫遂辞别韩胤,入见吕布曰:「闻公女许嫁袁公路,甚喜。但不知於何日结亲?」 布曰:「尚容徐议。」宫曰:「古者自受聘至成婚之期,各有定例:天子一年,诸侯半 年,大夫一季,庶民一月。」布曰:「袁公路天赐国宝,早晚当为帝,今从天子例,可 乎?」宫曰:「不可。」布曰:「然则仍从诸侯例?」宫曰:「亦不可。」布曰:「然 则将从卿大夫例矣?」宫曰:「亦不可。」布笑曰:「公岂欲吾依庶民例耶?」宫曰: 「非也」布曰:「然则公意欲如何?」   宫曰:「方今天下诸侯,互相争雄;今公与袁公路结亲,诸侯保无有嫉妒者乎?若 复远择吉期,或竟乘我良辰,伏兵半路以夺之,如之奈何?为今之计,不许便休;既已 许之,当趁诸侯未知之时,即便送女到寿春,另居别馆,然后择吉成亲,万无一失也。 」布喜曰:「公台之言甚当。」遂入告严氏。连夜具办妆奁,收拾宝马香车,令宋宪、 魏续一同韩胤送女前去。鼓乐喧天,送出城外。   时陈元龙之父陈珪,养老在家,闻鼓乐之声,遂问左右。左右告以故。珪曰:「此 乃『疏不间亲之计』也。玄德危矣。」遂扶病来见吕布。布曰:「大人何来?」珪曰: 「闻将军死,故特来吊丧。」布惊曰:「何出此言?」   珪曰:「前者袁公路以金帛送公,欲杀刘玄德,而公以射戟解之;今忽来求亲,其 意盖欲以公女为质,随后就来攻玄德而取小沛。小沛亡,徐州危矣。且彼或来借粮,或 来借兵。公若应之,是疲於奔命,而又结怨于人;若其不允,是弃亲而启兵端也。况闻 袁术已有称帝之意,是造反也。彼若造反,则公乃反贼亲属矣,得无为天下所不容乎? 」   布大惊曰:「陈宫误我!」急令张辽引兵追赶之。三十里之外将女抢归;连韩胤都 拏回监禁,不放归去;却令人回复袁术,只说女儿妆奁未备,俟备毕便自送来。陈珪又 说吕布,使解韩胤赴许都。布犹豫未决。忽人报:「玄德在小沛招军买马,不知何意? 」布曰:「此为将者本分事,何足为怪?」   正话间,宋宪、魏续至,告布曰:「我二人奉明公之命,往山东买马,买得好马三 百余匹;回至沛县界首,被强寇劫去一半,打听得是刘备之弟张飞,诈装山贼,抢劫马 匹去了。」吕布听了大怒,随即点兵往小沛,来攻张飞。玄德闻之大惊,慌忙引军出迎 。   两阵圆处,玄德出马曰:「兄长何故领兵到此?」布指骂曰:「我辕门射戟,救你 大难,你何故夺我马匹?」玄德曰:「备因缺马,令人四下收买。安敢夺兄马匹?」布 曰:「你便使张飞夺了我好马一百五十匹,尚自抵赖!」张飞挺枪出马曰:「是我夺了 你好马!你今待怎么?」布骂曰:「环眼贼!你累次藐视我!」飞曰:「我夺你马你便 恼,你夺我哥哥的徐州便不说了!」   布挺戟出马来战张飞,飞亦挺枪来迎。两个酣战一百余合,未见胜负。玄德恐有疏 失,急鸣金收军入城。吕布分军四面围定。玄德唤张飞责之曰:「都是你夺他马匹,惹 起事端!如今马匹在何处?」飞曰:「都寄在各寺院内。」玄德随令人出城,至吕布营 中说情,愿送还马匹,两相罢兵。布欲从之。陈宫曰:「今不杀刘备,久后必为所害。 」   布听之,不从所请,攻城愈急。玄德与麋竺、孙乾商议。孙乾曰:「曹操所恨者, 吕布也。不若弃城走许都,投奔曹操,借军破布,此为上策。」玄德曰:「谁可当先破 围而出?」飞曰:「小弟情愿死战。」玄德令飞在前;云长在后;自居其中,保护老少 。当夜三更,乘著月明出北门而走,正遇宋宪、魏续,被翼德一阵杀退,得出重围。后 面张辽赶来,关公敌住。吕布见玄德去了,也不来赶,随即入城安民,令高顺守小沛, 自己仍回徐州去了。   却说玄德前奔许都,到城外下寨,先使孙乾来见曹操,言被吕布追迫,特来相投。 操曰:「玄德与吾兄弟也。」便请入城相见。次日,玄德留关、张在城外,自带孙乾、 糜竺入见操。操待以上宾之礼。玄德备诉吕布之事。操曰:「布乃无义之辈,吾与贤弟 并力诛之。」玄德称谢。操设宴相待,至晚送出。荀彧入见曰:「刘备英雄也,今不早 图,后必为患。」   操不答。彧出,郭嘉入。操曰:「荀彧劝我杀玄德,当如何?」嘉曰:「不可。主 公兴义兵,为百姓除暴,惟仗信义以招俊杰,犹惧其不来也;今玄德素有英雄之名,以 困穷而来投,若杀之,是害贤也。天下智谋之士,闻而自疑,将裹足不前,主公与谁定 天下乎?夫除一人之患,以阻四海之望,安危之机,不可不察。」   操大喜曰:「君言正合吾心。」次日,即表荐刘备领豫州牧。程昱谏曰:「刘备终 不为人之下,不如早图之。」操曰:「方今正用英雄之时,不可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, 此郭奉孝与吾有同见也。」遂不听昱言,以兵三千,粮万斛,送与玄德,使往豫州到任 ,进兵屯小沛,招集原散之兵,攻吕布。玄德至豫州,令人约会曹操。   操正欲起兵,自往征吕布,忽流星马报说张济自关中引兵攻南阳,为流矢所中而死 ;济侄张绣统其众,用贾诩为谋士,结连刘表,屯兵宛城,欲兴兵犯阙夺驾。操大怒, 欲兴兵讨之,又恐吕布来攻许都,乃问计於荀彧。彧曰:「此易事耳。吕布无谋之辈, 见利必喜;明公可遣使往徐州,加官赐赏,令与玄德解和。布喜,则不思远图矣。」操 曰:「善。」遂差奉军都尉王则,赍官诰并和解书,往徐州去讫;一面起兵五十万,亲 讨张绣。分军三路而行,以夏侯敦为先锋。军马至淯水下寨。   贾诩劝张绣曰:「操兵势大,不可与敌,不如举城投降。」张绣从之,使贾诩至操 寨通款。操见诩应对如流,甚爱之,欲用为谋士。诩曰:「某昔从李榷,得罪天下;今 从张绣,言听计从,未忍弃之。」乃辞去。次日引绣来见操,操待之甚厚。引兵入宛城 屯扎,余军分屯城外,寨栅联络十余里。一住数日。绣每日设宴请操。一日操醉,退入 寝所,私问左右曰:「此城中有妓女否?」操之兄子曹安民,知操意,乃密对曰:「昨 晚小侄儿窥见馆舍之侧,有一妇人,生得十分美丽。问之,即绣叔张济之妻也。」   操闻言,便令安民领五十甲兵往取之。须臾,取到军中。操见之,果然美丽。问其 姓名,妇答曰:「妾乃张济之妻邹氏也。」操曰:「夫人识吾否?」邹氏曰:「久闻丞 相威名,今夕幸得瞻拜。」操曰:「吾为夫人,故特纳张绣之降;不然灭族矣。」邹氏 拜曰:「实感再生之恩。」操曰:「今日得见夫人,乃天幸也。今宵愿同枕席,随吾还 都,安享富贵,何如?」   邹氏拜谢。是夜共宿於帐中。邹氏曰:「久住城中,绣必生疑,亦恐外人议论。」 操曰:「明日同夫人寨中去住。」次日,移于城外安歇,唤典韦就中军帐房外宿卫。他 人非奉呼唤,不许辄入,因此内外不通。操每日与邹氏取乐,不想归期。张绣家人密报 绣。绣怒曰:「操贼辱我太甚!」便请贾诩商议。诩曰:「此事不可泄漏。来日等操出 帐议事,如此如此。」   次日,操在帐中,张绣入告曰:「新降兵多有逃亡者,乞移屯中军。」操许之,绣 乃移屯其军,分为四寨,刻期举事。因畏典韦勇猛,急切难近,乃与偏将胡车儿商议。 那胡车儿力能负五百斤,日行七百里,亦异人也。当下献计于绣曰:「典韦之可畏者, 双铁戟耳。主公明日可请他来吃酒,使尽醉而归。那时某便溷入他跟来军士数内,偷入 帐房,盗其戟,此人不足畏矣。」   绣甚喜,预先准备弓箭甲兵,告示各寨。至期令贾诩致意请典韦到寨,殷勤待酒。 至晚醉归,胡车儿杂在众人队里,直入大寨。是夜曹操于帐中,与邹氏饮酒。忽听帐外 人言马嘶,操使人观之。回报是张绣军夜巡,操乃不疑。时近二更,忽闻寨后呐喊。报 说草车上火起。操曰:「军中失火,勿得惊动。」   须臾,四下里火起,操始着忙,急唤典韦。韦方醉卧,睡梦中听得金鼓喊杀之声, 便跳起身来,却寻不见了双戟。时敌兵已到辕门,韦急掣步卒腰刀在手。只见门首无数 军马,各挺长枪,抢入寨来。韦奋力向前,砍死二十余人。军马方退,步军又到,两边 枪如苇列。韦身无片甲,上下被数十枪,兀自死战。刀砍缺不堪用,韦即弃刀,双手提 著两个军人迎敌,击死者八九人。群贼不敢近,只远远以箭射之。箭如骤雨,韦犹死拒 寨门。争奈寨后贼军以入,韦背上又中一枪,乃大叫数声。血流满地而死。死了半晌, 还无一人敢从前门而入者。   却说曹操赖典韦当住寨门,乃得从寨后上马逃奔,只有曹安民步随,操右臂中了一 箭,马亦中了三箭。亏得那马是大宛良马,熬得痛,走得快。刚刚走到淯水河边,贼兵 追至,安民被砍为肉泥。操急骤马冲波过河,才上得岸,贼兵一箭射来,正中马眼,那 马扑地倒了。操长子曹昂,即以己所乘之马奉操。操上马急奔。曹昂却被乱箭射死。操 乃走脱。路逢诸将,收集残兵。   时夏侯敦所领青州之兵,乘势下乡,劫掠民家;平虏校尉于禁,即将本部军于路剿 杀,安抚乡民。青州兵走回,迎操泣拜于地,言于禁造反,赶杀青州军马。操大惊。须 臾,夏侯敦、许褚、李典乐进都到。操言于禁造反,可整兵迎之。   却说于禁见操等俱到,乃引军射住阵角,凿堑安营。   告之曰:「青州军言将军造反,今丞相已到,何不分辩,乃先立营寨耶?」于禁曰 :「今贼追兵在后,不时即至;若不先准备,何以拒敌?分辩小事,退敌大事。」安营 方毕,张绣军两路杀至。于禁身先出寨迎敌。绣急退兵。左右诸将,见于禁向前,各引 兵击之,绣军大败,追杀百余里。绣势穷力孤,引败兵投刘表去了。   曹操收军点将,于禁入见,备言青州之兵,肆行劫掠,大失民望,某故杀之。操曰 :「不告我,先下寨,何也?」禁以前言对。操曰:「将军在匆忙之中,能整兵坚垒, 任谤任劳,使反败为胜,虽古之名将,何以加兹!」乃赐以金器一副,封益寿亭侯;青 夏侯敦治兵不严之过;又设祭,祭典韦。操亲自哭而奠之,顾谓诸将曰:「吾折长子、 爱侄,俱无深痛;独号泣典韦也。」众皆感叹。次日下令班师。   不说曹操还兵许都。且说王则赍诏至徐州,布迎接入府,开读诏书,─封布为平东 将军,特赐印绶。─又出操私书。王则在吕布面前,极道曹公相敬之意。布大喜。忽报 袁术遣人至,布唤入问之。使言:「袁公早晚即皇帝位,立东宫,催取皇妃早到淮南。 」布大怒曰:「反贼焉敢如此!」遂杀来使,将韩胤用枷钉了,遣陈登赍谢表,解韩胤 一同王则上许都来谢恩;且答书于操,欲求实授徐州牧。   操知布绝婚袁术,大喜,遂斩韩胤于市曹。陈登密谏操曰:「吕布豺狼也,勇而无 谋,轻於去就,宜早图之。」操曰:「吾素知吕布狼子野心,诚难久养。非公父子莫能 究其情,公当与吾谋之。」登曰:「丞相若有举动,某当为内应。」操大喜,表赠陈珪 治中二千石,登为广陵太守。登辞回,操执登手曰:「东方之事,便以相付。」   登点头允诺,回徐州见吕布。布问之,登言父赠禄,某为太守。布大怒曰:「汝不 为吾求徐州牧,而乃自求爵禄!汝父教我协同曹公,绝婚公路,今吾所求,终无一获, 而汝父子俱各显贵,吾为汝父子所卖耳!」遂拔剑欲斩之。登大笑曰:「将军何其不明 之甚也!」布曰:「吾何不明?」登曰:「吾见曹公,言养将军譬如养虎,当饱其肉; 不饱则将噬人。」曹公笑曰:「不如卿言。吾待温侯,如养鹰耳,狐兔未息,不敢先饱 。饥则为用,饱则飏去。」某问:「谁为狐兔?」曹公曰:「淮南袁术、江东孙策、冀 州袁绍、荆州刘表、益州刘璋、汉中张鲁,皆狐兔也。」布掷剑笑曰:「曹公知我也! 」正说话间,忽报袁术军来取徐州。吕布闻言失惊。正是:秦晋未谐吴越斗,婚姻惹出 甲兵来。毕竟后事如何。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十七回:袁公路大起七军,曹孟德会合三将   却说袁术在淮南,地广粮多,又有孙策所质玉玺,遂思僭称帝号;大会群下议曰: 「昔汉高祖不过泗上一亭长,而有天下;今历年四百,气数已尽,海内鼎沸。吾家四世 三公,百姓所归;吾欲应天顺人,正位九五,尔众人以为如何?」主簿阎象曰:「不可 。昔周后稷积德累功,至于文王,三分天下有其二,犹以服事殷。明公家世虽贵,未若 有周之盛;汉室虽微,未若殷纣之暴也。此事决不可行。」术怒曰:「吾袁姓出于陈。 陈乃大舜之后。以土承火,正应其运。又谶云:「代汉者,当涂高也。」吾字公路,正 应其谶。又有传国玉玺,若不为君,背天道也。吾意已决,多言者斩!」   遂建号仲氏,立台省等官,乘龙凤辇,祀南北郊,立冯方女为后,立子为东宫。因 命使催取吕布之女为东宫妃。却闻布已将韩胤解赴许都,为曹操所斩,乃大怒;遂拜张 勋为大将军,统领大军二十余万,分七路征徐州:第一路大将张勋居中,第二路上将桥 蕤居左,第三路上将陈纪居右,第四路副将雷薄居左,第五路副将陈兰居右,第六路降 将韩暹居左,第七路降将杨奉居右。各领部下健将,﹝左克右寸﹞日起行。命兖州刺史 金尚为太尉,监运七路钱粮。尚不从,术杀之,以纪灵为七路都救应使。术自引军三万 ,使李丰、梁刚、乐就为催进使,接应七路之兵。   吕布使人探听得张勋一军从大路迳取徐州,桥蕤一军取小沛,陈纪一军取沂都,雷 薄一军取琅琊,陈兰一军取碣石,韩暹一军取下邳,杨奉一军取浚山,七路军马,日行 五十里,於路劫掠将来,乃急召众谋士商议,陈宫与陈珪父子俱至。陈宫曰:「徐州之 祸,乃陈珪父子所招;媚朝廷以求爵禄,今日移祸於将军,可斩二人之头献袁术,其军 自退。」   布听其言,即命擒下陈珪、陈登。陈登大笑曰:「何如是之懦也?吾观七路之兵, 如七堆腐草,何足介意!」布曰:「汝若有计破敌,免汝死罪。」陈登曰:「将军若用 愚夫之言,徐州可保无虞。」布曰:「试言之。」登曰:「术兵虽众,皆乌合之师,素 不亲信;我以正兵守之,出奇兵胜之,无不成功。更有一计,不止保安徐州,并可生擒 袁术。」布曰:「计将安出?」登曰:「韩暹、杨奉乃汉旧臣,因惧曹操而走,无家可 依,暂归袁术;术必轻之,彼亦不乐为术用。若凭尺书结为内应,更连刘备为外合,必 擒袁术矣。」布曰:「汝须亲到韩暹、杨奉处下书。」陈登允诺。   布乃发表上许都,并致书与豫州,然后令陈登引数骑,先於下邳道上候韩暹。暹引 兵至,下寨毕,登入见。暹问曰:「汝乃吕布之人,来此何干?」登笑曰:「某为大汉 公卿,何谓吕布之人?若将军,向为汉臣,今乃为叛贼之臣,使昔日关中保驾之功,化 为乌有,窃为将军不取也。且袁术性最多疑,将军后必为其所害。今不早图,悔之无及 。」暹叹曰:「吾欲归汉,恨无门耳。」登乃出布书。暹览书毕曰:「吾已知之。公先 回。吾与杨将军反戈击之。但看火起为号,温侯以兵相应可也。」   登辞暹,急回报吕布。布乃分兵五路:高顺引一军进小沛,敌桥蕤;陈宫引一军进 沂都,敌陈纪;张辽、臧霸引一军出琅琊,敌雷薄;宋宪、魏续引一军出碣石,敌陈兰 ;吕布自引一军,出大道,敌张勋。各领军一万,余者守城。吕布出城三十里下寨。张 勋军到,料敌吕布不过,且退二十里屯住,待四下兵接应。   是夜二更时分,韩暹、杨奉,分兵到处放火,接应吕家军入寨。勋军大乱。吕布乘 势掩杀,张勋败走。吕布赶到天明,正撞著纪灵接应。两军相迎,恰待交锋,韩暹、杨 奉两路杀来。纪灵大败而走,吕布引兵追杀,山后一彪军到。门旗开处,只见一队军马 ,打龙凤日月旗旛,四斗五方旌帜,金瓜银斧,黄銊白旄,黄罗销金伞盖之下,袁术身 披金甲,腕悬两刀,立於阵前,大骂吕布:「背主家奴!」   布怒,挺戟向前。术将李丰挺枪来迎;战不三合,被布刺伤其手,丰弃枪而走。吕 布麾兵冲杀,术军大乱。吕布引军从后追赶,抢夺马匹衣甲无数。袁术引著败军,走不 上数里,山背后一彪军出,截住去路。当先一将,乃关云长也。大叫:「反贼!还不受 死!」袁术慌走,余众四散奔逃,被云长大杀了一阵。袁术收拾败军,奔回淮南去了。   吕布得胜,邀请云长并杨奉、韩暹等一行人马到徐州,大排筵宴款待。军士都有犒 赏。次日,云长辞归。布保韩暹为沂都牧。杨奉为琅琊牧,商议欲留二人在徐州。陈珪 曰:「不可。韩、杨二人据山东。不出一年,则山东城郭皆属将军也。」布然之,遂送 二将暂於沂都、琅琊二处屯﹝左答右刀﹞,以候恩命。陈登私问父曰:「何不留二人在 徐州,为杀吕布之根?」珪曰:「倘二人协助吕布,是反为虎添爪牙也。」登乃服父之 高见。   却说袁术败回淮南,遣人往江东问孙策借兵报雠。策怒曰:「汝赖吾玉玺,僭称帝 号,背反汉室,大逆不道!吾方欲加兵问罪,岂肯反助叛贼乎?」遂作书以绝之。使者 赍书回见袁术,术看毕,怒曰:「黄口孺子,何敢乃尔!吾先伐之!」长史杨大将力谏 方止。   却说孙策自发书后,防袁术兵来,点军守住江口。忽曹操使至,拜策为会稽太守, 令起兵征讨袁术。策乃商议,便欲起兵。长史张昭曰:「术虽新败,兵多粮足,未可轻 敌;不如遗书曹操,劝他南征,吾为后应。两军相援,术军必败。万一有失,亦望操救 援。」策从其言,遣使以此意达曹操。   却说曹操至许都,思慕典韦,立祀祭之;封其子典满为中郎,收养在府。忽报孙策 遣使致书。操览书毕,又有人报袁术乏粮,劫掠陈留,欲乘虚攻之。遂兴兵南征,令曹 仁守许都,其余皆从征,马步兵十七万,粮食辎重千余车;一面先发人会合孙策与刘备 、吕布。   兵至豫章界上,玄德早引兵来迎,操命请入营。相见毕,玄德献上首级二颗。操惊 曰:「此是何人首级?」玄德曰:「此韩暹、杨奉之首级也。」操曰:「何以得之?」 玄德曰:「吕布令二人权住沂都、琅琊两县,不意二人纵兵掠民,人人嗟怨;因此备乃 设一宴,诈请议事;饮酒间,掷盏为号,使关、张二弟杀之,尽降其众。今特来请罪。 」操曰:「君为国家除害,正是大功,何言罪也?」   遂厚劳玄德,合兵到徐州界。吕布出迎、操善言抚慰,封为左将军,许於还都之时 ,换给印绶。布大喜。操即分吕布一军在左,玄德一军在右,自统大军居中,令夏侯敦 、于禁为先锋。   袁术知曹兵至,令大将桥蕤引兵五万作先锋。两军会於寿春界口。桥蕤当先出马, 与夏侯敦战不三合,被夏侯敦搠死。术军大败,奔走回城。忽报孙策发船攻江边西面, 吕布引兵攻东面,刘备、关、张引兵攻南面,操自引兵十七万攻北面。术大惊,急聚众 文武商议。杨大将曰:「寿春水旱连年,人皆缺食;今又动兵扰民,民既生怨,兵至难 以拒敌。不如留军在寿春,不必与战。待彼粮尽,必然生变。陛下且统御林军渡淮;一 者就熟,二者暂避其锐。」   术用其言,留李丰、乐就、梁刚、陈纪四人,分兵十万,坚守寿春;其余将卒,并 库藏金玉宝贝,尽数收拾过淮去了。   却说曹兵十七万,日费粮食浩大,诸郡及荒旱,接济不及;操催军速战,李丰等闭 门不出。操军相拒月余,粮食将尽,致书於孙策,借得粮米十万斛,不敷支散。管粮官 任峻,部下仓官王垕,入禀操曰:「兵多粮少,当如之何?」操曰:「可将小斛散之, 权且救一时之急。」垕曰:「兵士倘怨,如何?」操曰:「吾自有策。」   垕依命,以小斛分散:操暗使人各寨探听,无不嗟怨,皆言丞相欺众。操乃密召王 垕入曰:「吾欲问汝借一物,以压众心,汝必勿吝。」垕曰:「承相欲用何物?」操曰 :「欲借汝头以示众耳。」垕大惊曰:「其实无罪。」操曰:「吾亦知汝无罪;但不杀 汝,军心变矣。汝死后,汝妻子吾自养之,汝勿虑也。」垕再欲言时,操早呼刀斧手推 出门外,一刀斩讫,悬头高竿,出榜晓示曰:「王垕故行小斛,盗窃官粮,谨按军法。 」于是众怨始解。   次日,操传令各营将领:「如三日内不并力破城,皆斩!」操亲至城下,督诸军搬 土运石,填壕塞堑,城上矢石如雨,有两员裨将畏避而回,操掣剑亲斩於城下,遂自下 马接土填坑。于是大小将士,无不向前,军威大振。城上抵敌不住。曹兵争先上城,斩 关落锁,大队拥入。李丰、陈纪、乐就、梁刚都被生擒。操令皆斩於市。焚烧伪造宫室 殿宇,一应犯禁之物。寿春城中,收掠一空。商议欲进兵渡淮,追赶袁术。荀彧谏曰: 「年来荒旱,粮食艰难,若更进兵,劳军损民,未必有利;不若暂回许都,待来春麦熟 ,军粮足备,方可图之。」   操踌躇未决。忽报马到,报说:「张绣依托刘表,复肆猖獗;南阳诸县复反;曹洪 拒敌不住,连输数阵,今特来告急。」操乃驰书与孙策,令其跨江布阵,以为刘表疑兵 ,使不敢妄动;自己即日班师,别议征张绣之事。临行,令玄德仍屯兵小沛,与吕布结 为兄弟,互相救助,再无相侵。吕布引兵自回徐州。操密谓玄德曰:「吾令汝屯兵小沛 ,是『掘坑待虎』之计也。公但与陈珪父子商议,勿致有失。某当为公外援。」话毕而 别。   却说曹操引军回许都,人报段煨杀了李傕,伍习杀了郭泛,将头来献。段煨并将李 傕合族老小二百余口活解入许都。操令分於各门处斩,传首号令,人民称快。天子升殿 ,会集文武,作太平筵宴。封段煨为荡寇将军,伍习为殄虞将军,各引兵镇守长安。二 人谢恩而去。操即奏张绣作乱,当兴兵伐之。天子乃亲排銮驾,送操出师,时建安三年 夏四月也。   操留荀彧在许都,调遣兵将,自统大军进发。行军之次,见一路麦已熟。民因兵至 ,逃避在外,不敢刈麦。操使人远近遍谕村人父老,及各处守境官吏曰:「吾奉天子明 诏,出兵讨逆,与民除害。方今麦熟之时,不得已而起兵,大小将校,凡过麦田,但有 践踏者,并皆斩首。军法甚严,尔民勿得惊疑。」百姓闻谕,无不欢喜称颂,望尘遮道 而拜。官军经过麦田,皆下马以手扶麦,递相传送而过,并不敢践踏。   操乘马正行,忽田中惊起一鸠,那马眼生,窜入麦中,践坏了一大块麦田。操随呼 行军主簿,拟议自己践麦之罪。主簿曰:「丞相岂可议罪?」操曰:「吾自制法,吾自 犯之,何以服众?」即掣所佩之剑欲自刎。众急救住。郭嘉曰:「古者春秋之义,法不 加於尊。丞相总统大军,岂可自戕?」操沉吟良久,乃曰:「既春秋有法不加於尊之义 ,吾姑免死。」乃以剑割自己之发,掷於地曰:「割发权代首。」使人以发传示三军曰 :「丞相践麦,本当斩首号令,今割发以代。」于是三军悚然,无不懔遵军令。后人有 诗论之曰:   十万貔貅十万心,一人号令众难禁。拔刀割发权为首,方见曹瞒诈术深。   却说张绣知操引兵来,急发书报刘表,使为后应;一面与雷叙、张先二将领兵出城 迎敌。两阵对圆,张绣出马,指操骂曰:「汝乃假仁义无廉耻之人,与禽兽何异!」操 大怒,令许褚出马,绣令张先接战。只三合,许褚斩张先於马下,绣军大败。操引军赶 至南阳城下。绣入城,闭门不出。   操围城攻打,见城壕甚阔,水势又深,急难近城,乃令军士运土填濠;又用土布袋 并柴薪草把相杂於城边作梯凳;又立云梯窥望城中。操自骑马遶城观之。如此三日,操 传令教军士於西门角上,堆积柴薪,会集诸将,就那里上城。   城中贾诩见如此光景,便谓张绣曰:「某已知曹操之意矣;今可将计就计而行。」 正是:「强中自有强中手,用诈还逢识诈人。」不知其计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十八回:贾文和料敌决胜,夏侯敦拔失啖睛   却说贾诩料知曹操之意,便欲将计就计而行,乃谓张绣曰:「某在城上,见曹操遶 城而观者三日。他见城东南角砖土之色,新旧不等,鹿角多半毁坏,意将从此处攻进; 却虚去西北上积草,诈为声势,欲哄我撤兵守西北,彼乘夜黑,必爬东南角而进也。」 绣曰:「然则奈何?」诩曰:「此易事耳。来日可令精壮之兵,饱食轻装,尽藏於东南 房屋内,却教百姓假扮军士,虚守西北,夜间任他在东南角上爬城。俟其爬进城时,一 声炮响,伏兵齐起,操可擒矣。」   绣喜从其计。早有探马报曹操,说张绣尽撤兵在西北角上,呐喊守城,东南却甚空 虚。操曰:「中吾计矣!」遂命军中密备锹镢,爬城器具,日间只引军攻西北角;至二 更时分,却领精兵於东南角上爬入濠去,砍开鹿角。城中全无动静,众军一齐拥入。只 听得一声炮响,伏兵四起。曹军急退,背后张绣亲驱勇壮杀来。曹军大败,退出城外, 奔走数十里。张绣直杀至天明方收军入城。曹操计点败军,已折五万余人,失去辎重无 数。吕虔、于禁俱各被伤。   却说贾诩见操败走,急劝张绣遗书刘表,使起兵截其后路。表得书,即欲起兵,忽 探马报孙策屯兵湖口。蒯良曰:「策屯兵湖口,乃曹操之计也。今操新败,若不乘势击 之,后必有患。」表乃令黄祖坚守隘口,自己统兵至安众县截操后路;一面约会张绣。 绣知表兵已起,即同贾诩引兵袭操。   且说操军缓缓而行,至襄城到淯水,操忽於马上放声大哭。众惊问其故。操曰:「 吾思去年於此地折了吾大将典韦,不由不哭耳!」因即下令屯住军马,大设祭筵,吊奠 典韦亡魂。操亲自拈香哭拜,三军无不感叹。祭典韦毕,方祭侄曹安民及长子曹昂,并 祭阵亡军士;连那匹射死的大宛马,也都致祭。   次日,忽荀彧差人报说:「刘表助张绣屯兵安众,截吾归路。」操答彧书曰:「吾 日行数里,非不知贼来追我,然吾计划已定,若到安众,破绣必矣。君等勿疑。」便催 军行至安众县界。刘表军已守险要,张绣随后引军赶来。操乃令众军黑夜凿险开道,暗 伏奇兵。   及天色微明,刘表、张绣军会合,见操兵少,疑操遁去,俱引兵入险击之。操纵奇 兵出,大破两家之兵。曹兵出了安众界口,於隘外下寨。刘表、张绣各整败兵相见。表 曰:「何期反中曹操奸计!」绣曰:「容再图之!」于是两军集於安众。   且说荀彧探知袁绍欲兴兵犯许都,星夜驰书报曹操。操得书心慌,即日回兵。细作 报知张绣,绣欲追之。贾诩曰:「不可追也,追之必败。」刘表曰:「今日不追,坐失 机会矣。」力劝绣引军万余同往追之。约行十余里,赶上曹军后队。曹军奋力接战,绣 、表两军大败而还。绣谓诩曰:「不用公言,果有此败。」诩曰:「今可整兵再往追之 。」绣与表俱曰:「今已败,奈何复追?」诩曰:「今番追去,必获大胜,如其不然, 请斩吾首。」绣信之。刘表疑虑,不肯同往。绣乃自引一军往追,操兵果然大败,军马 辎重,连路散弃而走。   绣正往前追赶,忽山后一彪军拥出。绣不敢前追,收军回安众。刘表问贾诩曰:「 前以精兵追退兵,而公曰必败;后以败卒击胜兵,而公曰必克;究竟悉如公言,何其事 不同而皆验也?愿公明教我。」诩曰:「此易知耳。将军虽善用兵,非曹操敌手。操军 虽败,必有劲将为殿,以防追兵;我兵虽锐,不能敌之也;故知必败。夫操之急于退兵 者,必因许都有事;既破我追军之后,必轻车速回,不复为备;我乘其不备而更追之, 故能胜也。」刘表、张绣俱服其高见。诩劝表回荆州,绣守襄城,以为唇齿,两军各散 。   且说曹操正行间,闻报后军为绣所追,急引众将回身救应。只见绣军已退,败兵回 告操曰:「若非山后这一路人马阻住中路,我等皆被擒矣。」操急问何人,那人绰枪下 马,拜见曹操,乃镇威中郎将,江夏平春人;姓李,名通,字文达。操问何来。通曰: 「近守汝南,闻丞相与张绣、刘表战,特来接应。」操喜,封通为建功侯,守汝南西界 ,以防表、绣。李通拜谢而去。   操还许都,表奏孙策有功,封为讨逆将军,赐爵吴侯,遣使赍诏江东,谕令防剿刘 表。操回府,众官参见毕。荀彧问曰:「丞相缓行至安众,何以知必胜贼兵?」操曰: 「彼退无归路,必将死战,吾缓诱之而暗图之,是以知其必胜也。」   荀彧拜服。郭嘉入。操曰:「公来何暮也?」嘉袖出一书,白操曰:「袁绍使人致 书承相,言欲出兵攻公孙瓒,特来借粮借兵。」操曰:「吾闻绍欲图许都,今见吾归, 又别生他议。」遂拆书观之。见其词意骄慢,乃问嘉曰:「袁绍如此无状,吾欲讨之, 恨力不及,如何?」   嘉曰:「刘项之不敌,公所知也。高祖惟智胜,项羽虽强,终为所擒。今绍有十败 ,公有十胜;绍兵虽盛,不足惧也。绍繁礼多仪,公体任自然,此道胜也;绍以逆动, 公以顺率,此义胜也;桓、灵以来,政失於宽,绍以宽济,公以猛纠,此治胜也;绍外 宽内忌,所任多亲戚,公外简内明,用人惟才,此度胜也;绍多谋少决,公得策辄行, 此谋胜也,绍专收名誉,公以至诚待人,此德胜也;绍恤近忽远,公虑无不周,此仁胜 也;绍听谗惑乱,公浸润不行,此明胜也;绍是非混淆,公法度严明,此文胜也;绍好 为虚势,不知兵要,公以少克众,用兵如神,此武胜也。─公有此十胜,於以败绍无难 矣。」   操笑曰:「如公所言,孤何足以当之?」荀彧曰:「郭奉孝十胜十败之说,正与愚 见相合。绍兵虽众,何足惧耶!」嘉曰:「徐州吕布,实心腹大患。今绍北征公孙瓒, 我当乘其远出,先取吕布,扫除东南,然后图绍,乃为上计;否则我方攻绍,布必乘虚 来犯许都,为害不浅也。」   操然其言,遂议东征吕布。荀彧曰:「可先使人往约刘备,待其回报,方可动兵。 」操从之,一面发书与玄德,一面厚遣绍使,奏封绍为大将军太尉,兼都督冀、青、幽 、并四州,密书答之云:「公可讨公孙瓒,吾当相助。」绍得书大喜,便进兵攻公孙瓒 。   且说吕布在徐州,每当宾客宴会之际,陈珪父子必盛称布德。陈宫不悦,乘间告布 曰:「陈珪父子面谀将军,其心不可测,宜善防之。」布怒叱曰:「汝无端献谗,欲害 好人耶?」宫出叹曰:「忠言不入,吾辈必受殃矣。」意欲弃布他往,却又不忍;又恐 被人嗤笑,乃终日闷闷不乐。   一日,带领数骑去小沛地面围猎解闷,忽见官道上一骑驿马,飞奔前去。宫疑之, 弃了围场,引从骑从小路赶上,问曰:「汝是何处使命?」那使者知是吕布部下人,慌 不能答。陈宫令搜其身,得玄德回答曹操密书一封。宫即连人与书,拿见吕布。布问其 故。来使曰:「曹丞相差我往刘豫州处下书,今得回书,不知书中所言何事。」布乃拆 书细看。书略曰:   奉明命欲图吕布,敢不夙夜用心?但备兵微将少,不敢轻动。丞相若兴大师,备当 为前驱。谨严兵整甲,专待钧命。   吕布见了,大惊曰:「操贼焉敢如此!」遂将使者斩首,先使陈宫」、臧霸,结连 泰山寇孙观、吴敦、尹礼、昌豨,东取山东兖州诸郡。令高顺、张辽取沛城,攻玄德。 令宋宪、魏续西取汝、颍。布自总中军为三路救应。   且说高顺等引兵出徐州,将至小沛,有人报知玄德。玄德急与众商议。孙乾曰:「 可速告急于曹操。」玄德曰:「谁可去许都告急?」阶下一人出曰:「某愿往。」视之 ,乃玄德同郡人,姓简,名雍,字宪和,现为玄德幕宾。玄德即修书付简雍,使星夜赴 许都求援;一面整顿守城器具。玄德自守南门,孙乾守北门,云长守西门,张飞守东门 ,令糜竺与其弟糜芳守护中军,原来糜竺有一妹,嫁与玄德为次妻。玄德与他兄弟有郎 舅之亲,故令其守中军保护妻小。   高顺军至,玄德在敌楼上问曰:「吾与奉先无隙,何故引兵至此?」顺曰:「你结 连曹操,欲害吾主,今事已露,何不就缚?」言讫,便麾军攻城。玄德闭门不出。次日 ,张辽引兵攻打西门。云长从城上谓之曰:「公仪表非俗,何故失身於贼?」张辽低头 不语。云长知此人有忠义之气,更不以恶言相加,亦不出战。   辽引兵退至东门,张飞便出迎战。早有人报知关公。关公急来东门看时,只见张飞 方出城,张辽军已退。飞欲追赶,关公急召入城。飞曰:「彼惧而退,何不追之?」关 公曰:「此人武艺不在你我之下。因我以正言感之,颇有自悔之心,故不与我等战耳。 」飞乃悟,只令士卒坚守城门,更不出战。   却说简雍至许都见曹操,具言前事。操即聚众谋士议曰:「吾欲攻吕布,不忧袁绍 掣肘,只恐刘表、张绣扰其后耳。」荀攸曰:「二人新破,未敢轻动。吕布骁勇,若更 结连袁术,纵横淮、泗,急难图矣。」郭嘉曰:「今可乘其初叛,众心未附疾往击之。 」   操从其言,即命夏侯敦与夏侯渊、吕虔、李典领兵五万先行,自统大军陆续进发, 简雍随行。早有探马报知高顺。顺飞报吕布。布先令侯成、郝萌、曹性引二百余骑接应 高顺,使离沛城三十里去迎曹军,自引大军随后接应。   玄德在小沛城中见高顺退去,知是曹家兵至,乃只留孙乾守城,糜竺、糜芳守家, 自己却与关、张二公,提兵尽出城外,分头下寨,接应曹军。   却说夏侯敦引军前进,正与高顺军相遇,便挺枪出马搦战。高顺迎敌。两马相交, 战有四五十合,高顺抵敌不住,败下阵来。敦纵马追赶,顺遶阵而走。敦不舍,亦遶阵 追之。阵上曹性看见,暗地拈弓搭箭,觑得真切,一箭射去,正中夏侯敦左目,敦大叫 一声,急用手拔箭,不想连眼珠拔出;乃大呼曰:「父精母血,不可弃也!」遂纳於口 内啖之,仍复挺枪纵马,直取曹性。性不及提防,早被一枪搠透面门,死於马下。两边 军士见者,无不骇然。   夏侯敦既杀曹性,纵马便回。高顺从背后赶来,麾军齐上,曹军大败。夏侯渊救护 其兄而走。吕虔、李典将败军退去济北下寨。高顺得胜,引军回击玄德,恰好吕布大军 亦至。布与张辽、高顺分兵三路,夹攻玄德、关、张三寨。正是:啖睛猛将虽能战,中 箭先锋难久持。未知玄德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十九回:下邳城曹操鏖兵,白门楼吕布殒命   却说高顺引张辽击关公寨,吕布自击张飞寨,关、张各出迎战,玄德引兵两路接应 。吕布分军从背后杀来,关,张两军皆溃,玄德引数十骑奔回沛城。吕布赶来,玄德急 唤城上军士放下吊桥。吕布随后也到。城上欲待放箭,又恐射了玄德。被吕布乘势杀入 城门,把门将士,抵敌不住,都四散奔避。吕布招军入城。玄德见势已急,到家不及, 只得弃了妻小,穿城而过,走出西门,匹马逃难。   吕布赶到玄德家中,糜竺出迎,告布曰:「吾闻大丈夫不废人之妻子。今与将军争 天下者,曹公耳。玄德常念辕门射戟之恩,不敢背将军也。今不得已而投曹公,惟将军 怜之。」布曰:「吾与玄德旧交,岂忍害他妻子?」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,去徐州安置 。布自引军投山东兖州境上,留高顺、张辽守小沛。此时孙乾已逃出城外。关、张二人 亦各自收得些人马,往山中住札。   且说玄德匹马逃难,正行间,背后一人赶至,视之乃孙乾也。玄德曰:「吾今两弟 不知存亡,妻小失散,为之奈何?」孙乾曰:「不若且投曹操,以图后计。」玄德依言 ,寻小路投许都。途次绝粮,尝往村中求食。但到处,闻刘豫州,皆争进饮食。一日, 到一家投宿,其家一少年出拜,问其姓名,乃猎户刘安也。   当下刘安闻豫州牧至,欲寻野味供食,一时不能得,乃杀其妻以食之。玄德曰:「 此何肉也?」安曰:「乃狼肉也。」玄德不疑,乃饱食了一顿,天晚就宿。至晓将去, 往后院取马,忽见一妇人杀於厨下,臂上肉已都割去。玄德惊问,方知昨夜食者,乃其 妻之肉也。玄德不胜伤感。洒泪上马。刘安告玄德曰:「本欲相随使君,因老母在堂, 未敢远行。」   玄德称谢而别,取路出梁城。忽见尘头蔽日,一彪大军来到。玄德知是曹操之军, 同孙乾迳至中军旗下,与曹操相见,具说失沛城,散二弟,陷妻小之事。操亦为之下泪 。又说刘安杀妻为食之事,操乃令孙乾以金百两往赐之。   军行至济北,夏侯渊等迎接入寨,备言兄夏侯敦损其一目,卧病未痊。操临卧处视 之,令先回许都调理;一面使人打探吕布现在何处。采马回报云:「吕布与陈宫,臧霸 结连泰山贼寇,共攻兖州诸郡。」操即令曹仁引三千兵打沛城。操亲提大军,与玄德来 战吕布。前至山东,路近萧关,正遇泰山寇孙观,吴敦,尹礼,昌豨,领兵三万余拦去 路。操令许褚迎战,四将一齐出马。许褚奋力死战,四将抵敌不住,各自败走。操乘势 掩杀,追至萧关,探马飞报吕布。   时布已回徐州,欲同陈登往救小沛,令陈珪守徐州,陈登临行,珪谓之曰:「昔曹 公曾言东方事尽付与汝。今布将败,可便图之。」登曰:「外面之事,儿自为之;倘布 败回,父亲便请糜竺一同守城,休放布入,儿自布脱身之计。」珪曰:「布妻小在,此 心腹颇多,为之奈何?」登曰:「儿亦有计了。」乃入见吕布曰:「徐州四面受敌,操 必力攻,我当先思退步。可将钱粮移於下邳,倘徐州被围,下邳有粮可救。主公盍早为 计!」布曰:「元龙之言甚善。吾当并妻小移去。」遂令宋宪,魏续保护妻小与钱粮移 屯下邳;一面自引军与陈登住救萧关。到半路,登曰:「容某先到关探曹兵虚实,主公 方可行。」   布许之,登乃先到关上。陈宫等接见。登曰:「温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,要来责罚 。」宫曰:「今曹兵势大,未可轻敌。吾等紧守关隘,可劝主公深保沛城,乃为上策。 」陈登唯唯。至晚上关而望,见曹兵直逼关下,乃乘夜连写三封书,拴在箭上,射下关 去。次日辞了陈宫,飞马来见吕布曰:「关上孙观等皆欲献关,某已留下陈宫守把,将 军可於黄昏时杀去救应。」   布曰:「非公则此关休矣。」便教陈登飞骑先至关,约陈宫为内应,举火为号。登 迳往报宫曰:「曹兵已抄小路到关内,恐徐州有失。公等宜急回。」宫遂引众弃关而走 。登就关上放起火来。吕布乘黑杀至,陈宫军和吕布军在黑暗里自相掩杀。   曹兵望见号火,一齐杀到,乘势攻击。孙观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。吕布直杀到天明 ,方知是计;急与陈宫回徐州。到得城边叫门时,城上乱箭射下。糜竺在敌楼上喝曰: 「汝夺吾主城池,今当仍还吾主,汝不得复入此城也。」布大怒曰:「陈珪何在?」竺 曰:「吾已杀之矣。」布回顾宫曰:「陈登安在?」宫曰:「将军尚执迷而问此佞贼乎 ?」   布令遍寻军中,却只不见。宫劝布急投小沛,布从之。行至半路,只见一彪军骤至 ,视之乃高顺,张辽也。布问之,答曰:「陈登来报说主公被围,今某等急来救解。」 宫曰:「此又佞贼之计也。」布怒曰:「吾必杀此贼!」急驱马至小沛。只见城上尽插 曹兵旗号。原来曹操已令曹仁袭了城池,引军守把。吕布於城下大骂陈登。登在城上指 布骂曰:「吾乃汉臣,安肯事汝反贼耶!」布大怒。正待攻城,忽听背后喊声大起,一 队人马来到。当先一将乃是张飞。高顺出马迎敌,不能取胜。布亲自接战。正斗间,阵 外喊声复起,曹操亲统大军冲杀前来。   布料难抵敌,引军东走。曹兵随后追赶。吕布走得人困马乏。忽大闪出一彪军拦住 去路,为道一将,立马横刀,大喝:「吕布休走!关云长在此!」吕布慌忙接战。背后 张飞赶来。布无心恋战,与陈宫等杀开条路,迳奔下邳。侯成引兵接应去了。关、张相 见,各洒泪言失散之事。云长曰:「我在海州路上住扎,探得消息,故来至此。」张飞 曰:「弟在芒砀山住了这几时,今日幸得相遇。」   两个叙话毕,一同引兵来见玄德,哭拜於地。玄德悲喜交集,引二人见曹操,便随 操入徐州。糜竺接见,具言家属无恙,玄德甚喜。陈珪父子亦来参拜曹操。操设一大宴 ,犒劳诸将。操自居中,使陈珪居左、玄德居右。其余将士,各依次坐。宴罢,操嘉陈 珪父子之功,加封十县禄,授登为伏波将军。   且说曹操得了徐州,心中大喜,商议起兵攻下邳。程昱曰:「布今止有下邳一城, 若逼之太急,必死战而投袁术矣。布与术合,其势难攻。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径路, 内防吕布,外当袁术。况今山东尚有臧霸、孙观之徒未曾归顺,防之亦不可忽也。」   操曰:「吾自当山东诸路。其淮南径路请玄德当之。」玄德曰:「丞相将令,安敢 有违?」次日,玄德留糜竺、简雍在徐州,带孙乾,关,张引军往守淮南径路。曹操自 引兵攻下邳。   且说吕布在下邳,自恃粮食足备,且有泗水之险,安心坐守,何保无虞。陈宫曰: 「今操兵方来,可乘其寨栅未定,以逸击劳,无不胜者。」布曰:「吾方屡败,不可轻 出。待其来攻而后击之,皆落泗水矣。」遂不听陈宫之言。   过数日,曹兵下寨已定。操统众将至城下,大叫吕布答话。布上城而立。操谓布曰 :「闻奉先又欲结婚袁术,吾故领兵至此。夫术有反逆大非,而公有讨董卓之功,今何 自弃其前功而从逆贼耶?倘城池一破,悔之晚矣!若早来降,共扶王室,当不失封侯之 位。」布曰:「丞相且退,尚容商议。」   陈宫在布侧大骂曹操奸贼,一箭射中其麾盖。操指宫恨曰:「吾誓杀汝!」遂引兵 攻城。宫谓布曰:「曹操远来,势不能久。将军可以步骑出屯於外,宫将余众闭守於内 。操若攻将军,宫引兵击其背;若来攻城,将军为救於后。不过旬日,操军食尽,可一 鼓而破,此乃掎角之势也。」布曰:「公言极是。」遂归府收拾戎装。时方冬寨,分付 从人多带绵衣。   布妻严氏闻之,出问曰:「君欲何往?」布告以陈宫之谋。严氏曰:「君委全城, 捐妻子,孤军远出,倘一旦有变,妾岂得为将军之妻乎?」布踌躇未决,三日不出。宫 入见曰:「操军四面围城,若不早出,必受其困。」布曰:「吾思远出不如坚守。」宫 曰:「近闻操军粮少,遣人往许都去取,早晚将至。将军可引精兵往断其粮道。此计大 妙。」   布然其言,复入内对严氏说知此事。严氏泣曰:「将军若出,陈宫,高顺,安能坚 守城池?倘有差失,悔无及矣!妾昔在长安,已为将军所弃,幸赖庞舒私藏妾身,再得 与将军相聚;孰佑知今又弃妾而去乎?将军前程万里,请勿以妾为念!」言罢痛哭。   布闻言愁闷不决,入告貂蝉。貂蝉曰:「将军与妾作主,勿轻骑自出。」布曰:「 汝无忧虑。吾有画戟,赤兔马,谁敢近我?」乃出谓陈宫曰:「操军粮至者,诈也。操 多诡计,吾未敢动。」宫出叹曰:「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矣!」   布于是终日不出,只同严氏,貂蝉饮酒解闷。谋士许汜,王楷入见布,进计曰:「 今袁术在淮南,声势大振。将军旧曾与彼约婚,今何不仍求之?彼兵若至,内外夹攻, 操不难破也。」布从其计,即日修书,就著二人前去。许汜曰:「须得一军引路冲出方 好。」布令张辽,郝萌两个引兵一千,送出隘口。   是夜二更,张辽在前,郝萌在后,保著许汜,王楷杀出城去。抹过玄德寨,众将追 赶不及,已出隘口。郝萌将五百人,跟许汜,王楷而去。张辽引一半军回来,到隘口时 ,云长拦住。未及交锋,高顺引兵出城救应,接入城中去了。   且说许汜,王楷至寿春,拜见袁术,呈上书信。术曰:「前者杀吾使命,赖我姹姻 ,今又来相问,何也?」汜曰:「此为曲奸计所误:愿明公详之。」术曰:「汝主不因 曹兵困急,岂肯以女许我?」楷曰:「明公今不相救,恐唇亡齿寒,亦非明公之福也。 」术曰:「奉先反覆无信,可先送女,然后发兵。」许汜,王楷只得拜辞,和郝萌回来 。到亡德寨边,汜曰:「日间不可过。夜半吾二人先行,郝将军断后。」   商量停当。夜过玄德寨,许汜,王楷先过去了。郝萌正行之次,张飞出寨拦路。郝 萌交马只一合,被张飞生擒过去,五百人马尽被杀散。张飞解郝萌来见玄德,玄德押往 大寨见曹操。郝萌备说求救许婚一事。操大怒,斩郝萌於军门,使人传谕各寨,小心防 守,如有走透吕布及彼军士者,依军法处治。各寨悚然。   玄德回营,分付关、张曰:「我等正当淮南冲要之处。二弟切宜小心在意,勿犯曹 公军令。」飞曰:「捉了一员贼将,曹操不见有甚褒赏,却反来諕吓,何也?」玄德曰 :「非也:曹操统领多军,不以军令,何能服人?弟勿犯之。」关,张应诺而退。   且说许汜,王楷,回见吕布,具言袁术先欲得妇,然后起兵救援。布曰:「如何送 去?」汜曰:「今郝萌被获,操必知我情,预作准备。若非将军亲自护送,谁能突出重 围?」布曰:「今日便送去,如何?」汜曰:「今日乃凶神值日,不可去。明日大利, 宜用戌亥时。」布命张辽,高顺引三千军马,安排小车一辆:「我亲送至二百里外,却 使你两个送去。」   次夜二更时分,吕布将女以绵缠身,用甲包里,负於背上,提戟上马。放开城门, 布当先出城,张辽,高顺跟着。将次到玄德寨前,一声鼓响,关,张二人拦住去路,大 叫:「休走!」布无心恋战,只顾夺路而行。玄德自引一军杀来,两军混战。吕布虽勇 ,终是缚一女在身上,只恐有伤,不敢冲突重围。后面徐晃、许褚皆杀来,众军皆大叫 曰:「不要走了吕布!」   布见军来太急,只得仍退入城。玄德收军,徐晃等各归寨,端的不曾走透一个。吕 布回到城中,心中忧闷,只是饮酒。   却说曹操攻城,两月不下,忽报:「河内太守张扬出兵东市,欲救吕布;部将杨丑 杀之,欲将头献丞相,欲被张扬心腹将眭固所杀,反投大城去了。」操闻报,即遣史涣 追斩眭固。因聚众将曰:「张扬虽幸自灭,然北有袁绍之忧,东有表、绣之患,下邳久 围不克。吾欲舍布还都,暂且息战,何如?」荀攸急止曰:「不可,吕布屡败,锐气已 堕。军以将为主,将衰则军无战心。彼陈宫虽有谋而迟,今布之气未复,宫之谋未定, 作速政之,布可擒也。」郭嘉曰:「某有一计,下邳城可立破,胜於二十万师。」荀彧 曰:「莫非决沂、泗之水乎?」嘉笑曰:「正是此意。」   操大喜。即令军士决两河之水。曹兵皆居高原,坐视水淹下邳。下邳一城,只剩得 东门无水;其余各门,都被水淹。众军飞报吕布。布曰:「吾有亦免马,渡水如平地, 又何惧哉!」乃日与妻妾痛饮美酒。因酒色过伤,形容销减。一旦取镜自照,惊曰:「 吾被酒色伤矣!自今日始,当戒之。」遂下令城中,但有饮酒皆斩。   却说侯成有马十五匹,被后槽人盗去,欲献与玄德。侯成知觉,追杀后槽人,将马 夺回;诸将与侯成作贺。侯成酿得五六斛酒,欲与诸将会饮;恐吕布见罪,乃先以酒五 瓶诣布府,禀曰:「托将军虎威,追得失马。众将皆来作贺,酿得些酒,未敢擅饮,特 先奉上微意。」   布大怒曰:「吾方禁,酒汝却酿酒会饮,莫非同谋伐我乎?」命推出斩之。宋宪, 魏续等诸将俱入告饶。布曰:「故犯吾令,理合斩首。今看众将面,且打一百!」众将 又哀告,打了五十背花,然后放归。众将无不丧气。   宋宪,魏续至侯成家探视,侯成泣曰:「非公等则吾死矣!」宪曰:「布只恋妻子 ,视吾等如草芥。」续曰:「军围城下,水遶壕边,吾等死无日矣!」宪曰:「布无仁 无义,我等弃之而走,何如?」续曰:「非丈夫也。不若擒布献曹公。」侯成曰:「我 因追马受责,而布所倚恃者,赤免马也。汝二人果能献门擒布,吾当先盗马去见曹公。 」   三人商议定了。是夜侯成暗至马院,盗了那匹赤免马,飞奔东门来。魏续便开门放 出,却佯作追赶之状。侯成到曹操寨,献上马匹,备言宋宪、魏续插白旗为号,准备献 门。曹操闻此信,便押榜数十张射入城去。其榜曰:   大将军曹,特奉明诏,征伐吕布。如有抗拒大军者,破城之日,满门诛戳。上至将 校,下至庶民,有能擒吕布来献,或献其首级者,重加官赏。为此榜谕,各宜知悉。   次日平明,城外喊声震地。吕布大惊,提戟上城,各门点视,责骂魏续走透侯成, 失了战马,欲待治罪。城下曹兵望见城上白旗,竭力攻城,布只得亲自抵敌。从平明直 打到日中,曹兵稍退。布少憩门楼,不觉睡着在椅上。宋宪赶退左右,先盗其画戟,便 与魏续一齐动手,将吕布绳缠索绑,紧紧缚住。   布从睡梦中惊醒,急唤左右,却都被二人杀散,把白旗一招,曹兵齐至城下。魏续 大叫:「已生擒吕布矣!」夏侯渊尚未信。宋宪在掷下吕布画戟来,大开城门,曹兵一 拥而入。高顺,张辽在西门,水围难出。为曹兵所擒。陈宫奔至南门,为徐晃所获。   曹操入城,即传令退了所决之水,出榜安民;一面与玄德同坐白门楼上,关,张侍 立於侧,提过擒获一干人来。吕布虽然长大,却被绳索捆作一团。布叫曰:「缚太急, 乞缓之!」操曰:「缚虎不得不急。」布见侯成,魏续,宋宪,皆立於侧, 乃谓之曰:「我待诸将不薄,汝等何忍背反?」宪曰:「听妻妾言,不听将计,何谓不 薄?」   布默然。须臾,众拥高顺至。操问曰:「汝有何言?」顺不答。操怒命斩之。徐晃 解陈宫至。操曰:「公台别来无恙?」宫曰:「汝心术不正,吾故弃汝!」操曰:「吾 心不正,公又奈何独事吕布?」宫曰:「布虽无谋,不似你诡诈奸险。」操曰:「公自 谓足智多谋,今竟何如?」宫顾吕布曰:「恨此人不从吾言!若从吾言,未必被擒也。 」操曰:「今日之事当如何?」宫大声曰:「今日有死而已!」操曰:「公如是,奈公 之老母妻子何?」宫曰:「吾闻以孝治天下者,不害人之亲;施仁政於天下者,不绝人 之祀。老母妻子之存亡,亦在於明公耳。吾身既被擒,请即就戮,并无挂念。」   操有留恋之意。宫径步下楼,左右牵之不住。操起身泣而送之。宫并不回顾。操谓 从者曰:「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养老。怠慢者斩。」宫闻言,亦不开口,伸颈就刑 。众皆下泪。操以棺椁盛其尸,葬於许都。后人有诗叹之曰:   生死无二志,丈夫何壮哉!不从金石论,空负栋梁材。   辅主真堪敬,辞亲实可哀。白门身死日,谁肯似公台!   方操送宫下楼时,布告玄德曰:「公为坐上客,布为阶下囚,何不发一言而相宽乎 ?」玄德点头。及操上楼来,布叫曰:「明公所患,不过于布。布今已服矣。公为大将 ,布副之,天下不难定也。」操回顾玄德曰:「何如?」玄德答曰:「公不见丁建阳、 董卓之事乎?」布目视玄德曰:「是儿最无信者!」操令牵下楼缢之。布回顾玄德曰: 「大耳儿!不记辕门射戟时耶?」忽一人大叫曰:「吕布匹夫!死则死耳,何惧之有! 」众视之,乃刀斧手拥张辽至。操令将吕布缢死,然后枭首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  洪水滔滔淹下邳,当年吕布受擒时:空如赤免马千里,漫有方天戟一枝。   缚虎望宽今太懦,养鹰休饱昔无疑。恋妻不纳陈宫谏,枉骂无恩大耳儿。   又有诗论玄德曰:伤人饿虎缚休宽,董卓,丁原血未干。玄德既知能啖父,争如留 取害曹瞒?   却说武士拥张辽至。操指辽曰:「这人好生面善。」辽曰:「濮阳城中曾相遇,如 何忘却?」操笑曰:「你原来也记得!」辽曰:「只是可惜!」操曰:「可惜甚的?」 辽曰:「可惜当日火不大,不曾烧死你这国贼!」操大怒曰:「败将安敢辱吾!」拔剑 在手,亲自来杀张辽。辽全无惧色,引颈待杀。曹操背后一人攀住臂膊,一人诡於面前 ,说道:「丞相且莫动手!」   正是:乞哀吕布无人救,骂贼张辽反得生。毕竟救张辽的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回:曹阿瞒许田打围,董国舅内阁受诏   话说曹操举剑欲杀张辽,玄德攀住臂膊,云长跪於面前。玄德曰:「此等赤心之人 ,正当留用。」云长曰:「关某素知文远忠义之士,愿以性命保之。」操掷剑笑曰:「 我亦知文远忠义,故戏之耳。」乃亲释其缚,解衣衣之,延之上坐。辽感其意,遂降。 操拜辽为中郎将,赐爵关内侯,使招安臧霸。   闻吕布已死,张辽已降,遂亦引本部军投降。操厚赏之。臧霸又招安孙观,吴敦, 尹礼,来降;独昌豨未肯归顺。操封臧霸为琅琊相。孙观等亦各加官,令守青、徐沿海 地面。将吕布妻女载回许都。大犒三军,拔寨班师。路过徐州,百姓焚香遮道,请留刘 使君为牧。操曰:「刘使君功大,且待面君封爵,回来未迟。」百姓叩谢。操唤车骑将 军车胄权领徐州。操军回许昌,封赏出征人员,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。   次日,献帝设朝,操表奏玄德军功,引玄德见帝。玄德具朝服拜於丹墀。帝宣上殿 问曰:「卿祖何人?」玄德奏曰:「臣乃中山靖王之后,孝景皇帝阁下玄孙,刘雄之孙 ,刘弘之子也。」帝教取宗族世谱检看,令宗正卿宣读曰:   孝景皇帝生十四子。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。胜生陆城亭侯刘贞。贞生沛侯刘昂。 昂生漳侯刘禄。禄生沂水侯刘恋。恋生钦阳侯刘英。英生安国侯刘建。建生广陵侯刘哀 。哀生胶水侯刘宪。宪生祖邑侯刘舒。舒生祁阳侯刘谊。谊生原泽侯刘必。必生颍川侯 刘达。达生丰灵侯刘不疑。不疑生济川侯刘惠。惠生东郡范令刘雄。雄生刘弘。弘不仕 刘备乃刘弘之子也。   帝排世谱,则玄德乃帝之叔也。帝大喜,请入偏殿叙叔侄之礼。帝暗思:「曹操弄 权,国事都不由朕主,今得此英雄之叔,朕有助矣!」遂拜玄德为左将军宜城亭侯。设 宴款待毕,玄德谢恩出朝。自此人皆称为刘皇叔。   曹操回府,荀彧等一班谋士入见曰:「天子认刘备为叔,恐无益於明公。」操曰: 「彼既认为皇叔,吾以天子之诏令之,彼愈不敢不服矣。况吾留彼在许都,名虽近君, 实在吾掌握之内,吾何惧哉?吾所虑者,太尉杨彪系袁术亲戚;倘与二袁为内应,为害 不浅。当即除之。」乃密使人诬告彪交通袁术,遂收彪下狱,命满宠按治之。   时北海太守孔融在许都,因谏操曰:「杨公四世清德,岂可因袁氏而罪之乎?」操 曰:「此朝延意也。」融曰:「使成王杀召公,周公可得言不知耶?」操不得已,乃免 彪官,放归田里。议郎赵彦愤操专横,上疏劾操不奉帝旨、擅收大臣之罪。操大怒,即 收赵彦杀之。于是百官无不悚惧。谋士程昱说操曰:「今明公威名日盛,何不乘此时行 王霸之事?」操曰:「朝廷股肱尚多,未可轻动。吾当请天子田猎,以观动静。」   于是拣选良马,名鹰俊犬,弓矢俱备,先聚兵城外,操入请天子田猎。帝曰:「田 猎恐非正道。」操曰:「古之帝王,春搜夏苗,秋狝冬狩,四时出郊,以示武於天下。 今四海扰攘之时,正当借田猎以讲武。」帝不敢不从,随即上逍遥马,带宝雕弓、金鈚 箭,排銮驾出城。玄德与关、张各弯弓插箭,内穿掩心甲,手持兵器,引数十骑随驾出 许昌。曹操骑爪黄飞电马,引十万之众,与天子猎於许田。军士排开围场,周广二百余 里。操与天子并马而行,只争一马头。背后都是操之心腹将校。文武百官,远远侍从, 谁敢近前。   当日献帝驰马到许田,刘玄德起居道旁。帝曰:「朕今欲看皇叔射猎。」玄德领命 上马,忽草中赶起一兔。玄德射之,一箭正中那兔。帝喝采。转过土坡,忽见荆棘中赶 出一只大鹿。帝连射三箭不中,顾谓操曰:「卿射之。」操就讨天子宝雕弓、金鈚箭, 扣满一射,正中鹿背,倒於草中。群臣将校,见了金鈚箭,只道天子射中,都踊跃向帝 呼万岁。曹操纵马直出,遮於天子之前以迎受之。群皆失色。   玄德背后云长大怒,剔起卧蚕眉,睁开丹凤眼,提刀拍马便出,要斩曹操。玄德见 了,慌忙摇手送目。关公见兄如此,便不敢动。玄德欠身向操称贺曰:「丞相神射,世 所罕及!」操笑曰:「此天子洪福耳。」乃回马向天子称贺,竟不献还宝雕弓,亲自悬 带。   围场已罢,宴於许田。宴毕,驾回许都。众人各自归歇。云长问玄德曰:「操贼欺 君罔上,我欲杀之,为国除害,兄何止我?」玄德曰:「『投鼠忌器』。操与帝相离只 一马头,其心腹之人,周回拥侍;吾弟若逞一时之怒,轻有举动,倘事不成,有伤天子 ,罪反坐我等矣。」云长曰:「今日不杀此贼,后必为祸。」玄德曰:「且宜秘之,不 可轻言。」   却说献帝回宫,泣谓伏皇后曰:「朕自即位以来,奸雄并起;先受董卓之殃,后遭 傕、汜之乱。常人未受之苦,吾与汝当之。后得曹操,以为社稷之臣;不意专国弄权, 擅作威福。朕每见之,背若芒刺。今日在围场上,身迎呼贺,无礼已极!早晚必有异谋 ,吾夫妇不知死所也!」伏皇后曰:「满朝公卿,俱食汉禄,竟无一人能救国难乎?」   言未毕,忽一人自外而入曰:「帝、后休忧:吾举一人,可除国害。」帝视之,乃 伏皇后之父伏完也。帝掩泪问曰:「皇丈亦知操贼之专横乎?」完曰:「许田射鹿之事 ,谁不见之?但满朝之中,非操宗族,则其门下。若非国戚,谁肯尽忠讨贼?老臣无权 ,难行此事。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可托也。」帝曰:「董国舅多赴国难,朕躬素知;可宣 入内,共议大事。」完曰:「陛下左右皆操贼心腹,倘事机泄漏,为祸不浅。」帝曰: 「然则奈何?」完曰:「臣有一计,陛下可制衣一领,取玉带一条,密赐董承;却於带 衬内缝一密诏以赐之,令到家见诏,可以昼夜画策;神鬼不觉矣。」   帝然之,伏完辞出。帝乃自作一密诏,咬破指尖,以血写之,暗令伏皇后缝於玉带 紫锦衬内,却自穿锦袍,自系此带,令内史宣董承入。承见帝礼毕,帝曰:「朕夜来与 后说霸河之苦,念国舅大功,故特宣入慰劳。」承顿首谢。帝引承出殿,到太庙,转上 功臣阁内。帝焚香礼毕,引承观画像。中间画汉高祖容像。帝曰:「吾高祖皇帝起身何 地?如何创业?」承大惊曰:「陛下戏臣耳。圣祖之事,何为不知?高皇帝起自泗上亭 长,提三尺剑,斩蛇起义,纵横四海,三载亡秦,五年灭楚,遂有天下,立万世之基业 。   帝曰:「祖宗如此英雄,子孙如此懦弱,岂不可叹!」因指左右二辅之像曰:「此 二人非留侯张良、酂侯萧何耶?」承曰:「然也。高祖开基创业,实赖二人之力。」帝 回顾左右较远,乃密谓承曰:「卿亦当如此二人立於朕侧。」承曰:「臣无寸功,何以 当此?」帝曰:「朕想卿西都救驾之功,未尝少忘,无可为赐。」因指所著袍带曰:「 卿当衣朕此袍,系朕此带,常如在朕左右也。」承顿首谢。帝解袍带赐承,密语曰:「 卿归可细视之,勿负朕意。」   承会意,穿袍系带,辞帝下阁。早有人报知曹操曰:「帝与董承登功臣阁说话。」 操即入朝来看。董承出阁,才过宫门,恰遇操来;急无躲避处,只得立於路侧施礼。操 问曰:「国舅何来?」承曰:「适蒙天子宣召,赐以锦袍玉带。」操问曰:「何故见赐 ?」承曰:「因念某旧日西都救驾之功,故有此赐。」操曰:「解带我看。」承心知衣 带中必有密诏,恐操看破,迟延不解。操叱左右:「急解下来!」看了半晌,笑曰:「 果然是条好玉带?再脱下锦袍来借看。」   承心中畏惧,不敢不从,遂脱袍献上。操亲自以手提起,对日影中细细详看。看毕 ,自己穿在身上,系了玉带,回顾左右曰:「长短如何?」左右称美。操谓承曰:「国 舅即以此袍带转赐与吾,何如?」承告曰:「君恩所赐,不敢转赠;容某别制奉献。」 操曰:「国舅受此衣带,莫非其中有谋乎?」承惊曰:「某焉敢?丞相如要,便当留下 。」操曰:「公受君赐,吾何相夺?聊为戏耳。」遂脱袍带还承。   承辞操归家,至夜独坐书院中,将袍仔细反覆看了,并无一物。承思曰:「天子赐 我袍带,命我细观,必非无意;今不见其踪迹,何也?」随又取玉带检看,乃白玉玲珑 ,碾成小龙穿花,背用紫绵为衬,缝缀端整,亦并无一物。承心疑,放於桌上,反覆寻 之。良久,倦甚。正欲伏几而寝,忽然灯花落於带上,烧著背衬。承惊拭之,已烧破一 处,微露素绢,隐见血迹。急取刀拆开视之,乃天子手书血字密诏也。诏曰:   朕闻人伦之大,父子为先;尊卑之殊,君臣为重。近日操贼弄权,欺压君父;结连 党伍,败坏朝纲; 敕赏封罚,不由朕主。朕夙夜忧思,恐天下将危。卿乃国之大臣, 朕之至戚,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,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,殄灭奸党,复安社稷,祖宗幸 甚!破指洒血,书诏付卿,再四慎之,勿负朕意!建安四年春三月诏。   董承览毕,涕泪交流,一夜寝不能寐。晨起,复至书院中,将诏再三观看,无计可 施。乃放诏於几上,沈思灭操之计。忖量未定,隐几而卧。忽侍郎王子服至。门吏知子 服与董承交厚,不敢拦阻,竟入书院。见承伏不醒,袖底压著素绢,微露「朕」字。子 服疑之,默取看毕,藏於袖中,呼承曰:「国舅好自在!亏你如何睡得着!」   承惊觉,不见诏书,魂不附体,手脚慌乱。子服曰:「汝欲杀曹公!吾当出首。」 承泣告曰:「若兄如此,汉室休矣!」子服曰:「吾戏耳。吾祖宗世食汉禄,岂无忠心 ?愿助兄一臂之力,共诛国贼。」承曰:「兄有此心,国之大幸。」子服曰:「当於密 室同立义状,各舍三族,以报汉君。」承大喜,取白绢一幅,先书名画字。子服亦即书 名画字。书毕,子服曰:「将军吴子兰,与吾至厚,可与同谋。」承曰:「满朝大臣, 惟有长水校尉种辑、议郎吴硕是吾心腹,必能与我同事。」   正商议间,家僮入报种辑、吴硕来探。承曰:「此天助我也!」教子服暂避於屏后 。承接二人入书院。坐定,茶毕。辑曰:「许田射猎之事,君亦怀恨乎?」承曰:「虽 怀恨,无可奈何。」硕曰:「吾誓杀此贼,恨无助我者耳!」辑曰:「为国除害,虽死 无怨。」王子服从屏后出曰:「汝二人欲杀曹丞相!我当出首,董国舅便是证见。」种 辑怒曰:「忠臣不怕死,吾等死做汉鬼,强似你阿附国贼!」承笑曰:「吾等正为此事 ,欲见二公。王侍郎之言乃戏耳。」便于袖中取出诏来与二人看。二人读诏,挥泪不止 。承遂请书名。子服曰:「二公在此少待,吾去请吴子兰来。」   子服去不多时,即同子兰至,与众相见,亦书名毕。承邀於后堂会饮。忽报西凉太 守马腾相探。承曰:「只推我病,不能接见。」门吏回报。腾大怒曰:「我夜来在东华 门外,亲见他锦袍玉带而出,何故推病耶!吾非无事而来,奈何拒我!」门吏入报,备 言腾怒。承起曰:「诸公少待,暂容承出。」随即出厅延接。礼毕,坐定。腾曰:「腾 入觐将还,故来相辞,何见拒也?」承曰:「贱躯暴疾,有失迎候,罪甚。」腾曰:「 面带春色,未见病容。」   承无言可答。腾拂袖便起,嗟叹下阶曰:「皆非救国之人也!」承感其言,挽留之 ,问曰:「公谓何人非救国之人?」腾曰:「许田射猎之事,吾尚气满胸膛;公乃国之 至戚,犹自滞於酒色,而不思讨贼,安得为皇家救难扶灾之人乎!」承恐其诈,佯惊曰 :「曹丞相乃国之大臣,朝廷所倚赖,公何出此言?」腾大怒曰:「汝尚以曹贼为好人 耶?」承曰:「耳目甚近,请公低声。」腾曰:「贪生怕死之徒,不足以论大事!」说 罢,又欲起身。承知腾忠义,乃曰:「公且息怒。某请公看一物。」遂邀腾入书院,取 诏示之。   腾读毕,毛发倒竖,咬齿嚼唇,满口流血。谓承曰:「公若有举动,吾即统西凉兵 为外应。」承请腾与诸公相见,取出义状,教腾书名。腾乃取酒歃血为盟曰:「吾等誓 死不负所约!」指坐上五人言曰:「若得十人,大事谐矣。」承曰:「忠义之士,不可 多得。若所与非人,则反相害矣。」腾教取鸳行鹭序薄来检看。检到刘氏宗族,乃拍手 言曰:「何不共此人商议?」众皆问何人。马腾不慌不忙,说出那人来。正是:本因国 舅承明诏,又见宗潢佐汉朝。毕竟马腾之言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一回:曹操煮酒论英雄,关公赚城斩车胄   却说董承等问马腾曰:「公却用何人?」马腾曰:「见有豫州牧刘玄德在此,何不 求之?」承曰:「此人虽系皇叔,今正依附曹操,安肯行此事耶?」腾曰:「吾观前日 围场之中,曹操迎受众贺之时,云长在玄德背后,挺刀欲杀操,玄德以目视之而止。玄 德非不欲图操,恨操爪牙多,恐力不及耳。公试求之,当必应允。」吴硕曰:「此事不 宜太速,当从容商议。」众皆散去。   次日黑夜里,董承怀诏,迳往玄德馆中来。门吏入报,玄德迎出,请入小阁坐定。 关、张侍立於侧。玄德曰:「国舅夜至此,必有事故。」承曰:「白日乘马相访,恐操 见疑,故黑夜相见。」玄德命取酒相待。承曰:「前日围场之中,云长欲杀曹操,将军 动目摇头而退之,何也?」玄德失惊曰:「公何以知之?」承曰:「人皆不见,某独见 之。」   玄德不能隐讳,遂曰:「舍弟见操僭越,故不觉发怒耳。」承掩面而哭曰:「朝廷 臣子,若尽如云长,何忧不太平哉!」玄德恐是曹操使他来试探,乃佯言曰:「曹丞相 治国,为何忧不太平?」承变色而起曰:「公乃汉朝皇叔,故剖肝沥胆以相告,公何诈 也?」玄德曰:「恐国舅有诈,故相试耳。」   于是董承取衣带诏令观之。玄德不胜悲愤。又将义状出示,上止有六位:一,车骑 将军董承;二,工部侍郎王子服;三,长水校尉种辑;四,议郎吴硕;五,昭信将军吴 子兰;六,西凉太守马腾。玄德曰:「公既奉诏讨贼,备敢不犬马之劳。」承拜谢,便 请书名。玄德亦书「左将军刘备」,押了字,付承收讫。承曰:「尚容再请三人,共聚 十义,以图国贼。」玄德曰:「切宜缓缓而行,不可轻泄。」   共议到五更,相别去了。玄德也防曹操谋害,就下处后园种菜,亲自浇灌,以韬晦 之计。关、张曰:「兄不留心天下大事,而学小人之事,何也?」玄德曰:「此非二弟 所知之。」二人乃不复言。   一日,关、张不在,玄德正在后园浇菜,许褚、张辽引数十人入园中曰:「丞相有 命,请使君便行。」玄德惊问曰:「有甚紧事?」许褚曰:「不知。只教我来相请。」 玄德只得随二人入府见操。操笑曰:「在家做得好大事!」諕得玄德面如土色。操执玄 德手,直至后园曰:「玄德学圃不易。」玄德方才放心,答曰:「无事消遣耳。」操曰 :「适见枝头梅子青青,忽感去年征张绣时,道上缺水,将士皆渴。吾心生一计,以鞭 虚指曰:『前面有梅林。』军士闻之,口皆生唾,由是不渴。今见此梅,不可不赏。又 值煮酒正熟,故邀使君小亭一会。」玄德心神方定,随至小亭,已设樽俎:盘置青梅, 一樽煮酒。二人对坐,开怀畅饮。   酒至半酣,忽阴云漠漠,骤雨将至。从人遥指天外龙挂,操与玄德栏观之。操日: 「使君知龙之变化否?」玄德曰:「未知其详。」操曰:「龙能大能小,能升能隐;大 则兴云吐雾,小则隐介藏形;升则飞腾於宇宙之间,隐则潜伏於波涛之内。方今春深, 龙乘时变化,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。龙之为物,可比世之英雄。玄德久历四方,必知当 世英雄。请试指言之。」   玄德曰:「备肉眼安识英雄?」操曰:「休得过谦。」玄德曰:「备叨恩庇,得仕 於朝。天下英雄,实有未知。」操曰:「既不识其面,亦闻其名。」玄德曰:「淮南袁 术,兵粮足备,可谓英雄。」操笑曰:「冢中枯骨,吾早晚必擒之!」玄德曰:「河北 袁绍,四世三公,门多故吏;今虎踞冀州之地,部下能事者极多,可谓英雄。」操笑曰 :「袁绍色厉胆薄,好谋无断;干大事而惜身,见小利而忘命:非英雄也。」玄德曰: 「有一人名称八骏,威镇九州──刘景升可为英雄。」操曰:「刘表虚名无实,非英雄 也。」玄德曰:「有一人血气方刚,江东领袖──孙伯苻乃英雄也。」操曰:「孙策藉 父之名,非英雄也。」玄德曰:「益州刘季玉,可为英雄乎?」操曰:「刘璋虽系宗室 ,乃守户之犬耳,何足为英雄!」玄德曰:「如张绣、张鲁、韩遂等辈皆何如?」操鼓 掌大笑曰:「此等碌碌小人,何足挂齿!」玄德曰:「舍此之外,备实不知。」操曰: 「夫英雄者,胸怀大志,腹有良谋;有包藏宇宙之机,吞吐天地之志者也。」玄德曰: 「谁能当之?」操以手指玄德,后自指曰:「今天下英雄,惟使君与操耳。」   玄德闻言,吃了一惊,手中所执匙箸,不觉落於地下。时正值天雨将至,雷声大作 。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:「一震之威,乃至于此。」操笑曰:「丈夫亦畏雷乎?」玄 德曰:「圣人迅雷风烈必变,安得不畏?」将闻言失箸缘故,轻轻掩饰过了。操遂不疑 玄德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勉从虎穴暂趋身,说破英雄惊杀人。巧借闻雷来掩饰,随机应变信如神。   天雨方住,见两个人撞入后园,手提宝剑,突至亭前,左右拦挡不住。操视之,乃 关、张二人也。原来二人从城外射箭方回,听得玄德被许褚、张辽请将去了,慌忙来相 府打听;闻说在后园,只恐有失,故冲突而入。却见玄德与操对坐饮酒。二人按剑而立 。操问二人何来。云长曰:「听知丞相和兄饮酒,特来舞剑,以助一笑。」操笑曰:「 此非鸿门会,安用项庄、项伯乎?」玄德亦笑。操命:「取酒与『二樊哙』压惊。」关 、张拜谢。   须臾席散,玄德辞操而归。云长曰:「险些惊杀我两个!」玄德以落箸事说与关、 张。张问是何意。玄德曰:「吾之学圃,正欲使操知我无大志;不意操竟指我为英雄, 我故失惊落箸。又恐操生疑,故借惧雷以掩饰之耳。」关、张曰:「兄真高见!」   操次日又请玄德。正饮间,人报满宠去探听袁绍而回。操召入问之。宠曰:「公孙 瓒已被袁绍破了。」玄德急问曰:「愿闻其详。」   宠曰:「瓒与绍战不利,筑城围圈,圈上建楼高十丈,名曰易京楼;积粟三十万以 自守,战士出入不息。或有被绍围者,众请救之。瓒曰:『若救一人,后之战者只望人 救,不肯死战矣。』遂不肯救。因此袁绍兵来,多有降之者。瓒势孤,使人持书赴许都 求救,不意中途为绍军所获。瓒又遗书张燕,暗约举火为号,里应外合。下书人又被袁 绍擒住,却来城外放火诱敌。瓒自出战,伏兵四起,军马折其大半。退守城中,被袁绍 穿地直入瓒所居之楼下,放起火来。瓒无路走,先杀妻子,然后自缢,全家都被火焚了 。今袁绍得了瓒军,声声甚盛。绍弟袁术在淮南骄奢过度,不恤军民,众皆背反。术使 人归帝号於袁绍。绍欲取玉玺。术约亲自送至。见今弃淮南欲归河北。若二人协力,急 难收复。乞丞相作急图之。」   玄德闻公孙瓒已死,追念昔日荐己之恩,不胜伤感;又不知赵子龙如何下落,放心 不下;因暗想曰:「我不就此时寻个脱身之计,更待何时?......」遂起身对操曰:「 术若投绍,必从徐州过。备请一军就半路截击,术可擒矣。」操笑曰:「来日奏帝,即 便起兵。」   次日,玄德面奏献帝。操令玄德总督五万人马,又差朱灵、路昭二人同行。玄德辞 帝,帝泣送之。玄德到寓,星夜收拾军军器鞍马,挂了将军印,催促便行。董承赶出十 里长亭来送。玄德曰:「国舅忍耐,某次行必有以报命。」承曰:「公宜留意,勿负帝 心。」二人分别。关,张在马上问曰:「兄今番出征,何故如此慌速?」玄德曰:「吾 乃笼中鸟,网中鱼。此一行如鱼入大海,鸟上青霁,不受笼网之羁绊也。」因命关,张 催朱灵,路昭,军马速行。时郭嘉,程昱,考较钱粮方回,知曹操已遣玄德进兵徐州, 慌入谏曰:「丞相何故令刘备督军?」操曰:「欲截袁术耳。」程昱曰:「昔刘备为豫 州牧时,某等请杀之,丞相不听;今日又与之兵,此放龙入海,纵虎归山也。后欲治之 ,其可得乎?」郭嘉曰:「丞相纵不杀备,亦不当使之去。古人云:『一日纵敌,万世 之患。』望丞相察之。」操然其言,遂令许褚将兵五百前往,务要追玄德转来。许褚应 诺而去。   却说玄德正行之间,只见后面尘头骤起,谓关,张曰:「此必曹兵追至也。」遂下 了营寨,令关,张各执军器,立於两边。许褚至,见严兵整甲,乃下马入营见玄德。玄 德曰:「公来此何干?」褚曰:「奉丞相命,特请将军回去,别有商议。」玄德曰:「 『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』吾面过君,又蒙丞相钧语,今别无他议,公可速回,为我 禀覆丞相。」许褚寻思:「丞相与他一向交好,今番又不曾教我来厮杀,只得将他言语 回复,另候裁夺便了。」遂辞了玄德领兵而回;回见曹操,备述玄德之言。操犹豫未决 。程昱,郭嘉曰:「备不肯回兵,可知心变。」操曰:「我有朱灵,路昭,二人在彼, 料玄德未敢心变。况我既遣之,何可复悔?」遂不复追玄德。后人有诗赞玄德曰:   束兵秣马去匆匆,心念天言衣带中。撞破铁笼逃虎豹,顿开金锁走蛟龙。   却说马腾见玄德已去,边报又急,亦回西凉州去了。玄德兵至徐州,刺史车胄出迎 。公宴毕,孙乾,糜竺,等都来参见。玄德回家探视老小,一面差人探听袁术。探子回 报:「袁术奢侈太过,雷薄,陈兰,皆投嵩山去了。术声势甚衰,乃作书让帝号於袁绍 ,绍命人召术,术乃收拾人马,宫禁御用之物,先到徐州来。」   玄德知袁术将至,乃引关,张,朱灵,路昭,五万军出,正迎著先锋纪灵至。张飞 更不打话,直取纪灵。斗无十合,张飞大喝一声,刺纪灵於马下。败军奔走,袁术自引 军来斗。玄德分兵三路,──朱灵,路昭在左,关,张在右,玄德自引兵居中,──与 术相见,在门旗下责备曰:「汝反逆不道,吾今奉明诏前来讨汝。汝当束手受降,免你 罪犯。」袁术骂曰:「织席编屦小辈,安敢轻我!」麾兵赶来。玄德暂退,让左右两路 军杀出。杀得术军尸横遍野,血流成渠;士卒逃亡,不可胜计。又被嵩山雷薄,陈兰, 劫去钱粮草料。欲回寿春,又被群盗所袭,只得住於江亭。止有一千余众,皆老弱之辈 。时当盛暑,粮食尽绝,只剩麦三十斛,分派军士,家人无食,多有饿死者。   术嫌饭粗,不能下咽,乃命庖人取蜜水止渴。庖人曰:「止有血水,安 得蜜水?」术坐於床上,大叫一声,倒於地下,吐血斗余而死。时建安四年六月也。后 人有诗曰:   汉末刀兵起四方,无端袁术太猖狂。不思累世为公相,便欲孤身做帝王。强暴枉夸 传国玺,骄奢妄说应天祥。渴思蜜水无由得,独卧空床呕血亡。   袁术已死,侄袁胤将灵柩及妻子奔庐江来,被徐璆尽杀之。夺得玉玺,赴许都献於 曹操。曹操大喜,封徐璆为高陵太守,此玉玺归操。   却说玄德知袁术已丧,写表申奏朝廷,书呈曹操,令朱灵,路昭,回许都,留下军 马保守徐州,一面亲自出城,招谕流散人民复业。   且说朱灵、路昭回许都见曹操,说玄德留下军马。操怒,欲斩二人。荀彧曰:「权 归刘备,二人亦无奈何。」操乃赦之。彧又曰:「可写书与车胄就内图之。」   操从其计,暗使人来见车胄,传曹操钧旨。胄随即请陈登商议此事。登曰:「此事 极易:今刘备出城招民,不日将还;将军丁命军士伏於瓮城边,只作接他,待马到来, 一刀斩之;某在城上射住后军,大事济矣。」胄从之。陈登回见父陈珪,备言其事。珪 命登先往报知玄德。登领父命,飞马去报,正迎著关、张,报说如此如此。原来关、张 先回,玄德在后。   张飞听得,便要去厮杀。云长曰:「他伏瓮城边待我,去必有失。我有一计,可杀 车胄:乘夜扮入曹军到徐州,引车胄出迎,袭而杀之。」飞然其言。那部下军原有曹操 旗号,衣甲都同。当夜三更,到城叫门。城上问是谁,众应是曹丞相差张文远的人马。 报知车胄,胄急请陈登议曰:「若不迎接,诚有疑;若出迎之,又恐有诈。」胄乃上城 回言:「黑夜难以分辨,待明早相见。」城下答应:「只恐刘备知道,疾快开门!」   车胄犹豫未定,城外一片声叫开门。车胄只得披挂上马,引一千军出城;跑过吊桥 ,大叫:「文远何在?」火光中只见云长提刀纵马直迎车胄,大叫曰:「匹夫安敢怀诈 ,欲杀吾兄!」车胄大惊,战未数合,遮拦不住,拨马便回。到吊桥边,城上陈登乱箭 射下,车胄绕城而走。云长赶来,手起一刀,砍於马下,割下首级,提回望城上呼曰: 「反贼车胄,吾已杀之;众等无罪,投降免死。」诸军倒戈投降,军民皆安。   云长将胄头去迎玄德,具言车胄欲害之事,今已斩首。玄德大惊曰:「曹操若来, 如之奈何?」云长曰:「弟与张飞迎之。」玄德懊悔不已,遂入徐州。百姓父老,伏道 而接。玄德到府,寻张飞,飞已将车胄全家杀尽。玄德曰:「杀了曹操心腹之人,如何 肯休?」陈登曰:「某有一计,可退曹操。」正是:既把孤身离虎穴,还将妙计息狼烟 。不知陈登说出甚计来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二回:袁曹各起马步三军,关张共擒王刘二将   却说陈登献计於玄德曰:「曹操所惧者袁绍。绍虎踞冀、青、幽、并诸郡,带甲百 万,文官武将极多,今何不写书遣人到彼求救?」玄德曰:「绍向与我未通往来,今又 新破其弟,安肯相助?」登曰:「此间有一人与袁绍三世通家。若得其一书致绍,绍必 来相助。」玄德问何人。登曰:「此人乃公平日所折节敬礼者,何故忘之?」玄德猛省 曰:「莫非郑康成先生?」登笑曰:「然也。」   原来郑康成名玄,好学多才,尝受业於马融。融每当讲学,必设绛帐,前聚生徒, 后陈声妓,侍女环列左右。玄听讲三年,目不邪视,融甚奇之。及学成而归,融叹曰: 「得我学之秘,惟郑玄一人耳!」玄家中侍婢俱通毛诗。一婢尝忤玄意,玄命长跪阶前 。一婢戏谓之曰:「『胡为乎泥中?』」此婢应声曰:「『薄言往愬,逢彼之怒。』」 其风雅如此。桓帝朝,玄官至尚书。后因十常侍之乱,弃官归田,居於徐州。玄德在涿 郡时,已曾师事之。及为徐州牧,时时造庐请教,敬礼特甚。   当下玄德想出此人,大喜,便同陈登亲至郑玄家中,求其作书。玄慨然依允,写书 一封,付与玄德。玄德便差孙乾星夜赍往袁绍处投递。绍览毕,自忖曰:「玄德攻灭吾 弟,本不当相助;但重以郑尚书之命,不得不往救之。」遂聚文武官,商议兴兵伐曹操 。   谋士田丰曰:「兵起连年,百姓疲弊,仓廪无积,不可复兴大军。宜先遣人献捷天 子,若不得通,乃表称曹操隔我王路,然后提兵屯黎阳;更於河内增益舟楫,缮置军器 ,分遣精兵,屯札边鄙。三年之中,大事可定也。」谋士审配曰:「不然:以明公之神 武,抚河朔之强盛,兴兵讨曹贼,易如反掌,何必迁延日月?」谋士沮授曰:「制胜之 策,不在强盛。曹操法令既行,士迕精练,比公孙瓒坐受困者不同。今弃献捷良策,而 兴无名之兵,窃为明公不取。」谋士郭图曰:「非也:兵加曹操,岂曰无名?公正当及 时早定大业。愿从郑尚书之言,与刘备共仗大义,剿灭曹贼;上合天意,下合民情,实 为万幸甚!」   四人争论未定,绍踌躇不决。忽许攸、荀谌自外而入。绍曰:「二人多有见识,且 看如何主张。」二人施礼毕,绍曰:「郑尚书有书来,令我起兵助刘备,攻曹操。起兵 是乎?不起兵是乎?」二人齐声应曰:「明公以众克寡,以强攻弱,讨汉贼以扶王室: 起兵是心。」绍曰:「二人所见,正合我心。」便商议兴兵。先令孙乾回报郑玄,并约 玄德准备接应;一面令审配、逢纪为统军,田丰、荀谌、许攸为谋士,颜良、文丑为将 军,起马军一十五万,步兵一十五万,共精兵三十万,望黎阳进发。   分拨已定,郭图进曰:「以明公大举伐操,必须数操之恶,驰檄各郡,声罪致讨, 然后名正言顺。」绍从之,遂令书记陈琳草檄。琳字孔璋,素有才名;灵帝时为主簿。 因谏何进不听,复遭董卓之乱,避难冀州,绍用为记室。当下令草檄,援笔立就。其文 曰:  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,忠臣虑难以立权。是以有非常之人,然后有非常之事;有非 常之事,然后立非常之功。夫非常者,固非常人所拟也。   曩者,强秦弱主,赵高执柄,专制朝权,威福由己;时人迫胁,莫敢正言;终有望 夷之败,祖宗焚减,污辱至今,永为世鉴。及臻吕后季年,产,禄专政,内兼二军,外 统梁赵;擅断万机,决事省禁;下陵上替,海内寒心。于是绛侯、朱虚兴威奋怒,诛夷 逆暴,尊立太奈;故能王道兴隆,光明显融: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。   司空曹操:祖父中常侍腾,与左悺、徐璜并作妖孽,饕餮放横,伤化虐民。父嵩乞 丐,携养,因赃假位;舆金辇璧,输货权门;窃盗鼎司,倾覆重器。操阉遗丑,本无懿 德;僄狡锋侠,好乱乐祸。   慕府董统鹰扬,扫除凶逆。续遇董卓,侵官暴民,于是提剑挥鼓,发命东夏,收罗 英雄,弃瑕取用。故遂与操同谘合谋,授以裨师;谓其鹰犬之才,爪牙可任。至乃愚佻 短略,轻进易退;伤夷折★(音拗,左血,右刃),数丧师徒。幕府辄复分兵命锐,修 完补辑,表行东郡领衮州刺史,被以虎文,奖成威柄,冀获秦师一克之报。而操遂承资 跋扈,恣行凶忒,割剥元元,残贤害善。   故九江太守边让:英才俊伟,天下知名;直言正色,论不阿谄;身首被枭悬之诛, 妻拏受灰灭之。自是士林愤痛,民怨弥重;一夫奋臂,举州同声。故躬破於徐方,地夺 於吕布;彷徨东裔,蹈据无所。幕府惟强干弱枝之义,且不登叛人之党,故复援旌擐甲 ,席卷起征。金鼓响振,布众奔沮。拯其死亡之患,复其方伯之位。则幕府无德於兖土 之民,而大有造於操也。   后会銮驾返旆,群贼乱政。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,匪遑离局;故使从事中郎徐勋, 就发遣操,使缮修郊庙,翊卫幼主。操便放志:专行胁迁,当御省禁;卑侮王室,败法 乱纪;坐领三台,专制朝政;爵赏由心,刑戮在口;所爱光五宗,所恶灭三族,群谈者 受显诛,腹议者蒙隐戮;百僚钳口,道路以目;尚书记朝会,公卿充员品而已。   故太尉杨彪:典历二司,享国极位。操因缘睚眦,被以非罪;榜楚参并,五毒备至 ;触情任忒,不顾宪纲。又议郎赵彦:忠谏直言,义有可纳,是以圣朝含听,改容加锡 。操欲迷夺时权,杜绝言路,擅收立杀,不俟报闻。又梁孝王先帝母昆,坟陵尊显;桑 梓松柏,犹宜肃恭;而操帅将校吏士,亲临发掘,破棺裸尸,掠取金宝。至今圣朝流涕 ,士民伤怀!   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,摸金校尉,所过隳突,无骸不露。身处三公之位,而行盗贼 之态,污国害民,毒施人鬼!加其细政惨苛,科防互设;罾缴充蹊,坑阱塞路;举手挂 网罗,动足触机陷:是以衮、豫有无聊之民,帝都有吁嗟之怨。历观载籍,无道之臣, 贪残酷烈,於操为甚!   幕府方诘外奸,未及整训;加绪含容,冀可弥缝。而操豺狼野心,潜包祸谋,乃欲 摧挠栋梁,孤弱汉室;除灭忠正,专为枭雄。往者伐鼓北征公孙瓒,强寇桀逆,拒围一 年。操因其未破,阴交书命,外助王师,内相掩袭。会其行人发露,瓒亦枭夷,故使锋 芒挫缩,厥图不果。   今乃屯据敖仓,阻河为固,欲以螳螂之斧,御隆车之隧。幕府奉汉威灵,折冲宇宙 ;长戟百万,骁骑千群;奋中黄、育获之士,骋良弓劲弩之势;并州越太行,青州涉济 漯;大军泛黄河以角其前,荆州下宛叶而犄其后;雷震虎步,并急虏廷,若举炎火以炳 飞蓬,覆沧海以沃熛炭,有何不灭者哉?又操军吏士,其可战者,皆出自幽、冀,或故 营部曲,咸怨旷思归,流涕北顾。其余衮、豫之民,乃吕布、张杨之余众,覆亡迫胁, 权时苟从;各被创夷,人为雠敌。若回旆反徂,登高岗而击鼓吹,扬素挥以启降路,必 土崩瓦解,不俟血刃。方今汉室陵迟,纲维弛绝;圣朝无一介之辅,股肱无折冲之势; 方畿之内,简练之臣,皆垂头拓翼,莫所凭恃;虽有忠义之佐,胁於暴虐之臣,焉能展 其节?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,围守宫阙,外托宿卫,内实拘执,惧其篡逆之萌,因斯而 作。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,烈士立功之会,可不勖哉?   操又矫命称制,遣使发兵。恐边远州,郡过听给与,违众旅叛,举以丧名,为天下 笑,则明哲不取也。即日幽、并、青、冀四州并进。书到荆州,便勒见兵,与建忠军协 同声势。州郡各整义兵,罗落境界,举武扬威,并匡社稷,则非常之功于是乎著。   其得操首者,封五千户侯,赏钱五千万。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,勿有所问。广宣 恩信,班扬符赏,布告天下,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。如律令。   绍览檄大喜,即命使将此檄遍行州郡,并於各处关津隘口张挂。檄文传至许都,时 曹操方患头风,卧病在床。左右将此檄传进,操见之,毛骨悚然,出了一身冷汗,不觉 头风顿愈,从床上一跃而起,顾谓曹洪曰:「此檄何人所作?」洪曰:「闻是陈琳之笔 。」操笑曰:「有文事者,必须以武略济之。陈琳文事虽佳,其如袁绍武略之不足何! 」遂聚众谋士商议迎敌。   孔融闻之,来见操曰:「袁绍势大,不可与战,只可与和。」荀彧曰:「袁绍无用 之人,何必议和?」融曰:「袁绍土广民强。其部下如许攸,郭图,审配,逢纪,皆智 谋之士;田丰,沮授,皆忠臣也;颜良,文丑,勇冠三军;其余高览,张合,淳于琼, 等俱世之名将,──何谓绍为无用之人乎?」彧笑曰:「绍兵多而不整;田丰刚而犯上 ,许攸贪而不智,审配专而无谋,逢纪果而无用,此四人者,势不相容,必生内变。颜 良,文丑,匹夫之勇,一战可擒。其余碌碌等辈,纵有百万,何足道哉!」   孔融默然。操大笑曰:「皆不出荀文若之料。」遂唤前军刘岱、后军王忠引军五万 ,打著丞相旗号,去徐州攻刘备。原来刘岱旧为衮州刺史;及操取衮州,岱降於操,操 用为偏将,故今差他与王忠一同领兵。操却自引大军二十万,进黎阳,拒袁绍。程昱曰 :「恐刘岱、王忠不称其使。」操曰:「吾亦知非刘备敌手,权且虚张声势。」分付: 「不可轻进。待我破绍,再勒兵破备。」刘岱、王忠领兵去了。曹操自引兵至黎阳。两 军隔八十里,各自深沟高垒,相持不战。自八月守至十月。原来许攸不乐审配领兵,沮 授又恨绍不用其谋,各不相和,不图进取。袁绍心怀疑惑,不思进兵。操乃唤吕布手下 降将臧霸把守青、徐;于禁、李典屯兵河上;曹仁总督大军,屯於官渡。操自引一军, 竟回许都。   且说刘岱、王忠引军五万离徐州一百里下寨。中军虚打曹丞相旗号,未敢进兵,只 打听河北消息。这里玄德也不知曹操虚实,未敢擅动,亦只探听河北。忽曹操差人催刘 岱、王忠进战。二人在寨中商议。岱曰:「丞相催促攻城,你可先去。」王忠曰:「丞 相先差你。」岱曰:「我是主将,如何先去?」忠曰:「我和你同引兵去。」岱曰:「 我与你拈阄;拈着的便去。」王忠拈着「先」字,只得分一半军马,来攻徐州。   玄德听知军马到来,请陈登商议曰:「袁本初虽屯兵黎阳,奈谋臣不和,尚未进取 。曹操不知在何处。闻黎阳军中,无操旗号,如何这里却反有他旗号?」登曰:「操诡 计百出,必以河北为重,亲自监督,却故意不建旗号,乃於此处虚张声势。吾意操必不 在此。」玄德曰:「两弟谁可探听虚实?」张飞曰:「小弟愿往。」玄德曰:「汝为人 躁暴,不可去。」飞曰:「便是有曹操也挐将来!」云长曰:「待弟往观其动静。」玄 德曰:「云长若去,我却放心。」   于是云长引三千人马出徐州来。时值初冬,阴云布合,雪花乱飘,军马皆冒雪布阵 。云长骤马提刀而出,大叫王忠打话。忠出曰:「丞相到此,缘何不降?」云长曰:「 请丞相出阵,我自有话说。」忠曰:「丞相岂肯轻见你!」云长大怒,骤马向前。王忠 挺枪来迎。两马相交,云长拨马便走。王忠赶来,转过山坡,云长回马,大叫一声,舞 刀直取。王忠拦截不住,恰得骤马奔逃,云长左手倒提宝刀,右手揪住王忠勒甲★(音 条,左糸,右条),拖下鞍★(左革,右乔),横担於马上,回本阵来。王忠军四散奔 走。   云长押解王忠,回徐州见玄德。玄德问:「你乃何人?见居何职?敢诈称曹丞相! 」忠曰:「焉敢有诈?奉命教我虚张声势,以为疑兵。丞相实不在此。」玄德教付衣服 酒食,且暂监下,待捉了刘岱,再作商议。云长曰:「某知兄有和解之意,故生擒将来 。」玄德曰:「吾恐翼德躁暴,杀了王忠,故不教去。此等人杀之无益,留之可为解和 之地。」   张飞曰:「二哥捉了王忠,我去生擒刘岱来!」玄德曰:「刘岱昔为衮州刺史,虎 牢伐董卓时,也是一镇诸侯。今日为前军,不可轻敌。」飞曰:「量此辈何足道哉!我 也似二哥生擒将来便了!」玄德曰:「只恐坏了他性命,误我大事。」飞曰:「如杀了 ,我偿他命!」玄德遂与军三千。飞引兵前进。   却说刘岱知王忠被擒,坚守不出。张飞每日在寨前叫骂,岱听知是张飞,越不敢出 。飞守了数日,见岱不出,心生一计:传令今夜二更去劫寨,日间却在帐中饮酒,诈醉 寻军士罪过,打了一顿,缚在营中曰:「待我今夜出兵时,将来祭旗!」却暗使左右纵 之去。军士得脱,偷走出营,迳往刘岱营中来报劫寨之事。刘岱见降卒身受重伤,遂听 其说,虚扎空寨,伏兵在外。   是夜张飞却分兵三路,中间使三十余人,劫寨放火;却教两路军抄出他寨后,看火 起为号,夹击之。二更时分,张飞自引精兵,先断刘岱后路;中路三十余人,抢入寨中 放火。刘岱伏兵恰待杀入,张飞两路兵齐出。岱军自乱,正不知飞兵多少,各自溃散。 刘岱引一队残军,夺路而走,正撞见张飞;狭路相逢,急难回避;交马只一合,早被张 飞生擒过去。余众皆降。   飞使人先报入徐州。玄德闻之,谓云长曰:「翼德自来粗莽,今亦用智,吾无忧矣 。」乃亲自出郭迎之。飞曰:「哥哥道我躁暴,今日如何?」玄德曰:「不用言语相激 ,如何肯使机谋?」飞大笑。玄德见缚刘岱过来,慌下马解其缚曰:「小弟张飞误有冒 渎,望乞恕罪。」遂迎入徐州,放出王忠,一同款待。玄德曰:「前因车胄欲害备,故 不得不杀之。丞相错疑备反,遣二将军前来问罪。备受丞相大恩,正思报效,安敢反耶 ?二将军至许都,望善言为备分诉,备之幸也。」刘岱、王忠曰:「深荷使君不杀之恩 ,当於丞相处方便,以某两家老小保使君。」   玄德称谢。次日尽还原领军马,送出郭外。刘岱、王忠行不上十余里,一声鼓响, 张飞拦路大喝曰:「我哥哥忒没分晓!捉位贼将如何又放了?」吓得刘岱、王忠在马上 发颤。张飞睁眼挺枪赶来,背后一人飞马大叫:「不得无礼!」视之,乃云长也。刘岱 、王忠方才放心。云长曰:「既兄长放了,吾弟如何不遵法令?」飞曰:「今番放了, 下次又来。」云长曰:「待他再来,杀之未迟。」刘岱、王忠连声告退曰:「便丞相诛 我三族,也不来了。望将军宽恕。」飞曰:「便是曹操自来,也杀他片甲不回!今番权 且记下两颗头!」刘岱、王忠抱头鼠窜长、翼德回见玄德曰:「曹操必然复来。」孙乾 谓玄德曰:「徐州受敌之地,不可久居;不若分兵屯小沛,守邳城,为犄角之势,以防 曹操。」玄德用其言,令云长守下邳;甘、糜二夫人亦於下邳安置──甘夫人乃小沛人 也,糜夫人乃糜竺之妹也。──孙乾、简雍、糜竺、糜芳守徐州。玄德与张飞屯小沛。   刘岱、王忠回见曹操,具言刘备不反之事。操怒骂:「辱国之徒,留你何用!」喝 令左右推出斩之。正是:犬豕何堪共虎斗,鱼虾空自与龙争。不知二人性命如何,且看 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三回:祢正平裸衣骂贼,吉太医下毒遭刑   却说曹操欲斩刘岱、王忠。孔融谏曰:「二人本非刘备敌手,若斩之,恐失将士之 心。」操乃免其死,黜罢爵禄,欲自起兵伐玄德。孔融曰:「方今隆冬盛寒,未可动兵 ;待来春未为晚也。可先使人招安张绣、刘表,然后再图徐州。」操然其言,先遣刘晔 往说张绣。晔至襄城,先见贾诩,陈说曹公盛德。诩乃留晔於家中。   次日来见张绣,说曹公遣刘晔招安之事。正议间,忽报袁绍有使至。绣命入。使者 呈上书信。绣览之,亦是招安之意。诩问来使曰:「近日兴兵破曹操,胜负如何?」使 曰:「隆冬寒月,权且罢兵。今以将军与荆州刘表俱有国士之风,故来相请耳。」诩大 笑曰:「汝可回见本初,道:『汝兄弟尚不能容,何能容天下国士乎!」』   当面扯碎书,叱退来使。张绣曰:「方今袁强曹弱;今毁书叱使,袁绍若至,当如 之何?」诩曰:「不如去从曹操。」绣曰:「吾先与操有雠,安得相容?」诩曰:「从 操其便有三:夫曹公奉天子明诏,征伐天下,其宜从一也;绍强盛,我以少从之,必不 以我为重,操虽弱,得我必喜,其宜从二也;曹公王霸之志,必释私怨,以明德於四海 ,其宜从三也。愿将军无疑焉。」   绣从其言,请刘晔相见。晔盛称操德,且曰:「丞相若记旧怨,安肯使某来结好将 军乎?」绣大喜,即同贾诩等赴许都投降。绣见操,拜於阶下。操忙扶起,执其手曰: 「有小过失,勿记於心。」遂封绣为扬武将军,封贾诩为执金吾使。操即命绣作书招安 刘表。贾诩进曰:「刘景升好结纳名流,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说之,方可降耳。」操 问荀攸曰:「谁人可去?」攸曰:「孔文举可当其任。」   操然之。攸出见孔融曰:「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,以备行人之选。公可当此任否 ?」融曰:「吾友祢衡,字正平,其才十倍於我。此人宜在帝左右,不但可备行人而已 。我当荐之天子。」于是遂上表奏帝。其文曰:   臣闻洪水横流,帝思俾刈;旁求四方,以招贤俊。昔世宗继统,将弘基业;畴咨熙 载,群士响臻。陛下叡圣,纂承基绪,遭遇厄运,劳谦日昃;维岳降神,异人并出。窃 见处士平原祢衡:年二十四,字正平,淑质贞亮,英才卓荦;初涉艺文,升堂睹奥。目 所一见,辄诵之口;耳所暂闻,不忘於心。性与道合,思若有神。弘羊潜计,安世默识 ,以衡准之,诚不足怪。忠果正直,志怀霜雪;见善若惊,嫉恶若雠。任座抗行,史鱼 厉节,殆无以过也。鸷鸟累百,不如一鹗。使衡立朝,必有可观,飞辩聘词,溢气坌涌 ;解疑释结,临敌有余。   昔贾谊求试属国,诡系单于;终军欲以长缨,牵制劲越;弱冠慷慨,前世美之;近 日路粹,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:衡宜与为比。如龙跃天衢,振翼云汉,扬声紫微,垂 光虹蜺,足以昭近署之多士,增四门之穆穆。钧天广乐,必奇丽之观;帝室王居,必蓄 非常之宝。若衡等辈,不可多得。激楚、阳阿,至妙之容,掌伎者之所贪;飞兔、騕里 ,绝足奔放,良、乐之所急也。臣等区区,敢不以闻?升下笃慎取士,必须效试。乞令 衡以褐衣召见。如无可观采,臣等受面欺之罪。」   帝览表,以付曹操。操遂使人召衡至。礼毕,操不命坐。祢衡仰天叹曰:「天地虽 阔,何无一人也!」操曰:「吾手下有数十人,皆当世英雄,何谓无人?」衡曰:「愿 闻。」操曰:「荀彧,荀攸,郭嘉,程昱,机深智远,虽萧何,陈平不及也。张辽[陈 怡妏3],许褚,乐进,李典,勇不可当,虽岑彭,马武不及也。吕虔,满宠,为从事; 于禁,徐晃,为先锋。夏侯敦,天下奇才;曹子孝,世间福将。安得无人?」衡笑曰: 「公言差矣。此等人物,吾尽识之:荀彧可使吊丧问疾,荀攸可使看坟守墓,程昱可使 关门闭户,郭嘉可使白词念赋,张辽可使击鼓鸣金,许褚可使牧牛放马,乐进可使取状 读诏,李典可使传书送檄,吕虔可使磨刀铸剑,满宠可使饮酒食糟,于禁可使负版筑墙 ,徐晃可使屠猪杀狗。夏侯敦称为『完体将军』,曹子孝呼为『要钱太守』。其余皆是 衣架!饭囊!酒桶!肉袋耳!」操怒曰:「汝有何能?」衡曰:「天文地理,无一不通 ;三教九流,无一不晓;上可以致君为尧、舜,下可以配德於孔、颜。岂与俗子共论乎 !」时止有张辽在侧,掣剑欲斩之。操曰:「吾正少一鼓吏;早晚朝贺宴享,可令祢衡 充此职。」衡不推辞,应声而去。辽曰:「此人出言不逊,何不杀之?」操曰:「此人 素有虚名,远近所闻。今日杀之,天下必谓我不能容物,彼自以为能,故令为鼓吏以辱 之。」   来日,操於省厅上大宴宾客,今鼓使挝鼓。旧吏云:「挝鼓必换新衣。」衡穿旧衣 而入,遂击鼓为「渔阳三挝」,音节殊妙,渊渊有金石声。坐客听之,莫不慷慨流涕。 左右喝曰:「何不更衣!」衡当面脱下旧破衣服,裸体而立,浑身尽露。坐客皆掩面。 衡乃徐徐著裤,颜色不变。   操叱曰:「庙堂之上,何太无礼?」衡曰:「欺君罔上乃谓无礼。吾露父母之形, 以显清白之体耳!」操曰:「汝为清白,谁为污浊?」衡曰:「汝不识贤愚,是眼浊也 ;不读诗书,是口浊也;不纳忠言,是耳浊也;不通古今,是身浊也;不容诸侯,是腹 浊也;常怀篡逆,是心浊也!吾乃天下名士,用为鼓吏,是犹阳货轻仲尼、臧仓毁孟子 耳!欲成霸王之业,而如此轻人耶?」   时孔融在坐,恐操杀衡,乃从容进曰:「祢衡罪同胥靡,不足发明王之梦。」操指 衡而言曰:「令汝往荆州为使。如刘表来降,便用汝作公卿。」衡不肯往。操备马三匹 ,令二人扶挟而行;却教手下文武,整酒於东门外送之。荀彧曰:「如祢衡来,不可起 身。」衡至。下马入见,众皆端坐。衡放声大哭。荀彧问曰:「何为而哭?」衡曰:「 行於死柩之中,如何不哭?」众皆曰:「吾等是死尸,汝乃无头狂鬼耳!」衡曰:「吾 乃汉朝之臣,不作曹瞒之党,安得无头?」众欲杀之。苟彧急止之曰:「量鼠雀之辈, 何足污刀!」衡曰:「吾乃鼠雀,尚有人性;汝等只可谓之蜾虫!」众恨而散。   衡至荆州,见刘表毕,虽颂德,实讥讽。表不喜,令去江夏见黄祖。或问表曰:「 祢衡戏谑主公,何不杀之?」表曰:「祢衡数辱曹操,操不杀者,恐失人望;故令作使 於我,欲借我手杀之,使我受害贤之名也。吾今遣去见黄祖,使曹操知我有识。」众皆 称善。   时袁绍亦遣使至。表问众谋士曰:「袁本初又遣使来,曹孟德又差祢衡在此,当从 何便?」从事中郎将韩嵩进曰:「今两雄相持,将军若欲有为,乘此破敌可也。如其不 然,将择其善者而从之。今曹操善能用兵,贤俊多归,其势必先取袁绍,然后移兵向江 东,恐将军不能御;莫若举荆州以附操,操必重待将军矣。」表曰:「汝且去许都,观 其动静,再作商议。」嵩曰:「君臣各有定分。嵩今事将军,虽赴汤蹈火,一唯所命。 将军若能上顺天子,下从曹公,使嵩可也;如持疑未定,嵩到京师,天子赐嵩一官,则 嵩为天子之臣,不得复为将军死矣。」表曰:「汝且先往观之。吾别有主意。」   嵩辞表,到许都见操。操遂拜嵩为侍中,领零陵太守。荀彧曰:「韩嵩来观动静, 未有微功,重加此职。祢衡又无音耗,丞相遣而不问,何也?」操曰:「祢衡辱吾太甚 ,故借刘表手杀之,何必再问?」遂遣韩嵩回荆州说刘表。嵩回见表,称颂朝廷盛德, 劝表遣子入侍。表大怒曰:「汝怀二心耶!」欲斩之。嵩大叫曰:「将军负嵩,嵩不负 将军!」蒯良曰:「嵩未去之前,先有此言矣。」刘表遂赦之。   人报黄祖斩了祢衡,表问其故。对曰:「黄祖与祢衡共饮,皆醉。祖问衡曰:『君 在许都有何人物?』衡曰:『大儿孔文举,小儿杨德祖:除此二人,别无人物。』祖曰 :『似我何如?』衡曰:『汝似庙中之神,虽受祭祀,恨无灵验!』祖大怒曰:『汝以 我为土木偶人耶!』遂斩之。衡至死骂不绝口。」刘表闻衡死,亦嗟呀不已,令葬於鹦 鹉洲边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  黄祖才非长者俦,祢衡丧首此江头。今来鹦鹉洲边过,惟有无情碧水流。   却说曹操知祢衡受害,笑曰:「腐儒舌剑,反自杀矣!」因不见刘表来降,便欲兴 兵问罪。荀彧谏曰:「袁绍未平,刘备未灭,而欲用兵江汉,是犹舍心腹而顾手足也。 可先灭袁绍,后灭刘备,江汉可一扫而平矣。」操从之。   且说董承自刘玄德去后,日夜与王子服等商议,无计可施。建安五年,元旦朝贺, 见曹操骄横愈甚,感愤成疾。帝知国舅染病,令随朝太医前去医治。此医乃洛阳人:姓 吉,名太,字称平,人皆呼为吉平,当时名医也。平到董承府用药调治,旦夕不离;常 见董承长吁短叹,不敢动问。   时值元宵,吉平辞去,承留住,二人共饮。饮至更余,承觉困倦,就和衣而睡。忽 报王子服等四人至,承出接入。服曰:「大事谐矣!」承曰:「愿闻其说。」服曰:「 刘表结连袁绍,起兵五十万,共分十路杀来。马腾结连韩遂,起西凉军七十二万,从北 杀来。曹操尽起许昌兵马,分头迎敌,城中空虚。若聚五家僮仆,可得千余人。乘今夜 府中大宴,庆赏元宵,将府围住,突入杀之。不可失此机会!」   承大喜,随即唤家奴各人收拾兵器,自己披挂绰枪上马,约会都在内门前相会,同 时进兵。夜至二鼓,众兵皆到。董承手提宝剑,徒步直入,见操设宴后堂,大叫:「操 贼休走!」一剑剁去,随手而倒。霎时觉来,乃南柯一梦,口中犹骂操贼不止。吉平向 前叫曰:「汝欲害曹公乎?」承惊惧不能答。吉平曰:「国舅休慌。某虽医人,未尝忘 汉。某连日见国舅嗟叹,不敢动问。恰才梦中之言,已见真情。幸勿相瞒。倘有用某之 处,虽灭九族,亦无后悔。」承掩面而哭曰:「只恐汝非真心!」   平遂咬下一指为誓。承乃取出衣带诏,令平视之;且曰:「今之谋望不成者,乃刘 玄德、马腾各自去了,无计可施,因此感而成疾。」平曰:「不消诸公用心。操贼性命 ,只在某手中。」承问其故。平曰:「操常患头风,痛入骨髓;才一举发,便召某医治 。如早晚有召,只用一服毒药,必然死矣,何必举刀兵乎?」承曰:「若得如此,救汉 朝社稷者,皆赖君也!」   时吉平辞归。承心中暗喜,步入后堂,忽见家奴秦庆童同侍妾云英在暗处私语。承 大怒,唤左右捉下,欲杀之。夫人劝免其死,各人仗四十,将庆童锁於冷房。庆童怀恨 ,夤夜将铁锁扭断,跳墙而出,迳入曹操府中,告有机密事。操唤入密室问之。庆童云 :「王子服,吴子兰,种辑,吴硕,马腾五人在家主府中商议机密,必然是谋丞相。家 主将出白绢一段,不知写著甚的。近日吉平咬指为誓,我也曾见。」   曹操藏匿庆童於府中,董承只道逃往他方向去了,也不追寻。次日,曹操诈患头风 ,召吉平用药。平自思曰:「此贼合休!」暗藏毒药入府。操卧於床上,令平下药。平 曰:「此病可一服即愈。」教取药罐,当面煎之。药已半干,平已暗下毒药,亲自送上 。操知有毒,故意迟延不服。平曰:「乘热服之,少汗即愈。」操起曰:「汝既读儒书 ,必知礼义。『君有疾饮药,臣先尝之;父有疾饮药,子先尝之。』汝为我心腹之人, 何不先尝而后进?」平曰:「药以治病,何用人尝?」   平知事已泄,纵步向前,扯住操耳而灌之。操推药泼地,砖皆迸裂。操未及言,左 右已将吉平执下。操曰:「吾岂有疾,特试汝耳!汝果有害我之心!」遂唤二十个精壮 狱卒,执平至后园拷问。操坐於亭上,将吉平缚倒於地。吉平面不改容,略无惧怯。操 笑曰:「量汝是个医人,安敢下毒害我?必有人唆使你来。你说出那人,我便饶你。」 平叱之曰:「汝乃欺君罔上之贼,天下皆欲杀汝,岂独我乎!」操再三磨问。平怒曰: 「我自欲杀汝,安有人使我来?今事不成,惟死而已!」操怒,教狱卒痛打。打到两个 时辰,皮开肉裂,血流满阶。操恐打死,无可对证,今狱卒揪去静处,权且将息。传令 次日设宴,请众大臣饮酒。惟董承托病不来。王子服等皆恐操生疑,只得俱至。操於后 堂设席。酒行数巡,曰:「筵中无可为乐,我有一人,可为众官醒酒。」教二十个狱卒 :「与吾牵来!」   须臾,只见一长枷钉著吉平,拖至阶下。操曰:「众官不知:此人连结恶党,欲反 背朝廷,谋害曹某;今日天败,请听口词。」操教先打一顿,昏绝於地,以水喷面。吉 平苏醒,睁目切齿而骂曰:「操贼!不杀我,更待何时?」操曰:「同谋者先有六人, 与汝共七人耶?」平只是大骂。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觑,如坐针毡。操教一面打,一面 喷。平并无求饶之意。操见不招,且教牵去。   众官席散,操只留王子服等四人夜宴。四人魂不附体,只得留待。操曰:「本不相 留,争奈有事相问。汝四人不知与董承商议何事?」子服曰:「并未商议甚事。」操曰 :「白绢中写著何事?」子服等皆隐讳,操唤出庆童对证。子服曰:「汝於何处见来? 」庆童曰:「你回避了众人,六人在一处画字,如何赖得?」子服曰:「此贼与国舅侍 妾通奸,被责诬主,不可听也。」操曰:「吉平下毒,非董承所使而谁?」子服等皆言 不知。操曰:「今晚自首,尚犹可恕;若待事发,其实难容!」   子服等皆言并无此事。操叱左右将四人拏住监禁。次日,带领众人迳投董承家探病 。承只得出迎。操曰:「缘何夜来不赴宴?」承曰:「微疾未痊,不敢轻出。」操曰: 「此是忧国家病耳。」承愕然。操曰:「国舅知吉平事乎?」承曰:「不知。」操冷笑 曰:「国舅如何不知?」唤左右:「牵来与国舅起病。」承举措无地。   须臾,二十狱卒推吉平至阶下。吉平大骂:「曹操逆贼!」操指谓承曰:「此人曾 攀下王子服等四人,吾已拏下廷尉。尚有一人,未曾捉获。」因问平曰:「谁使汝来药 我?可速招出!」平曰:「天使我来杀逆贼!」操怒教打。身上无容刑之处。承在座观 之,心如刀割。操又问平曰:「你原有十指,今如何只有九指?」平曰:「嚼以为誓, 誓杀国贼!」操教取刀来,就阶下截去其九指,曰:「一发截了,教你为誓!」平曰: 「尚有口可以吞贼,有舌可以骂贼!」操令割其舌。平曰:「且勿动手。吾今刑不过, 只得供招。可释吾缚。」操曰:「释之何碍?」遂命解其缚。平起身望阙拜曰:「臣不 能为国家除贼?乃天数也!」拜毕,撞阶而死。操令分其肢体号令。时建安五年正月也 。史官有诗曰:   汉朝无起色,医国有称平。立誓除奸党,捐躯报圣明。极刑词愈烈,惨死气如生。 十指淋漓处,千秋仰异名。   操见吉平已死,教左右牵过秦庆童至面前。操曰:「国舅认得此人否?」承大怒曰 :「逃奴在此!即当诛之!」操曰:「他首告谋反,今来对证,谁敢诛之?」承曰:「 丞相何故听逃奴一面之说?」操曰:「王子服等吾已擒下,皆招证明白,汝尚抵赖乎? 」即唤左右拏下,命从人直入董承卧房内,搜出衣带诏并义状。操看了,笑曰:「鼠辈 安敢如此!」遂命:「将董承全家良贱,尽皆监禁,休教走脱一个。」操回府以诏状示 众谋士商议,要废献帝,更立新君。正是:数行丹诏成虚望,一纸盟书惹祸殃。未知献 帝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四回:国贼行凶杀贵妃,皇叔败走投袁绍   却说曹操见了衣带诏,与众谋士商议,欲废却献帝,更择有德者立之。程昱谏曰: 「明公所以能威震四方,号令天下者,以奉汉家名号故也。今诸侯未平,遽行废立之事 ,必起兵端矣」操乃止。只将董承等五人,并其全家老小,押送各门处斩。死者共七百 余人。城中官民见者,无不下泪。后人有诗叹董承曰:   密诏传衣带,天言出禁门。当年曾救驾,此日更承恩,忧国成心疾,除奸入梦魂。 忠贞千古在,成败复谁论!   又有叹王子服等四人诗曰:   书名尺素矢忠谋,慷慨思将君父酬。赤胆可怜捐百口,丹心自是足千秋。   且说曹操既杀了董承等众人,怒气未消,遂带剑入宫,来弑董贵妃。贵妃乃董承之 妹,帝幸之,已怀孕五月。当日帝在后宫,正与伏皇后私论董承之事,至今尚无音耗。 忽见曹操带剑入宫,面有怒容,帝大惊失色。操曰:「董承谋反,陛下知否?」帝曰: 「董卓已诛矣。」操大声曰:「不是董卓!是董承!」帝战栗曰:「朕实不知。」操曰 :「忘了破指修诏耶?」帝不能答。操叱武士擒董妃至。帝告曰:「董妃有五月身孕, 望丞相相怜。」操曰:「若非天败,吾已被害。岂得复留此女,为吾后患?」伏后告曰 :「贬於冷宫,待分娩了,杀之未迟。」操曰:「欲留此逆种,为母报雠乎?」董妃泣 告曰:「乞全尸而死,勿令彰露。」操令取白练至面前。帝泣谓妃曰:「卿於九泉之下 ,勿怨朕躬!」言讫,泪下如雨。伏后亦大哭。操怒曰:「犹作女儿态耶!」叱武士牵 出,勒死於宫门之外。后人有诗叹董妃曰:   春殿承恩亦枉然,伤哉龙种并时捐。堂堂帝主难相救,掩面徒看泪涌泉。   操谕监宫官曰:「今后但有外戚宗族,不奉吾旨,辄入宫门者斩。守御不严,与同 罪。」又拨心腹人三千充御林军,令曹洪统领,以为防察。操谓程昱曰:「今董承等虽 诛,尚有马腾,刘备,亦在此数,不可不除。」昱曰:「马腾屯军西凉,未可轻取;但 当以书慰劳,勿使生疑,诱入京师图之,可也。刘备现在徐州,分布掎角之势,亦不可 轻敌。况今袁绍屯兵官渡,常有图许都之心。若我一旦东征,刘备势必求救於绍。绍趁 虚来袭,何以当之?」操曰:「非也,备乃人杰也。今若不击,待其羽翼既成,急难图 矣。袁绍虽强,事多怀疑不决,何足忧乎?」   正议间,郭嘉自外而入。操问曰:「吾欲东征刘备,奈有袁绍之忧,如何?」嘉曰 :「绍性迟而多疑,某谋士各相妒忌,不足忧也。刘备新整军兵,众心未服,丞相引兵 东征,一战可定矣。」操大喜曰:「正合吾意。」遂起二十万大军,分兵五路下徐州。   细作探知,报入徐州。孙乾先往下邳报知关公,随至小沛报知玄德。玄德与孙乾计 议曰:「此必求救於袁绍,方可解危。」于是玄德修书一封,遣孙乾至河北。乾乃先见 田丰,具言其事,求其引进。   丰即引孙乾入见绍,呈上书信。只见绍形容憔悴,衣冠不整。丰曰:「今日主公何 故如此?」绍曰:「我将死矣!」丰曰:「主公何出此言?」绍曰:「吾生五子,惟最 幼者,极快吾意。今患疥疮,命已垂绝。吾有何心更论他事乎?」丰曰:「今曹操东征 刘玄德,许昌空虚,若以义兵虚而入,上可以保天子,下可以救万民。此不易得之机会 也,惟明公裁之。   绍曰:「吾亦知此最好,奈我心中恍惚,恐有不利。」丰曰:「何恍惚之有?」绍 曰:「五子中惟此子生得最异,倘有疏虞,吾命休矣。」遂决意不肯发兵,乃谓孙乾曰 :「汝回见玄德,可言其故。倘有不如意,可来相投,吾自有相助之处。」田丰以杖击 地曰:「遭此难遇之时,乃以婴儿之病,失此机会,大事去矣!可痛惜哉!」跌足长叹 而出。   孙乾见绍不肯发兵,只得星夜回小沛见玄德,具说此事。玄德大惊曰:「似此如之 奈何?」张飞曰:「兄长勿忧;曹兵远来,必然困乏;乘其初至,先去劫寨,可破曹操 。」玄德曰:「素以汝为一勇夫耳:前者捉刘岱时,颇能用计;今献此策,亦中兵法。 」乃从其言,分兵劫寨。   且说曹操引军往小沛来。正行间,狂风骤至,忽听一声响亮,将一面牙旗吹折。操 便令军兵且住,聚众谋士问吉凶。荀彧曰:「风从何方来?吹折甚颜色旗?」操曰:「 风自东南方来,吹折角上牙旗,旗乃青红二色。」彧曰:「不主别事,今夜刘备必来劫 寨。」操点头。忽毛玠入见曰:「方才东南风起,吹折青红牙旗一面。主公以为主何吉 凶?」操曰:「公意若何?」毛玠曰:「愚意以为今夜必主有人来劫寨。」后人有诗叹 曰:   吁嗟帝胄势孤穷,全仗分兵劫寨功。争奈牙旗折有兆,老天何故纵奸雄?操曰:「 天报应我,当即防之。」遂分兵九队,只留一队,向前虚扎营寨,余众八面埋伏。是夜 月色微明。玄德在左,张飞在右,分兵两队进发;只留孙乾守小沛。    且说张飞自以为得计,领轻骑在前,突入操寨,但见零零落落,无多人马,四边火 光大起,喊声齐举。飞知中计,急出寨外。正东张辽,正西许褚,正南于禁,正北李典 ,东南徐晃,西南乐进,东北夏侯敦,西北夏侯渊,八处军马杀来。张飞左冲右突,前 遮后当;所领军兵原是曹操手下旧军,见事势已急,尽皆投降去了。   飞正杀间,逢著徐晃大杀一阵,后面乐进赶到。飞杀条血路突围而出,只有数十骑 跟定。欲还小沛,去路已断;欲投徐州、下邳,又恐曹军截住;寻思无路,只得望芒砀 山而去。    却说玄德引军劫寨,将近寨门,喊声大震,后面冲出一军,先截去了一半人马。夏 侯敦又到。玄德突围而走,夏侯渊又从后赶来。玄德回顾,止有三十余骑跟随;急欲奔 还小沛,早望见小沛城中火起,只得弃了小沛,欲投徐州、不邳;又见曹军漫山塞野, 截住去路。玄德自思无路可归,想袁绍有言:「倘不如意,可来相投」,今不若暂往依 栖,别作良图;遂望青州路而走,正逢李典拦住。玄德匹马落荒望北而逃,李典掳将从 骑去了。    且说玄德匹马投青州,日行三百里,奔至青州城下叫门;门吏问了姓名,来报刺史 。刺史乃袁绍长子袁谭。谭素敬玄德,闻知匹马到来,即便开门相迎,接入公廨,细问 其故。玄德备言兵败相投之意。谭乃留玄德於馆驿中住下,发书报父袁绍;一面差本州 人马,护送玄德。至平原界口,袁绍亲自引众出邺邵三十里迎接玄德。玄德拜谢,绍忙 答礼曰:「昨为小儿抱病,有失救援,於心怏怏不安。今幸得相见,大慰平生渴想之思 。」玄德曰:「孤穷刘备,久欲投於门下,奈机缘未遇,今为曹操所攻,妻子俱陷,想 将军容纳四方之士,故不避羞惭,迳来相投。望乞收录,誓当图报。」绍大喜,相待甚 厚,同居冀州。    且说曹操当夜取了小沛,随即进兵攻徐州。糜竺,简雍,守把不住,只弃城而走。 陈登献了徐州。曹操大军入城,安民己毕,随唤众谋士议取下邛。荀彧曰:「云长保护 玄德妻小,死守此城;若不速取,恐为袁绍所窃。」操曰:「吾素爱云长武艺人材,欲 得之以为己用,不若令人说之使降。」郭嘉曰:「云长义气深重,必不肯降。若使人说 之,恐被其害。」帐下一人出曰:「某与关公有一面之交,愿往说之。」众视之,乃张 辽也。程昱曰:「文远虽与云长有旧,吾观此人,非可以言词说也。某有一计,使此人 进退无路,然后用文远说之,彼必归丞相矣。」正是:整备窝弓射猛虎,安排香饵钓鳌 鱼。未知其计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五回:屯土山关公约三事,救白马曹操解重围   却说程昱献计曰:「云长有万人之敌,非智谋不能取之。今可即差刘备手下投降之 兵,入下邳,见关公,只说是逃回的,伏於城中为内应;却引关公出战,诈败佯输,诱 入他处,以精兵截其归路,然后说之可也。」操听其谋,即令徐州降兵数十,迳投下邳 来降关公。关公以为旧兵,留而不疑。   次日,夏侯敦为先锋,领兵五千来搦战。关公不出,敦即使人於城下辱骂。关公大 怒,引三千人马出城,与夏侯敦交战。约战十余合,敦拨回马走。关公赶来,敦且战且 走。关公约赶二十里,恐下邳有失,提兵便回。只听得一声炮响,左有徐晃,右有许褚 ,两队军截住去路。关公夺路而走,两边伏兵排下硬弩百,,箭如飞蝗。关公不过,勒 兵再回,徐晃,许褚,接住交战。关公奋力杀退二人,引军欲回下邳,夏侯敦又截住厮 杀。   公战至日晚,无路可归,只得到一座土山,引兵屯於山头,权且少歇。曹兵团团将 土山围住。关公於山上遥望下邳城中火光冲天却是那诈降兵卒偷开城门,曹操自提大军 杀入城中,只教举火以惑关公之心。   关公见下邳火起,心中惊惶,连夜几番冲下山来,皆被乱箭射回。捱到天晓,再欲 整顿下山冲突,忽见一人跑马上山来,视之乃张辽也。关公迎谓曰:「文远欲来相敌耶 ?」辽曰:「非也。想故人旧日之情,特来相见。」遂弃刀下马,与关公叙礼毕,坐於 山顶。公曰:「文远莫非说关某乎?」辽曰:「不然。昔日蒙兄救弟,今日弟安得不救 兄?」公曰:「然则文远将欲助我乎?」辽曰:「亦非也。」公曰:「既不助我,来此 何干?」   辽曰:「玄德不知存亡,翼德未知生死。昨夜曹公已破下邳,军民尽无伤害,差人 护卫玄德家眷,不许惊扰。如此相待,弟特来报兄。」关公怒曰:「此言特说我也。吾 今虽处绝地,视死如归。汝当速去,吾即下山迎战。」张辽大笑曰:「兄此言岂不为天 下笑乎?」公曰:「吾仗忠义而死,安得为天下笑?」辽曰:「兄今即死,其罪有三。 」公曰:「汝且说我那三罪?」   辽曰:「当初刘使君与兄结义之时,誓同生死;今使君方败,而兄即战死,倘使君 复出,欲求兄相助,而不可复得,岂不负当年之盟誓乎?其罪一也。刘使君以家眷付托 於兄,兄今战死,二夫人无所倚赖,负却使君依托之重。其罪二也。兄武艺超群,兼通 经史,不思共使君匡扶汉室,徒欲赴汤蹈火,以成匹夫之勇,安得为义?其罪三也。─ ─兄有此三罪,弟不得不告。」   公沈吟曰:「汝说我有三罪,欲我如何?」辽曰:「今四面皆曹公之兵,兄若不降 ,则必死;徒死无益,不若且降曹公;却打听刘使君音信,知何处,即往投之。一者可 以保二夫人,二者不背桃园之约,三者可留有用之身。有此三便,兄宜详之。」   公曰:「兄言三便,吾有三约。若丞相能从我,即当卸甲;如其不允,吾宁受三罪 而死。」辽曰:「丞相宽洪大量,何所不容?愿闻三事。」公曰:「一者,吾与皇叔设 誓,共扶汉室,吾今只降汉帝,不降曹操;二者,二嫂处请给皇叔俸禄赡,一应上下人 等,皆不许到门;三者,但知刘皇叔去向,不管千里万里,便当辞去。三者缺一,断不 肯降。望文远急急回报。」   张辽应诺,遂上马,回见曹操,先说降汉不降曹之事。操笑曰;「吾为汉相,汉即 吾也。此可从之。」辽又言:「二夫人欲请皇叔俸给,并上下人等不许到门。」操曰: 「吾於皇叔俸内,更加倍与之。至于严禁内外,乃是家法,又何疑焉?」辽又曰:「但 知玄德信息,虽远必往。」操摇首曰:「然则吾养云长何用?此事却难从。」辽曰:「 岂不闻豫让众人国士之论乎?刘玄德待云长不过恩厚耳。丞相更施厚恩以结其心,何忧 云长之不服也?」操曰:「文远之言甚当,吾愿从此三事。」   张辽再往上回报关公。关公曰:「虽然如此,暂请丞相退军,容我入城见二嫂,告 知其事,然后投降。」张辽再回,以此言报曹操。操即传令,退军至十里。荀彧曰:「 不可。恐有诈。」操曰:「云长义士,必不失信。」遂引军退。关公引兵入下邳,见人 民安妥不动,竟到府中,来见二嫂。   甘、糜二夫人听得关公到来,急出迎之。公拜於阶下曰:「使二嫂受惊,某之罪也 。」二夫人曰:「皇叔今在何处?」公曰:「不知去向。」二夫人曰:「二叔今将若何 ?」公曰:「关某出城死战,被困土山,张辽劝我投降,我以三事相约。曹操已皆允从 ,故特退兵,放我入城。我不曾得嫂嫂主意,未敢擅便。」二夫人问那三事。关公将上 项三事,备述一遍。甘夫人曰:「昨日曹军入城,我等皆以为必死;谁想毫发不动,, 一军不敢入门。叔叔既已领诺,何必问我二人?只恐日后曹操不肯容叔叔去寻皇叔。」 公曰:「嫂嫂放心,关某自有主张。」二夫人曰:「叔叔自家裁处,凡事不必问俺女流 。」   关公辞退,遂引数十骑来见曹操。操自出辕门相接。关公下马入拜,操慌忙答礼。 关公曰:「败兵之将,深荷不杀之恩。」操曰:「素慕云长忠义,今日幸得相见,足慰 平生之望。」关公曰:「文远代禀三事,蒙丞相应允,谅不食言。」操曰:「吾言既出 ,安敢失信?」关公曰:「关某若知皇叔所在,虽蹈水火,必往从之。此时恐不及拜辞 ,伏乞见原。」操曰:「玄德若在,必从公去;但恐乱军中亡矣。公且宽心,尚容缉听 。」   关公拜谢。操设宴相待。次日班师还许昌。关公收拾车仗,请二嫂上车,亲自护车 而行。於路安歇驿馆,操欲乱其君臣之礼,使关公与二嫂共处一室。关公乃秉烛立於户 外,自夜达旦,毫无倦色。操见公如此,愈加敬服。既到许昌,操拨一府与关公居住。 关公分一宅为两院,内门拨老军十人把守。关公自居外宅。操引关公朝见献帝,帝命为 偏将军。公谢恩归宅。   操次日设大宴,会众谋臣武士,以客礼待关公,延之上座;又备绫锦及金银器皿相 送。关公都送与二嫂收贮。关公自到许昌,操待之甚厚;小宴三日,大宴五日;又送美 女十人,使侍关公。关公尽送入内门,令伏侍二嫂。却又三日一次于内门外躬身施礼, 动问二嫂安否。二夫人回问皇叔之事毕,曰:「叔叔自便。」关公方敢退回。操闻之, 又叹关公不已。   一日,操见关公所穿绿锦战袍已旧,即度其身品,取异锦作战袍一领相赠。关公受 之,穿於衣底,上仍用旧袍罩之。操笑曰:「云长何如此之俭乎?」公曰:「某非俭也 。旧袍乃刘皇叔所赐,某穿之如见兄面,不敢以丞相之新赐而忘兄长之旧赐,故穿於上 。」操叹曰:「真义士也!」然口虽称羡,心实不悦。   一日,关公在府,忽报:「内院二夫人哭倒於地,不知为何,请将军速入。」关公 乃整衣跪於内门外,问二嫂为何悲泣。甘夫人曰:「我夜梦皇叔身陷於土坑之内,觉来 与糜夫人论之,想在九泉之下矣,是以相哭。」关公曰;「梦寐之事,不可凭信。此嫂 嫂想念之故。请勿忧愁。」   正说间,适曹操命使来请关公赴宴。公辞二嫂,往见操。操见公有泪容,问其故。 公曰:「二嫂思兄痛哭,不由某心不悲。」操笑而宽解之,频以酒相劝。公醉,自绰其 髯而言曰:「生不能报国家,而背其兄,徒为人也!」操问曰:「云长髯有数乎?」公 曰:「约数百根。每秋月约退三五根。冬月多以皂纱囊裹之,恐其断也。」操以纱锦作 囊,与关公护髯。次日,早朝见帝。帝见关公一纱锦囊垂於胸次,帝问之。关公奏曰: 「臣髯颇长,丞相赐囊贮之。」帝令当殿披拂,过于其腹。帝曰:「真美髯公也!」因 此人皆呼为美髯公。   忽一日,操请关公宴。临散,送公出府,见公马瘦,操曰:「公马因何瘦?」关公 曰:「贱躯颇重,马不能载,因此常瘦。」操令左右备一马来。须臾牵至。那马身如火 炭,状甚雄伟。操指曰:「公识此马否?」公曰:「莫非吕布所骑赤马乎?」操曰:「 然也。」遂并鞍辔送与关公。关公再拜称谢。操不悦曰:「吾累送美女金帛,公未尝下 拜;今吾赠马,乃喜而再拜,何贱人贵畜耶?」关公曰:「吾知此马日行千里,今幸得 之,若知兄长下落,可一日而见面矣。」操愕然悔。关公辞去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威倾三国著英豪,一宅分居义气高。奸相枉将虚礼待,岂知关羽不降曹。   操问张辽曰:「吾待云长不薄,而彼常怀去心,何也?」辽曰:「容某探其情。」 次日,往见关公。礼毕,辽曰:「我荐兄在丞相处,不曾落后?」公曰:「深感丞相厚 意;只是吾身虽在此,心念皇叔,未尝去怀。」辽曰:「兄言差矣。处世不分轻重,非 丈夫也。玄德待兄,未必过于丞相,兄何故只怀去志?」公曰:「吾固知曹公待吾甚厚 ;奈吾受刘皇叔厚恩,誓以共死,不可背之。吾终不留此。要必立以报曹公,然后去耳 。」辽曰:「倘玄德已弃世,公何所归乎?」公曰:「愿从於地下。」   辽知公终不可留,乃告退,回见曹操,具以实告。操叹曰:「事主不忘其本,乃天 下之义士也!」荀彧曰:「彼言立功方去,若不教彼立功,未必便去。」操然之。   却说玄德在袁绍处,旦夕烦恼。绍曰:「玄德何故常忧?」玄德曰:「二弟不知音 耗,妻小陷於曹贼;上不能报国,下不能保家,安得不忧?」绍曰:「吾欲进兵赴许都 久矣。方今春暖,正好兴兵。」便商议破曹之策。田丰谏曰:「前操攻徐州,许都空虚 ,不及此时进兵;今徐州已破,操兵方锐,未可轻敌。不如以久持之,待其有隙而后可 动也。」   绍曰:「待我思之。」因问玄德曰:「田丰劝我固守,何如?」玄德曰:「曹操欺 君之贼,明公若不讨之,恐失大义於天下。」绍曰:「玄德之言甚善。」遂欲兴兵。田 丰又谏。绍怒曰:「汝等弄文轻武,使我失大义!」田丰顿首曰:「若不听臣良言,出 师不利。」绍大怒,欲斩之。玄德力劝,乃囚於狱中。沮授见田丰下狱,乃会其宗族, 尽散家财,与之诀曰:「吾随军而去,胜则威无不加,败则一身不保矣!」众皆下泪送 之。   绍遣大将颜良作先锋,进攻白马。沮授谏曰:「颜良性狭,虽骁勇,不可独任。」 绍曰:「吾之上将,非汝等可料。」大军进发至黎阳,东邵太守刘延告急许昌。曹操急 议兴兵抵敌。关公闻知,遂入相府见操曰:「闻丞相起兵,某愿为前部。」操曰:「未 敢烦将军。早晚有事,当来相请。」关公乃退。操引兵十五万,分三面队行。於路又连 接刘延告急文书,操先提五万军亲临白马,靠土山札住。遥望山前平川旷野之地,颜良 前部精兵十万,排成阵势。操骇然,回顾吕布旧将宋宪曰:「吾闻汝乃吕布部下猛将, 今可与颜良一战。」   宋宪领诺,绰枪上马,直出阵前。颜良横刀立马於门旗下;见宋宪马至,良大喝一 声,纵马来迎。战不三合,手起刀落,斩宋宪於阵前。曹操大惊曰:「真勇将也!」魏 续曰:「杀我同伴,愿去报雠!」操许之。续上马持矛,迳出阵前,大骂颜良。良更不 打话,交马一合,照头一刀,劈魏续於马下。操曰:「今谁敢当之?」徐晃应声而出, 与颜良战二十合,败归本阵。诸将栗然。曹操收军,良亦引军退去。   操见连折二将,心中忧闷。程昱曰:「某举一人可敌颜良。」操问是谁。昱曰:「 非关公不可。」操曰:「吾恐他立了功便去。」昱曰:「刘备若在必投袁绍;今若使云 长破袁绍之兵,绍必疑刘备而杀之矣。备既死,云长又安往乎?」操大喜,遂差人去请 关公。关公即入辞二嫂。二嫂曰:「叔叔此去,可打听皇叔消息。」   关公领诺而出,提青龙刀,上赤兔马,引从者数人,直至白马来见曹操。操叙说颜 良连诛二将,勇不可当,特请云长商议。关公曰:「容某观之。」操置酒相待。忽报颜 良搦战,操引关公上土山观看。操与关公坐,诸将环立。曹操指山下颜良排的阵势,旗 帜鲜明,枪刀森布,严整有威,乃谓关公曰:「河北人马,如此雄壮!」关公曰:「以 吾观之,如土鸡瓦犬耳!」操又指曰:「麾盖之下,锈袍金甲,持刀立马者,乃颜良也 。」关举目一望,谓操曰:「吾观颜良,如插标卖首耳!」操曰:「未可轻视。」关公 起身曰:「某虽不才,愿去万军中取其首级,来献丞相。」张辽曰:「军中无戏言,云 长不可忽也。」   关公奋然上马,倒提青龙刀,跑下山来,凤目圆睁,蚕眉直竖,直冲彼阵,河北军 如波开浪裂。关公迳奔颜良。颜良正在麾盖下,见关公冲来,方欲问时,关公赤兔马快 ,早已跑到面前;颜良措手不及,被云长手起一刀,刺於马下。忽地下马,割了颜良首 级,拴於马项之下,飞身上马,提刀出阵,如入无人之境。河北兵将大惊,不战自乱。 曹军乘势攻击,死者不可胜数;马匹器械,抢夺极多。关公纵马上山,众将尽皆称贺。 公献首级於操前。操曰:「将军真神人也!」关公曰:「某何足道哉!吾弟张翼德於百 万军中取上将之首,如探囊取物耳。」操大惊,回顾左右曰:「今后如遇张翼德,不可 轻敌。」令写於衣袍襟底以记之。   却说颜良败军奔回,半路迎见袁绍,报说被赤面长须使大刀一勇将,匹马入阵,斩 颜良而去,因此大败。绍惊问曰:「此人是谁?」沮授曰:「此必是刘玄德之弟关云长 也。」绍大怒,指玄德曰:「汝弟斩吾爱将,汝必通谋,留你何用!」唤刀斧手推出玄 德斩之。正是:初见方为座上客,此日几同阶下囚。未知玄德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 。 第二十六回:袁本初败兵折将,关云长挂印封金   却说袁绍欲斩玄德。玄德从容进曰:「明公只听一面之词,而绝向日之情耶?备自 徐州失散,二弟云长未知存否;天下同貌者不少,岂赤面长须之人,即为关某也?明公 何不察之?」袁绍是个没主张的人,闻玄德之言,责沮授曰:「误听汝言,险杀好人。 」遂仍请玄德上帐坐,议报颜良之雠。帐下一人应声而进曰:「颜良与我如兄弟,今被 曹贼所杀,我安得不泄此恨?」   玄德视其人,身长八尺,面如獬豸,乃河北名将文丑也。袁绍大喜曰:「非汝不能 报颜良之雠。吾与十万军兵,便渡黄河,追杀曹贼!」沮授曰:「不可。今宜留屯延津 ,分兵官渡,乃为上策。若轻举渡河,设或有变,众皆不能还矣。」绍怒曰:「皆是汝 等迟缓军心,迁延日月,有妨大事!岂不闻『兵贵神速』乎?」沮授出,叹曰:「上盈 其志,下务其功;悠悠黄河,吾其济乎!」遂托疾不出议事。   玄德曰:「备蒙大恩,无可报效,意欲与文将军同行:一者报明公之德,二者就探 云长的实信。」绍喜,唤文丑与玄德同领前部。文丑曰:「刘玄德屡败之将,於军不利 。既主公要他去时,某分三万军,教他为后部。」于是文丑自领七万军先行,令玄德引 三万军随后。   且说曹操见云长斩了颜良,倍加钦敬,表奏朝廷,封云长为汉寿亭侯,,铸印贻关 公。忽报袁绍又使大将文丑渡黄河,已据延津之上。操乃先使人移徙居民於西河,然后 自领兵迎之;传下将令,以后军为前军,以前军为后军;粮草先行,军兵在后。吕虔曰 :「粮草在先,军兵在后,何意也?」操曰:「粮草在后,多被摽掠,故令在前。」虔 曰:「倘遇敌军劫去,如之奈何?」操曰:「且待敌军到时,却有理会。」   虔心疑未决。操令粮食辎重沿河堑至延津。操在后军,听得前军发喊,急教人看时 ,报说:「河北大将文丑兵至,我军皆弃粮草,四散奔走。后军又远,将如之何?」操 以鞭指两阜曰:「此可暂避。」人马急奔土阜。操令军士皆解衣卸甲少歇,尽放其马。 文丑军掩至。众将曰:「贼至矣!可急收马匹,退回白马!」荀攸急止之曰:「此正可 以饵敌,何故反退?」操急以目视荀攸而笑。攸知其意,不复言。   文丑军既得粮草车仗,又来抢马。军士不依队伍,自相杂乱。曹操却令军将一齐下 土阜击之,文丑军大乱。曹兵围里将来,文丑挺身独战,军士自相践踏。文丑止遏不住 ,只得拨马回走。操在土阜上指曰:「文丑为河北名将,谁可擒之?」张辽、徐晃,飞 马齐出,大叫:「文丑休走!」文丑回头见二将赶上,遂按住铁枪,拈弓搭箭,正射张 辽。徐晃大叫:「贼将休放箭!」张辽低头急躲,一箭射中头盔,将簪缨射去。辽奋力 再赶,坐下战马,又被文丑一箭射中面颊。那马跪倒前蹄,张辽落地。   文丑回马复来,徐晃急轮大斧,截住厮杀。只见文丑后面军马齐到,晃料敌不过, 拨马而回。文丑沿河赶来。忽见十余骑马,旗号翩翻,一将当头提刀飞马而来,乃关云 长也,大喝:「贼将休走!」与文丑交马,战不三合,文丑心怯,拨马遶河而走。那关 公马快,赶上文丑,脑后一刀,将文丑斩下马来。曹操在土阜上,见关公砍了文丑,大 驱人马掩杀。河北军大半落水,粮草马匹仍被曹操夺回。   云长引数骑东冲西突。正杀之间,刘玄德领三万军随后到。前面哨马探知,报与玄 德云:「今番又是红面长髯的斩了文丑。」玄德慌忙骤马来看,隔河望见一簇人马,往 来如飞,旗上写著「汉寿亭侯关云长」七字。玄德暗谢天地曰:「原来吾弟果然在曹操 处!」欲待招呼相见,被曹兵大队拥来,只得收兵回去。袁绍接应官渡,下定寨栅。郭 图、审配入见袁绍,说:「今番又是关某杀了文丑,刘备佯推不知。」袁绍大怒,骂曰 :「大耳贼焉敢如此!」   少顷,玄德至,绍令推出斩之。玄德曰:「某有何罪?」绍曰:「你故使汝弟又坏 我一员大将,如何无罪?」玄德曰:「容伸一言而死。曹操素忌备,今知备在明公处, 恐备助公,故特使云长诛杀二将。公知必怒。此借公之手以杀刘备也,愿明公思之。」 袁绍曰:「玄德之言是也。汝等几使我受害贤之名。」喝退左右,请玄德上帐而坐。   玄德谢曰:「荷明公宽大之恩,无可补报,欲令一心腹人持密书去见云长,使知刘 备消息,彼必星夜来到,辅佐明公,共诛曹操,以报颜良、文丑之雠,若何?」袁绍大 喜曰:「吾得云长,胜颜良、文丑十倍也。」玄德修下书札,未有人送去。绍令退军武 阳,连营数十里,按兵不动。操乃使夏侯敦领兵守住官渡隘口,自己班师回许都,大宴 众官,贺云长之功。因谓吕虔曰:「昔日吾以粮草在前者,乃饵敌之计也。惟荀公达知 吾心耳。」众皆叹服。   正饮宴间,忽报「汝南有黄巾刘辟、龚都,甚是猖獗。曹洪累战不利,乞遗兵救之 。」云长闻言,进曰:「关某愿施犬马之劳,破汝南贼寇。」操曰:「云长建立大功, 未曾重酬,岂可复劳征进?」公曰:「关某久闲,必生疾病。」曹操壮之,点兵五万, 使于禁、乐进为副将,次日便行。荀彧密谓操曰:「云长有归刘之心,倘知消息必去, 不可频令出征。」操曰:「今次收功,吾不复教临敌矣。」   且说云长领兵将近汝南,札住营寨。当夜营外拏了两个细作人来。云长视之,内中 认得一人,乃孙乾也。关公叱退左右,问乾曰:「公自溃散之后,一向迹不闻,今何为 在此处?」乾曰:「某自逃难,飘泊汝南,幸得刘辟收留。今将军为何在曹操处?未识 甘、糜二夫人无恙否?」   关公因将上项事,细说一遍。乾曰:「近闻玄德公在袁绍处,欲往投之,未得其便 。今刘、龚二人归顺袁绍,相助攻曹。又幸得将军到此,因特令小军引路,教某为细作 ,来报将军。来日二人当虚败一阵,公可速引二夫人投袁绍处,与玄德公相见。」关公 曰:「既兄在袁绍处,吾必星夜而往。但恨吾斩绍二将,恐今事变矣。」乾曰:「吾当 先往探彼虚实,再来报将军。」公曰:「吾见兄长一面,虽万死不辞。今回许昌,便辞 曹操也。」当夜密送孙乾去了。   次日,关公引兵出,龚都披挂出阵。关公曰:「汝等何故背反朝廷?」都曰:「汝 乃背主之人,何反责我?」关公曰:「我为何背主?」都曰:「刘玄德在袁本初处,汝 却从曹操,何也?」关公更不打话,拍马舞刀向前。龚都便走,关公赶上。都回身告关 公曰:「故主之恩,不可忘也。公当速进,我让汝南。」关公会意,驱军掩杀。刘、龚 二人佯输诈败,四散去了。云长夺得州县,安民已定,班师回许昌。曹操出郭迎接,赏 劳军士。   宴罢,云长回家,参拜二嫂於门外。甘夫人曰:「叔叔两番出军,可知皇叔音信否 ?」公答曰:「未也。」关公退,二夫人於门内痛哭曰:「想皇叔休矣!二叔恐我姊妹 烦恼,故隐而不言。」   正哭间,有一随行老军,听得哭不绝,於门外告曰:「夫人休哭。主人见在河北袁 绍处。」夫人曰:「汝何由知之?」军曰:「跟关将军出征,有人在阵上说来。」夫人 急召云长责之曰:「皇叔未尝负汝,汝今受曹操之恩,顿忘旧日之义,不以实情告我, 何也?」关公顿首曰:「兄今委实在河北;未敢教嫂嫂知者,恐有泄漏也。事须缓图, 不可欲速。」甘夫人曰:「叔宜上紧。」公退,寻思去计,坐立不安。原来于禁探知刘 备在河北,报与曹操。操令张辽来探关公意。   关公正闷坐,张辽入贺曰:「闻兄在阵上知玄德音信,特来贺喜。」关公曰:「故 主虽在,未得一见,何喜之有?」辽曰:「公与玄德交,比弟与兄交何如?」公曰:「 我与兄,朋友之交也;我与玄德,是朋友而兄弟、兄弟而又君臣也。岂可共论乎?」辽 曰:「今玄德在河北,兄往从否?」关公曰:「昔日之言,安肯背之?文远须为我致意 丞相。」张辽将关公之言,回告曹操。操曰:「吾自有计留之。」   且说关公正寻思间,忽报有故人相访。及请入,却不相识。关公问曰:「公何人也 ?」答曰:「某乃袁绍部下南阳陈震也。」关公大惊,急退左右,问曰:「先生此来, 必有所为?」震出书一缄,递与关公。公视之,乃玄德书也。其略云:   备与足下,自桃园缔盟,誓以同死;今何中道相违,割恩断义?君必欲取功名,图 富贵,愿献备首级以成全功!书不尽言,死待来命!   关公看书毕,大哭曰:「某非不欲寻兄,奈不知所在也。安肯图富贵而背旧盟乎? 」震曰:「玄德望公甚切,公既不背旧盟,宜速往见。」关公曰:「人生天地间,无终 始者,非君子也。吾来时明白,去时不可不明白。吾今作书,烦公先达知兄长,容某辞 却曹操,奉二嫂来相见。震曰:「倘曹操不允,为之奈何?」公曰:「吾宁死,岂肯久 留於此?」震曰:「公速作回书,免致刘使君悬望。」关公写书答云:   窃闻义不负心,忠不愿死。羽自幼读书,粗知礼义,观羊角哀、左伯桃之事,未尝 不三叹而流涕也。   前守下邳,内无积粟,外无援兵;欲即效死,奈有二嫂之重,未敢断首捐躯,致负 所托;故尔暂且羁身,冀图后会。近至汝南,方知兄信;即当面辞曹操,奉二嫂归。羽 但怀异心,神人共戮。披肝沥胆,笔楮难穷。瞻拜有期,伏惟照鉴!   陈震得书自回。关公入内告知二嫂,随即至相府,拜辞曹操。操知来意,乃悬回避 牌於门。关公怏怏而回,命旧日跟随人役,收拾车马,早晚伺候;分付宅中,所有原赐 之物,尽皆留下,分毫不可带去。次日再往相府辞谢,门首又挂回避牌。关公一连去了 数次,皆不得见;乃往张辽家相探,欲言其事,辽亦托疾不出。关公思曰:「此曹丞相 不容我去之意。我去志已决,岂可复留?」即写书一封,辞谢曹操。书略曰:   羽少事皇叔,誓同生死;皇天后土,实闻斯言。前者下邳失守,所请三事,已蒙恩 诺。今探知故主现在袁绍军中,回思昔日之盟,岂容违背?新恩虽厚,旧义难忘。兹特 奉书告辞,伏惟照察。其有余恩未报,愿以俟之异日。   写毕封固,差人去相府投递;一面将累次所受金银,一一封置库中,悬汉寿亭侯印 於堂上,请二夫人上车。关公上赤兔马,手提青龙刀,率领旧日跟随人役,护送车仗, 迳出北门。门吏挡之。关公怒目横刀,大喝一声,门吏皆退避。关公既出门,谓从者曰 :「汝等护立车仗先行,但有追赶者,吾自当之,勿得惊动二位夫人。」从者推车,望 官道进发。   却说曹操正论关公之事未定,左右报关公呈书。操即看毕,大惊曰:「云长去矣! 」忽北门守将飞报:「关公夺门而去,车仗鞍马二十余人,皆望北行。」又关公宅中人 来报说:「关公尽封所赐金银等物。美女十人,另居内室。其汉寿亭侯印悬於堂上。丞 相所拨人役,皆不带去,只带原跟从人,及随身行李,出北门去了。」众皆愕然。一将 挺身出曰:「某愿将铁骑三千,去生擒关某,献与丞相!」众视之,乃将军蔡阳也。正 是:欲离万丈蛟龙穴,又遇三千狼虎兵。蔡阳要赶关公,毕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七回:美髯公千里走单骑,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  却说曹操部下诸将中,自张辽而外,只有徐晃与云长交厚,其余亦皆敬服;独蔡阳 不服关公,故今日闻其去,欲住追之。操曰:「不忘故主,来去明白,真丈夫也。汝等 皆当效之。」遂叱退蔡阳,不令去赶。程昱曰:「丞相待关某甚厚,今彼不辞而去,乱 言片楮,冒渎钧威,其罪大矣。若纵之使归袁绍,是与虎添翼也。不若追而杀之,以绝 后患。」   操曰:「吾昔已许之,岂可失信?彼各为其主,勿追也。」因谓张辽曰:「云长封 金挂印,财贿不足以动其心,爵禄不足以移其志,此等人吾深敬之。想他去此不远,我 一发结识他做个人情。汝可先去请住他,待我与他送行,更以路费征袍赠之,使为后日 记念。」张辽领命,单骑先往。曹操引数十骑随后而来。   却说云长所骑赤马,日行千里,本是赶不上;因欲护送车仗,不敢纵马,按辔徐行 。忽听背后有人大叫:「云长且慢行!」回头视之,见张辽拍马而至。关公教车仗从人 ,只管望大路紧行;自己勒住赤兔马,按定青龙刀,问曰:「文远莫非欲追我回乎?」 辽曰:「非也。丞相知兄远行,欲来相送,特先使我请住台驾,别无他意。」关公曰: 「便是丞相铁骑来,吾愿决一死战!」遂立马於桥上望之。见曹操引数十骑,飞奔前来 ;背后乃是许褚,徐晃,于禁,李典之辈。   操见关公横刀立马於桥上,令诸将勒住马匹,左右排开。关公见众人手中皆无军器 ,方始放心。操曰:「云长行何太速?」关公於马上欠身答曰:「关某前曾禀过丞相, 今故主在河北,不由某不急去。累次造府,不得参见,故拜书告辞,封金挂印,纳还丞 相。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。」操曰:「吾欲取信於天下,安肯有负前言?恐将军途中乏 用,等具路资相送。」一将便从马上托过黄金一盘。   关公曰:「累蒙恩赐,尚有余资。留此黄金以赏将士。」操曰:「特以少酬大功於 万一,何必推辞?」关公曰:「区区微劳,何足挂齿。」操笑曰:「云长天下义士,恨 吾福薄,不得相留。锦袍一领,略表寸心。」令一将下马,双手捧袍过来。云长恐有他 变,不敢下马,用青龙刀尖挑锦袍披於身上,勒马回头称谢曰:「蒙丞相赐袍,异日更 得相会。」遂下桥望北而去。   许褚曰:「此人无礼太甚,何不擒之?」操曰:「彼一人一骑,吾数十余人,安得 不疑?吾言既出,不可追也。」曹操自引众将回城,於路叹想云长不已。    不说曹操自回。且说关公来赶车仗,约行三十里,却只不见。云长心慌,纵马四下 寻之。忽见山头一人,高叫:「关将军且住!」云长举目视之,只见一少年,黄巾锦衣 ,持枪跨马,马项下悬着首级一颗,引百余步卒,飞奔前来。公问曰:「汝何人也?」   少年弃枪下马,拜伏於地。云长恐是诈,勒马持刀问曰:「壮士,愿通姓名。」答 曰:「吾本襄阳人;姓廖,名化,字元俭。因世乱流落江湖,聚众五百余人,劫掠为生 。恰才同伴杜远下山巡哨,误将两夫人劫掠上山。吾问从者,知是大汉刘皇叔夫人。且 闻将军护送在此,吾即欲送下山来。杜远出言不逊,被某杀之。今献头与将军请罪。」 关公曰:「二夫人何在?」化曰:「现在山中。」关公教急取下山。不移时,百余人簇 拥车仗前来。   关公下马停刀,叉手於车前问候曰:「二嫂受惊否?」二夫人曰:「若非廖将军保 全,已被杜远所辱。」关公问左右曰:「廖化怎生救夫人?」左右曰:「杜远劫上山去 ,就要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。廖化问起根由,好生拜敬;杜远不从,已被廖化杀了。」 关公听言,乃拜谢廖化。廖化欲以部下人送关公。关公寻思此人终是黄巾余党,未可作 伴,乃谢却之。廖化又拜送金帛,关公亦不受。廖化拜别,自引人伴山谷中去了。    云长将曹操赠袍事,告知二嫂,催促车仗前行。至天晚,投一村庄安歇。庄主出迎 ,须发皆白,问曰:「将军姓甚名谁?关公施礼曰:「吾乃刘玄德之弟关某也。」老人 曰:「莫非斩颜良,文丑的关公否?」公曰:「便是。」老人大喜,便请入庄。关公曰 :「车上还有二位夫人。」老人便唤妻女出迎。   二夫人至草堂上,关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侧。老人请公坐,公曰:「尊嫂在上,安 敢就坐?」老人乃令妻女请二夫人入内室款待,自於草堂款待关公。关公问老人姓名。 老人曰:「吾姓胡,名华。桓时曾为议郎,致仕归乡。今有小儿胡班,在荥阳太守王植 部下为从事。将军若从此处经过,某有一书寄与小儿。」   关公允诺。次日早膳毕,请二嫂上车,取了胡华书信,相别而行,取路投洛阳来。 前至一关,名东岭关。把关将姓孔,名秀,引五百军兵在土岭上把守。当日关公押车仗 上岭,军士报知孔秀,秀出关来迎。关公下马,与孔秀施礼。秀曰:「将军何往?」公 曰:「某辞丞相,特往河北寻兄。」秀曰:「河北袁绍,正是丞相对头;将军此去,必 有丞相文凭。」公曰:「因行期忽迫,不曾讨得。」秀曰:「既无文凭,待我差人禀过 丞相,方可放行。」关公曰:「待去禀时,须误了我行程。」秀曰:「法度所拘,不得 不如此。」关公曰:「汝不容我过关乎?」秀曰:「汝要过去,留下老小为质。」   关公大怒,举刀就杀孔秀。秀退入关去,鸣鼓聚军,披挂上马,杀下关来,大喝曰 :「汝今敢过去么!」关公约退车仗,纵马提刀,竟不打话,直取孔秀。秀挺枪来迎。 两马相交,只一合,钢刀起处,孔秀尸横马下。众军便走。关公曰:「军士休走。吾杀 孔秀,不得已也,与汝等无干。借汝众军之口,传语曹丞相,言孔秀欲害我,我故杀之 。」   众军俱拜於马前。关公即请二夫人车仗出关,望洛阳进发。早有军士报知洛阳太守 韩福。韩福急聚众将商议。牙将孟坦曰:「既无丞相文凭,即系私行;若不阻挡,必有 罪责。」韩福曰:「关公勇猛,颜良,文丑,俱为所杀。今不可力敌,只须设计擒之。 」孟坦曰:「吾有一计:先将鹿角拦定关口,待他到时,小将引兵和他交锋,佯败诱他 来追,公可用暗箭射之。若关某坠马,即擒解许都,必得重赏。」   商议停当,人报关公车仗已到。韩福弯弓插箭,引一千人马,排列关口,问:「来 者何人?」关公马上欠身言曰:「吾汉寿亭侯关某,敢借过路。」韩福曰:「有曹丞相 文凭否?」关公曰:「事冗不曾讨得。」韩福曰:「吾奉丞相钧命,镇守此地,专一盘 诘往来奸细。若无文凭,即系逃窜。」关公怒曰:「东岭孔秀,已被吾杀。汝亦欲寻死 耶?」韩福曰:「谁人与我擒之?」   孟坦出马,轮双刀来取关公。关公约退车仗,拍马来迎。孟坦战不三合,拨回马便 走。关公赶来。孟坦只指望引诱关公,不想关公马快,早已赶上,只一刀砍为两段。关 公勒马回来,韩福闪在门首,尽力放了一箭,正射中关公左臂。公用口拔出箭,血流不 住,飞马迳奔韩福,冲散众军。韩福急闪不及,关公手起刀落,带头连肩,斩於马下; 杀散众军,保护车仗。    关公割帛束住箭伤,於路恐人暗算,不敢久住,连夜投沂水关来。把关将乃并州人 氏,姓卞,名喜,善使流星锤;原是黄巾余党,后投曹操,拨来守关。当下闻知关公将 到,寻思一计;就关前镇国寺中,埋伏下刀斧手二百余人,诱关公至寺,约击盏为号, 欲图相害。安排已定,出关迎接关公。公见卞喜来迎,便下马相见。喜曰:「将军名震 天下,谁不敬仰!今归皇叔,足见忠义!」关公诉说斩孔秀,韩福之事。卞喜曰:「将 军杀之是也。某见丞相,代禀衷曲。」关公甚喜,同上马过了沂水关,到镇国寺前下马 。众僧鸣钟出迎。原来那镇国寺乃汉明帝御前香火院,本寺有僧三十余人。内有一僧, 却是关公同乡人,法名普净。   当下普净已知其意,向前与关公问讯,曰:「将军离蒲东几年矣?」关公曰:「将 及二十年矣。」普净曰:「还认得贫僧否?」公曰:「离乡多年,不能相识。」普净曰 :「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条河。」卞喜见普净叙出乡里之情,恐有走泄,乃叱之曰: 「吾欲请将军赴宴,汝僧人何得多言!」关公曰:「不然。乡人相遇,安得不叙旧情耶 ?」   普净请关公方丈待茶。关公曰:「二位夫人在车上,可先献茶。」普净教取茶先奉 夫人,然后请关入方丈。普净以手举所佩戒刀,以目视关公。公会意,命左右持刀紧随 。卞喜请关公於法堂筵席。关公曰:「卞君请关某,是好意?还是歹意?」卞喜未及回 言,关公早望见壁衣中有刀斧手,乃大喝卞喜曰:「吾以汝为好人,安敢如此!」   卞喜知事泄,大叫:「左右下手!」左右方欲动手,皆被关公拔剑砍之。卞喜下堂 遶廊而走,关公弃剑执大刀来赶。卞喜暗取飞锤掷打关公。关公用刀隔开锤,赶将入去 ,一刀劈卞喜为两段,随即回身来看二嫂。早有军人围住,见关公来,四下奔走。关公 赶散,谢普净曰:「若非吾师,已被此贼害矣。」普净曰:「贫僧此处难容,收拾衣钵 ,亦往他处云游也。后会有期,将军保重。」   关公称谢,护送车仗,住荥阳进发。荥阳太守王植,却与韩福是两亲家;闻得关公 杀了韩福,商议欲暗害关公,乃使人守住关口。待关公到时,王植出关,喜笑相迎。关 公诉说寻兄之事。植曰:「将军於路驱驰,夫人车上劳困,且请入城,馆驿中暂歇一宵 ,来日登途未迟。」   关公见王植意甚殷勤,遂请二嫂入城。馆驿中皆铺陈了当。王植请公赴宴,公辞不 往;植使人送筵席至馆驿。关公因於路辛苦,请二嫂膳毕,就正房歇定;令从者各自安 歇,饱喂马匹。关公亦解甲憩息。    却说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:「关某背丞相而逃,又於路杀太守并守关将校,死 罪不轻!此人武勇难敌。汝今晚点一千军围住馆驿,一人一个火把,待三更时分,一齐 放火;不问是谁,尽皆烧死!吾亦自引军接应。」胡班领命,便点起军士,密将干柴引 火之物,搬於馆驿门首,约时举事。胡班寻思:「我久闻关云长之名,不识如何模样, 试往窥之。」乃至驿中,问驿吏曰:「关将军在何处?」答曰:「正厅上观书者是也。 」   胡班潜至厅前,见关公左手绰髯,於灯下几看书。班见了,失声叹曰:「真天人也 !」公问何人。胡班入拜曰:「荥阳太守部下从事胡班。」关公曰:「莫非许都城外胡 华之子否?」班曰:「然也。」公唤从者於行李中取书付班。班看毕,叹曰:「险些误 杀忠良!」遂密告曰:「王植心怀不仁,欲害将军,暗令人四面围住馆驿,约於三更放 火。今某当先去开了城门,将军急收拾出城。」   关公大惊,忙披挂提刀上马,请二嫂上车,尽出馆驿,果见军士各执火把听候。关 公急来到城边,只见城门已开。关公催车仗急急出城。胡班还去放火。关公行不到数里 ,背后火把照耀,人马赶来。当先王植大叫:「关某休走!」关公勒马,大骂:「匹夫 !我与你无雠,如何令人放火烧我?」王植拍马挺枪,迳奔关公;被关公拦腰一刀,砍 为两段。人马都赶散。关公催车仗速行,於路感胡班不已。   行至滑州界首,有人报与刘延。延引数十骑,出郭而迎。关公马上欠身而言曰:「 太守别来无恙!」延曰:「公今欲何往?」公曰:「辞了丞相,去寻吾兄。」延曰:「 玄德在袁绍处,绍乃丞相雠人,如何容公去?」公曰:「昔日曾言定来。」延曰:「今 黄河渡口关隘,夏侯敦部将秦琪据守。恐不容将军过去。」公曰:「太守应付船只,若 何?」延曰:「船只虽有,不敢应付。」公曰:「我前者诛颜良,文丑,亦曾与足下解 厄。今日求一渡船而不与,何也?」延曰:「只恐夏侯敦知之,必然罪我。」   关公知刘延无用之人,遂自催车仗前进。到黄河渡口,秦琪引军出问来者何人?关 公曰:「汉寿亭侯关某也。」琪曰:「今欲何往?」关公曰:「欲投河北去寻兄长刘玄 德,敬来借渡。」琪曰:「丞相公文何在?」公曰:「吾不受丞相节制,有甚公文?」 琪曰:「吾奉夏侯将军将令,守把关隘,你便插翅,也飞不过去!」关公大怒曰:「你 知我於路斩戮拦截者乎?」琪曰:「你只杀得无名下将,敢杀我么?」关公怒曰:「汝 比颜良,文丑,若何?」   秦琪大怒,纵马提刀,直取关公。二马相交,只一合,关公刀起,秦琪头落。关公 曰:「当吾者已死,余人不必惊走。速备船只,送我渡河。」军士急撑舟傍岸。关公请 二嫂上船渡河。渡过黄河,便是袁绍地方。关公所历关隘五处,斩将六员。后人有诗叹 曰:   挂印封金辞汉相,寻兄遥望远途还。马骑赤兔行千里,刀偃青龙出五关。忠义慨然 冲,宇宙,英雄从此震江山。独行斩将应无敌,今古留题翰墨间。   关公於马上自叹曰:「吾非欲沿途杀人,奈事不得已也。曹公知之,必以我为负恩 之人矣。」正行间,忽见一骑自北而来,大叫:「云长少住!」关公勒马视之,乃孙乾 也。关公曰:「自汝南相别,一向消息若何?」   乾曰:「刘辟,龚都,自将军回兵之后,复夺了汝南;遣某往河北结好袁绍,请玄 德同谋破曹之计。不想河北将士,各相妒忌。田丰尚囚狱中;沮授黜退不用;审配,郭 图,各自争权;袁绍多疑,主持不定。某与刘皇叔商议,先求脱身之计。今皇叔已住汝 南会合刘辟去了。恐将军不知,反到袁绍处,或为所害,特遣某於路迎接将来。幸於此 得见。将军可速往汝南与皇叔相会。」   关公教孙乾拜见夫人。夫人问其动静。孙乾备说:「袁绍二次欲斩皇叔,今幸脱身 往汝南去了。夫人可与皇叔到此相会。」二夫人皆掩面垂泪。关公依言,不投河北去, 迳取汝南来。   正行之间,背后尘埃起处,一彪人马赶来。当先夏侯敦大叫「关某休走!」正是: 六将阻关徒受死,一军拦路复争锋。毕竟关公怎生脱身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八回:斩蔡阳兄弟释疑,会古城主臣聚义   却说关公同孙乾保二嫂向汝南进发,不想夏侯敦领二百余骑,从后追来。孙乾保车 仗前行。关公回身勒马按刀问曰:「汝来赶我,有失丞相大度。」夏侯敦曰:「丞相无 明文传报,汝於路杀人,又斩吾部将,无礼太甚!我特来擒你,献与丞相发落!」   言讫,便拍马挺枪欲斗。只见后面一骑飞来,大叫「不可与云长交战!」关公按辔 不动。来使於怀中取出公文,谓夏侯敦曰:「丞相敬爱关将军忠义,恐於路关隘拦截, 故遣某持赍公文,遍行诸处。」敦曰:「关某於路,杀把关将士,丞相知否?」来使曰 :「此却未知。」敦曰:「我只活捉他去见丞相,待丞相自放他。」关公怒曰:「吾岂 惧汝耶!」拍马持刀,直取夏侯敦。   敦挺枪来迎。两马相交,战不十合,忽又一骑飞至,大叫「二将军少歇!」敦停枪 问来使曰:「丞相叫擒关某乎?」使者曰:「非也。丞相恐守关诸将阻挡关将军,故又 差某驰公文来放行。」敦曰:「丞相知其於路杀人否?」使者曰:「未知。」敦曰:「 既未知其杀人,不可放去。」指挥手下军士,将关公围住。关公大怒,舞刀迎战。   两个正欲交锋,阵后一人飞马而来,大叫:「云长,元让,休得争战!」众视之, 乃张辽也。二人各勒住马。张辽近前言曰:「奉丞相钧旨:因闻知云长斩关杀将,恐於 路有阻,特差我传谕各处关隘,任便放行。」敦曰:「秦琪是蔡阳之甥。他将秦琪托付 我处,今被关某所杀,怎肯干休?」辽曰:「我见蔡将军,自有分解。既丞相大度,教 放云长去,公等不可废丞相之意。」夏侯敦只得将军马约退。辽曰:「云长今欲何往? 」关公曰:「闻兄长又不在袁绍处,吾今将遍天下寻之。」辽曰:「既未知玄德下落, 且再回见丞相,若何?」关公笑曰:「安有是理!文远回见丞相,幸为我谢罪。」说毕 ,与张辽拱手而别。   于是张辽与夏侯敦领兵自回。关公赶上车仗,与孙乾说知此事。二人并马而行。行 了数日,忽值大雨滂沱,行装尽湿。遥望山冈边有一所庄院,关公引著车仗,到彼借宿 。庄内一老人出迎。关公具言来意。老人曰:「某姓郭,名常,世居於此。久闻大名, 幸得瞻拜。」遂宰羊置酒相待,请二夫人於后堂暂歇。郭常陪关公,孙乾於草堂饮酒。 一边烘焙行李,一边喂养马匹。   至黄昏时候,忽见一少年,引数人入庄,迳上草堂。郭常唤曰:「吾儿来拜将军。 」因谓关公曰:「此愚男也。」关公问何来。常曰:「射猎方回。」少年见过关公,即 下堂去了。常流涕言曰:「老夫耕读传家,止生此子,不务本业,惟以游猎为事。是家 门不幸也!」关公曰:「方今乱世,若武艺精熟,亦可以取功名,何云不幸?」常曰: 「他若肯习武艺,便是有志之人;今专务游荡,无所不为,老夫所以忧耳!」   关公亦为叹息。至更深,郭常辞出。关公与孙乾方欲就寝,忽闻后院马嘶人叫。关 公急唤从人,却都不应,乃与孙乾提剑往视之。只见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叫唤,从人正与 庄客厮打。公问其故。从人曰:「此人来盗赤兔马,被马踢倒。我等闻叫唤之声,起来 巡看,庄客们反来厮闹。」公怒曰:「鼠贼焉敢盗吾马!」   恰待发作,郭常奔至告曰:「不肖子为此歹事,罪合万死!奈老妻最怜爱此子,乞 将军仁慈宽恕!」关公曰:「此子果然不肖,适才老翁所言,真知子莫若父也。我看翁 面,且姑恕之。」遂分付从人看好了马,喝散庄客,与孙乾回草堂歇息。次日,郭常夫 妇出拜於堂前,谢曰:「犬子冒渎虎威,深感将军恩恕。」关公令将唤出,我以正言教 之。常曰:「他於四更时分,又引数个无赖之徒,不知何处去了。」   关公谢别郭常,奉二嫂上车,出了庄院,与孙乾并马,护著车仗,取山路而行。不 及三十里,只见山背后拥出百余人,为首两骑马。前面那人,头裹黄巾,身穿战袍;后 面乃郭常之子也。黄巾者曰:「我乃天公将军张角部将也!来者快留下赤兔马,放你过 去!」关公大笑曰:「无知狂贼!汝既从张角为盗,亦知刘,关,张兄弟三人名字否? 」黄巾者曰:「我只闻赤面长髯者名关云长,却未识其面。汝何人也?」   公乃停刀立马,解开须囊,出长髯令视之。其人滚鞍下马,脑揪郭常之子拜献於马 前。关公问其姓名。告曰:「某姓裴,名元绍。自张角死后,一向无主,啸聚山林,权 於此处藏伏。今早这厮来报:有一客人,骑一匹千里马,在我家投宿。特邀某来劫夺此 马。不想却遇将军。」郭常之子拜伏乞命。关公曰:「吾看汝父之面,饶你性命!」   郭子抱头鼠窜而去。公谓元绍曰:「汝不识吾面,何以知吾名?」元绍曰:「离此 二十里有一卧牛山。山上有一关西人,姓周,名仓,两臂有千斤之力。面孔虬髯,形容 甚伟。原在黄巾张宝部下为将,张宝死,啸聚山林。他多曾与某说将军盛名,恨无门路 相见。」关公曰:「绿林中非豪杰托足之处。公等今后可各去邪归正,勿自陷其身。」 元绍拜谢。   正说话间,遥望一彪人马来到。元绍曰:「此必周仓也。」关公乃立马待之。果见 一人,黑面长身,持枪乘马,引众而至;见了关公,惊喜曰:「此关将军也!」疾忙下 马俯,伏道傍曰:「周仓参拜。」关公曰:「壮士何处曾识关某来?」仓曰:「旧随黄 巾张宝时,曾识尊颜;恨失身贼党,不得相随。今日幸得拜见。愿将军不弃,收为步卒 ,早晚执鞭随镫,死亦甘心!」公见其意甚诚,乃谓曰:「汝若随我,汝手下人伴若何 ?」仓曰:「愿从则俱从;不愿从者,听之可也。」   于是众人皆曰:「愿从。」关公乃下马至车前禀问二嫂。甘夫人曰:「叔叔自离许 都,於路独行至此,历过多少艰难,未尝要军马相随;前廖化欲相投,叔既却之,今何 独容周仓之众耶?我辈女流浅见,叔自斟酌。」公曰:「嫂嫂之言是也。」遂谓周仓曰 :「非关某寡情,奈二夫人不从。汝等且回山中,待我寻见兄长,必来相招。」周仓顿 首告曰:「仓乃一粗莽之夫,失身为盗;今遇将军,如重见天日,岂忍复错过?若以众 人相随为不便,可令其尽跟裴元绍去。仓只身步行,跟随将军,虽万里不辞也!」关公 再以此言告二嫂。甘夫人曰:「一二人相从,无妨於事。」公乃令周仓拨人伴随裴元绍 去。元绍曰:「我亦愿随关将军。」周仓曰:「汝若去时,人伴皆散;且当权时统领。 我随关将军去,但有住扎处,便来取你。」   元绍怏怏而别。周仓跟着关公,往汝南进发。行了数日,遥见一座山城。公问土人 :「此何处也?」土人曰:「此名古城。数月前有一将军,姓张,名飞,引数十骑到此 ,将县官逐去,占住古城,招军买马,积草屯粮。今聚有三五千人马,四远无人敢敌。 」关公喜曰:「吾弟自徐州失散,一向不知下落,谁想却在此!」乃令孙乾先入城通报 ,教来迎接二嫂。却说张飞在芒砀山中,住了月余,因出外探听玄德消息,偶过古城, 入县借粮;县官不肯,飞怒,因就逐去县官,夺了县印,占住城池,权且安身。当日孙 乾领关公命,入城见飞。施礼毕,具言:「玄德离了袁绍处,投汝南去了。今云长直从 许都送二位夫人至此,请将军出迎。」   张飞听罢,更不回言,随即披挂持丈八矛上马,引一千余人,迳出北城门。孙乾惊 讶,又不敢问,只得随出城来。关公望见张飞到来,喜不自胜;付刀与周仓接了,拍马 来迎。只见张飞圆睁环眼,倒竖虎须,吼声如雷,挥矛向关公便搠。关公大惊,连忙闪 过,便叫:「贤弟何故如此?岂忘了桃园结义耶?」飞喝曰:「你既无义,有何面目来 与我相见!」关公曰:「我如何无义?」飞曰:「你背了兄长,降了曹操,封侯赐爵。 今又来赚我!我今与你并个死活!」关公曰:「你原来不知,我也难说。现放著二位嫂 嫂在此,贤弟请自问。」   二夫人听得,揭帘而呼曰:「三叔何故如此?」飞曰:「嫂嫂住著。且看我杀了负 义的人,然后请嫂嫂入城。」甘夫人曰:「二叔因不知你等下落,故暂时栖身曹氏。今 知你哥哥在汝南,特不避险阻,送我们们到此。三叔休错见了。」糜夫人曰:「二叔向 在许都,原出于无奈。」飞曰:「嫂嫂休要被他瞒过了!忠臣宁死而不辱。大丈夫岂有 事二主之理!」关公曰:「贤弟休屈了我。」孙乾曰:「云长特来寻将军。」飞喝曰: 「如何你也胡说!他那里有好心!必是来捉我!」关公曰:「我若捉你,须带军马来。 」飞把手指曰:「兀的不是军马来也!」   关公回顾,果见尘埃起处,一彪人马来到。风吹旗号,正是曹军。张飞大怒曰:「 今还敢支吾么?」挺丈八蛇矛便搠将来。关公急止之曰:「贤弟且住,你看我斩此来将 ,以表我真心。」飞曰:「你果有真心,我这里三通鼓罢,便要你斩来将!」关公应诺 。   须臾,曹军至。为首一将,乃是蔡阳,挺刀纵马大喝曰:「你杀吾外甥秦琪,却原 来逃在此!吾奉丞相命,特来拿你!」关公更不打话,举刀便砍。张飞亲自擂鼓。只见 一通鼓未尽,关公刀起处,蔡阳头已落地。众军士俱走。关公活捉执认旗的小卒过来, 问取来由。小卒告说:「蔡阳闻将军杀了他外甥,十分忿怒,要来河北与将军交战。丞 相不肯,因差他往汝南攻刘辟。不想在这里遇著将军。」关公闻言,教去张飞前告说其 事。飞将关公在许都时事细问小卒;小卒从头至尾,说了一遍,飞方才信。   正说间,忽城中军士来报:「城南门外有十数骑来的甚紧,不知是甚人。」张飞心 中疑虑,便转出南门看时,果见十数骑轻弓短箭而来。见了张飞,滚鞍下马。视之,乃 糜竺,糜芳也。飞亦下马相见。竺曰:「自徐州失散,我兄弟二人逃难回乡。使人远近 打听,知云长降了曹操,主公在於河北;又闻简雍亦投河北去了。只不知将军在此。昨 於路上遇见一夥客人说:有一姓张的将军,如此模样,今据古城。我兄弟度量必是将军 ,故来寻访。幸得相见!」飞曰:「云长兄与孙乾送二嫂方到,已知哥哥下落。」   二糜大喜,同来见关公,并参见二夫人。飞遂迎请二嫂入城。至衙中坐定,二夫人 诉说关公历过之事,张飞方才大哭,参拜云长。二糜亦俱伤感。张飞亦自诉别后之事, 一面设宴贺喜。   次日,张飞欲与关公同赴汝南见玄德。关公曰:「贤弟可保护二嫂,暂住此城,待 我与孙乾先去探听兄长消息。」飞允诺。关公与孙乾引数骑奔汝南来。刘辟,龚都,接 著,关公便问:皇叔何在?刘辟曰:「皇叔到此住了数日,为见军少,复往河北袁本初 处商议去了。」关公怏怏不乐。孙乾曰:「不必忧虑。再苦一番驱驰,仍往河北去报知 皇叔,同至古城便了。」   关公依言,辞了刘辟,龚都,回至古城,与张飞说知此事。张飞便欲同至河北。关 公曰:「有此一城,便是我等安身之处,未可轻弃。我还与孙乾同往袁绍处,寻见兄长 ,来此相会。贤弟可坚守此城。」飞曰:「兄斩他颜良,文丑,如何去得?」关公曰: 「不妨。我到彼当见机而行。」遂唤周仓问曰:「卧牛山裴元绍处,共有多少人马?」 仓曰:「约有四五百。」关公曰:「我今抄近路去寻兄长。汝可往卧牛山招此一枝人马 ,从大路上接来。」   仓领命而去。关公与孙乾只带二十余骑投河北来。将至界首,乾曰:「将军未可轻 入,只在此间暂歇。待某先入见皇叔,别作商议。」关公依言,先打发孙乾去了。遥望 前村有一所庄院,便与从人到彼投宿。庄内一老翁携杖而出,与关公施礼。公具以实告 。老翁曰:「某亦姓关,名定。久闻大名,幸得瞻谒。」遂命二子出见,款留关公,并 从人俱留於庄内。   且说孙乾匹马入冀州见玄德,具言前事。玄德曰:「简雍亦在此间,可暗请来同议 。」少顷,简雍至,与孙乾相见毕,共议脱身之计。雍曰:「主公明日见袁绍,只说要 往荆州,说刘表共破曹操,便可乘机而去。」玄德曰:「此计大妙!但公能随我去否? 」雍曰:「某亦自有脱身之计。」   商议已定。次日,玄德入见袁绍,告曰:「刘景升镇守荆襄九郡,兵精粮足,宜与 相约,共攻曹操。」绍曰:「吾尝遣使约之,奈彼未肯相从。」玄德曰:「此人是备同 宗,备往说,必无推阻。」绍曰:「若得刘表,胜刘辟多矣。」遂命玄德行。绍又曰: 「近闻关云长已离了曹操,欲来河北;吾当杀之,以雪颜良,文丑,之恨!」玄德曰: 「明公前欲用之,吾故召之。今何又欲杀之耶?且颜良、文丑比之二鹿耳,云长乃一虎 也。失二鹿而得一虎,何恨之有?」绍笑曰:「吾固爱之,故戏言耳。公可再使人召之 ,令其速来。」玄德曰:「即遣孙乾往召之可也。」   绍大喜从之。玄德出,简雍进曰:「玄德此去,必不回矣。某愿与偕往;一则同说 刘表,二则监住玄德。」绍然其言,便命简雍与玄德同行。郭图谏绍曰:「刘备前去说 刘辟,未见成事;今又使与简雍同往荆州,必不返矣。」绍曰:「汝勿多疑,简雍自有 见识。」郭图嗟呀而出。   却说玄德先命孙乾出城,问报关公;一面与简雍辞了袁绍,上马出城。行至界首, 孙乾接着,同往关定庄上。关公迎门接拜,执手啼哭不止。关定领二子拜於草堂之前。 玄德问其姓名。关公曰:「此人与弟同姓,有二子:长子关宁,学文;次子关平,学武 。」关定曰:「今愚意欲遣次子跟随关将军,未识肯容纳否?」玄德曰:「年几何矣? 」定曰:「十八岁矣。」玄德曰:「既蒙长者厚意,吾弟尚未有子,今即以贤郎为子, 若何?」关定大喜,便命关平拜关公为父,呼玄德为伯父。玄德恐袁绍追之,急收拾起 行。关平随着关公,一齐起身。关定送了一程自回。关公教取路往卧牛山来。   正行间,忽见周仓引数十人带伤而来。关公引他见了玄德。问其何故受伤,仓曰: 「某未至卧牛山之前,先有一将单骑而来,与裴元绍交锋,只一合,刺死裴元绍,尽数 招降人伴,占住山寨。仓到彼招诱人伴时,止有这几个过来,余者俱惧怕,不敢擅离。 仓不忿,与那将交战,被他连胜数次,身中三枪;因此来报主公。」玄德曰:「此人怎 生模样?姓甚名谁?」仓曰:「极其雄壮,不知姓名。」   于是关公纵马当先,玄德在后,迳投卧牛山来。周仓在山下叫骂,只见那将全副披 挂,持枪骤马,引众下山。玄德早挥鞭出马大叫曰:「来者莫非子龙否?」那将见了玄 德,滚鞍下马,拜伏道旁。原来果然是赵子龙。玄德,关公,俱下马相见,问其何由至 此。云曰:「云自别使君,不想公孙瓒不听人言,以致兵败自焚。袁绍屡次招云。云想 绍亦非用人之人,因此未往。后欲至徐州投使君,又闻徐州失守,云长已归曹操,使君 又在袁绍处。云几番欲来相投,只恐袁绍见怪。四海飘零,无容身之地。前偶过此处, 适遇裴元绍下山来欲夺吾马,云因杀之,借此安身。近闻翼德在古城,欲往投之,未知 真实。今幸得遇使君!」   玄德大喜,诉说从前之事。关公亦诉前事。玄德曰:「吾初见子龙,便有留恋不舍 之情。今幸得相遇!」云曰:「云奔走四方,择主而事,未有如使君者。今得相随,大 称平生。虽肝脑涂地,无恨矣。」   当日就烧毁山寨,率领人众,尽随玄德前赴古城。张飞,糜竺,糜芳,迎接入城, 各相拜诉。二夫人具言云长之事,玄德感叹不已。于是杀牛宰马,先拜谢天地,然后遍 劳诸军。玄德见兄弟重聚,将佐无缺,又新得了赵云,关公又得了关平,周仓,二人, 欢喜无限,连饮数日。后人有诗赞之曰:   当时手足似瓜分,信断音稀杳不闻。今日君臣重聚义,正如龙虎会风云。时玄德, 关,张,赵云,孙乾,简雍,糜竺,糜芳,关平,周仓,统领马步军校共四五千人。玄 德欲弃了古城去守汝南,恰好刘辟,龚都,差人来请。于是遂起军往汝南驻扎,招军买 马,徐图征进,不在话下。   且说袁绍见玄德不回,大怒,欲起兵伐之。郭图曰:「刘备不足虑。曹操乃劲敌也 ,不可不除。刘表虽据荆州,不足为强。江东孙伯符威镇三江,地连六郡,谋臣武士极 多,可使人结之,共攻曹操。」绍从其言,即修书遣陈震为使,来会孙策。正是:只因 河北英雄去,引出江东豪杰来。未知其事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二十九回:小霸王怒斩于吉,碧眼儿坐领江东   却说孙策自霸江东,兵精粮足。建安四年,袭取庐江,败刘勋,使虞翻驰檄豫章, 豫章太守华歆投降。自此声势大振,乃遣张纮往许昌上表献捷。曹操知孙策强盛,叹曰 :「狮儿难与争锋也!」遂以曹仁之女许配孙策幼弟孙匡,两家结婚。留张纮在许昌。 孙策求为大司马,曹操不许。策恨之,常有袭许都之心。于是吴郡太守许贡,乃暗遣使 赴许都,上书於曹操。其略曰:孙策骁勇,与项籍相似。朝廷宜外示荣宠,召还京师; 不可使居外镇,以为后患。   使者赍书渡江,被防江将士所获,解赴孙策处。策观书大怒,斩其使,遣人假意请 许贡议事。贡至,策出书示之,叱曰:「汝欲送我於死地耶!」命武士绞杀之。贡家属 皆逃散。有家客三人,欲为许贡报仇,恨无其便。一日,孙策引军会猎於丹徒之西山, 赶起一大鹿,策纵马上山逐之。   正赶之间,只见树林之内,有三个人持枪带弓而立。策勒马问曰:「汝等何人?」 答曰:「乃韩当军士也。在此射鹿。」策方举辔欲行,一人挺枪望策左腿便刺。策大惊 ,急取佩剑从马上砍去,剑刃忽坠,止存剑靶在手。一人早拈弓搭箭射来,正中孙策面 颊。策就拔面上箭,取弓回射放箭之人,应弦而倒。那二人举枪向孙策乱搠,大叫曰: 「我等是许贡家客,特来为主人报仇!」策别无器械,只以弓拒之,且拒且走。二人死 战不退。策身被数枪,马亦带伤。   正危急之时,程普引数人至。孙策大叫:「杀贼!」程普引众齐上,将许贡家客砍 为肉泥。看孙策时,血流满面,被伤至重;乃以刀割袍,裹其伤处,救回吴会养病。后 人有诗赞许家三客曰:   孙郎智勇冠江湄,射猎山中受困危。许客三人能死义,杀身豫让未为奇。   却说孙策受伤而回,使人寻请华佗医治。不想华佗已往中原去了,止有徒弟在吴, 命其治疗。其徒曰:「箭头有药,毒已入骨。须静养百日,方可无虞。若怒气冲激,其 疮难治。」   孙策为人最是性急,恨不得即日便愈。将息到二十余日,忽闻张纮有使者自许昌回 ,策唤问之。使者曰:「曹操甚惧主公;其帐下谋士,亦俱敬服;惟有郭嘉不服。」策 曰:「郭嘉曾有何说?」使者不敢言。策怒,固问之。使者只得从实告曰:「郭嘉曾对 曹操言:主公不足惧也。轻而无备,性急少谋,乃匹夫之勇耳;他日必死於小人之手。 」策闻言,大怒曰:「匹夫安敢料吾!吾誓取许昌!」遂不待疮愈,便欲商议出兵。张 昭谏曰:「医者戒主公百日休动,今何因一时之忿,自轻万乘之躯?」   正话间,忽报袁绍遣使陈震至。策唤入问之。震具言袁绍欲结东吴为外应,共攻曹 操。策大喜,即日会诸将於城楼上,设宴款待陈震。饮酒久间,忽见诸将互相耳语,纷 纷下楼。策怪问何故。左右曰:「有于神仙者,今从楼下过,诸将欲往拜之耳。」   策起身凭栏观之,见一道人,身披鹤氅,手携藜杖,立於当道,百姓俱焚香伏道而 拜。策怒曰:「是何妖人?快与我擒来!」左右曰:「此人姓于,名吉。寓居东方,往 来吴会。普施符水,救人万病,无有不验。当世呼为神仙,未可轻渎。」策愈怒,喝令 「速速擒来!违者斩!」   左右不得已,只得下楼,拥于吉至楼上。策叱曰:「狂道怎敢煽惑人心!」于吉曰 :「贫道乃琅琊宫道士。顺帝时曾入山采药,得神书於水上,号曰太平青领道,凡百余 卷,皆治人疾病方术。贫道得之,惟务代天宣化,普救万人。未曾取人毫厘之物,安得 煽惑人心?」策曰:「汝毫不取人,衣服饮食,从何而得?汝即黄巾张角之流。今若不 诛,必为后患!」叱左右斩之。张昭谏曰:「于道人在江东数十年,并无过犯,不可杀 害。」策曰:「此等妖人,吾杀之,何异屠猪狗!」   众官皆苦谏,陈震亦劝。策怒未息,命且囚於狱中。众官俱散。陈震自归馆驿安歇 。孙策归府,早有内侍传说此事与策母吴太夫人知道。夫人唤孙策入后堂,谓曰:「吾 闻汝将于神仙下于缧绁。此人多曾医人疾病,军民敬仰,不可加害。」策曰:「此乃妖 人,能以妖术惑众,不可不除!」夫人再三劝解。策曰:「母亲勿听外人妄言。儿自有 区处。」乃出唤狱吏取于吉来问。原来狱吏皆敬信于吉,吉在狱中时,尽去其枷锁;及 策唤取,方带枷锁而出。   策访知大怒,痛责狱吏,仍将于吉械系下狱。张昭等数十人,连名作状,拜求孙策 ,乞保于神仙。策曰:「公等皆读书人,何不达理?昔交州有一刺史张津,听信邪教, 鼓瑟焚香,常以红帕里头,自称可助出军之威,后竟为敌军所杀。此等事甚无益,诸君 自未悟耳。吾欲杀于吉,正思禁邪觉迷也。」吕范曰:「某素知于道人能祈风祷雨。方 今天旱,何不令其祈雨以赎罪?」策曰:「吾且看此妖人若何。」遂命於狱中取出于吉 ,开其枷锁,令登坛求雨。   吉领命,即沐浴更衣,取绳自缚於烈日之中。百姓观者,填街塞巷。于吉谓众人曰 :「吾求三尺甘霖,以救万民,然我终不免一死。」众人曰:「若有灵验,主公必然敬 服。」于吉曰:「气数至此,恐不能逃。」   少顷,孙策亲至坛中下令:若午时无雨,即焚死于吉。先令人堆积干柴伺候。将及 午时,狂风骤起。风过处,四下阴云渐合。策曰:「时已近午,空有阴云,而无甘雨, 正是妖人!」叱左右将于吉扛上柴堆,四下举火,焰随风起。忽见黑烟一道,冲上空中 ,一声响亮,雷电齐发,大雨如注。顷刻之间,街市成河,溪涧皆满,足有三尺甘雨。 于吉仰卧於柴堆之上,大喝一声,云收雨住,复见太阳。   于是众官及百姓,共将于吉扶下柴堆,解去绳索,再拜称谢。孙策见官民俱罗拜於 水中,不顾衣服,乃勃然大怒,叱曰:「晴雨乃天地之定数,妖人偶乘其便,你等何得 如此惑乱!」掣宝剑令左右杀了于吉。众官力谏。策怒曰:「尔等皆欲从于吉造反耶! 」众官乃不敢复言。策叱武士将于吉一刀斩头落地。只见一道青气,投东北去了。策命 将其尸号令於市,以正妖妄之罪。   是夜风雨交作,及晓不见了于吉尸首。守尸军士报知孙策。策怒,欲杀守尸军士。 忽见一人,从堂前徐步而来,视之,却是于吉。策大怒,正欲拔剑砍之,忽然昏倒於地 。左右急救入卧内,半晌方苏。吴太夫人来视疾,谓策曰:「吾儿屈杀神仙,故招此祸 。」策笑曰:「儿自幼随父出征,杀人如麻,何曾有为祸之理?今杀妖人,正绝大祸, 安得反为我祸?」夫人曰:「因汝不信,以致如此;今可作好事以禳之。」策曰:「吾 命在天,妖人决不能为祸,何必禳耶?」夫人料劝不信,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。   是夜三更,策卧於内宅,忽然阴风骤起,灯灭而复明。灯影之下,见于吉立於前。 策大喝曰:「吾平生誓诛妖妄,以靖天下!汝既为阴鬼,何敢近我!」取床头剑掷之, 忽然不见。吴太夫人闻之,转生忧闷。策乃扶病强行,以宽母心。母谓策曰:「圣人云 :『鬼神之为德,其盛矣乎!』又云:『祷尔于上下神祇。』鬼神之事,不可不信。汝 屈杀于先生,岂无报应?吾已令人设醮於郡之玉清观内,汝可亲往拜祷,自然安妥。」   策不敢违母命,只得勉强乘轿至玉清观。道士接入,请策焚香,策焚香而不谢。忽 香炉中烟起不散,结成一座华盖,上面端坐著于吉。策怒,唾骂之;走离殿宇,又见于 吉立於殿门,怒目视策。策顾左右曰:「汝等见妖鬼否?」左右皆云:「未见。」策愈 怒,拔佩剑望于吉掷去,一人中剑而倒。众视之,乃前日动手杀于吉之小卒,被剑砍入 脑袋,七窍流血而死。策命扛出葬之。   比及出观,又见于吉走入观门来。策曰:「此观亦藏妖之所也!」遂坐於观前,命 武士五百人拆毁之。武士方上屋揭瓦,却见于吉立於屋上,飞瓦掷地。策大怒,传令逐 出本观道士,放火烧毁殿宇。火起处,又见于吉立於火光之中。策怒归府,又见于吉立 於府门前。策乃不入府,随点起三军,出城外下寨,传唤众将商议,欲起兵助袁绍夹攻 曹操。众将俱曰:「主公玉体违和,未可轻动。且待平愈,出兵未迟。」   是夜孙策宿於寨内,又见于吉披发而来。策於帐中叱喝不绝。次日,吴太夫人传令 ,召策回府。策乃归见其母。夫人见策形容憔悴,泣曰:「儿失形矣!」策即引镜自照 ,果见形容十分瘦损,不觉失惊,顾左右曰:「吾奈何憔悴至此耶!」   言未己,忽见于吉立於镜中。策拍镜大叫一声,金疮迸裂,昏绝於地。夫人令扶入 卧内。须臾苏醒,自叹曰:「吾不能复生矣!」随召张昭等诸人,及弟孙权,至卧榻前 ,嘱付曰:「天下方乱,以吴越之众,三江之固,大可有为。子布等幸善相吾弟。」乃 取印绶与孙权曰:「若举江东之众,决机於两阵之间,与天下争衡,卿不如我;举贤任 能,使各尽力以保江东,我不如卿。卿宜念父兄创业之艰难,善自图之!」   权大哭,拜受印绶。策告母曰:「儿天年已尽,不能奉慈母。今将印绶付弟,望母 朝夕训之。父兄旧人,慎勿轻怠。」母哭曰:「恐汝弟年幼,不能任大事,当复如何? 」策曰:「弟才胜儿十倍,足当大任。倘内事不决,可问张昭,外事不决,可问周瑜─ ─恨周瑜不在此,不得面嘱之也!」又唤诸弟嘱曰:「吾死之后,汝等并辅仲谋。宗族 中敢有生异心者,众共诛之。骨肉为逆,不得入祖坟安葬。」诸弟泣受命。又唤妻乔夫 人谓曰:「吾与汝不幸中途相分,汝须孝养尊姑。早晚汝妹入见,可嘱其转致周郎,尽 心辅佐吾弟,休负我平日相知之雅。」言讫,暝目而逝。年止二十六岁。后人有诗赞曰 :   独战东南地,人称小霸王。运筹如虎踞,决策似鹰扬。威镇三江靖,名闻四海香。 临终遗大事,专意属周郎。   孙策既死,孙权哭倒於床前。张昭曰:「此非将军哭时也,宜一面治丧事,一面理 军国大事。」权乃收泪。张昭令孙静理会丧事,请孙权出堂,受众文武谒贺。孙权生得 方颐大口,碧眼紫髯。昔汉使刘琬入吴,见孙家诸昆仲,因语人曰:「吾遍观孙氏兄弟 ,虽各才气秀达,然皆禄祚不终。惟仲谋形貌奇伟,骨格非常,乃大贵之表,又享高寿 ,众皆不及也。」   且说当时孙权承孙策遗命,掌江东之事。经理未定,人报周瑜自巴丘提兵回吴。权 曰:「公瑾已回,吾无忧矣。」原来周瑜守御巴丘,闻知孙策中箭被伤,因此回来问候 ;将至吴郡,闻策已亡,故星夜来奔丧。当下周瑜哭拜於孙策灵柩之前。吴太夫人出, 以遗嘱之语告瑜。瑜拜伏於地曰:「敢不效犬马之力,继之以死!」   少顷,孙权入。周瑜拜见毕,权曰:「愿公无忘先兄遗命。」瑜顿首曰:「愿以肝 脑涂地,报知己之恩。」权曰:「今承父兄之业,将何策以守之?」瑜曰:「自古『得 人者昌,失人者亡』。为今之计,须求高明远见之人为辅,然后江东可定也。」权曰: 「先兄遗言,内事托子布,外事全赖公瑾。」瑜曰:「子布贤达之士,足当大任。瑜不 才,恐负倚托之重,愿荐一人以辅将军。」   权问何人?瑜曰:「姓鲁,名肃,字子敬。临淮东川人也。此人胸怀韬略,腹隐机 谋。早年丧父,事母至孝。其家极富,尝散财以济贫乏。瑜为居巢长之时,将数百人过 临淮,因乏粮,闻鲁肃家有两囷米,各三千斛,因往求助。肃即指一囷相赠。其慷慨如 此。平生好击剑骑射,寓居曲阿。祖母亡,还葬东城。其友刘子扬欲约彼往巢湖投郑宝 ,肃尚踌躇未往。今主公可速召之。」   权大喜,即命周瑜往聘。瑜奉命亲往,见肃叙礼毕,具道孙权相慕之意。肃曰:「 近刘子扬约某往巢湖,某将就之。」瑜曰:『昔马援对光武云:「当今之世,非但君择 臣,臣亦择君。」今吾孙将军亲贤礼士,纳奇录异,世所罕有。足下不须他计,只同我 往投东吴为是。』肃从其言,遂同周瑜来见孙权。权甚敬之,与之谈论,终日不倦。   一日,众官皆散,权留鲁肃共饮,至晚同榻抵足而卧。夜半,权谓肃曰:「方今汉 室倾危,四方纷扰;孤承父兄余业,思为桓文之事,君将何以教我?」肃曰:「昔汉高 祖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,以项羽为害也。今之曹操可比项羽,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?肃 窃料汉室不可复兴,曹操不可卒除。为将军计,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。今乘北方 多务,剿除黄祖,进伐刘表,竟长江所极而据守之。然后建号帝王,以图天下,此高祖 之业也。」   权闻言大喜,披衣起谢;次日厚赠鲁肃,并将衣服帏帐等物,赐肃之母。肃又荐一 人见孙权,此人博学多才,事母至孝。覆姓诸葛,名瑾,字子瑜,琅琊南阳人也。权拜 之为上宾。瑾劝权勿通袁绍,且顺曹操,然后乘便图之。权依言,乃遗陈震回,以书绝 袁绍。   却说曹操闻孙策已死,欲起兵下江南。侍御史张纮谏曰:「乘人之丧而伐之,既非 义举;若其不克,弃好成仇;不如因而善遇之。」操然其说,乃即奏封孙权为将军,兼 领会稽太守;既令张纮为会稽都尉,赍印往江东。孙权大喜,又得张纮回吴,即命与张 昭同理政事。张纮又荐一人於孙权。此人姓顾,名雍,子元叹,乃中郎蔡邕之徒;其为 人少言语,不饮酒,严厉正大。权以为丞,行太守事。自是孙权威震江东,深得民心。   且说陈震回见袁绍,具说「孙策已亡,孙权继立。曹操封之为将军,结为外应矣。 」袁绍大怒,遂起冀、青、幽、并等处人马七十余万,复来攻取许昌。正是:江南兵革 方休息,冀北干戈又复兴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回:战官渡本初败绩,劫乌巢孟德烧粮   却说袁绍兴兵,望官渡进发。夏侯敦发书告急。曹操起军七万,前往迎敌,留荀彧 守许都。绍兵临发,田丰从狱中上书谏曰:「今且宜静守以待天时,不可妄兴大兵,恐 有不利。」逢纪谮曰:「主公兴仁义之师,田丰何得出此不祥之语?」   绍因怒,欲斩田丰。众官告免。绍恨曰:「待吾破了曹操,明正其罪!」遂催军进 发。旌旗遍野,刀剑如林。行至阳武,下定寨栅。沮授曰:「我军虽众,而勇猛不及彼 军;彼军虽精,而粮草不如我军。彼军无粮,利在急战;我军有粮,宜且缓守。若能旷 以日月,则彼军不战自败矣。」绍怒曰:「田丰慢我军心,吾回日必斩之。汝安敢又如 此!」──叱左右将沮授锁禁军中。──「待我破曹之后,与田丰一体治罪!」   于是下令,将大军七十万,东西南北,周围安营,连络九十余里。细作探知虚实, 报至官渡。曹军新到,闻之皆惧。曹操与众谋士商议。荀攸曰:「绍军虽多,不足惧也 。我军俱精锐之士,无不一以当十。但利在急战。若迁延日月,粮草不敷,事可忧矣。 」操曰:「所言正合吾意。」遂传令军将鼓噪而进。绍军来迎,两边排成阵势。审配拨 弩手一万,伏於两翼;弓箭手五千,伏於门旗内,约响齐发。   三通鼓罢,袁绍金盔金甲,锦袍玉带,立马阵前。左右排列著张合、高览、韩猛、 淳于琼等诸将。旌旗节钺,甚是严整。曹阵上门旗开处,曹操出马。许褚、张辽、徐晃 、李典等,各持兵器,前后拥卫。曹操以鞭指袁绍曰:「吾於天子之前,保奏你为大将 军;今何故谋反?」绍怒曰:「汝托名汉相,实为汉贼!罪恶弥天,甚於莽、卓,乃反 诬人造反耶!」操曰:「吾今奉诏讨汝!」绍曰:「吾奉衣带诏讨贼!」   操怒,使张辽出战。张合跃马来迎。二将斗了四五十合,不分胜负。曹操见了,暗 暗称奇。许褚挥刀纵马,直出助战。高览挺枪接住。四员将捉对儿厮杀。曹操令夏侯敦 、曹洪,各引三千军,齐冲彼阵。审配见曹军来冲阵,便令放起号炮。两下万弩并发, 中车内弓箭手一齐拥出阵前乱射。曹军如何抵敌,望南急走。袁绍驱兵掩杀,曹军大败 ,尽退至官渡。袁绍移军逼近官渡下寨。审配曰:「今可拨兵十万守官渡,就曹操寨前 筑起土山,令军人下视寨中放箭。操若弃此而去,吾得此隘口,许昌可破矣。」   绍从之,於各寨内选精壮军人,用铁锹土担,齐来曹操寨边,垒土成山。曹营内见 袁军堆筑土山,欲待出去冲突,被审配弓弩手当住咽喉要路,不能前进。十日之内,筑 成土山五十余座,上立高橹,分拨弓弩手於其上射箭。曹军大惧,皆顶着遮箭牌守御。 土山上一声梆子响处,箭下如雨。曹军皆蒙楯伏地,袁军呐喊而笑。曹操见军慌乱,集 众谋士问计。刘晔进曰:「可作发石车以破之。」操令晔进车式,连夜造发石车数百乘 ,分布营墙内,正对著土山上云梯。候弓箭手射箭时,营内一齐拽动石车,炮石飞空, 往上乱打。人无躲处,弓箭手死者无数。袁军皆号其车为「霹雳车」。   由是袁军不敢登高射箭。审配又献一计:令军人用铁暗打地道,直透曹营内,号为 「掘子军」。曹兵望见袁军於山后掘土坑,报知曹操。操又问计於刘晔。晔曰:「此袁 军不能攻明而攻暗,发掘伏道,欲从地下透营而入耳。」操曰:「何以御之?」晔曰: 「可遶营掘长堑,则彼伏道无用也。」操连夜差军掘堑。袁军掘伏道到堑边,果不能入 ,空费军力。   却说曹操守官渡,自八月起,至九月终,军力渐乏,粮草不继,意欲弃官渡退回许 昌;迟疑未决,乃作书遣人赴许昌问荀彧。彧以书报之。书略曰:   承尊命使决进退之疑,愚以袁绍悉众聚於官渡,欲与明公决胜负,公以至弱当至强 ,若不能制,必为所乘;是天下之大机也。绍军虽众,而不能用;以公之神武明哲,何 向而不济?今军实虽少,未若楚、汉在荥阳、成皋也。公今画地而守,扼其喉而使不能 进,情见势竭,必将有变。此用奇之时,断不可失。惟明公裁察焉。   曹操得书大喜,令将士效力死守。绍军约退三十余里,操遣将出营巡哨。有徐晃部 将史涣获得袁军细作,解见徐晃。晃问其军中虚实。答曰:「早晚大将韩猛运粮至军前 接济,先令我等探路。」徐晃便将此事报知曹操。荀攸曰:「韩猛匹夫之勇耳。若遣一 人引轻骑数千,从半路击之,断其粮草,绍军自乱。」操曰:「谁人可往?」攸曰:「 即遣徐晃可也。」   操遂差徐晃带将史涣并所部兵先出,后使张辽、许褚引兵救应。当夜韩猛押粮车数 千辆,解赴绍寨。正走之间,山谷内徐晃、史涣引军截住去路,韩猛飞马来战。徐晃接 住厮杀,史涣便杀散人夫,放火焚烧粮车。韩猛抵当不住,拨马回走。徐晃催军烧尽辎 量。袁绍军中,望见西北上火起,正惊疑间,败军报来:「粮草被劫。」   绍急遣张合、高览去截大路,正遇徐晃烧粮而回。恰欲交锋,背后张辽、许褚军到 。两下夹攻,杀散袁军,四将合兵一处,回官渡寨中。曹操大喜,重加赏劳;又分军於 寨前结营,为犄角之势。   却说韩猛败军还营,绍大怒,欲斩韩猛,众官劝免。审配曰:「行军以粮食为重, 不可不用心堤防。乌巢乃屯粮之处,必得重兵守之。」袁绍曰:「吾筹策已定,汝可回 邺都监督粮草,休教缺乏。」审配领命而去。袁绍遣大将淳于琼,督领部将眭元进、韩 莒子、吕威璜、赵叡等,引二万人马,守乌巢。那淳于琼性刚好酒,军士多畏之;既至 乌巢,终日与诸将聚饮。   且说曹操军粮告竭,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作速措办粮草,星夜解赴军前接济。使者 赍书而往;行不上三十里,被袁军捉住,缚见谋士许攸。那许攸字子远,少时曾与曹操 为友,此时却在袁绍处为谋士。当下搜得使者所赍曹操催粮书信,迳来见绍曰:「曹操 屯军官渡,与我相持已久,许昌必空虚;若分一军星夜掩袭许昌,则许昌可拔,而曹操 可擒也。今操粮草已尽,正可乘此机会,两路击之。」绍曰:「曹操诡计极多,此书乃 诱敌之计也。」攸曰:「今若不取,后将反受其害。」   正话间,忽有使者自邺郡来,呈上审配书。书中先说运粮事;后言许攸在冀州时, 尝滥受民间财物,且纵令子侄辈多科税钱粮入己,今已收其子侄下狱矣。绍见书大怒曰 :「滥行匹夫!尚有面目於吾前献计耶!汝与曹操有旧,想今亦受他财贿,为他作奸细 ,啜赚吾军耳!本当斩首,今权且寄头在项!可速退出,今后不许相见!」   许攸出,仰天叹曰:「『忠言逆耳』,『竖子不足与谋!』吾子侄已遭审配之害, 吾何颜复见冀州之人乎!」遂欲拔剑自刎。左右夺剑劝曰:「公何轻生至此?袁绍不纳 直言,后必为曹操所擒。公既与曹公有旧,何不弃暗投明?」只这两句言语,点醒许攸 ;于是许攸迳投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本初豪气盖中华,官渡相持枉叹嗟。若使许攸谋见用,山河岂得属曹家?   却说许攸暗步出营,迳投曹寨,伏路军人拿住。攸曰:「我是曹丞相故友,快与我 通报,说南阳许攸来见。」军士忙报入寨中。时操方解衣歇息,闻说许攸私奔到寨,大 喜,不及穿履,跣足出迎。遥见许攸,抚掌欢笑,携手共入,操先拜於地。攸慌扶起曰 :「公乃汉相,吾乃布衣,何谦恭如此?」操曰:「公乃操故友,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 !」攸曰:「某不能择主,屈身袁绍,言不听,计不从,今特弃之来见故人。愿赐收录 。」操曰:「子远肯来,吾事济矣。愿即教我以破绍之计。」攸曰:「吾曾教袁绍以轻 骑乘掩许都,首尾相攻。」操大惊曰:「若袁绍用子言,吾事败矣。」攸曰:「公今军 粮尚有几何?」操曰:「可支一年。」攸笑曰:「恐未必。」操曰:「有半年耳。」   攸拂袖而起,趋步出帐曰:「吾以诚相投,而公见欺如是,岂吾所望哉!」操挽留 曰:「子远勿嗔,尚容实诉。军中粮实可支三月耳。」攸笑曰:「世人皆言孟德奸雄, 今果然也。」操亦笑曰:「岂不闻兵不厌诈?」遂附耳低言曰:「军中止有此月之粮。 」攸大声曰:「休瞒我,粮已尽矣!」操愕然曰:「何以知之?」攸乃出操与荀彧之书 以示之曰:「此书何人所写?」操惊问曰:「何处得之?」攸以获使之事相告。操执其 手曰:「子远既念旧交而来,愿即有以教我。」攸曰:「明公以孤军抗大敌,而不求急 胜之方,此取死之道也。攸有一策,不过三日,使袁绍百万之众,不战自破。明公还肯 听否?」操喜曰:「愿闻良策。」攸曰:「袁绍军粮辎重,尽积乌巢,今拨淳于琼把守 。琼嗜酒无备;公可选精兵诈称袁将蒋奇领兵到彼护粮,乘间烧其粮草辎重,则绍军不 三日将自乱矣。」操大喜,重待许攸,留於寨中。   次日,操自选马步军士五千,准备往乌巢劫粮。张辽曰:「袁绍屯粮之所,安得无 备?丞相未可轻往。恐许攸有诈。」操曰:「不然。许攸此来,天败袁绍。今吾军粮不 给,难以久持;若不用许攸之计,是坐而待困也。彼若有诈,安肯留我寨中?且吾亦欲 劫寨久矣。今劫粮之举,计在必行,君请勿疑。」辽曰:「亦须防袁绍乘虚来袭。」操 笑曰:「吾已筹之熟矣。」便教荀攸、贾诩、曹洪同许攸守大寨,夏侯敦、夏侯渊领一 军伏於左,曹仁、李典领一军伏於右,以备不虞。教张辽、许褚在前,徐晃、于禁在后 ,操自引诸将居中,共五千人马,打著袁军旗号,军士皆束草负薪,人衔枚,马勒口, 黄昏时分,望乌巢进发。是夜星光满天。   且说沮授被袁绍拘禁在军中,是夜因见众星朗列,乃命监者引出中庭,仰观天象。 忽见太白逆行,侵犯牛、斗之分,大惊曰:「祸将至矣!」遂连夜求见袁绍。时绍已醉 卧,听说沮授有密事启报,唤入问之。授曰:「适观天象,见太白逆行於柳、鬼之间, 流光射入牛、斗之分,恐有贼兵劫掠之害。乌巢屯粮之所,不可不提备。宜速遣精兵猛 将,於间道山路巡哨,免为曹操所算。」绍怒叱曰:「汝乃得罪之人,何敢妄言惑众! 」因叱监者曰:「吾令汝拘囚之,何敢放出!」遂命斩监者,别唤人监押沮授。授出, 掩泪叹曰:「我军亡在旦夕,我尸骸不知落於何处也!」后人有诗叹曰:   逆耳忠言反见仇,独夫袁绍少机谋;乌巢粮尽根基拔,犹欲区区守冀州。   却说曹操领兵夜行,前过袁绍别寨,寨兵问是何处军马。操使人应曰:「蒋奇奉命 往乌巢护粮。」袁军见是自家旗号,遂不疑惑。凡过数处,皆诈称蒋奇之兵,并无阻碍 。及到乌巢,四更已尽。操教军士将束草周围举火,众将校鼓噪直入。时淳于琼方与众 将饮了酒,醉卧帐中;闻鼓噪之声,连忙跳起问:「何故喧闹?」言未已,早被挠钓拖 翻。眭元进、赵叡运粮方回,见屯上火起,急来救应。曹军飞报曹操,说:「贼兵在后 ,请分军拒之。」操大喝曰:「诸将只顾奋力向前,待贼至背后,方可回战!」于是众 军将无不争先掩杀。一霎时,火焰四起,烟迷太空。眭、赵二将驱兵来救,操勒马回战 。二将抵敌不住,皆被曹军所杀,粮草尽行烧绝。淳于琼被擒见操,操命割去其耳鼻手 指,缚於马上,放回绍营以辱之。   却说袁绍在帐中,闻报正北上火光满天,知是乌巢有失,急出帐召文武,各官商议 遣兵往救。张合曰:「某与高览同往救之。」郭图曰:「不可。曹军劫粮,曹操必然亲 往;操既自出,寨必虚空,可纵兵先击曹操之寨;操闻之,必速还:此孙膑『围魏救赵 』之计也。」张合曰:「非也。曹操多谋,外出必为内备,以防不虞。今若攻操营而不 拔,琼等见获,吾属皆被擒矣。」郭图曰:「曹操只顾劫粮,岂留兵在寨耶?」再三请 劫曹营。绍乃遣张合、高览引军五千,往官渡击曹营;遣蒋奇领兵一万,往救乌巢。   且说曹操杀散淳于琼部卒,尽夺其衣甲旗帜,伪作淳于琼部下败军回寨,至山僻小 路,正遇蒋奇军马。奇军问之,称是乌巢败军奔回。奇遂不疑,驱马迳过。张辽、许褚 忽至,大喝:「蒋奇休走!」奇措手不及,被张辽斩於马下,尽杀蒋奇之兵。又使人当 先伪报云:「蒋奇已自杀散乌巢兵了。」袁绍因不复遣人接应乌巢,只添兵往官渡。   却说张合、高览攻打曹营,左边夏侯敦,右边曹仁,中路曹洪,一齐冲出,三下攻 击,袁军大败。比及接应军到,曹操又从背后杀来,四下围住掩杀。张合、高览夺路走 脱。袁绍收得乌巢败残军马归寨,见淳于琼耳鼻皆无,手足尽落。绍问:「如何失了乌 巢?」败军告说:「淳于琼醉卧,因此不能抵敌。」   绍怒,立斩之。郭图恐张合、高览回寨证对是非,先於袁绍前谮曰:「张合、高览 见主公兵败,心中必喜。」绍曰:「何出此言乎?」图曰:「二人素有降曹之意,今遣 击寨,故意不肯用力,以致损折士卒。」绍大怒,遂遣使急召二人归寨问罪。郭图先使 人报二人云:「主公将杀汝矣。」及绍使至,高览问曰:「主公唤我等为何?」使者曰 :「不知何故。」览遂拔剑斩来使。合大惊。览曰:「袁绍听信谗言,必为曹操所擒; 吾等岂可坐而待死?不如去投曹操。」合曰:「吾亦有此心久矣。」   于是二人领本部兵马,往曹操寨中投降。夏侯敦曰:「张、高二人来降,未知虚实 。」操曰:「吾以恩遇之,虽有异心,亦可变矣。」遂开营门命二人入。二人倒戈卸甲 ,拜伏於地。操曰:「若使袁绍肯从二将军之言,不至有败。今二将军肯来相投,如微 子去殷,韩信归汉也。」遂封张合为偏将军都亭侯,高览为偏将军东莱侯。二人大喜。   却说袁绍既去了许攸,又去了张合、高览,又失了乌巢粮,军心皇皇。许攸又劝曹 操作速进兵;张合、高览请为先锋;操从之。即令张合、高览领兵往劫绍寨。当夜三更 时分,出军三路劫寨。混战到明,各自收兵,绍军折其大半。荀攸献计曰:「今可扬言 调拨人马,一路取酸枣,攻邺郡;一路取黎阳,断袁兵归路。袁绍闻之,必然惊惶,分 兵拒我;我乘其兵动时击之,绍可破也。」   操用其计,使大小三军,四远扬言。绍军闻此信,来寨中报说:「曹操分兵两路: 一路取邺郡,一路取黎阳去也。」绍大惊,急遣袁尚分兵五万救邺郡,辛明分兵五万救 黎阳,连夜起行。曹操探知袁绍兵动,便分大队军马,八路齐出,直冲绍营。袁军俱无 斗志,四散奔走,遂大溃。袁绍披甲不迭,单衣幅巾上马;幼子袁谭后随。张辽、许褚 、徐晃、于禁四员将,引军追赶袁绍。绍急渡河,尽弃图书车仗金帛,止引随行八百余 骑而去。   操军追之不及,尽获遗下之物。所杀八万余人,血流盈沟,溺水死者不计其数。操 获全胜,将所得金宝缎疋,给赏军士。於图书中检出书信一束,皆许都及军中诸人与绍 暗通之书。左右曰:「可逐一点对姓名,收而杀之。」操曰:「当绍之强,孤亦不能自 保,况他人乎?」遂命尽焚之,更不再问。   却说袁绍兵败而奔,沮授因被囚禁,急走不脱,为曹军所获,擒见曹操。操素与沮 授相识。授见操,大呼曰:「授不降也!」操曰:「本初无谋,不用君言,君何尚执迷 耶?吾若早得足下,天下不足虑也。」因厚待之,留於军中。授乃於营中盗马,欲归袁 氏。操怒,乃杀之。授至死神色不变。操叹曰:「吾误杀忠义之士也!」命厚礼殡殓, 为建坟安葬於黄河渡口,题其墓曰:「忠烈沮君之墓」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河北多名士,忠贞推沮君。凝眸知阵法,仰面识天文。至死心如铁,临危气似云。 曹公钦义烈,特与建孤坟。   操下令攻。正是:势弱只因多算胜,兵强却为寡谋亡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 解。 第三十一回:曹操仓亭破本初,玄德荆州依刘表   却说曹操乘袁绍之败,整顿军马,迤逦追袭。袁绍幅巾单衣,引八百余骑,奔至黎 阳北岸,大将蒋义渠出寨迎接。绍以前事诉与义渠,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。众闻绍在, 又皆蚁聚,军势复振,议还冀州。军行之次,夜宿荒山。绍於帐中闻远远有哭声,遂私 往听之。却是败军相聚,诉说丧兄失弟,弃伴亡亲之苦,各各搥胸大哭;皆曰:「若听 田丰之言,我等怎遭此祸!」绍大悔曰:「吾不听田丰之言,兵败将亡,今回去,有何 面目见之耶!」   次日,上马正行间,逢纪引军来接。绍对逢纪曰:「吾不听田丰之言,致有此败。 吾今归去,羞见此人。」逢纪因谮曰:「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,抚掌大笑曰:『固不出 吾之料!』」袁绍大怒曰:「竖儒怎敢笑我!我必杀之!」遂命使者赍宝剑先往冀州狱 中杀田丰。   却说田丰在狱中。一日,狱吏来见丰曰:「与别驾贺喜。」丰曰:「何喜可贺?」 狱吏曰:「袁将军大败而回,君必见重矣。」丰笑曰:「吾今死矣!」狱吏问曰:「人 皆为君喜,君何言死也?」丰曰:「袁将军外宽而内忌,不念忠诚。若胜而喜,犹能赦 我;今战败则羞,吾不望生矣。」   狱吏未信。忽使者赍剑至,传袁绍命,欲取田丰之首,狱吏方惊。丰曰:「吾固知 必死也。」狱吏皆流泪。丰曰:「大丈夫生於天地间,不识其主而事之,是无智也!今 日受死,夫何足惜!」乃自刎於狱中。后人有诗曰:   昨朝沮授军中死,今日田丰狱内亡。河北栋梁皆折断,本初焉不丧家邦?   田丰既死,闻者皆为叹惜。袁绍回冀州,心烦意乱,不理政事。其妻刘氏劝立后嗣 。绍所生三子,长子袁谭字显忠,出守青州,次子袁熙字显奕,出守幽州,三子袁尚字 显甫,是绍后妻刘氏所出,生得形貌俊伟,绍甚爱之,因此留在身边。自官渡兵败之后 ,刘氏劝立尚为后嗣。绍乃与审配、逢纪、辛评、郭图四人商议。原来审、逢二人,向 辅袁尚;辛、郭二人,向辅袁谭。四人各为其主。   当下袁绍谓四人曰:「今外患未息,内事不可不早定,吾将议立后嗣。长子谭,为 人性刚好杀;次子熙,为人柔懦难成;三子尚,有英雄之表,礼贤敬士,吾欲立之。公 等之意若何?」郭图曰:「三子之中,谭为长,今又居外;主公若废长立幼,此乱萌也 。目下军威稍挫,敌兵压境,岂可复使父子兄弟自相争乱耶?主公且理会拒敌之策,立 嗣之事,再容后议。」   袁绍踌躇未决。忽报袁熙引兵六万,自幽州来,袁谭引兵五万,自青州来,外甥高 干亦引兵五万,自并州来,各至冀州助战。绍喜,再整人马,来战曹操。时操引得胜之 兵,陈列於河上,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之。操见父老数人,须发尽白,乃命入帐中赐坐 ,问之曰:「老丈多少年纪?」答曰:「皆近百岁矣。」操曰:「吾军士惊扰汝乡,吾 甚不安。」父老曰:「桓帝时,有黄星见於楚、宋之分,辽东人殷馗善观天文,夜宿於 此,对老汉等言:『黄星见於乾象,正照此间。后五十年,当有真人起於梁、沛之间。 』今以年计之,整整五十年。袁本初重敛於民,民皆怨之。丞相兴仁义之师,吊民伐罪 ,官渡一战,破袁绍百万之众,正应当时殷馗之言,兆民可望太平矣。」操笑曰:「何 敢当老丈所言?」遂取酒食绢帛赐老人而遣之。号令三军: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,如 杀人之罪。   于是军民震服。操亦心中暗喜人报袁绍聚四州之兵,得二三十万,前至仓亭下寨。 操提兵前进,下寨已定。次日,两军相对,各布成阵势。操引诸将出阵,绍亦引三子一 甥及文官武将出到阵前。操曰:「本初计穷力尽,何尚不思投降?直待刀临项上,悔无 及矣!」绍大怒,回顾众将曰:「谁敢出马?」袁尚欲於父前逞能,便舞双刀,挥马出 阵,来往奔驰。操指问众将曰:「此何人?」有识者答曰:「此袁绍三子袁尚也。」   言未毕,一将挺枪早出。操视之,乃徐晃部将史涣也。两骑相交,不三合,尚拨马 刺斜而走。史涣赶来,袁尚拈弓搭箭,翻身背射,正中史涣左目,坠马而死。袁绍见子 得胜,挥鞭一指,大队人马,拥将过来混战。大杀一场,各鸣金收军还寨。操与诸将商 议破绍之策。程昱献「十面埋伏」之计,劝操退军於河上,伏兵十队,诱绍追至河上; 我军无退路,必将死战,可胜绍矣。   操然其计。左右各分五队:左一队夏侯敦、二队张辽、三队李典、四队乐进、五队 夏侯渊;右一队曹洪、二队张合、三队徐晃、四队于禁、五队高览。中军许褚为先锋。 次日,十队先进,埋伏左右已定。至半夜,操令许褚引兵前进,伪作劫寨之势。袁绍五 寨人马,一齐俱起。许褚回军便走。袁绍引军赶来,喊声不绝;比及天明,赶至河上, 曹军无去路。操大呼曰:「前无去路,诸军何不死战?」众军回身奋力向前。许褚飞马 当先,力斩十数将。袁军大乱。袁绍退军急回,背后曹军赶来。   正行间,一声鼓响,左边夏侯渊、右边高览,两军冲出。袁绍聚三子一甥,死冲血 路奔走。又行不到十里,左边乐进、右边于禁杀出,杀得袁军尸横遍野,血流成渠。又 行不到数里,左边李典、右边徐晃,两军截杀一阵。袁绍父子胆丧心惊,奔入旧寨,令 三军造饭。方欲待食,左边张辽、右边张合,迳来冲寨。绍慌上马,前奔仓亭;人马困 乏,欲待歇息,后面曹操大军赶来,袁绍舍命而走。   正行之间,左边曹洪、右边夏侯敦,挡住去路。绍大呼曰:「若不决死战,必为所 擒矣!」奋力冲突,得脱重围。袁熙、高干皆被箭伤。军马死亡殆尽。绍抱三子痛哭一 场,不觉昏倒。众人急救,绍口吐鲜血不止,叹曰:「吾自历战数十场,不意今日狼狈 至此!此天丧吾也!汝等各回本州,誓与曹贼一决雌雄!」便教辛评、郭图火急随袁谭 前往青州整顿,恐曹操犯境;令袁熙仍回幽州,高干仍回并州,各去收拾人马,以备调 用。袁绍引袁尚等入冀州养病,令尚与审配、逢纪暂掌军事。   却说曹操自仓亭大胜,重赏三军,令人探察冀州虚实。细作回报:「绍卧病在。袁 尚、审配紧守城池。袁谭、袁熙、高干皆回本州。」众皆劝操急攻之。操曰:「冀州粮 食极广,审配又有机谋,未可急拔。见今禾稼在田,恐废民业,姑待秋成后取之未晚。 」正议间,忽荀彧有书到,报说:「刘备在汝南得刘辟、龚都数万之众。闻丞相提军出 征河北,乃令刘辟守汝南,备亲自引兵乘虚来攻许昌。丞相可速回军御之。」操大惊, 留曹洪屯兵河上,虚张声势。操自提大兵往汝南来迎刘备。   却说玄德与关、张、赵云等,引兵欲袭许都。行近穰山地面,正遇曹兵杀来,玄德 便于穰山下寨。军分三队:云长屯兵於东南角上,张飞屯兵於西南角上,玄德与赵云於 正南立寨。曹操兵至,玄德鼓噪而出。操布成阵势,叫玄德打话。玄德出马於门旗下。 操以鞭指骂曰:「吾待汝为上宾,汝何背义忘恩?」玄德曰:「汝托名汉相,实为国贼 !吾乃汉室宗亲,奉天子密诏,来讨反贼!」遂於马上朗诵衣带诏。   操大怒,教许褚出战。玄德背后赵云,挺枪出马。二将相交,三十合不分胜负。忽 然喊声大震,东南角上,云长冲突而来;西南角上,张飞引军冲突而来。三处一齐掩杀 。曹军远来疲困,不能抵当,大败而走。玄德得胜回营。   次日,又使赵云搦战。操兵旬日不出。玄德再使张飞搦战,操兵亦不出。玄德愈疑 。忽报龚都运粮至,被曹军围住,玄德急令张飞去救。忽又报夏侯敦引军抄背后迳取汝 南,玄德大惊曰:「若如此,吾前后受敌,无所归矣!」急遣云长救之。两军皆去。   不一日,飞马来报夏侯敦已打破汝南,刘辟弃城而走,云长现今被围。玄德大惊。 又报张飞去救龚都,也被围住了。玄德急欲回兵,又恐操兵后袭。忽报寨外许褚搦战, 玄德不敢出马。候至天明,教军士饱餐,步军先起,马军后随,寨中虚传更点。玄德等 离寨约行数里,转过土山,火把齐明,山头上大呼曰:「休教走了刘备!丞相在此专等 !」玄德慌寻路走。赵云曰:「主公勿忧,但跟某来。」赵云挺枪跃马,杀开条路,玄 德掣双股剑后随。   正战间,许褚追至,与赵云力战。背后于禁、李典又到。玄德见势危,落荒而走。 听得背后喊声渐远,玄德望深山僻路,单马逃生。捱到天明,侧首一彪军冲出。玄德大 惊,视之,乃刘辟引败军千余骑,护送玄德家小前来;孙乾、简雍、糜芳亦至,诉说: 「夏侯敦军势甚锐,因此弃城而走。曹兵赶来,幸得云长当住,因此得脱。玄德曰:「 不知云长今在何处?」刘辟曰:「将军且行,却再理会。」   行到数里,一棒鼓响,前面拥出一彪人马。当先大将,乃是张合,大叫:「刘备快 下马受降!」玄德方欲退后,只见山头上红旗麾动,一军从山坞内拥出,为首大将,乃 高览也。玄德两头无路,仰天大呼曰:「天何使我受此窘极耶!事势至此,不如就死! 」欲拔剑自刎。刘辟急止之曰:「容某死战,夺路救君。」言讫,便来与高览交锋。战 不三合,被高览一刀砍於马下。   玄德正慌,方欲自战,高览后军忽然自乱,一将冲阵而来,枪起处,高览翻身落马 。视之,乃赵云也。玄德大喜。云纵马挺枪,杀散后队,又来前军独战张合。合与云战 三十余合,拨马败走。云乘势冲杀,却被合兵守住山隘,路窄不得出。   正夺路间,只见云长、关平、周仓引三百军到。两下夹攻,杀退张合。各出隘口, 占住山险下寨。玄德使云长寻觅张飞。原来张飞去救龚都,龚都已被夏侯渊所杀。飞奋 力杀退夏侯渊,迤逦赶去,却被乐进引军围住。云长路逢败军,寻踪而去,杀退乐进, 与飞同回见玄德。   人报曹军大队赶来,玄德教孙乾等保护老小先行。玄德与关、张、赵云在后,且战 且走。操见玄德去远,收军不赶。玄德败军不满一千,狼狈而奔。前至一江,唤土人问 之,乃汉江也。玄德权且安营。土人知玄德,奉献羊酒,乃聚饮於沙滩之上。玄德叹曰 诸:「诸君皆有王佐之才,不幸跟随刘备。备之命窘,累及诸君。今日身无立锥,诚恐 有误诸君。君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,以取功名乎?」   众皆掩面而哭。云长曰:「兄言差矣。昔日高祖与项羽争天下,数败於羽,后九里 山一战成功,而开四百年基业。胜负兵家之常,何可自隳其志?」孙乾曰:「成败有时 ,不必伤心。此离荆州不远。刘景升坐镇九州,兵强粮足,更且与公皆汉室宗亲,何不 往投之?」玄德曰:「但恐不容耳。」乾曰:「某愿先往说之,使景升出境而迎主公。 」   玄德大喜,便令孙乾星夜往荆州。到郡入见刘表。礼毕,刘表问曰:「公从玄德, 何故至此?」乾曰:「刘使君天下英雄,虽兵微将寡,而志欲匡扶社稷。汝南刘辟、龚 都素无亲故,亦以死报之。明公与使君,同为汉室之胄;今使君新败,欲往江东投孙仲 谋。乾谏言曰:『不可背亲而向书疏。荆州刘将军礼贤下士,士归之如水之投东,何况 同宗乎?』因此使君特使乾先来拜白,惟明公命之。」   表大喜曰:「玄德,吾弟也。久欲相会,而不可得。今肯惠顾,实为幸甚。」蔡瑁 谮曰:「不可。刘备先从吕布,后事曹操,近投袁绍,皆不克终,足可见其为人。今若 纳之,曹操必加兵於我,枉动干戈;不如斩孙乾之首,以献曹操,操必重待主公也。」 孙乾正色曰:「乾非惧死之人也。刘使君忠心为国,非曹操、袁绍、吕布等比。前此相 从,不得已也。今闻刘将军汉朝苗裔,谊切同宗,故千里相投。尔何献谗而妒贤如此耶 !」   刘表闻言,乃叱蔡瑁曰:「吾主意已定,汝勿多言。」蔡瑁惭恨而出。刘表遂命孙 乾先往报玄德,一面亲自出郭三十里迎接。玄德见表,执礼甚恭。表亦相待甚厚。玄德 引关、张等拜见刘表,表遂与玄德同入荆州,分拨院宅居住。   却说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荆州,投奔刘表,便欲引兵攻之。程昱曰:「袁绍未除,而 遽攻荆、襄,倘袁绍从北而起,胜负未可知矣。不如还兵许都,养军蓄锐,待来年春暖 ,然后引兵先破袁绍,后取荆、襄。南北之利,一举可收也。」   操然其言,遂提兵回许都。至建安八年,春正月,操复商议兴兵。先差夏侯敦、满 宠镇守汝南,以拒刘表;留曹仁、荀彧守许都;亲统大军前赴官渡屯扎。   且说袁绍自旧岁感冒吐血症候,今方稍愈,商议欲攻许都。审配谏曰:「旧岁官渡 、仓亭之败,军心未振,尚当深沟高垒,以养军民之力。」   正议间,忽报曹操进兵官渡,来攻冀州。绍曰:「若候兵临城下,将至河边,然后 拒敌,事已迟矣。吾当自领大军出迎。」袁尚曰:「父亲病体未痊,不可远征。儿愿提 兵前去迎敌。」绍许之,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,幽州取袁熙,并州取高干,四路同破曹 操。正是:才向汝南鸣战鼓,又从冀北动征鼙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二回:夺冀州袁尚争锋,决漳河许攸献计   却说袁尚自斩史涣之后,自负其勇,不待袁谭等兵至,自引兵数万出黎阳,与曹军 前队相迎。张辽当先出马,袁尚挺枪来战,不三合,架隔遮拦不住,大败而走。张辽乘 势掩杀,袁尚不能主张,急急引军奔回冀州。袁绍闻袁尚败回,又受了一惊,旧病复发 ,吐血数斗,昏倒在地。刘夫人慌救入卧内,病势渐危。刘夫人急请审配、逢纪,直至 袁绍榻前,商议后事。绍但以手指而不能言。刘夫人曰:「尚可继后嗣否?」绍点头。 审配便就榻前写了遗嘱。绍翻身大叫一声,又吐血斗余而死。后人有诗曰:   累世公卿立大名,少年意气自纵横。空招俊杰三千客,漫有英雄百万兵。羊质虎皮 功不就,凤毛鸡胆事难成。更怜一种伤心处,家难徒延两弟兄。   袁绍既死,审配等主持丧事。刘夫人便将袁绍所爱宠妾五人,尽行杀害;又恐其阴 魂於九泉之下再与绍相见,乃髡其发,刺其面,毁其尸:其妒恶如此。袁尚恐宠妾家属 为害,并收而杀之。审配、逢纪立袁尚为大司马将军,领冀、青、幽、并四州牧,遣使 报丧。此时袁谭已发兵离青州;知父死,便与郭图、辛评商议。图曰:「主公不在冀州 ,审配、逢纪必立显甫为主矣。当速行。」辛评曰:「审、逢二人,必预定机谋。今若 速往,必遭其祸。」袁谭曰:「若当此如何?」郭图曰:「可屯兵城外,观其动静。某 当亲往察之。」   谭依言。郭图遂入冀州,见袁尚。礼毕,尚问:「兄何不至?」图曰:「因抱病在 军中,不能相见。」尚曰:「吾受父亲遗命,立我为主,加兄为车骑将军。目下曹军压 境,请兄为前部,吾随后便调兵接应也。」图曰:「军中无人商议良策,愿乞审正南、 逢元图二人为辅。」尚曰:「吾亦欲仗此二人早晚画策,如何离得?」图曰:「然则於 二人内遣一人去,何如?」尚不得已,乃令二人拈阄,拈著者便去。逢纪拈着,尚即命 逢纪赍印缓,同郭图赴袁谭军中。纪随图至谭军,见谭无病,心中不安,献上印缓。谭 大怒,欲斩逢纪。郭图密谏曰:「今曹军压境,且只款留逢纪在此,以安尚心。待破曹 之后,却来争冀州不迟。」   谭从其言。即时拔寨起行,前至黎阳,与曹军相抵。谭遣大将汪昭出战,操遣徐晃 迎敌。二将战不数合,徐晃一刀斩汪昭於马下。曹军乘势掩杀,谭军大败。谭收败军入 黎阳,遣人求救於尚。尚与审配计议,只发兵五千余人相助。曹操探知救军已到,遣乐 进、李典引兵於半路接着,两头围住尽杀之。袁谭知尚止拨兵五千,又被半路坑杀,大 怒,乃唤逢纪责骂。纪曰:「容某作书致主公,求其亲自来救。」谭即令纪作书,遣人 到冀州致袁尚。尚与审配共议。配曰:「郭图多谋,前次不争而去者,为曹军在境也。 今若破曹,必来争冀州矣。不如不发救兵,借操之力以除之。」   尚从其言,不肯发兵。使者回报,谭大怒,立斩逢纪,议欲降曹。早有细作密报袁 尚。尚与审配议曰:「使谭降曹,并力来攻,则冀州危矣。」乃留审配并大将苏由固守 冀州,自领大军来黎阳救谭。尚问军中谁敢为前部,大将吕旷、吕翔兄弟二人愿去。尚 点兵三万,使为先锋,先至黎阳。谭闻尚自来,大喜,遂罢降曹之议。谭屯兵城中,尚 屯兵城外,为犄角之势。   不一日,袁熙、高干皆领军到城外,屯兵三处,每日出兵与操相持。尚屡败,操兵 屡胜。至建安八年春三月,操分路攻打,袁谭、袁熙、袁尚、高干皆大败,弃黎阳而走 。操引兵迫至冀州。谭与尚入城坚守,熙与干离城三十里下寨,虚张声势。操兵连日攻 打不下。郭嘉进曰:「袁氏废长立幼,而兄弟之间,权力相并,各自树党,急之则相救 ,缓之则相争,不如举兵南向荆州,征讨刘表,以候袁氏兄弟之变;变成而后击之,可 一举而定也。」   操善其言,命贾诩为太守,守黎阳;曹洪引兵守官渡。操引大军向荆州进兵。谭、 尚听知曹军自退,遂相庆贺。袁熙、高干各自辞去。袁谭与郭图、辛评议曰:「我为长 子,反不能承父业;尚乃继母所生,反承大爵;心实不甘。」图曰:「主公可勒兵城外 ,只做请显甫、审配饮酒,伏刀斧手杀之,大事定矣。」谭从其言。适别驾王修自青州 来,谭将此计告之。修曰:「兄弟者,左右手也。今与他人争斗,自断其手,而曰我必 胜,安可得乎?夫弃兄弟而不亲,天下其谁亲之?彼谗人离间骨肉,以求一朝之利,愿 塞耳勿听也。」   谭怒,叱退王修,使人去请袁尚。尚与审配商议。配曰:「此必郭图之计也。主公 若往,必遭奸计;不如乘势攻之。」袁尚依言,便披挂上马,引兵五万出城。袁谭见袁 尚引军来,情知事泄,亦即披挂上马,与尚交锋。尚见谭大骂。谭亦骂曰:「汝药死父 亲,篡夺爵位,今又来杀兄耶!」二人亲自交锋袁谭大败。尚亲冒矢石,冲突掩杀。谭 引败军奔平原,尚收兵还。袁谭与郭图再议进兵,令岑璧为将,领兵前来。尚自引兵出 冀州。   两阵对圆,旗鼓相望。璧出骂阵,尚欲自战。大将吕旷,拍马舞刀,来战岑璧;二 将战无数合,旷斩岑璧於马下。谭兵又败,再奔平原。审配劝尚进兵,追至平原。谭抵 当不住,退入平原,坚守不出。尚三面围城攻打。谭与郭图计议。图曰:「今城中粮少 ,彼军方锐,势不相敌。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,使操将兵攻冀州,尚必还救。将军引兵 夹击之,尚可擒矣。若操击破尚军,我因而敛其军实以拒操。操军远来,粮食不继,必 自退去;我可以仍据冀州,以图进取也。」   谭从其言,问曰:「使人可为使?」图曰:「辛评之弟辛毗,字佐治,见为平原令 。此人乃能言之士,可命为使。」谭即召辛毗。毗欣然而至。谭修书付毗,使三千军送 毗出境。毗星夜赍书往见曹操。时操屯军西平伐刘表,表遣玄德引兵为前部以迎之。未 及交锋,辛毗到操寨。见操礼毕,操问其来意,毗具言袁谭相求之意,呈上书信。   操看书毕,留辛毗於寨中,聚文武计议。程昱曰:「袁谭被袁尚攻击太急,不得已 而来降,不可准信。」吕虔、满宠亦曰:「丞相既引兵至此,安可复舍表而助谭?」荀 攸曰:「三公之言未善。以愚意度之,天下方有事,而刘表坐保江、汉之间,不敢展足 ,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;袁氏据四州之地,带甲数十万,若二子和睦,共守成业,天下 事未可知也。今其兄弟相攻,势穷而投我,我提兵先除袁尚,后观其变。并灭袁谭,天 下定矣。此机会不可失也。」   操大喜,便邀辛毗饮酒,谓之曰:「袁谭之降,真耶诈耶?袁尚之兵,果可必胜耶 ?」毗对曰:「明公勿问真与诈也,只论其势可耳。袁氏连年丧败,兵革疲於外,谋臣 诛於内;兄弟谗隙,国分为二;加之饥馑并臻,天灾人困;无问智愚,皆知土崩瓦解。 此乃天灭袁氏之时也。今明公提兵攻邺,袁尚不还救,则失巢穴;若还救,则谭踵袭其 后。以明公之威,击疲惫之众,如迅风之扫秋叶也。不此之图,而伐荆州,荆州丰乐之 地,国和民顺,未可摇动。况四方之患,莫大於河北。河北既平,则霸业成矣。愿明公 详之。」操大喜曰:「恨与辛佐治相见之晚也!」即日督军还取冀州。玄德恐操有谋, 不敢追袭,引兵自回荆州。   却说袁尚知曹军渡河,急急引军还邺,命吕旷、吕翔断后。袁谭见尚退军,乃大起 平原军马,随后赶来。行不到数十里,一声炮响,两军齐出,左边吕旷,右边吕翔,兄 弟二人截住袁谭。谭勒马告二将曰:「吾父在日,吾并未慢待二将军,今何从吾弟而见 迫耶。」   二将闻言,乃下马降谭。谭曰:「勿降我,可降曹丞相。」二将因随谭归营。谭候 操军至,引二将见操。操大喜,以女许谭为妻,即令吕旷、吕翔为媒。谭请操攻取冀州 。操曰:「方今粮草不接,搬运劳苦,我由济河遏淇水入白沟,以通粮道,然后进兵。 」令谭且居平原。操引军退屯黎阳,封吕旷、吕翔为列侯,随军听用。郭图谓袁谭曰: 「曹操以女许婚,恐非真意。今又封赏吕旷、吕翔,带去军中,此乃牢笼河北人心。后 必终为我祸。主公可刻将军印二颗,暗使人送与二吕,令作内应。待操破了袁尚,可乘 便图之。」   谭依言,遂刻将军印二颗,暗送与二吕。二吕受讫,迳将印来禀曹操。操大笑曰: 「谭暗送印者,欲汝等为内助,待我破袁尚之后,就中取事耳。汝等权且受之,我自有 主张。」自此曹操便有杀谭之心。   且说袁尚与审配商议:「今曹兵运粮入白沟,必来攻冀州,如之奈何?」配曰:「 可发檄使武安长尹楷屯毛城,通上党运粮道;令沮授之子沮鹄守邯郸,遥为声援。主公 可进兵平原,急攻袁谭。先绝袁谭,然后破曹。」袁尚大喜,留审配与陈琳守冀州,使 马延、张顗二将为先锋,连夜起兵攻打平原。谭知尚兵来近,告急于操。操曰:「吾今 番必得冀州矣。」   正说间,适许攸自许昌来;闻尚又攻谭,入见操曰:「丞相坐守於此,岂欲待天雷 击杀二袁乎?」操笑曰:「吾已料定矣。」遂令曹洪先进兵攻邺,操自引一军来攻尹楷 。兵临本境,楷引军来迎。楷出马,操曰:「许仲康安在?」许褚应声而出,纵马直取 尹楷。楷措手不及,被许褚一刀斩於马下,余众奔溃。操尽招降之,即勒兵取邯郸。沮 鹄进兵来迎。张辽出马,与鹄交锋,战不三合,鹄大败,辽从后追赶。两马相离不远, 辽急取弓射之,应弦落马。操指挥军马掩杀,众皆奔散。   于是操引大军前抵冀州。曹洪已近城下。操令三军遶城筑起土山,又暗掘地道以攻 之。审配设守坚固,法令甚严,东门守将冯礼,因酒醉有误巡警,配痛责之。冯礼怀恨 ,潜地出城降操。操问破城之策,礼曰:「突门内土厚,可掘地道而入。」操便命冯礼 引三百壮士,夤夜掘地道而入。   却说审配自冯礼出降之后,每夜亲自登城点视军马。当夜在突门阁上,望见城外无 灯火。配曰:「冯礼必引兵从地道而入也。」急唤精兵运石击突闸门,门闭,冯礼及三 百壮士,皆死於土内。操折了这一场,遂罢地道之计,退军於洹水之上,以候袁尚回兵 。袁尚攻平原,闻曹操已破尹楷、沮鹄,大军围困冀州,乃掣兵回救。部将马延曰:「 从大路去,曹操必有伏兵;可取小路,从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营,必解围也。」   尚从其言,自领大军先行,令马延与张顗断后。早有细作去报曹操。操曰:「彼若 从大路上来,吾当避之;若从西山小路而来,一战可擒也。吾料袁尚必举火为号,令城 中接应。吾可分兵击之。」于是分拨已定。   却说袁尚出滏水界口,东至阳平,屯军阳平亭,离冀州十七里,一边靠著滏水。尚 令军士堆积柴薪干草,至夜焚烧为号,遣主簿李孚扮作曹军都督,直至城下,大叫:「 开门!」审配认得是李孚声音,於入城中,说:「袁尚已陈兵在阳平亭,等候接应;若 城中兵出,亦举火为号。」配教城中堆草放火,以通音信。孚曰:「城中无粮,可发老 弱残兵并妇人出降;彼必不为备,我即以兵继百姓之后出攻之。」配从其论。   次日,城上竖起白旗,上写「冀州百姓投降」。操曰:「此是城中无粮,教老弱百 姓投降;后必有兵出也。」操教张辽、徐晃各引三千军马,伏於两边。操自乘马,张麾 盖至城下。果见城门开处,百姓扶老携幼,手持白旗而出。百姓才出尽,城中兵突出。 操教将红旗一招,张辽、徐晃两路兵齐出乱杀,城中兵只得复回。操自飞马赶来,到吊 桥边,城中弩箭如雨,射中操盔,险透其顶。众将急救回阵。操更衣换马,引众将来攻 尚寨,尚自迎敌。   时各路军马一齐杀至,两军混战,袁尚大败。尚引兵退往西山下寨,令人催取马延 、张顗军来。不知曹操已使吕旷、吕翔去招安二将。二将随二吕来降,操亦封为列侯。 即日进兵攻打西山,先使二吕、马延、张顗截断袁尚粮道。   尚情知西山守不住,夜走溢口。安营未定,四下火光并起,伏兵齐出,人不及甲, 马不及鞍。尚军大溃,退走五十里,势穷力极,只得遣豫州刺史阴夔至操营请降。操佯 许之,却连夜使张辽、徐晃去劫寨。尚尽弃印绶节钺,衣甲辎重,望中山而逃。操回军 攻冀州。许攸献计曰:「何不决漳河之水以渰之?」   操然其计,先差军於城外掘河堑,周围四十里。审配在城上见操军在城外掘堑,却 掘得甚浅。配暗笑曰:「此欲决漳河之水以灌城耳。河深可灌,如此之浅,有何用哉? 」遂不为备。   当夜曹操添十倍军士并力发掘,比及天明,广深二丈,引漳水灌入城中,水深数尺 。更兼粮绝,军士皆饿死。辛毗在城外,用枪挑袁尚印绶衣服,招安城内之人。审配大 怒,将辛毗家属老小八十余口,就於城上斩之,将头掷下。辛毗号哭不已。审配之侄审 荣,素与辛毗相厚;见辛毗家属被害,心中怀恨,乃密写献门之书,拴於箭上,射下城 来。军士拾献辛毗,毗将书献操。操先下令:如入冀州,休得杀害袁氏一门老小;军民 降者免死。   次日天明,审荣大开西门,放曹兵入。辛毗跃马先入,军将随后杀入冀州。审配在 东南城楼上,见操军已入城中,引数骑卜城死战,正迎徐晃交马。徐晃生擒审配,绑出 城来,路逢辛毗。毗咬牙切齿,以鞭指配首曰:「贼杀才!今日死矣!」配大骂辛毗: 「贼徒!引曹操破我冀州,我恨不杀汝也!」   徐晃解配见操。操曰:「汝知献门接我者乎?」配曰:「不知。」操曰:「此汝侄 审荣所献也。」配怒曰:「小儿行乃至于此!」操曰:「昨孤至城下,何城中弩箭之多 耶?」配曰:「恨少!恨少!」操曰:「卿忠於袁氏,不容不如此;今肯降吾否?」配 曰:「不降!不降!」辛毗哭拜於地曰:「家属八十余口,尽遭此贼杀害。愿丞相戮之 ,以雪此恨!」配曰:「吾生为袁氏臣,死为袁氏鬼,不似汝辈谗谄阿谀之贼!可速斩 我!」操教牵出。临受刑,叱行刑者曰:「吾主在北,不可使我面南而死!」乃向北跪 ,引颈就刃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河北多名士,谁如审正南?命因昏主丧,心与古人参。忠直言无隐,廉能志不贪。 临亡犹北面,降者尽羞惭。   审配既死,操怜其忠义,命葬於城北。众将请曹操入城。操方欲起行,只见刀斧手 拥一人至,操视之,乃陈琳也。操谓之曰:「汝前为本初作檄,但罪状孤,可也;何乃 辱及祖、父耶?」琳答曰:「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耳。」左右劝操杀之;操怜其才,乃 赦之,命为从事。   却说操长子曹丕,字子桓,时年十八岁。丕初生时,有云气一片,其色青紫,圆如 车盖,覆於其室,终日不散。有望气者,密谓操曰:「此天子气也。令嗣贵不可言。」 丕八岁能属文,有逸才,博古通今,善骑射,好击剑。时操破冀州,丕随父在军中,先 领随身军,迳投袁绍家,下马拔剑而入。有一将当之曰:「丞相有命,诸人不许入绍府 。」丕叱退,提剑入后堂。见两个妇人相抱而哭,向前欲杀之。正是:   四世公侯已成梦,一家骨肉又遭殃。未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三回:曹丕乘乱纳甄氏,郭嘉遗计定辽东   却说曹丕见二妇人啼哭,拔剑欲斩之。忽见红光满目,遂按剑而问曰:「汝何人也 ?」一妇人告曰:「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。」丕曰:「此女何人?」刘氏曰:「此次 男袁熙之妻甄氏也。因熙出镇幽州,甄氏不肯远行,故留於此。」   丕拖此女近前,见披发垢面。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,见甄氏玉肌花貌,有倾国之 色。遂对刘氏曰:「吾乃曹丞相之子也。愿保汝家,汝勿忧虑。」遂按剑坐於堂上。   却说曹操统领众将,入冀州城,将入城门,许攸纵马近前,以鞭指城门呼操曰:「 阿瞒,汝不得我,安得入此门?」操大笑。众将闻言,俱怀不平。操至绍府门下,问曰 :「谁曾入此门来?」守将对曰:「世子在内。」操唤出责之。刘氏出拜曰:「非世子 不能保全妾家,愿献甄氏为世子执箕帚。」操教唤出甄氏拜於前。操视之曰:「真吾儿 妇也!」遂令曹丕纳之。   操既定冀州,亲往袁绍墓下设祭,再拜而哭甚哀,顾谓众将曰:「昔日吾与本初共 起兵时,本初问我曰:『若事不济,方面何所可据?』吾问之曰:『足下意欲若何?』 本初曰:『吾南据河北,阻燕代,兼沙漠之众,南向以争天下,庶可以济乎?』吾答曰 :『吾任天下之智力,以道御之,无所不可。』此言如昨,而今本初已丧,吾不能不为 流涕也!」众皆叹息。操以金帛粮米赐绍妻刘氏。乃下令曰:「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难, 尽免今年租赋。」一面写表申奏朝廷;操自领冀州牧。   一日,许褚走马入东门,正迎许攸。攸唤褚曰:「汝等无我,安能出入此门乎?」 褚怒曰:「吾等千生万死,身冒血战,夺得城池,汝安敢夸口!」攸骂曰:「汝等皆匹 夫耳,何足道哉!」褚大怒,拔剑杀攸,提头来见曹操,说许攸如此无礼,某杀之矣。 操曰:「子远与吾旧交,故相戏耳。何故杀之?」深责许褚,令厚葬许攸。乃令人遍访 冀州贤士。冀民曰:「骑都尉崔琰,字季珪,清河东武城人也。数曾献计於袁绍,绍不 从,因此托疾在家。」   操即召琰为本州别驾从事,因谓曰:「昨按本州户籍,共计三十万众,可谓大州。 」琰曰:「今天下分崩,九州幅裂,二袁兄弟相争,冀民暴骨原野,丞相不急存问风俗 ,救其涂炭,而先计校户籍,岂本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?」   操闻言,改容谢之,待为上宾。操已定冀州,使人探袁谭消息。时谭引兵劫掠甘陵 、安平、渤海、河间等处,闻袁尚败走中山,乃统军攻之。尚无心於战斗,迳奔幽州投 袁熙。谭尽降其众,欲复图冀州。操使人召之,谭不至。操大怒,驰书绝其婚,自统大 军征之,直抵平原。   谭闻操自统军来,遣人求救於刘表。表请玄德商议。玄德曰:「今操已破冀州,兵 势正盛,袁氏兄弟,不久必为操擒,救之无益;况操常有窥荆、襄之意,我只养兵自守 ,未可妄动。」表曰:「然则何以谢之?」玄德曰:「可作书与袁氏兄弟,以和解为名 ,婉词谢之。」   表然其言,先遣人以书遗谭。书略曰:   君子违难,不适雠国。日前闻君屈膝降曹,则是忘先人之,弃手足之谊,而遗同盟 之耻矣。若「冀州」不弟,当降心相从。待事定之后,使天下平其曲直,不亦高义耶?   又与袁尚书曰:   「青州」天性峭急,迷於曲直。君当先除曹操,以卒先公之恨。事定之后,乃计曲 直,不亦善乎?若迷而不返,则是韩卢东郭自困於前,而遗田父之获也。   谭得表书,知表无发兵之意;又自料不能敌操;遂弃平原,走保南皮。曹操追至南 皮,时天气寒肃,河道尽冻,粮船不能行动。操令本处百姓敲冰拽船,百姓闻令而逃。 操大怒,欲捕斩之。百姓闻得,乃亲往营中投首。操曰:「若不杀汝等,则吾号令不行 ;若杀汝等,吾又不忍;汝等快往山中藏避,休被我军士擒获。」   百姓皆垂泪而去。袁谭引兵出城,与曹军相敌。两阵对圆,操出马以鞭指谭而骂曰 :「吾厚待汝,汝何生异心?」谭曰:「汝犯吾境界,夺吾城池,赖吾妻子,反说我有 异心耶?」操大怒,使徐晃出马。谭使彭安接战。两马相交,不数合,晃斩彭安於马下 。谭军败走,退入南皮。操遣军四面围住。谭着慌,使辛评见操约降。操曰:「袁谭小 子,反覆无常,吾难准信。汝弟辛毗,吾已重用,汝亦留此可也。」评曰:「丞相差矣 。某闻主贵臣荣,主忧臣辱。某久事袁氏,岂可背之?」   操知其不可留,乃遣回。评回见谭,言操不准投降。谭叱曰:「汝弟见事曹操,汝 怀二心耶?」评闻言,气满填胸,昏绝於地。谭令扶出,须臾而死。谭亦悔之。郭图谓 谭曰:「来日尽驱百姓当先,以军继其后,与曹操决一死战。」   谭从其言。当夜尽驱南皮百姓,皆执刀枪听令。次日平明,大开四门,军在后驱, 百姓在前,喊声大举,一齐拥出,直抵曹寨。两军混战,自辰至午,胜负未分,杀人遍 地。操见未获全胜,乘马上山,亲自击鼓。将士见之,奋力向前。谭军大败,百姓被杀 者无数。曹洪奋威突阵,正迎袁谭,举刀乱砍,谭竟被曹洪杀於阵中。郭图见阵大乱, 急驰入城中。乐进望见,拈弓搭箭,射下城壕,人马俱陷。   操引兵入南皮,安抚百姓。忽有一彪军来到,乃袁熙部将焦触、张南也。操自引军 迎之。二将倒戈卸甲,特来投降。操封为列侯。又黑山贼张燕,引军十万来降,操封为 平北将军。下令将袁谭首级号令,敢有哭者斩。头挂北门外。一人布冠衰衣,哭於头下 。左右拏来见操。操问之,乃青州别驾王修也,因谏袁谭被逐,今知谭死,故来哭之。   操曰:「汝知吾令否?」修曰:「知之。」操曰:「汝不怕死耶?」修曰:「我生 受其禄,令亡而不哭,非义也。畏死忘义,何以立世乎!若得收葬谭尸,受戮无恨。」 操曰:「河北义士,何其如此之多也!可惜袁氏不能用!若能用,则吾安敢正眼觑此地 哉?」遂命收葬谭尸,礼修为上宾,以为司金中郎将;因问之曰:「今袁尚已投袁熙, 取之当用何策?」修不答。操曰:「忠臣也。」问郭嘉,嘉曰:「可使袁氏降将焦触、 张南等自攻之。」操用其言,随差焦触、张南、吕旷、吕翔、马延、张顗,各引本部兵 ,分三路进攻幽州;一面使李典、乐进会合张燕,打并州,攻高干。   且说袁尚、袁熙知曹兵将至,料难迎敌,乃弃城引兵,星夜奔辽西,投乌桓去了。 幽州刺史乌桓触,聚幽州众官,歃血为盟,共议背袁向曹之事。乌桓触先言曰:「吾知 曹丞相当世英雄,今往投降,有不遵令者斩。」依次歃血,循至别驾韩珩。珩乃掷剑於 地,大呼曰:「吾受袁公父子厚恩,今主败亡,智不能救,勇不能死!於义缺矣!若北 面而降曹,吾不为也!」   众皆失色。乌桓触曰:「夫兴大事,当立大义。事之济否,不待一人。韩珩既有志 如此,听其自便。」推珩而出。乌桓触乃出城迎接三路军马,迳来降操。操大喜,加为 镇北将军。忽探马来报:「乐进、李典、张燕攻打并州,高干守住壶口关,不能下。」 操自勒兵前往。三将接着,说:「干拒关难击。」操集众将共议破干之计。荀攸曰:「 若破干,须用诈降计方可。」   操然之。唤降将吕旷、吕翔,附耳低言,如此如此。吕旷等引军数十,直抵关下, 叫曰:「吾等原系袁氏旧将,不得已而降曹。曹操为人诡谲,薄待吾等,吾今还扶旧主 。可疾开门相纳。」高干未信,只教二将自上关说话。二将卸甲弃马而入,谓干曰:「 曹军新到,可乘其军心未定,今夜劫寨。某等愿当先。」   干喜从其言,是夜教二吕当先,引万余军前去。将至曹寨,背后喊声大震,伏兵四 起。高干知是中计,急回壶关城。乐进、李典已夺了关。高干夺路走脱,往投单于。操 领兵拒住关口,使人追袭高干。干到单于界,正迎北番左贤王。干下马拜伏於地,言: 「曹操吞并疆土,今欲犯王子地面,万乞救援,同力克复,以保北方。」左贤王曰:「 吾与曹操无雠,岂有侵我土地?汝欲使我结怨於曹氏耶!」叱退高干。干寻思无路,只 得去投刘表。行至上潞,被都尉王琰所杀,将头解送曹操。操封琰为列侯。   并州既定,操商议西击乌桓。曹洪等曰:「袁熙、袁尚兵败将亡,势穷力尽。远投 沙漠。我今引兵西击,倘刘备、刘表乘虚袭许都,我救应不及,为祸不浅矣。请回师勿 进为上。」郭嘉曰:「诸公所言差矣:主公虽威震天下,沙漠之人,恃其边远,必不设 备;乘其无备,卒然击之,必可破也。且袁绍与乌桓有恩,而尚与熙兄弟犹存,不可不 除。刘表坐谈之客耳,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,重任之,则恐不能制;轻任之,则备不为 用。虽虚国远征,公无忧也。」操曰:「奉孝之言极是。」   遂率大小三军,车数千辆,望前进发。但见黄沙漠漠,狂风四起;道路崎岖,人马 难行。操有回军之心,问於郭嘉。嘉此时不服水土,卧病车中。操泣曰:「因我欲平沙 漠,使公远涉艰辛,以至染病,吾心何安?」嘉曰:「某感丞相大恩,虽死不能报万一 。」操曰:「吾见北地崎岖,意欲回军,若何?」嘉曰:「兵贵神速。今千里袭人,辎 重多而难以趋利,不如轻兵兼道以出,掩其不备。但须得识径路者为引导耳。」   遂留郭嘉於易州养病,求乡导官以引路。人荐袁绍旧将田畴深知此境,操召而问之 。畴曰:「此道夏秋间有水,浅不通车马,深不载舟楫,最难行动;不如回军,从卢龙 口越白檀之险,出空虚之地,前近柳城,掩其不备,冒顿可一战而擒也。」   操从其言,封田畴为靖北将军,作乡导官,为前驱。张辽为次。操自押后,倍道轻 骑而进。田畴引张辽前至白狼山,正遇袁熙,袁尚会合冒顿等数万骑前来。张辽飞报曹 操。操自勒马登高望之,见冒顿兵无队伍,参差不整。操谓张辽曰:「敌兵不整,便可 击之。」乃以麾授辽。辽引许褚、于禁、徐晃分四路下山,奋力急攻。冒顿大乱。辽拍 马斩冒顿於马下,余众皆降。袁熙、袁尚引数千骑投辽东去了。   操收军入柳城,封田畴为柳亭侯,以守柳城。畴涕泣曰:「某负义逃窜之人耳,蒙 厚恩全活,为幸多矣;岂可卖卢龙之寨,以邀赏禄哉!死不敢受侯爵。」操义之,乃拜 畴为议郎。操抚慰单于人等,收得骏马万匹,即日回兵。时天气寒且旱,二百里无水, 军又乏粮,杀马为食;凿地三四丈,方得水。操回至易州,重赏先曾谏者;因谓众将曰 :「孤前者乘危远征,侥幸成功。虽得胜,天所佑也,不可以为法。诸君之谏,乃万安 之计,是以相赏。后勿难言。」   操到易州时,郭嘉已死数日,停柩在公廨。操往祭之,大哭曰:「奉孝死,乃天丧 吾也!」回顾众官曰:「诸君年齿,皆孤等辈,惟奉孝最少。吾欲托以后事,不期中年 夭折,使吾心肠崩裂矣!」嘉之左右,将嘉临死封之书呈上曰:「郭公临死,亲笔书此 ,嘱曰:『丞相若从书中所言,辽东事定矣。』」操拆书视之,点头嗟叹。诸人皆不知 其意。   次日,夏侯敦引众入禀曰:「辽东太守公孙康,久不宾服。今袁熙、袁尚又往投之 ,必为后患。不如乘其未动,速往征之,辽东可得也。」操笑曰:「不烦诸公虎威,数 日之后,公孙康自送二袁之首至矣。」诸将皆不肯信。   却说袁熙、袁尚引数千骑奔辽东。辽东太守公孙康,本襄平人,武威将军公孙度之 子也。当日知袁熙、袁尚来投,遂聚本部属官商议此事。公孙恭曰:「袁绍存日,常有 吞辽东之心;今袁熙、袁尚兵败将亡,无处依栖,来此相投,是鸠夺鹊巢之意也。若容 纳之,后必相图。不如赚入城中杀之,献头与曹公,曹公必重待我。」康曰:「只怕曹 操引兵下辽东,又不如纳二袁使为我助。」恭曰:「可使人探听。如曹兵来攻,则留二 袁;如其不动,则杀二袁,送与曹公。」康从之,使人去探消息。   却说袁熙、袁尚至辽东,二人密议曰:「辽东军兵数万,足可与曹操争衡。今暂投 之,后当杀公孙康而夺其地,养成气力而抗中原,可复河北也。」   商议已定,乃入见公孙康,康留於馆驿,只推有病,不即相见。不一日,细作回报 :「曹操兵屯易州,并无下辽东之意。」公孙康大喜,乃先伏刀斧手於壁衣中,使二袁 入。相见礼毕,命坐。时天气严寒,尚见床榻上无裀褥,谓康曰:「愿铺坐席。」康镇 目言曰:「汝二人之头,将行万里!何席之有?」尚大惊。康叱曰:「左右何不下手! 」刀斧手拥出,就坐席上砍下二人之头,用木匣盛贮,使人送到易州,来见曹操。   时操在易州,按兵不动。夏侯敦、张辽入禀曰:「如不下辽东,可回许都;恐刘表 生心。」操曰:「待二袁首级至,即便回兵。」众皆暗笑。忽报辽东公孙康遣人送袁熙 、袁尚首级至,众皆大惊。使者呈上书信。操大笑曰:「果不出奉孝之料!」重赏来使 ,封公孙康为襄平侯左将军。众官问曰;「何为不出奉孝之所料?」操遂出郭嘉书以示 之。书略曰:   今闻袁熙、袁尚往投辽东,明公切不可加兵。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,二袁往投必疑 。若以兵击之,必并力迎敌,急不可下;若缓之,公孙康、袁氏必自相图,其势然也。   众皆踊跃称善。操引众官复设祭於郭嘉灵前,亡年三十八岁。从征十有一年,多立 奇勋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天生郭奉孝,豪杰冠群英。腹内藏经史,胸中隐甲兵。   运谋如范蠡,决策似陈平。可惜身先丧,中原梁栋倾。   操领兵还冀州,使人先扶郭嘉灵柩於许都安葬。程昱等请曰:「北方既定,今还许 都,可早建下江南之策。」操笑曰:「吾有此志久矣。诸君所言,止合吾意。」是夜宿 於冀州城东角楼上,凭栏仰观天文。时荀攸在侧。操指曰:「南方旺气灿然,恐未可图 也。」攸曰:「以丞相天威,何所不服?」   正看间,忽见一道金光,从地而起。攸曰:「此必有宝於地下。」操下楼令人随光 掘之。正是:星文方向南中指,金宝旋从北地生。不知所得何物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四回:蔡夫人隔屏听密语,刘皇叔跃马过檀溪   却说曹操於金光处,掘出一铜雀,问荀攸曰:「此何兆也?」攸曰:「昔舜母梦玉 雀入怀而生舜。今得铜雀,亦吉祥之兆也。」操大喜,遂命作高台以庆之。乃即日破土 断木,烧瓦磨砖,筑铜雀台於漳河上之上。约计一年而工毕。少子曹植进曰:「若建层 台,必立三座:中间高者,名为铜雀;左边一座,名为玉龙;右边一座,名为金凤。更 作两条飞桥,横空而上,乃为壮观。」操曰:「吾儿所言甚善。他日台成,足可娱吾老 矣!」原来曹操有五子,惟植性敏慧,善文章,曹操平日最爱之。   于是留曹植与曹丕在邺郡造台,使张燕守北寨。操将所得袁绍之兵,共五六十万, 班师回许都,大封功臣;又表赠郭嘉为贞侯,养其子奕於府中。复聚众谋士商议,欲南 征刘表。荀彧曰:「大军方北征而回,未可复动。且待半年,养精蓄锐,刘表、孙权, 可一鼓而下也。」操从之,遂分兵屯田,以候调用。   却说玄德自到荆州,刘表待之甚厚。一日,正相聚饮酒,忽报降将张武、陈孙在江 夏掠人民,共谋造反。表惊曰:「二贼又反,为祸不小!」玄德曰:「不须兄长忧虑, 备请往讨之。」表大喜,即点三万军,与玄德前去。玄德领命即行,不一日,来到江夏 。张武、陈孙引兵来迎。玄德与关、张、赵云出马在门旗下。望见张武所骑之马,极其 雄骏。玄德曰:「此必千里马也。」   言未毕,赵云挺枪出,径冲彼阵。张武纵马来迎,不三合,被赵云一枪刺落马下, 随手扯住辔头,牵马回阵。陈孙见了,随赶来夺。张飞大喝一声,挺矛直出,将陈孙刺 死。众皆溃散。玄德招安余党,平复江夏诸县,班师而回。表出郭迎接入城,设宴庆功 。酒至半酣,表曰:「吾弟如此雄才,荆州有倚赖也。但忧南越不时来寇;张鲁、孙权 皆足为虑。」玄德曰:「弟有三将,足可委用:使张飞巡南越之境;云长拒固子城,以 镇张鲁;赵云拒三江,以当孙权;何足虑哉?」   表喜,欲从其言。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:「刘备遣三将居外,而自居荆州,久必为 患。」蔡夫人乃夜对刘表曰:「我闻荆州人多与刘备往来,不可不防之。今容其居住城 中,无益,不若遣使他往。」表曰:「玄德仁人也。」蔡氏曰:「只恐他人不似汝心。 」   表沈吟不答。次日出城,见玄德所乘之马极骏,问之,知是张武之马,表赞不已。 玄德遂将此马送与刘表。表大喜,骑回城中。蒯越见而问之。表曰:「此玄德所送也。 」越曰:「昔先兄蒯良,最善相马;越亦颇晓。此马眼下有泪槽,额边生白点,名为的 卢,骑则妨主。张武为此马而亡。主公不可乘之。」   表听其言。次日请玄德饮宴,因言曰:「昨承惠良马,深感厚意。但贤弟不时征进 ,可以用之。敬当送还。」玄德起谢。表又曰:「贤弟久居此间,恐废武事。襄阳属邑 新野县,颇有钱粮。弟可引本部军马於本县屯扎,何如?」   玄德领诺。次日,谢别刘表,引本部军马迳往新野。方出城门,只见一人在马前长 揖曰:「公所骑马,不可乘也。」玄德视之,乃荆州幕宾伊藉,字机伯,山阳人也。玄 德忙下马问之。籍曰:「昨闻蒯异度对刘荆州云:『此马名的卢,乘则妨主。』因此还 公,公岂可复乘之?」玄德曰:「深感先生见爱。但凡人死生有命,岂马所能妨哉!」 籍深服其高见,自此常与玄德往来。   玄德自到新野,军民皆喜,政治一新。建安十二年春,甘夫人生刘禅。是夜有白鹤 一只,飞来县衙屋上,高鸣四十余声,望西飞去。临分娩时,异香满室。甘夫人尝夜梦 仰吞北斗,故乳名阿斗。   此时曹操正统兵北征。玄德乃往荆州,说刘表曰:「今曹操北征,许昌空虚,若以 荆、襄之众,乘间袭之,大事可就也。」表曰:「吾坐据荆州足矣,岂可别图?」玄德 默然。表邀入后堂饮酒。酒至半酣,表忽然长叹。玄德曰:「兄长何故长叹?」表曰: 「吾有心事,未易明言。」玄德再欲问时,蔡夫人出立屏后。刘表乃垂头不语。   须臾席散,玄德自归新野。至是年冬,闻曹操自柳城回,玄德甚叹表之不用其言。 忽一日,刘表遣使至,请玄德赴荆州相会。玄德随使而往,刘表接着,叙礼毕,请入后 堂饮宴;因谓玄德曰:「近闻曹操提兵回许都,势日强盛,必有吞并荆、襄之心,昔日 悔不听贤弟之言,失此好机会!」玄德曰:「今天下分裂,干戈日起,机会岂有尽乎? 若能应之於后,未足为恨也。」表曰:「吾弟之言甚当。」相与对饮。   酒酣,表忽潸然下泪。玄德问其故。表曰:「吾有心事,前者欲诉与贤弟,未得其 便。」玄德曰:「兄长有何难决之事?倘有用弟之处,弟虽死不辞。」表曰:「前妻陈 氏所生长子琦,为人虽贤,而柔懦不足立大事;后妻蔡氏所生少子琮,颇聪明。吾欲废 长立幼,恐碍於礼法;欲立长子,争奈蔡氏族中,皆掌军务,后必生乱:因此委决不下 。」玄德曰:「自古废长立幼,取乱之道。若忧蔡氏权重,可徐徐削之,不可溺爱而立 少子也。」表默然。原来蔡夫人素疑玄德,凡遇玄德与表叙论,必来窃听;是时正在屏 风后,闻玄德此言,心甚恨之。   玄德自知语失,遂起身如厕。因见己身髀肉复生,亦不觉潸然流泪。少顷复入席。 表见玄德有泪容,怪问之。玄德长叹曰:「备往常身不离鞍,髀肉皆散;今久不骑,髀 里肉生。日月蹉跎,老将至矣,而功业不建,是以悲耳!」表曰:「吾闻贤弟在许昌, 与曹操青梅煮酒,共论英雄;贤弟尽举当世名士,操皆不许,而独曰:『天下英雄,惟 使君与操耳。』以曹操之权力,犹不敢居吾弟之先,何虑功业不建乎?」玄德乘著酒兴 ,失口答曰:「备若有基本,天下碌碌之辈,诚不足虑也。」表闻言默然。玄德自知失 语,托醉而起,归馆舍安歇,后人有诗赞玄德曰:   曹公屈指从头数,天下英雄独使君。髀肉复生犹感叹,争教寰宇不三分?   却说刘表闻玄德语,口虽不言,心怀不乐,别了玄德,退入内宅。蔡夫人曰:「适 间我於屏后听得刘备之言,甚轻觑人,足见其有吞并荆州之意。今若不除,必为后患。 」表不答,但摇头而已。蔡氏乃密召蔡瑁入,商议此事。瑁曰:「请先就馆舍杀之,然 后告知主公。」蔡氏然其言。瑁出,便连夜点军。   却说玄德在馆舍中秉烛而坐,三更以后,方欲就寝。忽一人叩门而入,视之乃伊籍 也。原来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,特夤夜来报。当下伊籍将蔡瑁之谋,报知玄德,催促 玄德速速起身。玄德曰:「未辞景升,如何便去?」籍曰:「公若辞,必遭蔡瑁之害矣 。」   玄德乃谢别伊籍,急唤从者,一齐上马。不待天明,星夜奔回新野。比及蔡瑁领军 到馆舍时,玄德已去远矣。瑁悔恨无及,乃写诗一首於壁间,迳入见表曰:「刘备有反 叛之意,题反诗於壁上,不辞而去矣。」表不信,亲诣馆舍观之,果有诗四句。诗曰:   数年徒守困,空对旧山川。龙岂池中物,乘雷欲上天!   刘表见诗大怒,拔剑言曰:「誓杀此无义之徒!」行数步,猛省曰:「吾与玄德相 处许多时,不曾见他作诗,此必外人离间之计也。」遂回步入馆舍,用剑尖削去此诗, 弃剑上马。蔡瑁请曰:「军士已点齐,可就往新野擒刘备。」表曰:「未可造次,容徐 图之。」   蔡瑁见表迟疑不决,乃暗与蔡夫人商议,即日大会众官於襄阳,就彼处谋之。次日 ,瑁禀表曰:「近年丰熟,合聚众官於襄阳,以示抚慰之意。请主公一行。」表曰:「 吾近日气疾作,实不能行。可令二子为主待客。」瑁曰:「公子年幼,恐失於礼节。」 表曰:「可往新野请玄德待客。」瑁暗喜正中其计,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。   却说玄德奔回新野,自知失言取祸,未对众人言之。忽使者至,请赴襄阳。孙乾曰 :「昨见主公匆匆而回,意甚不乐。愚意度之,在荆州必有事故。今忽请赴会,不可轻 往。」玄德方将前项事诉与诸人。云长曰:「兄自疑心语失。刘荆州并无嗔责之意。外 人之言,未可轻信。襄阳离此不远,若不去,则荆州反生疑矣。」玄德曰:「云长之言 是也。」张飞曰:「筵无好筵,会无好会,不如休去。」赵云曰:「某将马步军三百人 同往,可保主公无事。」玄德曰:「如此甚好。」   遂与赵云即日赴襄阳。蔡瑁出郭迎接,意甚谦谨。随后刘琦、刘琮二子,引一班文 武官僚出迎。玄德见二公子俱在,并不疑忌。是日请玄德於馆舍暂歇。赵云引三百军围 绕保护。云披甲挂剑,行坐不离左右。刘琦告玄德曰:「父亲气疾作,不能行动,特请 叔父待客,抚劝各处守牧之官。」玄德曰:「吾本不敢当此,既有兄命,不敢不从。」   次日,人报九郡四十二州官员,俱已到齐。蔡瑁预请蒯越计议曰:「刘备世之枭雄 ,久留於此,后必为害;可就今日除之。」越曰:「恐失士民之望。」瑁曰:「吾已密 领刘荆州言语在此。」越曰:「既如此,可预作准备。」瑁曰:「东门岘山大路,已使 吾弟蔡和引军守把;南门外己使蔡中守把;北门外已使蔡勋守把。止有西门不必守把─ ─前有檀溪阻隔,虽数万之众,不易过也。」越曰:「吾见赵云行坐不离玄德,恐难下 手。」瑁曰:「吾伏五百军在城内准备。」越曰:「可使文聘、王威二人另设一席於外 厅,以侍武将。先请住赵云,然后可行事。」   瑁从其言。当日杀牛宰马,大张筵席。玄德乘的卢马至州衙,命牵入后园擐系。众 官皆至堂中。玄德主席,二公子两边分坐,其余各依次而坐。赵云带剑立於玄德之侧。 文聘、王威入请赵云赴席。云推辞不去。玄德令云就席,云勉强应命而出。蔡瑁在外收 拾得铁桶相似,将玄德带来三百军,都遣归馆舍,只待半酣,号起下手。   酒至三巡,伊籍起把盏,至玄德前,以目视玄德,低声谓曰:「请更衣。」玄德会 意,即起如厕。伊籍把盏毕,疾入后园,接着玄德,附耳报曰:「蔡瑁设计害君,城外 东、南、北三处,皆有军马守把。惟西门可走,公宜急逃!」玄德大惊,急解的卢马, 开后园门牵出,飞身上马,不顾从者,匹马望西门而走。门吏问之,玄德不答,加鞭而 出。门吏当之不住,飞报蔡瑁。瑁即上马,引五百军随后追赶。  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,行无数里,前有大溪,拦住去路。那檀溪阔数丈,水通襄江, 其波甚紧。玄德到溪边,见不可渡,勒马再回,遥望城西尘头大起,追兵将至。玄德曰 :「今番死矣!」遂回马到溪边。回头看时,追兵已近。玄德着慌,纵马下溪。行不数 步,马前蹄忽陷,浸湿衣袍。玄德乃加鞭大呼曰:「的卢!的卢!今日妨吾!」言毕, 那马忽从水中涌身而起,一跃三丈,飞上西岸。   玄德如从云雾中起。后来苏学士有古风一篇,单咏刘玄德跃马檀溪事。诗曰:        老去花残春日暮,宦游偶至檀溪路;停驺遥望独徘徊,眼前零落飘红絮。暗想咸阳 火德衰,龙争虎斗交相持。襄阳会上王孙饮,坐中玄德身将危。逃生独出西门道,背后 追兵复将到。一川烟水涨檀溪,急叱征骑往前跳。马蹄踏碎青玻璃,天风响处金鞭挥。 耳畔但闻千骑走,波中忽见双龙飞。西川独霸真英主,坐下龙驹两相遇。檀溪溪水自东 流,龙驹英主今何处?临流三叹心欲酸,斜阳寂寂照空山。三分鼎足浑如梦,踪迹空留 在世间。   玄德跃过溪西,顾望东岸.蔡瑁已引军赶到溪边,大叫:「使君何故逃席而去?」 玄德曰:「吾与汝无雠,何故欲相害?」瑁曰:「吾并无此心,使君休听人言。」玄德 见瑁手将拈弓取箭,乃急拨马望西南而去。瑁谓左右曰:「是何神助也!」方欲收军回 城,只见西门内赵云引三百军赶来。正是:跃去龙驹能救主,追来虎将欲诛雠。未知蔡 瑁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五回:玄德南漳逢隐沦,单福新野遇英主   却说蔡瑁方欲回城,赵云引军赶出城来。原来赵云正饮酒间,忽见人马动,急入内 观之,席上不见了玄德。云大惊,出投馆舍,听得人说:「蔡瑁引军望西赶去了。」云 火急绰枪上马,引著原带来三百军,奔出西门,正迎著蔡瑁,急问曰:「吾主何在?」 瑁曰:「使君逃席而去,不知何往。」   赵云是谨细之人,不肯造次,即策马前行;遥望大溪,别无去路,乃复回马,喝问 蔡瑁曰:「汝请吾主赴宴,何故引著军马追来?」瑁曰:「九郡四十二州县官僚俱在此 ,吾为上将,岂可不防护?」云曰:「汝迫吾主何处去了?」瑁曰:「闻使君匹马出西 门,到此却又不见。」   云惊疑不定。直来溪边看时,只见隔岸一带水迹。云暗忖曰:「难道连马跳过了溪 去?……」令三百军四散观望,并不见踪迹。云再回马时,蔡瑁已入城去了。云乃拏守 门军士追问,皆说刘使君飞马出西门而去。云再欲入城,又恐有埋伏,遂急引军归新野 。   却说玄德跃马过溪,似醉如痴;想此阔涧一跃而过,岂非天意!」迤逦望南漳策马 而行,日将沈西。正行之间,见一牧童跨於牛背上,口吹短笛而来。玄德叹曰:「吾不 如也!」遂立马观之。牧童亦停牛罢笛,熟视玄德曰:「将军莫非破黄巾刘玄德否?」 玄德惊问曰:「汝乃村僻小童,何以知吾姓字?」牧童曰:「我本不知;因常侍师父, 有客到日,多曾说有一刘玄德,身长七尺五寸,垂手过膝,目能自顾其耳,乃当世之英 雄。今观将军如此模样,想必是也。」   玄德曰:「汝师何人也?」牧童曰:「吾师覆姓司马,名徽,字德操,颍川人也. 道号水镜先生。」玄德曰:「汝师与谁为友?」小童曰:「与襄阳庞德公、庞统为友。 」玄德曰:「庞德公乃庞统何人?」童子曰:「叔侄也。庞德公字山民,长俺师父十岁 ;庞统字士元,小俺师父五岁。一日,吾师父在树上采桑,适庞统来相访,坐於树下, 共相议论,终日不倦。吾师甚爱庞统,呼之为弟。」玄德曰:「汝师今居何处?」牧童 遥指曰:「前面林中,便是庄院。」玄德曰:「吾正是刘玄德,汝可引我去拜见你师父 。」   童子便引玄德,行二里余,到庄前下马,入至中门,忽闻琴声甚美,玄德教童子且 休通报,侧耳听之,琴声忽住而不弹。一人笑而出曰:「琴韵清幽,音中忽起高抗之调 ,必有英雄窃听。」童子指谓玄德曰:「此即吾师水镜先生也。」玄德视其人,松形鹤 骨,器宇不凡,慌忙进前施礼,衣襟尚湿。水镜曰:「公今日幸免大难!」玄德惊讶不 已。小童曰:「此刘玄德也。」   水镜请入草堂,分宾主坐定。玄德见架上满堆书卷,窗外盛栽松竹,棋琴於石床之 上,清气飘然。水镜问曰:「明公何来?」玄德曰:「偶尔经由此地,因小童相指,得 拜尊颜,不胜欣幸。」水镜笑曰:「公不必隐讳,公今必逃难至此。」玄德遂以襄阳一 事告之。水镜曰:「吾观公气色,已知之矣。」因问玄德曰:「吾久闻明公大名,何故 至今犹落魄不偶耶?」玄德曰:「命途多蹇,所以至此。」水镜曰:「不然;盖因将军 左右不得其人耳。」玄德曰:「备虽不才,文有孙乾、糜竺、简雍之辈,武有关、张、 赵云之流,竭忠辅相,颇赖其力。」水镜曰:「关、张、赵云,皆万人敌,惜无善用之 人。若孙乾、糜竺辈,乃白面书生耳,非经纶济世之才也。」   玄德曰:「备亦尝侧身以求山谷之遗贤,奈未遇其人何!」水镜曰:「岂不闻孔子 云:『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。』何谓无人?」玄德曰:「备愚昧不识,愿求指教。」水 镜曰:「公闻荆、襄诸郡小儿之谣乎?其谣曰:『八九年间始欲衰,至十三年无孑遗。 到头天命有所归,泥中蟠龙向天飞。』此谣始於建安初。建安八年,刘景升丧却前妻, 便生家乱,此所谓『始欲衰』也;『无孑遗』者,谓景升将逝,文武零落无孑遗矣;『 天命有归』,『龙向天飞』,盖应在将军也。」   玄德闻言惊谢曰:「备安敢当此!」水镜曰:「今天下之奇才,尽在於此,公当往 求之。」玄德急问曰:「奇才安在?果系何人?」水镜曰:「伏龙、凤雏,两人得一, 可安天下。」玄德曰:「伏龙、凤雏,何人也?」水镜抚掌大笑曰:「好!好!」玄德 再问时,水镜曰:「天色已晚,将军可於此暂宿一宵,明日当言之。」即命小童具饮馔 相待,马牵入后院喂养。   玄德饮膳毕,即宿於草堂之侧。玄德因思水镜之言,寝不成寐。约至更深,忽听一 人叩门而入,水镜曰:「元直何来?」玄德起床密听之,闻其人答曰:「久闻刘景升善 善恶恶,特往谒之。及至相见,徒有虚名,盖善善而不能用,恶恶而不能去者也。故遗 书别之,而来至此。」水镜曰:「公怀王佐之才,宜择人而事,奈何轻身往见景升乎? 且英雄豪杰,只在眼前,公自不识耳。」其人曰:「先生之言是也。」   玄德闻之大喜,暗忖此人必是伏龙、凤雏,即欲出见,又恐造次。候至天晓,玄德 求见水镜,问曰:「昨夜来者是谁?」水镜曰:「此吾友也。」玄德求与相见。水镜曰 :「此人欲往投明主,已到他处去了。」玄德请问其姓名。水镜笑曰:「好!好!」玄 德再问:「伏龙、凤雏,果系何人?」水镜亦只笑曰:「好!好!」玄德拜请水镜出山 相助,同扶汉室。水镜曰:「山野闲散之人,不堪世用。自有胜吾十倍者来助公,公宜 访之。」   正谈论间,忽闻庄外人喊马嘶,小童来报:「有一将军,引数百人到庄来也。」玄 德大惊,急出视之,乃赵云也。玄德大喜。云下马入见曰:「某夜来回县,寻不见主公 ,连夜跟问到此,主公作速回县。只恐有人来县中厮杀。」玄德辞了水镜,与赵云上马 ,投新野来。行不数里,一彪人马来到,视之,乃云长、翼德也,相见大喜。玄德诉说 跃马檀溪之事,共相嗟讶。到县中,与孙乾等商议。乾曰:「可先致书於景升,诉告此 事。」   玄德从其言,即令孙乾赍书至荆州。刘表唤入问曰:「吾请玄德襄阳赴会,缘何逃 席而去?」孙乾呈上书札,具言蔡瑁设谋相害,赖跃马檀溪得脱。表大怒,急唤蔡瑁责 骂曰:「汝焉敢害吾弟!」命推出斩之。蔡夫人出,哭求免死,表怒犹未息。孙乾告曰 :「若杀蔡瑁,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。」表乃责而释之,使长子刘琦同孙乾至玄德处 请罪。   琦奉命赴新野,玄德接着,设宴相待。酒酣,琦忽然堕泪。玄德问其故。琦曰:「 继母蔡氏,常怀谋害之心;侄无计免祸,幸叔父指教。」玄德劝以「小心尽孝,自然无 祸。」   次日,琦泣别。玄德乘马送琦出郭,因指马谓琦曰:「若非此马,吾已为泉下之人 矣。」琦曰:「此非马之力,乃叔父之洪福也。」说罢,相别。刘琦涕泣而去。玄德回 马入城,忽见市上一人,葛巾布袍,皂★(左糸,右条)乌履,长歌而来。歌曰:   天地反覆兮,火欲殂;大厦将崩兮,一木难扶。山谷有贤兮,欲投明主;明主求贤 兮,却不知吾。   玄德闻歌,暗思:「此人莫非水镜所言伏龙、凤雏乎?」遂下马相见,邀入县衙, 问其姓名。答曰:「某乃颍上人也,姓单,名福。久闻使君纳士招贤,欲来投托,未敢 辄造;故行歌於市,以动尊听耳。」   玄德大喜,待为上宾。单福曰:「适使君所乘之马,再乞一观。」玄德命去鞍牵於 堂下。单福曰:「此非的卢马乎?虽是千里马,却要妨主,不可乘也。」玄德曰:「已 应之矣。」遂具言跃檀溪之事。福曰:「此乃救主,非妨主也;终必妨一主,某有一法 可禳。」玄德曰:「愿闻禳法。」福曰:「公意中有仇怨之人,可将此马赐之;待妨过 了此人,然后乘之,自然无事。」   玄德闻言变色曰:「公初至此,不教吾以正道,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,备不敢闻教 。」福笑谢曰:「向闻使君仁德,未敢便信,故以此言相试耳。」玄德亦改容起谢曰: 「备安能有仁德及人,惟先生教之。」福曰:「吾自颍上来此,闻新野之人歌曰:『新 野牧,刘皇叔,自到此,民丰足。』可见使君之仁德及人也。」玄德乃拜单福为军师, 调练本部人马。   却说曹操自冀州回许都,常有取荆州之意,特差曹仁、李典并降将吕旷、吕翔等领 兵三万,屯樊城,虎视荆、襄,就探看虚实。时吕旷、吕翔禀曹仁曰:「今刘备屯兵新 野,招军买马,积草储粮,其志不小,不可不早图之。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后,未有寸功 ;愿请精兵五千,取刘备之头,以献丞相。」   曹仁大喜,与二吕兵五千,前往新野厮杀。探马飞报玄德。玄德请单福商议。福曰 :「既有敌兵,不可令其入境。可使关公引一军从左而出,以敌来军中路;张飞引一军 从右而出,以敌来军后路;公自引赵云出兵前路相迎,敌可破矣。」   玄德从其言,即差关、张二人去讫;然后与单福、赵云等,共引二千人马出关相迎 。行不数里,只见山后尘头大起,吕旷、吕翔引军来到。两边各射住阵角。玄德出马於 旗门下,大呼曰:「来者何人?敢犯吾境!」吕旷出马曰:「吾乃大将吕旷也。奉丞相 命,特来擒汝!」玄德大怒,使赵云出马。二将交战,不数合,赵云一枪刺吕旷於马下 。玄德麾军掩杀,吕翔抵敌不住,引军便走。   正行间,路傍一军突出,为首大将,乃关云长也。冲杀一阵。吕翔折兵大半,夺路 走脱。行不到十里,又一军拦住去路。为首大将,挺矛大叫:「张翼德在此!」直取吕 翔,翔措手不及,被张飞一矛刺中,翻身落马而死。余众四散奔走。玄德合军追赶,大 半多被擒获。玄德班师回县,重待单福,犒赏三军。   却说败军回见曹仁,报说二吕被杀,军士多被活捉。曹仁大惊,与李典商议。典曰 :「二将欺敌而亡,今只宜按兵不动,申报丞相,起大兵来征剿,乃为上策。」仁曰: 「不然。今二将阵亡,又折许多兵马,此仇不可不急报。量新野弹丸之地,何劳丞相大 军?」典曰:「刘备人杰也,不可轻视。」仁曰:「公何怯也?」典曰:「兵法云:『 知彼知己,百战百胜.』某非怯战,但恐不能必胜耳。」仁怒曰:「公怀二心耶?吾必 欲生擒刘备!」典曰:「将军若去,某守樊城。」仁曰:「汝若不同去,真怀二心矣。 」典不得已,只得与曹仁点起二万五千军马,渡河投新野而来。正是:偏裨既有舆尸辱 ,主将重兴雪耻兵。未知胜负何如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六回:玄德用计袭樊城,元直走马荐诸葛   却说曹仁忿怒,遂大起本部之兵,星夜渡河,意欲踏平新野。   且说单福得胜回县,谓玄德曰:「曹仁屯兵樊城,今知二将被诛,必起大军来战。 」玄德曰:「当何以迎之?」福曰:「彼若尽提兵而来,樊城空虚,可乘间袭之。」玄 德问计。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。玄德大喜,预先准备已定。忽探马报说:「曹仁引大军 渡河来了。」单福曰:「果不出吾之料。」遂请玄德出军迎敌。两阵对圆,赵云出马唤 彼将答话。曹仁命李典出阵,与赵云交锋。约战十数合,李典料敌不过,拨马回阵。云 纵马追赶,两翼军射住,遂各罢兵归寨。   李典回见曹仁,言:「彼军精锐,不可轻敌,不如回樊城。」曹仁大怒曰:「汝未 出军时,已慢吾军心;今又卖阵,罪当斩首!」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斩。众将苦告方 免。乃调李典领后军,仁自引兵为前部。次日鸣鼓进军,布成一个阵势,使人问玄德曰 :「识吾阵否?」   单福便上高处观望毕,谓玄德曰:「此『八门金锁阵』也。八门者:休、生、伤、 杜、景、死、惊、开。如从生门、景门、开门而入则吉,从伤门、惊门、休门而入则伤 ,从杜门、死门而入则亡。今八门虽布得整齐,只是中间还欠主持。如从东南角上生门 击入,往正西景门而出,其阵必乱。」   玄德传令,教军士把住阵角,命赵云引五百军从东南而入,迳往西出。云得令,挺 枪跃马,引兵迳投东南角上呐喊,杀入中军。曹仁便投北走。云不追赶,却突出西门, 又从西杀转东南角上来。曹仁军大乱。玄德麾军冲击,曹兵大败而退。单福命休追赶, 收军自回。   却说曹仁输了一阵,方信李典之言;因复请典商议,言:「刘备军中必有能者,吾 阵竟为所破。」李典曰:「吾虽在此,甚忧樊城。」曹仁曰:「今晚去劫寨。如得胜, 再行计议;如不胜,便退军回樊城。」李典曰:「不可。刘备必有准备。」仁曰:「若 如此多疑,何以用兵?」遂不听李典之言。自引军为前队,使李典为后应,当夜二更劫 寨。   却说单福正与玄德在寨中议事,忽狂风骤起。福曰:「今夜曹仁必来劫寨。」玄德 曰:「何以敌之?」福笑曰:「吾已预算定了。」遂密密分拨已毕。至二更,曹仁兵将 近寨,只见寨中四围火起,烧著寨栅。曹仁知有准备,急令退军。赵云掩杀将来。仁不 及收兵回寨,急望北河而走。将到河边,才欲寻船渡河,岸上一彪军杀到,为首大将, 乃张飞也。曹仁死战,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。曹军大半淹死水中。   曹仁渡过河面,上岸奔至樊城,令人叫门。只见城上一声鼓响,一将引军而出,大 喝曰:「吾已取樊城多时矣!」众惊视之,乃关云长也。仁大惊,拨马便走。云长追杀 过来。曹仁又折了好些军马,星夜投许昌。於路打听,方知有单福为军师,设谋定计。   不说曹仁败回许昌。且说玄德大获全胜,引军入樊城,县令刘泌出迎。玄德安民已 定。那刘泌乃长沙人,亦汉室宗亲,遂请玄德到家,设宴相待。只见一人侍立於侧,玄 德视其人器宇轩昂,因问泌曰:「此何人?」泌曰:「此吾之甥寇封,本罗侯寇氏之子 也;因父母双亡,故依於此。」玄德爱之,欲嗣为义子。刘泌欣然从之,遂使寇封拜玄 德为父,改名刘封。玄德带回,令拜云长、翼德为叔。云长曰:「兄长既有子,何必用 螟蛉?后必生乱。」玄德曰:「吾待之如子,彼必事吾如父,何乱之有?」云长不悦。 玄德与单福计议,令赵云引一千军守樊城。玄德领众自回新野。   却说曹仁与李典回许都,见曹操,泣拜於地请罪,具言损将折兵之事。操曰:「胜 负乃兵家之常。但不知谁为刘备画策?」曹仁言是单福之计。操曰:「单福何人也?」 程昱笑曰:「此非单福也。此人幼好学击剑。中平末年,尝为人报雠杀人,披发涂面而 走,为吏所获。问其姓名不答,吏乃縳於车上,击鼓行於市,令市人识之,虽有识者不 敢言。而同伴窃解救之,乃更姓名而逃,折节向学,遍访名师。尝与司马徽谈论。此人 乃颍川徐庶,字元直。单福乃其托名耳。」操曰:「徐庶之才,比君何如?」昱曰:「 十倍於昱。」操曰:「惜乎贤士归于刘备!羽翼成矣,奈何?」昱曰:「徐庶虽在彼, 丞相要用,召来不难。」操曰:「安得彼来归?」昱曰:「徐庶为人至孝。幼丧其父, 止有老母在堂。现今其弟徐康已亡,老母无人侍养。丞相可使人赚其母至许昌,令作书 召其子,则徐庶必至矣。」   操大喜,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。不一日取至。操厚待之,因谓之曰:「闻令嗣徐 元直,乃天下奇才也。今在新野,助逆臣刘备,背叛朝廷,正犹美玉落於污泥之中,诚 为可惜。今烦老母作书,唤回许都,吾於天子之前保奏,必有重赏。」   遂命左右捧过文房四宝,令徐母作书。徐母曰:「刘备何如人也?」操曰:「沛郡 小辈,妄称皇叔,全无信义,所谓外君子而内小人者也。」徐母厉声曰:「汝何虚诳之 甚也!吾久闻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,孝景皇帝阁下玄孙,屈身下士,恭己待人,仁声素 著。世之黄童、白叟、牧子、樵夫皆知其名。真当世之英雄也。吾儿辅之,得其主矣。 汝虽托名汉相,实为汉贼,乃反以玄德为逆臣,欲使吾儿背明投暗,岂不自耻乎!」   言讫,取石砚便打曹操。操大怒,叱武士执徐母出,将斩之。程昱急止之。入谏操 曰:「徐母触忤丞相者,欲求死也。丞相若杀之,则招不义之名,而成徐母之德。徐母 既死,徐庶必死心助刘备以报雠矣;不如留之,使徐庶身心两处,纵使助刘备,亦不尽 力也。且留得徐母在,昱自有计赚徐庶至此,以辅丞相。」   操然其言,遂不杀徐母,送於别室养之。程昱日往问候,诈言曾与徐庶结为兄弟, 待徐母如亲母;时常馈送物件,必具手启。徐母因亦作手启答之。程昱赚得徐母笔迹, 乃仿其字体,诈修家书一封,差一心腹人,持书迳奔新野县,寻问单福行幕。军士引见 徐庶。庶知母有家书至,急唤入问之。来人曰:「某乃馆下走卒,奉老夫人言语,有书 附达。」庶拆封视之。书曰:   近汝弟康丧,举目无亲。正悲凄间,不期曹丞相使人赚至许昌,言汝背反,下我於 缧绁,赖程昱等救免。若得汝来降,能免我死。如书到日,可念劬劳之恩,星夜前来, 以全孝道;然后徐图归耕故园,免遭大祸。吾今命若悬丝,专望救援!更不多嘱。   徐庶览毕,泪如泉涌,持书来见玄德曰:「某本颍川徐庶,字元直;为因逃难,更 名单福。前闻刘景升招贤纳士,特往见之。及与论事,方知是无用之人;作书别之,夤 夜至司马水镜庄上,诉说其事。水镜深责庶不识主,因说:刘豫州在此,何不事之?庶 故作狂歌於市,以动使君。幸蒙不弃,即赐重用。争奈老母,今被曹操奸计,赚至许昌 囚禁,将欲加害。老母手书来唤,庶不容不去。非不欲效犬马之劳,以报使君;奈慈亲 被执,不得尽力。今当告归,容图后会。」   玄德闻言,大哭曰:「母子乃天性之亲,元直无以备为念。待与老夫人相见之后, 或者再得奉教。」徐庶便拜谢欲行。玄德曰:「乞再聚一宵,来日饯行。」孙乾密谓玄 德曰:「元直天下奇才,久在新野,尽知我军中虚实。今若使归曹操,必然重用,我其 危矣。主公宜苦留之,切勿放去.操见元直不去,必斩其母。元直知母死,必为母报雠 ,力攻曹操也。」玄德曰:「不可。使人杀其母,而吾用其子,不仁也;留之不使去, 以绝其母子之道,不义也。吾宁死,不为不仁不义之事。」众皆感叹。玄德请徐庶饮酒 ,庶曰:「今闻老母被囚,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。」玄德曰:「备闻公将去,如失左 右手,虽龙肝凤髓,亦不甘味。」   二人相对而泣,坐以待旦。诸将已於郭外安排筵席饯行。玄德与徐庶并马出城,至 长亭,下马相辞。玄德举杯谓徐庶曰:「备分浅缘薄,不能与先生相聚,望先生善事新 主,以成功名。」庶泣曰:「某才微智浅,深荷使君重用。今不幸半途而别,实为老母 故也。纵使曹操相迫,庶亦终身不设一谋。」玄德曰:「先生既去,刘备亦将远遁山林 矣。」庶曰:「某所以与使君共图王霸之业者,恃此方寸耳。今以老母之故,方寸乱矣 ,纵使在此,无益於事。使君宜别求高贤辅佐,共图大业,何便灰心如此?」玄德曰: 「天下高贤,无有出先生右者。」庶曰:「某樗栎庸材,何敢当此重誉。」临别,又顾 谓诸将曰:「愿诸公善事使君,以图名垂竹帛,功标青史,切勿效庶之无始终也。」诸 将无不伤感。玄德不忍相离,送了一程。又送一程。庶辞曰:「不劳使君远送,庶就此 告别。」玄德就马上执庶之手曰:「先生此去,天各一方,未知相会却在何日!」说罢 ,泪如雨下。庶亦涕泣而别。   玄德立马於林畔,看徐庶乘马与从者匆)而去。玄德哭曰:「元直去矣!吾将奈何 ?」凝泪而望,却被一树林隔断。玄德以鞭指曰:「吾欲尽伐此处树木。」众问何故玄 德曰:「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。」   正望间,忽见徐庶拍马而回。玄德曰:「元直复回,莫非无去意乎?」遂欣然拍马 向前迎问曰:「先生此回,必有主意?」庶勒马谓玄德曰:「某因心绪如麻,忘却一语 。此间有一奇士,只在襄阳城外二十里隆中。使君何不求之?」玄德曰:「敢烦元直为 备请来相见。」庶曰:「此人不可屈致,使君可亲往求之。若得此人,无异周得吕望、 汉得张良也。」玄德曰:「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?」庶曰:「以某比之,譬犹驽马并麒 麟、寒鸦配鸾凤耳。此人每尝自比管仲、乐毅;以吾观之,管、乐殆不及此人。此人有 经天纬地之才,盖天下一人也。」   玄德喜曰:「愿闻此人姓名。」庶曰:「此人乃琅琊阳都人,覆姓诸葛,名亮,字 孔明。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,字子贡,为泰山郡丞,早卒。亮从其叔玄。 玄与荆州刘景升有旧,因往依之,遂家於襄阳。后玄卒,亮与弟诸葛均躬耕於南阳尝好 为梁父吟。所居之地,有一冈,名卧龙冈,因自号为卧龙先生。此人乃绝代奇才,使君 急宜枉驾见之。若此人肯相辅佐,何愁天下不定乎?」玄德曰:「昔水镜先生曾为备言 :『伏龙、凤雏,两人得一,可安天下。』今所云莫非即伏龙、凤雏乎?」庶曰:「凤 雏乃襄阳庞统也。伏龙正是诸葛孔明。」玄德踊跃曰:「今日方知伏龙、凤雏之语。何 期大贤只在目前。非先生言,备有眼如盲也!」后人有赞徐庶走马荐诸葛诗曰:   痛恨高贤不再逢,临岐泣别两情浓。片言却似春雷震,能使南阳起卧龙。   徐庶荐了孔明,再别玄德,策马而去。玄德闻徐庶之语,方悟司马德操之言,似醉 方醒,如梦初觉,引众将回至新野,便具厚币,同关、张前去南阳请孔明。   且说徐庶既别玄德,感其留恋之情,恐孔明不肯出山辅之,遂乘马直至卧龙冈下, 入草庐见孔明。孔明问其来意。庶曰:「庶本欲事刘豫州,奈老母为曹操所囚,驰书来 召,只得舍之而往。临行时,将公荐与玄德。玄德即日将来奉谒,望公勿推阻,即展平 生之大才以辅之,幸甚。」   孔明闻言作色曰:「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?」说罢,拂袖而入。庶羞惭而退,上 马趱程,赴许昌见母。正是:嘱友一言因爱主,赴家千里为思亲。未知后事若何,且看 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七回:司马徽再荐名士,刘玄德三顾草庐   却说徐庶趱程赴许昌,曹操知徐庶已到,遂命荀彧、程昱等一班谋士往迎之。庶入 相府拜见曹操。操曰:「公乃高明之士,何故屈身而事刘备乎?」庶曰:「某幼逃难, 流落江湖,偶至新野,遂与玄德交厚。老母在堂,幸蒙顾念,不胜愧感。」操曰:「公 今至此,正可晨昏侍奉令堂,吾亦得听清诲矣。」   庶拜谢而出。急往见其母,泣拜於堂下。母大惊曰:「汝何故至此?」庶曰:「近 於新野事刘豫州,因得母书,故星夜至此。」徐母勃然大怒,拍案骂曰:「辱子飘荡江 湖数年,吾以为汝学业有进,何其反不如初也!汝既读书,须知忠孝不能两全。岂不识 曹操欺君罔上之贼?刘玄德仁义布於四海,况又汉室之胄,汝既事之,得其主矣。今凭 一纸伪书,更不详察,遂弃明投暗,自取恶名,真愚夫也!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!汝玷 辱祖宗,空生於天地间耳!」骂得徐庶拜伏於地,不敢仰视。母自转入屏风后去了。   少顷,家人出报曰:「老夫人缢於梁间。」徐庶慌入救时,母气已绝。后人有徐母 赞曰:   贤哉徐母!流芳千古!守节无亏,於家有补。教子多方,处身自苦。气若丘山,义 出肺腑。赞美豫州,毁触魏武。不畏鼎镬,不惧刀斧。惟恐后嗣,玷辱先祖。伏剑同流 ,断机堪伍。生得其名,死得其所。贤哉徐母!流芳千古!   徐庶见母已死,哭绝於地,良久方苏。曹操使人赍礼吊问,又亲往祭奠。徐庶葬母 柩於许昌之南原,居丧守墓。凡曹操所赐,庶俱不受。时操欲商议南征,荀彧谏曰:「 天寒未可用兵。姑待春暖,方可长驱大进。一操从之,乃引漳河之水作一池,名玄武池 ,於内教练水军,准备南征。   却说玄德正安排礼物,欲往隆中谒诸葛亮,忽人报:「门外有一先生,峨冠博带, 道貌非常,特来相探。」玄德曰:「此莫非即孔明否?」遂整衣出迎。视之,乃司马徽 也。玄德大喜,请入后堂高坐,拜问曰:「备自别仙颜,日因军务倥偬,有失拜访。今 得光降,大慰仰慕之私。」徽曰:「闻徐元直在此,特来一会。」玄德曰:「近因曹操 囚其母,徐母遣人驰书唤回许昌去矣。」徽曰:「此中曹操之计矣!吾素闻徐母最贤, 虽为操所囚,必不肯驰书召其子。此书必诈也。元直不去,其母尚存;今若去,母必死 矣。」   玄德惊问其故。徽曰:「徐母高义,必羞见其子也。」玄德曰:「元直临行,荐南 阳诸葛亮,其人若何?」徽笑曰:「元直欲去自去便了,何又惹他出来呕心血也?」玄 德曰:「先生何出此言?」徽曰:「孔明与博陵崔州平、颍川石广元、汝南孟公威与徐 元直四为密友。此四人务於精纯,惟孔明独观其大略。尝抱膝长吟,而指四人曰:『公 等仕进,可至刺史、郡守。』众问孔明之志若何,孔明但笑而不答。每常自比管仲、乐 毅,其才不可量也。」玄德曰:「何颍川之多贤乎!」徽曰:「昔有殷馗善观天文,尝 谓群星聚於颍分,其地必多贤士。」   时云长在侧曰:「某闻管仲、乐毅,乃春秋战国名人,功盖寰宇。孔明自比此二人 ,毋乃太过?」徽笑曰:「以吾观之,不当比此二人。我欲另以二人比之。」云长问那 二人。徽曰:「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,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。」众皆愕然。徽下 阶相辞欲行。玄德留之不住。徽出门仰天大笑曰:「卧龙虽得其主,不得其时,惜哉! 」言罢,飘然而去。玄德叹曰:「真隐居贤士也!」次日,玄德同关、张并从人等来隆 中,遥望山畔数人,荷锄耕於田间,而作歌曰:   苍天如圆盖,陆地似棋局。世人黑白分,往来争荣辱。荣者自安安,辱者定碌碌。 南阳有隐居,高眠卧不足。   玄德闻歌,勒马唤农夫问曰:「此歌何人所作?」答曰:「乃卧龙先生所作也。」 玄德曰:「卧龙先生住何处?」农夫曰:「自此山之南,一带高冈,乃卧龙冈也。冈前 疏林内茅庐中,即诸葛先生高卧之地。」玄德谢之,策马前行。不数里,遥望卧龙冈, 果然清景异常。后人有古风一篇,单道卧龙居处。诗曰:   襄阳城西二十里,一带高冈枕流水。高冈屈曲压云根,流水潺湲飞石髓。势若困龙 石上蟠,形如单凤松阴里。柴门半掩闭茅庐,中有高人卧不起。修竹交加列翠屏,四时 篱落野花馨。床头堆积皆黄卷,座上往来无白丁。叩户苍猿时献果,守门老鹤夜听经。 囊裹名琴藏古锦,壁间宝剑映松文。庐中先生独幽雅,闲来亲自勤耕稼。专待春雷惊梦 回,一声长啸安天下。   玄德来到庄前下马,亲叩柴门,一童出问。玄德曰:「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 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。」童子曰:「我记不得许多名字。」玄德曰:「你只说刘备来 访。」童子曰:「先生今早已出。」玄德曰:「何处去了?」童子曰:「踪迹不定,不 知何处去了。」玄德曰:「几时归?」童子曰:「归期亦不定,或三五日,或十数日。 」   玄德惆怅不已。张飞曰:「既不见,自归去罢了。」玄德曰:「且待片时。」云长 曰:「不如且归,再使人来探听。」玄德从其言,嘱付童子:「如先生回,可言刘备拜 访。」遂上马,行数里,勒马回观隆中景物,果然山不高而秀雅,水不深而澄清;地不 广而平坦,林不大而茂盛;猿鹤相亲,松篁交翠,观之不已。忽见一人,容貌轩昂,丰 姿俊爽,头戴逍遥巾,身穿皂布袍,杖藜从山僻小路而来。玄德曰:「此必卧龙先生也 。」急下马向前施礼,问曰:「先生非卧龙否?」其人曰:「将军是谁?」玄德曰:「 刘备也。」其人曰:「吾非孔明,乃孔明之友,博陵崔州平也。」玄德曰:「久闻大名 ,幸得相遇。乞即席地权坐,请教一言。」   二人对坐於林间石上,关、张侍立於侧。州平曰:「将军何故欲见孔明?」玄德曰 :「方今天下大乱,四方云扰,欲见孔明,求安邦定国之策耳。」州平笑曰:「公以定 乱为主,虽是仁心,但自古以来,治乱无常。自高祖斩蛇起义,诛无道秦,是由乱而入 治也;至哀、平之世二百年,太平日久,王莽纂逆,又由治而入乱;光武中兴,重整基 业,复由乱而入治;至今二百年,民安已久,故干戈又复四起。此正由治入乱之时,未 可猝定也。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,补缀乾坤,恐不易为,徒费心力耳。岂不闻『顺天 者逸,逆天者劳』;『数之所在,理不得而夺之;命之所在,人不得而强之』乎?」   玄德曰:「先生所言,诚为高见。但备身为汉胄,合当匡扶汉室,何敢委之数与命 ?」州平曰:「山野之夫,不足与论天下事,适承明问,故妄言之。」玄德曰:「蒙先 生见教,但不知孔明往何处去了?」州平曰:「吾亦欲访之,正不知其何往。」玄德曰 :「请先生同至敝县,若何?」州平曰:「愚性颇乐闲散,无意功名久矣。容他日再见 。」言讫,长揖而去。玄德与关、张上马而行。张飞曰:「孔明又访不着,却遇此腐儒 ,闲谈许久!」玄德曰:「此亦隐者之言也。」   三人回至新野,过了数日,玄德使人探听孔明。回报曰:「卧龙先生已回矣。」玄 德便教备马。张飞曰:「量一村夫,何必哥哥自去?可使人唤来便了。」玄德叱曰:「 汝岂不闻孟子云:『欲见贤而不以其道,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。』孔明当世大贤,岂可 召乎?」遂上马再往访孔明。关、张亦乘马相随。   时值隆冬,天气严寒,彤云密布。行无数里,忽然朔风凛凛,瑞雪霏霏;山如玉簇 ,林似银床。张飞曰:「天寒地冻,尚不用兵,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?不如回新野以避 风雪。」玄德曰:「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。如弟辈怕冷,可先回去。」飞曰:「 死且不怕,岂怕冷乎?但恐哥哥空劳神思。」玄德曰:「勿多言,只相随同去。」将近 茅庐,忽闻路旁酒店中有人作歌。玄德立马听之。其歌曰:   壮士功名尚未成,呜呼久不遇阳春。君不见东海老叟辞荆榛,后车遂与文王亲?八 百诸侯不期会,白鱼入舟涉孟津?牧野一战血流杵,鹰扬伟烈冠武臣?又不见高阳酒徒 起草中,长揖芒砀隆准公?高谈王霸惊人耳,辍洗延坐钦英风?东下齐城七十二,天下 无人能继踪?──二人非际圣天子,至今谁复识英雄?   歌罢,又有一人击卓而歌。其歌曰:   吾皇提剑清寰海,创业垂基四百载。桓、灵季业火德衰,奸臣贼子调鼎鼐。青蛇飞 下御座傍,又见妖虹降玉堂。群盗四方如蚁聚,奸雄百辈皆鹰扬。吾侪长啸空拍手,闷 来村店饮村酒。独善其身尽日安,何须千古名不朽?   二人歌罢,抚掌大笑。玄德曰:「卧龙其在此间乎?」遂下马入店。见二人凭桌对 饮,上首者白面长须,下首者清奇古貌。玄德揖而问曰:「二公谁是卧龙先生?」长须 者曰:「公何人?欲寻卧龙何干?」玄德曰:「某乃刘备也。欲访先生,求济世安民之 术。」长须者曰:「吾等非卧龙,皆卧龙之友也。吾乃颍川石广元,此位是汝南孟公威 。」玄德喜曰:「备久闻二公大名,幸得邂逅。今有随行马匹在此,敢请二公同往卧龙 庄上一谈。」广元曰:「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,不省治国安民之事,不劳下问。明公请 自上马,寻访卧龙。」   玄德乃辞二人,上马投卧龙冈来;到庄前下马,扣门问童子曰:「先生今日在庄否 ?」童子曰:「现在堂上读书。」玄德大喜,遂跟童子而入。至中门,只见门上大书一 联云:「淡泊以明志,宁静而致远。」玄德正看间,忽闻吟咏之声,乃立於门侧窥之, 见草堂之上,一少年拥炉抱膝,歌曰:   凤翱翔於千仞兮,非梧不栖;士伏处于一方兮,非主不依。乐躬耕於陇亩兮,吾爱 吾庐。聊寄傲於琴书兮,以待天时。   玄德待其歌罢,上草堂施礼曰:「备久慕先生,无缘拜会。昨因徐元直称荐,敬至 仙庄,不遇空回。今特冒风雪而来,得瞻道貌,实为万幸!」那少年慌忙答礼曰:「将 军莫非刘豫州,欲见家兄否?」玄德惊讶曰:「先生又非卧龙耶?」少年曰:「某乃卧 龙之弟诸葛均也。愚兄弟三人,长兄诸葛瑾,现在江东孙仲谋处为幕宾。孔明乃二家兄 。」玄德曰:「卧龙今在家否?」均曰:「昨为崔州平相约,出外闲游去矣。」玄德曰 :「何处闲游?」均曰:「或驾小舟,游於江湖之中;或访僧道於山岭之上;或寻朋友 於村落之间;或乐琴棋於洞府之内;往来莫测,不知去所。」玄德曰:「刘备直如此缘 分浅薄,两番不遇大贤!」均曰:「小坐献茶。」张飞曰:「那先生既不在,请哥哥上 马。」玄德曰:「我既到此间,如何无一语而回?」因问诸葛均曰:「闻令兄卧龙先生 熟谙韬略,日看兵书,可得闻乎?」均曰:「不知。」张飞曰:「问他则甚!风雪甚紧 ,不如早归。」玄德叱止之。均曰:「家兄不在,不敢久留车骑;容日却来回礼。」玄 德曰:「岂敢望先生枉驾。数日之后,备当再至。愿借纸笔作一书,留达令兄,以表刘 备殷勤之意。」均遂进文房四宝。玄德呵开冻笔,拂展云笺,写书曰:   备久慕高名,两次晋谒,不遇空回,惆怅何似!窃念备汉朝苗裔,滥叨名爵,伏观 朝廷陵替,纲纪崩摧,群雄乱国,恶党欺君,备心胆俱裂。虽有匡济之诚,实乏经纶之 策。仰望先生仁慈忠义,慨然展吕望之大才,施子房之鸿略,天下幸甚!社稷甚幸!先 此布达,再容齐戒勋沐,特拜尊颜,面倾鄙悃,统希鉴原。   玄德写罢,递与诸葛均收了,拜辞出门。均送出,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别。方上马 欲行,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曰:「老先生来也。」玄德视之,见小桥之西,一人暖帽遮 头,狐裘蔽体,骑著一驴后随一青衣小童,携一葫芦酒,踏雪而来;转过小桥,口吟诗 一首。诗曰:   一夜北风寒,万里彤云厚。长空雪乱飘,改尽江山旧。仰面观太虚,疑是玉龙斗。 纷纷鳞甲飞,顷刻遍宇宙。骑驴过小桥,独叹梅花瘦。   玄德闻歌曰:「此真卧龙矣!」滚鞍下马,向前施礼曰:「先生冒寒不易!刘备等 候久矣!」那人慌忙下驴答礼。诸葛均在后曰:「此非卧龙家兄,乃家兄岳父黄承彦也 。」玄德曰:「适间所吟之句,极其高妙。」承彦曰:「老夫在小婿家观〈梁父吟〉, 记得这一篇;适过小桥,偶见篱落间梅花,故感而诵之。不期为尊客所闻。」玄德曰: 「曾见贤婿否?」承彦曰:「便是老夫也来看他。」玄德闻言,辞别承彦,上马而归。 正值风雪又大,回望卧龙冈,悒怏不已。后人有诗单道玄德风雪访孔明。诗曰:   一天风雪访贤良,不遇空回意感伤。冻合溪桥山石滑,寒侵鞍马路途长。当头片片 梨花落,扑面纷纷柳絮狂。回首停鞭遥望处,烂银堆满卧龙冈。   玄德回新野之后,光阴荏苒,又早新春。乃令卜者揲蓍,选择吉期,斋戒三日,薰 沐更衣,再往卧龙冈谒孔明。关、张闻之不悦,遂一齐入谏玄德。正是:   高贤未服英雄志,屈节偏生杰士疑。未知其言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八回:定三分隆中决策,战长江孙氏报雠   却说玄德访孔明两次不遇,欲再往访之。关公曰:「兄长两次亲往拜谒,其礼太过 矣。想诸葛亮有虚名而无实学,故避而不敢见。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?」玄德曰:「不 然。昔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,五反而方得一面。况吾欲见大贤耶?」张飞曰:「哥哥差 矣。量此村夫,何足为大贤?今番不须哥哥去;他如不来,我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!」 玄德叱曰:「汝皆不闻周文王谒姜子牙之事乎?文王且如此敬贤,汝何太无礼!今番汝 休去,我自与云长去。」飞曰:「既两位哥哥都去,小弟如何落后?」玄德曰:「汝若 同往,不可失礼。」   飞应诺。于是三人乘马引从者住隆中。离草庐半里之外,玄德便下马步行,正遇诸 葛均。玄德忙施礼,问曰:「令兄在庄否?」均曰:「昨暮方归。将军今日可与相见。 」言罢,飘然自去。玄德曰:「今番侥幸,得见先生矣!」张飞曰:「此人无礼!便引 我等到庄也不妨!何故竟自去了!」玄德曰:「彼各有事,岂可相强?」   三人来到庄前叩门,童子开门出问。玄德曰:「有劳仙童转报,刘备专来拜见先生 。」童子曰:「今日先生虽在家,但现在草堂上昼寝未醒。」玄德曰:「既如此,且休 通报。」分付关、张二人,只在门首等著。玄德徐步而入,见先生仰卧於草堂几席之上 。玄德拱立阶下。   半晌,先生未醒。关、张在外立久,不见动静,入见玄德,犹然侍立。张飞大怒, 谓云长曰:「这先生如何傲慢!见我哥哥侍立阶下,他竟高卧,推睡不起!等我去屋后 放一把火,看他起不起!」云长再三劝住。玄德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。望堂上时,见先 生翻身将起,忽又朝里壁睡着。童子欲报。玄德曰:「且勿惊动。」又立了一个时辰, 孔明才醒,口吟诗曰:   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   孔明吟罢,翻身问童子曰:「有俗客来否?」童子曰:「刘皇叔在此,立候多时。 」孔明乃起身曰:「何不早报!尚容更衣。」遂转入后堂。又半晌,方整衣冠出迎。玄 德见孔明身长八尺,面如冠玉,头戴纶巾,身披鹤氅,飘飘然有神仙之概。玄德下拜曰 :「汉室末胄、涿郡愚夫,久闻先生大名,如雷贯耳。昨两次晋谒,不得一见,已书贱 名於文几,未审得入览否?」孔明曰:「南阳野人,疏懒性成,屡蒙将军枉临,不胜愧 赧。」   二人叙礼,分宾主而坐。童子献茶。茶罢,孔明曰:「昨观书意,足见将军忧民忧 国之心;但恨亮年幼才疏,有误下问。」玄德曰:「司马德操之言,徐元直之语,岂虚 谈哉?望先生不弃鄙贱,曲赐教诲。」孔明曰:「德操、元直,世之高士。亮乃一耕夫 耳,安敢谈天下事?二公谬举矣。将军奈何舍美玉而求顽石乎?」玄德曰:「大丈夫抱 经世奇才,岂可空老於林泉之下?愿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,开备愚鲁而赐教。」孔明笑 曰:「愿闻将军之志。」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:「汉室倾颓,奸臣窃命,备不量力,欲 伸大义於天下,而智术浅短,迄无所就。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厄,实为万幸。」   孔明曰:「自董卓造逆以来,天下豪杰并起。曹操势不及袁绍,而竟能克绍者,非 惟天时,抑亦人谋也。今操已拥百万之众,挟天子以令诸侯,此诚不可与争锋。孙权据 有江东,已历三世,国险而民附,此可用为援,而不可图也。荆州北据汉沔,利尽南海 ,东连吴会,西通巴蜀,此用武之地,非其主不能守。是殆天所以资将军,将军岂可弃 乎?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国,高祖因之以成帝业。今刘璋闇弱,民殷国富,而 不知存恤,智能之士,思得明君。将军既帝室之胄,信义著於四海,总揽英雄,思贤如 渴,若跨有荆益,保其岩阻,西和诸戎,南抚彝越,外结孙权,内修政理;待天下有变 ,则命一上将,将荆州之兵,以向宛洛;将军身率益州之众,以出秦川,百姓有不箪食 壸浆以迎将军者乎?诚如是,则大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此亮所以为将军谋者也。惟将 军图之。」言罢,命童子取出画一轴,挂於中堂,指谓玄德曰:「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图 也。将军欲成霸业,北让曹操占天时,南让孙权占地利,将军可占人和。先取荆州为家 ,后即取西川建基业,以成鼎足之势,然后可图中原也。」   玄德闻言,避席拱手谢曰:「先生之言,顿开茅塞,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;但荆 州刘表、益州刘璋,皆汉室宗亲,备安忍夺之?」孔明曰:「亮夜观天象,刘表不久人 世。刘璋非立业之主,久后必归将军。」玄德闻言,顿首拜谢。只这一席话,乃孔明未 出茅庐,已知三分天下,真万古人不及也!后人有诗赞曰:   豫州当日叹孤穷,何幸南阳有卧龙。欲识他年分鼎处,先生笑指画图中。   玄德拜请孔明曰:「备虽名微德薄,愿先生不弃鄙贱,出山相助。备当拱听明诲。 」孔明曰:「亮久乐耕锄,懒於应世,不能奉命。」玄德泣曰:「先生不出,如苍生何 ?」言毕,泪沾袍袖,衣襟尽湿。孔明见其意甚诚,乃曰:「将军既不相弃,愿效犬马 之劳。」   玄德大喜,遂命关、张入拜献金帛礼物。孔明固辞不受。玄德曰:「此非聘大贤之 礼,但表刘备寸心耳。」孔明方受。于是玄德等在庄中共宿一宵。次日,诸葛均回,孔 明嘱付曰:「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,不容不出。汝可躬耕於此,勿得荒芜田亩。待吾功 成之日,即当归隐。」后人有诗叹曰:   身未升腾思退步,功成应忆去时言。只因先主丁宁后,星落秋风五丈原。   又有古风一篇曰:   高皇手提三尺雪,芒砀白蛇夜流血。平秦灭楚入咸阳,二百年前几断绝。大哉光武 兴洛阳,传至桓、灵又崩。献帝迁都幸许昌,纷纷四海生豪杰。曹操专权得天时,江东 孙氏开鸿业。孤穷玄德走天下,独居新野愁民危。南阳卧龙有大志,腹内雄兵分正奇。 只因徐庶临行语,茅庐三顾心相知。先生尔时年三九,收拾琴书离陇亩。先取荆州后取 川,大展经纶补天手。纵棋舌上鼓风雷,谈笑胸中换星斗。龙骧虎视安乾坤,万古千秋 名不朽。   玄德等三人别了诸葛均,与孔明同归新野。玄德待孔明如师,食则同桌,寝则同榻 ,终日共论天下之。孔明曰:「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练水军,必有侵江南之意,可密 令人过江探听虚实。」玄德从之,使人往江东探听。   却说孙权自孙策死后,据住江东,承父兄基业,广纳贤士,开宾馆於吴会,命顾雍 、张纮延接四方宾客。连年以来,你我相荐。时有会稽阚泽,字德润;彭城严畯,字曼 才;沛县薛综,字敬文;汝南程秉,字德枢;吴郡朱桓,字休穆;陆绩,字公纪;吴人 张温,字惠恕;会稽凌统,字公续;乌程吴粲,字孔休:此数人皆至江东。孙权敬礼甚 厚。又得良将数人,乃汝阳吕蒙,字子明,吴郡陆逊,字伯言,琅琊徐盛,字文向,东 郡潘璋,字文珪,庐江丁奉,字承渊。文武诸人,共相辅佐。由此江东称得人之盛。   建安七年,曹操破袁绍,遣使往江东,命孙权遣子入朝随驾。权犹豫未决。吴太夫 人命周瑜、张昭等面议。张昭曰:「操欲令我遣子入朝,是牵制诸侯之法也。然若不令 去,恐其兴兵下江东,势必危矣。」周瑜曰:「将军承父兄遣业,兼六郡之众,兵精粮 足,将士用命,有何逼迫而欲送质于人?质一入,不得不与曹氏连和;彼有命召,不得 不往;如此则见制于人也。不如勿遣,徐观其变,别以良策御之。」吴太夫人曰:「公 瑾之言是也。」权遂从其言,谢使者,不遣子。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。但正值北方未 宁,无暇南征。   建安八年十一月,孙权引兵伐黄祖,战於大江之中。祖军败绩。权部将凌操,轻舟 当先,杀人夏口,被黄祖部将甘宁一箭射死。凌操子凌统,时年方十五岁,奋力往夺父 尸而归。权见风色不利,收军还东吴。   却说孙权弟孙翊为丹阳太守。翊性刚好酒,醉后尝鞭挞士卒。丹阳督将妫览、郡丞 戴员二人,常有杀翊之心,乃与翊从人边洪结为心腹,共谋杀翊。时诸将县令,皆集丹 阳。翊设宴相待。翊妻徐氏美而慧,极善卜易;是日卜一卦,其象大凶,劝翊勿出会客 。翊不从,遂与众大会。   至晚席散,边洪带刀跟出门外,即抽刀砍死孙翊。妫览、戴员乃归罪边洪,斩之於 市。二人乘势掳翊家资侍妾。妫览见徐氏美貌,乃谓之曰:「吾为汝夫报仇,汝当从我 ;不从则死。」徐氏曰:「夫死未几,不忍便相从。可待至晦日,设祭除服,然后成亲 未迟。」   览从之。徐氏乃密召孙翊心腹旧将孙高、傅婴二人入府,泣告曰:「先夫在日,常 言二公忠义。今妫、戴二贼,谋杀我夫,只归罪边洪,将我家资童婢尽皆分去。妫览又 欲强占妾身,妾已诈许之,以安其心。二将军可差人星夜报知吴侯,一面设密计以图二 贼,雪此仇辱,生死衔恩!」言毕再拜。孙高、傅婴皆泣曰:「我等平日感府君恩遇, 今日所以不即死难者,正欲为复仇计耳。夫人所命,敢不效力?」   于是密遣心腹使者往报孙权。至晦日,徐氏先召孙、傅二人,伏於密室帏幕之中, 然后设祭於堂上。祭毕,即除去孝服,沐浴薰香,浓妆艳裹,言笑自若。   妫览闻之甚喜。至夜,徐氏遣婢妾请览入府。设席堂中饮酒。饮既醉,徐氏乃邀览 入密室。览喜,乘醉而入。徐氏大呼曰:「孙、傅二将军何在?」二人即从帏幕中持刀 跃出。妫览措手不及,被傅婴一刀砍倒在地,孙高再复一刀,登时杀死。徐氏复传请戴 员赴宴。员入府来,至堂中,亦被孙、传二将所杀。一面使人诛戮二贼家小,及其余党 。徐氏遂重穿孝服,将妫览、戴员首级,祭於孙翊灵前。不一日,孙权自领军马至丹阳 ,见徐氏已杀妫、戴二贼,乃封孙高、傅婴为牙门将,令守丹阳,取徐氏归家养老。江 东人无不称徐氏之德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才节双全世所无,奸回一旦受摧锄。庸臣从贼忠臣死,不及东吴女丈夫。   且说东吴各处山贼,尽皆平复。大江之中,有战船七千余只。孙权拜周瑜为大都督 ,总统江东水陆军马。建安十二年,冬十月,权母吴太夫人病危,召周瑜、张昭二人至 ,谓曰:「吾本吴人,幼亡父母,与弟吴景徙居越中。后嫁与孙氏,生四子。长子策生 时,吾梦月入怀。后生次子权,又梦日入怀。卜者云:『梦日月入怀者,其子必贵。』 不幸策早丧,今将江东基业付权。望公等同心助之,吾死不朽矣!」又嘱权曰:「汝事 子布、公瑾以师傅之礼,不可怠慢。吾妹与我共嫁汝父,则亦汝之母也,吾死之后,事 吾妹如事我。汝妹亦当恩养,择佳婿以嫁之。」   言讫遂终。孙权哀哭,具丧葬之礼,自不必说。至来年春,孙权商议欲伐黄祖。张 昭曰:「居丧未及期年,不可动兵.」周瑜曰:「报仇雪恨,何待期年?」权犹豫未决 。适北平都尉吕蒙入见,告权曰:「某把龙湫水口,忽有黄祖部将甘宁来降。某细询之 。宁字兴霸,巴郡临江人也;颇通书史,有气力,好游侠;尝招合亡命,纵横於江湖之 中;腰悬铜铃,人听铃声,尽皆避之。又尝以西川锦作帆幔,时人皆称为『锦帆贼』。 后悔前非,改行从善,引众投刘表。见表不能成事,即欲来投东吴,却被黄祖留住在夏 口。   「前东吴破祖时,祖得甘宁之力,救回夏口;乃待宁甚薄。都督苏飞屡荐宁於祖。 祖曰:『宁乃劫江之贼,岂可重用?』宁因此怀恨。苏飞知其意,乃置酒邀宁到家,谓 之曰:『吾荐公数次,奈主公不能用。日月逾迈,人生几何;宜自远图。吾当保公为鄂 县长,自作去就之计。』宁因此得过夏口,欲投江东,恐江东恨其救黄祖杀凌操之事。 某具言主公求贤若渴,不记旧恨;况各为其主,又何恨焉?宁欣然引众渡江,来见主公 。乞钧旨定夺。」   孙权大喜曰:「吾得兴霸,破黄祖必矣。」遂命吕蒙引甘宁入见。参拜已毕,权曰 :「兴霸来此,大获我心,岂有记恨之理?请无怀疑。愿教我以破黄祖之策。」宁曰: 「今汉祚日危,曹操终必纂窃。荆南之地,操所必争也。刘表无远虑,其子又愚劣,不 能承业传基。明公宜早图之。若迟,则操先图之矣。今宜先取黄祖。祖今年老昏迈,务 於货利;侵刻吏民,人心皆怨;战具不修,军无法律。明公若往攻之,其势必破。既破 祖军,鼓行而西,据楚关而图巴蜀,霸业可定也。」   孙权曰:「此金玉之论也!」遂命周瑜为大都督,总水陆军兵;吕蒙为前部先锋; 董袭与甘宁为副将;权自领大军十万,征讨黄祖。细作探知,报至江夏。黄祖急聚众商 议,令苏飞为大将,陈就、邓龙为先锋,尽起江夏之兵迎敌。陈就、邓龙各引一队艨艟 截住沔口,艨艟上各设强弓硬弩千余张,将大索系定艨艟於水面上。东吴兵至,艨艟上 鼓响,弓弩齐发,兵不敢进,约退数里水面。甘宁谓董袭曰:「事已至此,不得不进。 」乃选小船百余只,每船用精兵五十人。──二十人撑船,三十人各披衣甲,手执钢刀 ,──不避矢石,直至艨艟傍边,砍断大索,艨艟遂横。   甘宁飞上艨艟,将邓龙砍死。陈就弃船而走。吕蒙见了,跳下小船,自举橹棹,直 入船队,放火烧船。陈就急待上岸,吕蒙舍命赶到跟前,当胸一刀砍翻。比及苏飞引军 於岸上接应时,吴军一齐上岸,势不可当。祖军大败。苏飞落荒而走,正遇东吴大将潘 璋。两马相交,战不数合,被璋生擒过去,迳至船中来见孙权。权命左右以槛车囚之, 待活捉了黄祖,一并诛戮;催动三军,不分昼夜,攻打夏口。正是:只因不用锦帆贼, 至令冲开大索船。不知黄祖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三十九回:荆州城公子三求计,博望坡军师初用兵   却说孙权督众攻打夏口,黄祖兵败将亡,情知守把不住,遂弃江夏,望荆州而走。 甘宁料得黄祖必走荆州,乃於东门外伏兵等候。祖带数十骑突出东门,正走之间,一声 喊起,甘宁拦住。祖於马上谓宁曰:「我向日不曾轻待汝,今何相逼耶?」宁叱曰:「 吾昔在江夏,多立功绩,汝乃以劫江贼待我,今日尚有何说?」   黄祖自知难免,拨马而走。甘宁冲开士卒,直赶将来,只听得后面喊声起处,又有 数骑赶来。宁视之,乃程普也。宁恐普来争功,慌忙拈弓搭箭,背射黄祖,祖中箭翻身 落马,宁枭其首级,回马与程普合兵一处,回见孙权,献黄祖首级。权命以木匣盛贮, 待回江东祭献於亡父灵前。重赏三军,升甘宁为都尉。商议欲分兵守江夏。张昭曰:「 孤城不可守,不如且回江东。刘表知我破黄祖,必来报雠。我以逸待劳,必败刘表。表 败而后乘势攻之,荆襄可得也。」权从其言,遂弃江夏,班师回江东。   苏飞在槛车内,密使人告甘宁求救。宁曰:「飞即不言,吾岂忘之?」大军既至吴 会,权命将苏飞枭首,与黄祖首级一同祭献。甘宁乃入见权,顿首哭告曰:「某向日若 不得苏飞,则骨填沟壑矣,安能效命将军麾下哉?今飞罪当诛,某念其昔日之恩情,愿 纳还官爵,以赎飞罪。」权曰:「彼既有恩於君,吾为君赦之;但彼若逃去,奈何?」 宁曰:「飞得免诛戮,感恩无地,岂肯走乎?若飞去,宁愿将首级献於阶下。」权乃赦 苏飞,止将黄祖首级祭献。祭毕设宴,大会文武庆功。   正饮酒间,忽见座上一人大哭而起,拔剑在手,直取甘宁。宁忙举坐椅以迎之。权 惊视其人,乃凌统也.因甘宁在江夏时,射死他父亲凌操,今日相见,故欲报雠。权连 忙劝住,谓统曰:「兴霸射死卿父,彼时各为其主,不容不尽力。今既为一家人,岂可 复理旧雠?万事皆看吾面。」凌统叩头大哭曰:「不共戴天之雠,岂容不报?」权与众 官再三劝之,凌统只是怒目而视甘宁。权即日命甘宁领兵五千,战船一百只,往夏口镇 守,以避凌统。宁拜谢,领兵自往夏口去了。权又加封凌统为承烈都尉,统只得含恨而 止。   东吴自此广造战船,分兵守把江岸;又命孙静引一枝军守吴会;孙权自领大军,屯 柴桑;周瑜日於鄱阳湖教练水军,以备攻战。   话分两头。却说玄德差人打探江东消息,回报:「东吴已攻杀黄祖,现今屯兵柴桑 。」玄德便请孔明计议。   正话间,忽刘表差人来请玄德赴荆州议事。孔明曰:「此必因江东破了黄祖,故请 主公商议报雠之策也。」某当与主公同往,相机而行,自有良策。」   玄德从之,留云长守新野,令张飞引五百人马跟随往荆州来。玄德在马上谓孔明曰 :「今见景升,当若何对答?」孔明曰:「当先谢襄阳之事。他若令主公去征讨江东, 切不可应允。但说容归新野,整顿军马。」   玄德依言,来到荆州,馆驿安下,留张飞屯兵城外。玄德与孔明入城见刘表。礼毕 ,玄德请罪於阶下。表曰:「吾已悉知贤弟被害之事。当时即欲斩蔡瑁之首,以献贤弟 。因众人告免,故姑恕之。弟幸勿见罪。」玄德曰:「非干蔡将军之事,想皆下人所为 耳。」表曰:「今江夏失守,黄祖遇害,故请贤弟共议报复之策。」玄德曰:「黄祖性 暴,不能用人,故致此祸。今若兴兵南征,倘曹操北来,又将奈何?」表曰:「吾今年 老多病,不能理事,贤弟可来助我。我死之后,弟便为荆州之主也。」玄德曰:「兄何 出此言?量备安敢当此重任?」   孔明以目视玄德。玄德曰:「容徐思良策。」遂辞出,回至馆驿。孔明曰:「景升 欲以荆州付主公,奈何却之?」玄德曰:「景升待我,恩礼交至,安忍乘其危而夺之? 」孔明叹曰:「真仁慈之主也!」   正商论间,忽报公子刘琦来见。玄德接入。琦泣拜曰:「继母不能相容,性命只在 旦夕,望叔父怜而救之。」玄德曰:「此贤侄家事耳,奈何问我?」孔明微笑,玄德求 计於孔明。孔明曰:「此家事,亮不敢与闻。」   少时,玄德送琦出,附耳低言曰:「来日我使孔明回拜贤侄,可如此如此,彼定有 妙计相告。」琦谢而去。   次日,玄德只推腹痛,乃挽孔明代往回拜刘琦。孔明允诺,来至公子宅前下马,入 见公子。公子邀入后堂。茶罢,琦曰:「琦不见容於继母,幸先生一言相救。」孔明曰 :「亮客寄於此,岂敢与人骨肉之事?倘有泄漏,为害不浅。」说罢,起身告辞。琦曰 :「既承光顾,安敢慢待?」乃挽留孔明入密至共饮。   饮酒之间,琦又曰:「继母不见容,乞先生一言救我。」孔明曰:「此非亮所敢谋 也。」言讫,又欲辞去。琦曰:「先生不言则已,何便欲去?」孔明乃复坐。琦曰:「 琦有一古书,请先生一观。」乃引孔明登一小楼。孔明曰:「书在何处?」琦泣拜曰: 「继母不见容,琦命在旦夕,先生忍无一言相救乎?」   孔明作色而起,便欲下楼,只见楼梯已撤去。琦告曰:「琦欲求教良策,先生恐有 泄漏,不肯出言;今日上不至天,下不至地,出君之口,入琦之耳,可以赐教矣。」孔 明曰:「『疏不间亲』,亮何能为公子谋?」琦曰:「先生终不肯教琦乎?琦命固不保 矣,请即死於先生之前。」乃掣剑欲自刎。孔明止之曰:「已有良计。」琦拜曰:「愿 即赐教。」孔明曰:「公子岂不闻申生、重耳之事乎?申生在内而亡,重耳在外而安。 今黄祖新亡,江夏乏人守御,公子何不上言,乞屯兵守江夏?则可以避祸矣。」   琦再拜谢教,乃命人取梯送孔明下楼。孔明辞别,回见玄德,具言其事,玄德大喜 。次日,刘琦上言,欲守江夏。刘表犹豫未决,请玄德共议。玄德曰:「江夏重地,固 非他人可守,正须公子自往。东南之事,兄父子当之;西北之事,备愿当之。」表曰: 「近闻曹操於邺郡作玄武池以练水军,必有南征之意,不可不防。」玄德曰:「备已知 之,兄勿忧虑。」遂拜辞回新野。刘表令刘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镇守。   却说曹操罢三公之职,自以丞相兼之,以毛玠为东曹掾;崔琰为西曹掾;司马懿为 文学掾。懿字仲达,河内温人也:颍川太守司马隽之孙,京兆尹司马防之子,主簿司马 朗之弟也。自是文官大备,乃聚武将商议南征。夏侯敦进曰:「近闻刘备在新野,每日 教演士卒,必为后患,可早图之。」   操即命夏侯敦为都督;于禁、李典、夏侯兰、韩浩为副将;领兵十万,直抵博望城 ,以窥新野。荀彧谏曰:「刘备英雄,今更兼诸葛亮为军师,不可轻敌。」敦曰:「刘 备鼠辈耳,吾必擒之。」徐庶曰:「将军勿轻视刘玄德。今玄德得诸葛亮为辅,如虎生 翼矣。」操曰:「诸葛亮何人也?」庶曰:「亮字孔明,道号卧龙先生。有经天纬地之 才,出鬼入神之计,真当世奇士,非可小觑。」   操曰:「比公若何?」庶曰:「庶安敢比亮?庶如萤火之光,亮乃皓月之明也。」 夏侯敦曰:「元直之言谬矣。吾看诸葛亮如草芥耳,何足惧哉!吾若不一阵生擒刘备, 活捉诸葛,愿将首级献与丞相。」操曰:「汝早报捷书,以慰吾心。」敦奋然辞曹操, 引军登程。   却说玄德自得孔明,以师礼待之。关、张二人不悦曰:「孔明年幼,有甚才学!兄 长待之太过!又未见他真实效验!」玄德曰:「吾得孔明,犹鱼之得水也。两弟勿复多 言。」关、张见说,不言而退。一日,有人送牦牛尾至。玄德取尾亲自结帽。孔明入见 ,正色曰:「明公无复有远志,但事此而已耶?」玄德投帽於地而谢曰:「吾聊假此以 忘忧耳。」孔明曰:「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?」玄德曰:「不如也。」孔明曰:「明公 之众,不过数千人,万一曹兵至,何以迎之?」玄德曰:「吾正愁此事,未得良策。」 孔明曰:「可速招募民兵,亮自教之,可以待敌。」玄德遂招新野之民,得三千人。孔 明朝夕教演阵法。忽报曹操差夏侯敦引兵十万,杀奔新野来了。张飞闻知,谓云长曰: 「可着孔明前去迎敌便了。」   正说之间,玄德召二人入,谓曰:「夏侯敦引兵到来,如何迎敌?」张飞曰:「哥 哥何不使『水』去?」玄德曰:「智赖孔明,勇须二弟,何可推诿?」关、张出,玄德 请孔明商议。孔明曰:「但恐关、张二人,不肯听吾号令。主公若欲亮行兵,乞假剑印 。」玄德便以剑印付孔明,孔明遂聚集众将听令。张飞谓云长曰:「且听令去.看他如 何调度。」   孔明令曰:「博望之左有山,名曰豫山;右有林,名曰安林;可以埋伏军马。云长 可引一千军往豫山之前,先且埋伏,等彼军至,放过休敌。其辎重粮草,必在后面。但 看南面火起,可纵兵出击,就焚其粮草。翼德可引一千军去安林背后山谷中埋伏,只看 南面火起,便可出,向博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烧之。关平、刘封可引兵五百军,预备引 火之物,於博望坡后两边等候,至初更兵到,便可放火矣。」──又命於樊城取回赵云 ,令为前部,不要赢,只要输。──「主公自引一军为后援。各须依计而行,勿使有失 。」   云长曰:「我等皆出迎敌,未审军师却作何事?」孔明曰:「我只坐守此城。」张 飞大笑曰:「我们都去厮杀,你却在家里坐地,好自在!」孔明曰:「剑印在此,违令 者斩!」玄德曰:「岂不闻『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』?二弟不可违令。」张飞 冷笑而去。云长曰:「我们且看他的计应也不应,那时却来问他未迟。」   二人去了。众将皆未知孔明韬略,今虽听令,却都疑惑不定。孔明谓玄德曰:「主 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。来日黄昏,敌军必到,主公便弃营而走。但见火起, 即回军掩杀。亮与糜竺、糜芳引五百军守县,命孙乾、简雍准备庆喜筵席,安排『功劳 簿』伺候。」派拨已毕,玄德亦疑惑不定。   却说夏侯敦与于禁等引兵至博望,分一半精兵作前队,其余尽护粮车而行。时当秋 月,商飙徐起。人马趱行之间,望见前面尘头忽起。敦便将人马摆开,问乡导官曰:「 此间是何处?」答曰:「前面便是博望坡,后面是罗川口。」   敦令于禁、李典押住阵脚,亲自出马阵前。遥望军马来到,敦忽然大笑。众问:「 将军为何而笑?」敦曰:「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,夸诸葛亮为天人!今观其用兵,乃 以此等军马为前部,与吾对敌,正如驱犬羊与虎豹斗耳!吾於丞相前夸口,要活捉刘备 、诸葛亮,今必应吾言矣。」遂自纵马向前。赵云出马。敦骂曰:「汝等随刘备,如孤 魂随鬼耳!」   云大怒,纵马来战。两马相交,不数合,云诈败而走。夏侯敦从后追赶。云约走十 余里,回马又战,不数合又走。韩浩拍马向前谏曰:「赵云诱敌,恐有埋伏。」敦曰: 「敌军如此,虽十面埋伏,吾何惧哉!」遂不听浩言,直赶至博望坡。一声炮响,玄德 自引军冲将过来,接应交战。夏侯敦笑谓韩浩曰:「此即埋伏之兵也!吾今晚不到新野 ,誓不罢兵!」乃催军前进。玄德、赵云退后便走。   时天色己晚,浓云密布,又无月色;昼风既起,夜风愈大。夏侯敦只顾催军赶杀。 于禁、李典赶到窄狭处,两边都是芦苇。典谓禁曰:「欺敌者必败。南道路狭,山川相 逼,树木丛杂,倘彼用火攻,奈何?」禁曰:「君言是也。吾当往前为都督言之。君可 止住后军。」李典便勒回马,大叫:「后军慢行!」人马走发,那里拦当得住。于禁骤 马大叫:「前军都督且住!」   夏侯敦正走之间,见于禁从后军奔来,便问何故。禁曰:「南道路狭,山川相逼, 树木丛杂,可防火攻。」夏侯敦猛省,即回马令军马勿进。   言未已,只听背后喊声震起,早望见一派火光烧著;随后两边芦苇亦著。一霎时, 四方八面,尽皆是火。又值风大,火势愈猛。曹家人马,自相践踏,死者不计其数。赵 云回军赶杀,夏侯敦冒烟突火而走。   且说李典见势头不好,急奔回博望城,时火光中一军拦住。当先大将,乃关云长也 。李典纵马混战,夺路而走。于禁见粮草车辆,都被火烧,便投小路奔逃去了。夏侯兰 、韩浩来救粮草,正遇张飞。战不数合,张飞一枪刺夏侯兰於马下。韩浩夺路走脱。直 杀到天明,却才收军。杀得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后人有诗曰:   博望相持用火攻,指挥如意笑谈中。直须惊破曹公胆,初出茅庐第一功!夏侯敦收 拾残军,自回许昌。   却说孔明收军,关、张二人相谓曰:「孔明真英杰也!」行不数里,见糜竺、糜芳 引军簇拥著一辆小军,车中端坐一人,乃孔明也。关、张下马拜伏於车前。须臾,玄德 、赵云、刘封、关平等皆至,收聚众军,把所获粮草辎重,分赏将士,班师回新野。新 野百姓望尘遮道而拜,曰:「吾属生全,皆使君得贤人之力也!」   孔明回至县中,谓玄德曰:「夏侯敦虽败去,曹操必自引大军来。」玄德曰:「似 此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亮有一计,可敌曹军。」正是:破敌未堪息战马,避兵又必 赖良谋。未知其计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回:蔡夫人议献荆州,诸葛亮火烧新野   却说玄德问孔明求拒曹兵之计。孔明曰:「新野小县,不可久居。近闻刘景升病在 危笃,可乘此机会,取彼荆州为安身之地,庶可拒曹操也。」玄德曰:「公言甚善。但 备受景升之恩,安忍图之?」孔明曰:「今若不取,后悔何及?」玄德曰:「吾宁死不 忍作负义之事。」孔明曰:「且再作商议。」   却说夏侯敦败回许昌,自缚见曹操,伏地请死。操释之。敦曰:「敦遭诸葛亮诡计 ,用火攻破我军。」操曰:「汝自幼用兵,岂不知狭处须防火攻?」敦曰:「李典、于 禁曾言及此,悔之不及!」操乃赏二人。敦曰:「刘备如此猖獗,真腹心之患也,不可 不急除。」操曰:「吾所虑者,刘备、孙权耳。余皆不足介意。今当乘此时扫平江南。 」便传令起大兵五十万,令曹仁、曹洪,为第一队;张辽、张合,为第二队;夏侯渊、 夏侯敦,为第三队;于禁、李典,为第四队;操自领诸将为第五队。每队各引兵十万。 又令许褚为折冲将军,引兵三千为先锋。选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师。   大中大夫孔融谏曰:「刘备、刘表皆汉室宗亲,不可轻伐。孙权虎踞六郡,且有大 江之险,亦不易取。今丞相兴此无义之师,恐失天下之望。」操怒曰:「刘备、刘表、 孙权皆逆命之臣,岂容不讨?」遂叱退孔融,下令如有再谏者必斩。孔融出府,仰天叹 曰:「以至不仁伐至仁,安得不败乎!」   时御史大夫郗虑家客闻此言,报知郗虑。虑常被孔融侮慢,心正恨之,乃以此言入 告曹操;且曰:「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,又与祢衡相善。衡赞融曰:「仲尼不死。」融 赞衡曰:「颜回复生。」向者祢衡之辱丞相,乃融使之也。」操大怒,遂命廷尉捕捉孔 融。融有二子,年尚少,时方在家,对坐奕棋。左右急报曰:「尊君被廷尉执去,将斩 矣。二公子何不急避?」二子曰:「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乎?」   言未已,廷尉又至,尽收融家小并二子,皆斩之,号令融尸於市。京兆脂习伏尸而 哭。操闻之,大怒,欲杀之。荀彧曰:「彧闻脂习常谏融曰:『公刚直太过,乃取祸之 道。』今融死而来哭,乃义人也,不可杀。」操乃止。习收融父子尸首,皆葬之。后人 有诗赞孔融曰:   孔融居北海,豪气贯长虹。坐上客长满,樽中酒不空。文章惊世俗,谈笑侮王公。 史笔褒忠直,存宜纪大中。   曹操既杀孔融,传令五队军马次第起行,只留荀彧等守许昌。   却说荆州刘表病重,使人请玄德来托孤。玄德引关、张至荆州见刘表。表曰:「我 病已入膏肓,不久便死矣;特托孤於贤弟。我子无才,恐不能承父业。我死之后,贤弟 可自领荆州。」玄德泣拜曰:「备当竭力以辅贤侄,安敢有他意乎?」   正说间,人报曹操自统大兵至。玄德急辞刘表,星夜回新野。刘表病中闻此信,吃 惊不小,商议写遗嘱,令玄德辅佐长子刘琦为荆州之主。蔡夫人闻之大怒,关上内门, 使蔡瑁、张允二人把住外门。时刘琦在江夏,知父病危,来至荆州探病。方到外门,蔡 瑁当住曰:「公子奉父命镇守江夏,其任至重。今擅难职守,倘东吴兵至,如之奈何? 若入见主公,主公必生嗔怒,病将转增,非孝也。宜速回。」   刘琦立於门外,大哭一场,上马仍回江夏。刘表病势危笃,望刘琦不来;至八月戊 申日,大叫数声而死。后人有诗叹刘表曰:   昔闻袁氏居河朔,又见刘君霸汉阳。总为牝晨致家累,可怜不久尽消亡。   刘表既死,蔡夫人与蔡瑁、张允,商议假写遗嘱,令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,然后举 哀报丧。时刘琮年方十四岁,颇聪明,乃聚众言曰:「吾父弃世,吾兄现在江夏,更有 叔父玄德在新野。汝等立我为主,倘兄与叔父兴兵问罪,如何解释?」   众官未及对,幕官李珪答曰:「公子之言甚善。今可急发哀书至江夏,请大公子为 荆州之主;就命玄德一同理事。北可以敌曹操,南可以拒孙权,此万全之策也。」蔡瑁 叱曰:「汝何人,敢乱言以逆主公遗命!」李珪大骂曰:「汝内外朋谋,假称遗命,废 长立幼,眼见荆襄九郡,送於蔡氏之手!故主有灵,必当殛汝!」   蔡瑁大怒,喝令左右推出斩之,李珪至死大骂不绝。于是蔡瑁遂立刘琮为主。蔡氏 宗族,分领荆州之兵;命治中邓义、别驾刘先守荆州。蔡夫人自与刘琮前赴襄阳驻扎, 以防刘琦、刘备,就葬刘表之棺於襄阳城东汉阳之原,竟不讣告刘琦与玄德。   刘琮至襄阳,方才歇马,忽报曹操引大军迳望襄阳而来。琮大惊,遂请蒯越,蔡瑁 ,等商议。东曹掾傅巽进言曰:「不特曹操兵来为可忧;今大公子在江夏,玄德在新野 ,我皆未往报丧,若彼兴兵问罪,荆、襄危矣。巽有一计,可使荆、襄之民,安如泰山 ,又可保全主公名爵。」琮曰:「计将安出?」巽曰:「不如将荆、襄九郡,献与曹操 。操必重待主公也。」   琮叱曰:「是何言也!孤受先君之基业,坐尚未稳,岂可便弃之他人?」蒯越曰: 「傅公悌之言是也。夫逆顺有大体,强弱有定势。今曹操南征北讨,以朝廷为名,主公 拒之,其名不顺。且主公新立,外患未宁,内忧将作。荆、襄之民,闻曹兵至,未战而 胆先寒,安能与之敌哉?」琮曰:「诸公之言,非我不从;但以先君之业,一旦弃与他 人,恐贻笑於天下耳。」   言未已,一人昂然而进曰:「傅公悌、蒯异度之言甚善,何不从之?」众视之,乃 山阳高平人,姓王,名粲,字仲宣。粲容貌叟弱,身材短小;幼时往见中郎蔡邕。时邕 高朋满座,闻粲至,倒履迎之。宾客皆惊曰:「蔡中郎何独敬此小子耶?」邕曰:「此 子有异才,吾不如也。」粲博闻强记,人皆不及;尝观道旁碑文一过,便能记诵;观人 奕棋,棋局乱,粲复为摆出,不差一子。又善算术。其文词妙绝一时。年十七,辟为黄 门侍郎,不就。后因避乱至荆襄,刘表以为上宾。   当日谓刘琮曰:「将军自料比曹公何如?」琮曰:「不如也。」粲曰:「曹公兵强 将勇,足智多谋。擒吕布於下邳,摧袁绍於官渡,逐刘备於陇右,破乌桓於白狼:枭除 荡定者,不可胜计。今以大军南下荆襄,势难抵敌。傅、蒯二君之谋,乃长策也。将军 不可迟疑,致生后悔。」琮曰:「先生见教极是。但须禀告母亲知道。」只见蔡夫人从 屏后转出,谓琮曰:「既是仲宣、公悌、异度三人所见相同,何必告我?」   于是刘琮意决,便写降书,令宋忠潜地往曹操军前投献。宋忠领命,直至宛城,接 著曹操,献上降书。操大喜,重赏宋忠,分付教刘琮出城迎接,便著他永为荆州之主。 宋忠拜辞曹操,取路回荆襄。将欲渡江,忽见一枝人马到来。视之,乃关云长也。宋忠 回避不及,被云长唤住,细问荆州之事。忠初时隐讳;后被云长盘问不过,只得将前后 事情,一一实告。云长大惊,随捉宋忠至新野见玄德,备言其事。   玄德闻之大哭。张飞曰:「事已如此,可先斩宋忠,随起兵渡江,夺了襄阳,杀了 蔡氏、刘琮,然后与曹操交战。」玄德曰:「你且缄口,我自有斟酌。」乃叱宋忠曰: 「你知众人作事,何不早来报我?今虽斩汝,无益於事,可速去。」忠拜谢,抱头鼠窜 而去。   玄德正忧闷间,忽报公子刘琦差伊籍到来。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,降阶迎之, 再三称谢。籍曰:「大公子在江夏,闻荆州已故,蔡夫人与蔡瑁等商议,不来报丧,竟 立刘琮为主。公子差人往襄阳探听,回说是实;恐使君不知,特差某赍哀书呈报,并求 使君尽起麾下精兵,同往襄阳问罪。」   玄德看书毕,谓伊籍曰:「机伯只知刘琮僭立,更不知刘琮已将荆襄九郡,献与曹 操矣!」籍大惊曰:「使君何从知之?」玄德具言拿获宋忠之事。籍曰:「若如此,使 君不如以吊丧为名,前赴襄阳,诱刘琮出迎,就便擒下,诛其党类,则荆州属使君矣。 」   孔明曰:「机伯之言是也,主公可从之。」玄德垂泪曰:「吾兄临危托孤於我,今 若执其子而夺其地,异日死於九泉之下,何面目复见吾兄乎?」孔明曰:「如不行此事 ,今曹兵已至宛城,何以拒敌?」玄德曰:「不如走樊城以避之。」   正商议间,探马飞报曹兵已到博望了。玄德慌忙发付伊籍回江夏,整顿军马,一面 与孔明商议拒敌之计。孔明曰:「主公且宽心,前番一把火,烧了夏侯敦大半人马;今 番曹军又来,必教他中这条计。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,不如早到樊城去。」便差人四门 张榜,晓谕居民:「无论老幼男女,愿从者,即于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暂避,不可自误。 」差孙乾往河边调拨船只,救济百姓;差糜竺护送各官家眷到樊城。一面聚诸将听令, 先教云长引一千军去白河上流头埋伏:「各带布袋,多装沙土,遏住白河之水;至来日 三更后,只听下流头人喊马嘶,急取起布袋,放水淹之,却顺水杀将下来接应。」又唤 张飞引一千军去博陵渡口埋伏:「此处水势最慢,曹军被淹,必从此逃难,可便乘势杀 来接应。」又唤赵云「引军三千,分为四队,自领一队伏於东门外,其三队分伏西、南 、北三门,却先於城内人家屋上,多藏硫黄焰硝引火之物。曹军入城,必安歇民房。来 日黄昏后,必有大风。但看风起,便令西、南、北三门伏军尽将火箭射入城去。待城中 火势大作,却於城外呐喊助威,只留东门放他出走,汝却於东门外从后击之。天明会合 关、张二将,收军回樊城。」再令糜芳、刘封二人,带二千军,一半红旗,一半青旗, 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鹊尾坡前屯住:「一见曹军到,红旗军走在左,青旗军走在右。他心 疑必不敢追,汝二人却去分头埋伏。只望城中火起,便可追杀败兵,然后却来白河上流 头接应。」   孔明分拨已定,乃与玄德登高瞭望,只候捷音。   却说曹仁、曹洪引军十万为前队,前面已有许褚引三千铁甲军开路,浩浩荡荡,杀 奔新野来。是日午牌时分,来到鹊尾坡,望见坡前一簇人马,尽打青红旗号。许褚催军 向前,刘封、糜芳分为四队,青、红旗各归左右。许褚勒马,教:「且休进,前面必有 伏兵,我兵只在此处住下。」许褚一骑马飞报前队曹仁。曹仁曰:「此是疑兵,必无埋 伏。可速进兵。我当催军继至。」   许褚复回坡前,提兵杀入。至林下追寻时,不见一人。时日已坠西,许褚方欲前进 ,只听得山上大吹大擂。抬头看时,只见山顶上一簇旗,旗丛中两把伞盖,左玄德,右 孔明,二人对坐饮酒。许褚大怒,引军寻路上山。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,不能前进。 又闻山后喊声大震,欲寻路厮杀,天色已晚。   曹仁领兵到,教且夺新野城歇马。军士至城下时,只见四门大开。曹兵突入,并无 阻当。城中亦不见一人,竟是一座空城了。   曹洪曰:「此是势孤计穷,故尽带百姓逃窜去了。我军权且在城安歇,来日平明进 兵。」此时各军走乏,都已饥饿,皆去寻房造饭。曹仁、曹洪,就在衙内安歇。初更已 后,狂风大作。守门军士飞报火起。曹仁曰:「此必军士造饭不小心,遗漏之火,不可 自惊。」   说犹未了,接连几次飞报,西、南、北三门皆火起。曹仁急令众将上马时,满县火 起,上下通红。是夜之火,更胜前日博望烧屯之火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奸雄曹操守中原,九月南征到汉川。风伯怒临新野县,祝融飞下焰摩天。   曹仁引众将突烟冒火,寻路奔走,闻说东门无火,急急奔出东门。军士自相践踏, 死者无数。曹仁等方才脱得火厄,背后一声喊起,赵云引军赶来混战,败军各逃性命, 谁肯回身厮杀。   正奔走间,糜芳引一军至。又冲杀一阵,曹仁大败,夺路而走,刘封又引一军截杀 一阵。到四更时分,人困马乏,军士大半焦头烂额。奔至白河边,喜得河水不甚深,人 马都下河吃水。人相喧嚷,马尽嘶鸣。   却说云长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。黄昏时分,望见新野火起,至四更,忽听得下流 头人喊马嘶,急令军士一齐掣起布袋,水势滔天,望下流冲去,曹军人马俱溺於水中, 死者极多。曹仁引众将望水势慢处夺路而走。行到博陵渡口,只听喊声大起,一军拦路 ,当先大将,乃张飞也,大叫:「曹贼快来纳命!」曹军大惊。正是:城内才看红焰吐 ,水边又遇黑风来。未知曹仁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一回:刘玄德携民渡江,赵子龙单骑救主   却说张飞因关公放了上流水,遂引军从下流杀将来,截住曹仁混杀。忽遇许褚,便 与交锋。许褚不敢恋战,夺路走脱。张飞赶来,接着玄德、孔明,一同沿河到上流。刘 封、糜芳,已安排船只等候,遂一齐渡河,尽望樊城而去。孔明教将船筏放火烧毁。   却说曹仁收拾残军,就新野屯住,使曹洪去见曹操,具言失利之事。操大怒曰:「 诸葛村夫,安敢如此!」催动三军,漫山塞野,尽至新野下寨;传令军士一面搜山,一 面填塞白河;令大军分作八路,一齐去取樊城。刘晔曰:「丞相初至襄阳,必须先买民 心。今刘备尽迁新野百姓入樊城,若我兵迳进,二县为虀粉矣;不如先使人招降刘备。 备即不降,亦可见我爱民之心;若其来降,则荆州之地,可不战而定也。」   操从其言,便问:「谁可为使?」刘晔曰:「徐庶与刘备至厚,今现在军中,何不 命他一往?」操曰:「他去恐不复来。」晔曰:「他若不来,贻笑于人矣。丞相勿疑。 」操乃召徐庶至,谓曰:「我今欲踏平樊城,奈怜众百姓之命。公可往说刘备:如肯来 降,免罪赐爵;若更执迷,军民共戮,玉石俱焚。吾知公忠义,故特使公往,愿勿相负 。」   徐庶受命而行,至樊城。玄德、孔明接见,共诉旧日之情。庶曰:「曹操使庶来招 降使君,乃假买民心也。今彼分兵八路,填白河而进,樊城恐不可守,宜速作行计。」 玄德欲留徐庶。庶谢曰:「某若不还,恐惹人笑。今老母已丧,抱恨终天。身虽在彼, 誓不为设一谋。公有卧龙辅佐,何愁大业不成?庶请辞。」   玄德不敢强留。徐庶辞回,见了曹操,言玄德并无降意。操大怒,即日进兵。玄德 问计於孔明,孔明曰:「可速弃樊城,取襄阳暂歇。」玄德曰:「奈百姓相随许久,安 忍弃之?」孔明曰:「可令人遍告百姓:有愿随者同去,不愿者留下。」先使云长往江 岸整顿船只,令孙乾、简雍,在城中声扬曰:「令曹兵将至,孤城不可久守,百姓愿随 者便同过江。」   两县之民,齐声大呼曰:「我等虽死,亦愿随使君!」即日号泣而行。扶老携幼, 将男带女,滚滚渡河,两岸哭声不绝。玄德於船上望见,大恸曰:「为吾一人而使百姓 遭此大难,吾何生哉!」欲投江而死,左右急救止,闻者莫不痛哭。船到南岸,回顾百 姓,有未渡者,望南而哭。玄德急令云长催船渡之,方才上马。行至襄阳东门,只见城 上遍插旌旗,壕边密布鹿角。玄德勒马大叫曰:「刘琮贤侄,吾但欲救百姓,并无他念 ,可快开门。」   刘琮闻玄德至,惧而不出。蔡瑁、张允,迳来敌楼上,叱军士乱箭射下。城外百姓 ,皆望敌楼而哭。城中忽有一将,引数百人迳上城楼,大喝:「蔡瑁、张允,卖国之贼 !刘使君乃仁德之人,今为救民而来投,何得相拒!」众观其人,身长八尺,面如重枣 ;乃义阳人也,姓魏,名延,字文长。   当下魏延轮刀砍死守门将士,开了城门,放下吊桥,大叫:「刘皇叔快领兵入城, 共杀卖国之贼!」张飞便跃马欲入。玄德急止之曰:「休惊百姓!」魏延只管招呼玄德 军马入城。只见城内一将飞马引军而出,大喝:「魏延无名小卒,安敢造乱!认得我大 将文聘么!」魏延大怒,挺枪跃马,便来交战。   两下军兵在城边混杀,喊声大震。玄德曰:「本欲保民,反害民也!吾不愿入襄阳 !」孔明曰:「江陵乃荆州要地,不如先取江陵为家。」玄德曰:「正合吾心。」于是 引著百姓,尽离襄阳大路,望江陵而走。襄阳城中百姓,多有乘乱逃出城来,跟玄德而 去。魏延与文聘交战,从已至未,手下兵卒,皆已折尽。延乃拨马而逃,却寻不见玄德 ,自投长沙太守韩玄去了。   却说玄德同行军民十余万,大小车数千辆,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。路过刘表之墓, 玄德率众将拜於墓前,哭告曰:「辱弟备无德无才,负兄寄托之重,罪在备一身,与百 姓无干。望兄英灵,垂救荆襄之民!」言甚悲切,军民无不下泪。   忽哨马报说:「曹操大军已屯樊城,使人收拾船筏,即日渡江赶来也。」众将皆曰 :「江陵要地,足可拒守。今拥民众数万,日行十余里,似此几时得至江陵?倘曹兵到 ,如何迎敌?不如暂弃百姓,先行为上。」玄德泣曰:「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。今人归 我,奈何弃之?」百姓闻玄德此言,莫不伤感。后人有诗赞之曰:   临难仁心存百姓,登舟挥泪动三军。至今凭吊襄江口,父老犹然忆使君。   却说玄德拥著百姓,缓缓而行。孔明曰:「追兵不久即至,可遗云长往江夏求救公 子刘琦,教他速起兵乘船会於江陵。」玄德从之,即修书令云长同孙乾领五百军往江夏 求救;令张飞断后;赵云保护老小;其余俱管顾百姓而行。每日只走十余里便歇。   却说曹操在樊城,使人渡江至襄阳,召刘琮相见。琮惧怕不敢往见,蔡瑁、张允请 行。王威密告琮曰:「将军既降,玄德又走,曹操必懈弛无备。愿将军奋整奇兵,设於 险处击之,操可获矣。获操则威震天下,中原虽广,可传檄而定。此难遇之机,不可失 也。」   琮以其言告蔡瑁。瑁叱王威曰:「汝不知天命,安敢妄言!」威怒骂曰:「卖国之 徒,吾恨不生啖汝肉!」瑁欲杀之,蒯越劝止。瑁遂与张允同至樊城,拜见曹操。瑁等 辞色甚是谄佞。操问:「荆州军马钱粮,今有多少?」瑁曰:「马军五万,步军十五万 ,水军八万:共二十八万。钱粮大半在江陵。其余各处,亦足供给一载。」操曰:「战 船多少?原是何人管领?」瑁曰:「大小战船,共七千余只,原是瑁等二人掌管。」   操遂加瑁为镇南侯水军大都督、张允为助顺侯水军副都督。二人大喜拜谢。操又曰 :「刘景升既死,其子降顺,吾当表奏天子,使永为荆州之主。」二人大喜而退。荀攸 曰:「蔡瑁、张允,乃谄佞之徒,主公何遂加以如此显爵,更教都督水军乎?」操笑曰 :「吾岂不识人?止因吾所领北地之众,不习水战,故且权用此二人;待成事之后,别 有理会。」   却说蔡瑁、张允归见刘琮,具言曹操许保奏将军永镇荆襄。琮大喜;次日,与母蔡 夫人赍捧印绶兵符,亲自渡江拜迎曹操。操抚慰毕,即引随征军将,进屯襄阳城外。蔡 瑁、张允令襄阳百姓,焚香拜接。曹操俱用好言抚谕;入城至府中坐定,即召蒯越近前 ,抚慰曰:「吾不喜得荆州,喜得异度也。」遂封蒯越为江陵太守樊城侯。傅巽、王粲 等皆为关内侯;而以刘琮为青州刺史,便教起程。   琮闻命大惊,辞曰:「琮不愿为官,愿守父母乡土。」操曰:「青州近帝都,教你 随朝为官,免在荆襄被人图害。」琮再三推辞,曹操不准。琮只得与母蔡夫人同赴青州 。只有故将王威相随,其余官员俱送至江口而回。操唤于禁嘱付曰:「你可引轻骑追刘 琮母子杀之,以绝后患。」   于禁得令,领众赶上,大喝曰:「我奉丞相令,教来杀汝母子!可早纳下首级!」 蔡夫人抱刘琮而大哭。于禁喝令军士下手。王威忿怒,奋力相斗,竟被众军所杀。军士 杀死刘琮及蔡夫人。于禁回报曹操,操重赏于禁,便使人往隆中搜寻孔明妻小,却不知 去向。原来孔明先已令人搬送至三江内隐避矣,操深恨之。   襄阳既定,荀攸进言曰:「江陵乃荆襄重地,钱粮极广。刘备若据此地,急难动摇 。」操曰:「孤岂忘之?」随命於襄阳诸将中,选一员引军开道。诸将中却独不见文聘 。操使人寻问,方才来见。操曰:「汝来何迟?」对曰:「为人臣而不能使其主保全境 土,心实悲惭,无颜早见耳。」言讫,欷歔流涕。操曰:「真忠臣也!」除江夏太守, 赐爵关内侯,便教引军开道。探马报说:「刘备带领百姓,日行止十数里,计程只有三 百余里。」操教各部下精选五千铁骑,星夜前进,限一日一夜,赶上刘备。大军陆续随 后而进。   却说玄德引十数万百姓、三千余军马,一程程挨著往江陵进发。赵云保护老小,张 飞断后。孔明曰:「云长往江夏去了,绝无回音,不知若何。」玄德曰:「敢烦军师亲 自走一遭,刘琦感公昔日之教,今若见公亲至,事必谐矣。」孔明允诺,便同刘封引五 百军先往江夏求救去了。   当日玄德自与简雍、糜竺、糜芳同行。正行间,忽然一阵狂风在马前刮起,尘土冲 天,平遮红日。玄德惊曰:「此何兆也?」简雍颇明阴阳,袖占一课,失惊曰:「此大 凶之兆也,应在今夜,主公可速弃百姓而走。」玄德曰:「百姓从新野相随至此,吾安 忍弃之?」雍日:「主公若恋而不弃,祸不远矣。」玄德问:「前面是何处?」左右答 曰:「前面是当阳县。有座山名为景山。」玄德便教「就此山扎住」。   时秋末冬初,凉风透骨;黄昏将近,哭声遍野。至四更时分,只听得西北喊声震地 而来。玄德大惊,急上马引本部精兵二千余人迎敌。曹兵掩至,势不可当。玄德死战。   正在危迫之际,幸得张飞引军至,杀开一条血路,救玄德望东而走。文聘当先拦住 。玄德骂曰:「背主之贼,尚有何面目见人!」文聘羞惭满面,引兵自投东北去了。   张飞保著玄德,且战且走。奔至天明,闻喊声渐渐远去,玄德方才歇马。看手下随 行人,止有百余骑;百姓老小并糜竺、糜芳、简雍、赵云等一干人,皆不知下落。玄德 大哭曰:「十数万生灵,皆因恋我,遭此大难;诸将及老小,皆不知存亡,虽土木之人 ,宁不悲乎!」   正凄惶时,忽见糜芳面带数箭,踉跄而来,口言:「赵子龙反投曹操去了也!」玄 德叱曰:「子龙是我故交,安肯反乎?」张飞曰:「他今见我等势穷力尽,或者反投曹 操,以图富贵耳。」玄德曰:「子龙从我於患难,心如铁石,非富贵所能动摇也。」糜 芳曰:「我亲见他投西北去了。」张飞曰:「待我亲自寻他去,若撞见时,一枪刺死! 」玄德曰:「休错疑了。岂不见你二兄诛颜良、文丑之事乎?子龙此去,必有事故,我 料子龙必不弃我也。」   张飞那里肯听,引二十余骑,至长板桥。见桥东有一带树木,飞生一计,教所从二 十余骑,都砍下树枝,拴在马尾上,在树林内往来驰骋,冲起尘土,以为疑兵。飞却亲 自横矛立马於桥上,向西而望。   却说赵云自四更时分,与曹军厮杀,往来冲突,杀至天明,寻不见玄德,又失了玄 德老小。云自思曰:「主人将甘、糜二夫人,与小主人阿斗,托付在我身上;今日军中 失散,有何面目去见主人?不如去决一死战,好歹要寻主母与小主人下落!」回顾左右 ,只有三四十骑相随。云拍马在乱军中寻觅,二县百姓号哭之声,震天动地。中箭著枪 ,抛男弃女而走者,不计其数。   赵云正走之间,见一人卧在草中,视之乃简雍也。云急问曰:「曾见两位主母否? 」雍曰:「二主母弃了车仗,抱阿斗而走。我飞马赶去,转过山坡,被一将刺了一枪, 跌下马来,马被夺了去。我争斗不得,故卧在此。」云乃将从人所骑之马,借一匹与简 雍骑坐;又著二卒扶护简雍先去,报与主人:「我上天入地,好歹寻主母与小主人来。 如寻不见,死在沙场上也!」   说罢,拍马望长板坡而去。忽一人大叫:「赵将军那里去?」云勒马问曰:「你是 何人?」答曰:「我乃刘使君帐下护送车仗的军士,被箭射倒在此。」赵云便问二夫人 消息。军士曰:「恰才见甘夫人披头跣足,相随一夥百姓妇女,投南而走。」   云见说,也不顾军士,急纵马望南赶去。只见一夥百姓,男女数百人,相携而走。 云大叫曰:「内中有甘夫人否?」夫人在后面望见赵云,放声大哭。云下马插枪而泣曰 :「使主母失散,云之罪也!糜夫人与小主人安在?」甘夫人曰:「我与糜夫人被逐, 弃了车仗,杂於百姓内步行,又撞见一枝军马冲散。糜夫人与阿斗不知何往。我独自逃 生至此。」   正言间,百姓发喊,又撞出一枝军来。赵云拔枪上马看时,面前马上绑著一人,乃 糜竺也。背后一将,手提大刀,引著千余军,乃曹仁部将淳于导,拿住糜竺,正要解去 献功。赵云大喝一声,挺枪纵马,直取淳于导。导抵敌不住,被云一枪刺落马下,向前 救了糜竺,夺得马二匹。云请甘夫人上马,杀开条血路,直送至长板坡。只见张飞横矛 立马於桥上,大叫:「子龙!你如何反我哥哥?」云曰:「我寻不见主母与小主人,因 此落后,何言反耶?」飞曰:「若非简雍先来报信,我今见你,怎肯干休也!」云曰: 「主公在何处?」飞曰:「只在前面不远。」云谓糜竺曰:「糜子仲保甘夫人先行,待 我仍往寻糜夫人与小主人去。」言罢,引数骑再回旧路。   正走之间,见一将手提铁枪,背着一口剑,引十数骑跃马而来。赵云更不打话,直 取那将。交马只一合,把那将一枪刺倒,从骑皆走。原来那将乃曹操随身背剑之将夏侯 恩也。曹操有宝剑二口:一名「倚天」,一名「青缸」。倚天剑自佩之,青缸剑令夏侯 恩佩之。那青缸剑砍铁如泥,锋利无比。   当时夏侯恩自恃勇力,背着那剑,只顾引人抢夺掳掠。不想撞著赵云,被他一枪刺 死,夺了那口剑,看靶上有金嵌「青缸」二字,方知是宝剑也。云插剑提枪,复杀入重 围;回顾手下从骑,已没一人,只剩得孤身。云并无半点退心,只顾往来寻觅。但逢百 姓,便问糜夫人消息。忽一人指曰:「夫人抱着孩儿,左腿上著了枪,行走不得,只在 前面墙缺内坐地。」   赵云听了,连忙追寻。只见一个人家,被火烧坏土墙,糜夫人抱着阿斗,坐於墙下 枯井之傍啼哭。云急下马伏地而拜。夫人曰:「妾得见将军,阿斗有命矣。望将军可怜 他父亲飘荡半世,只有这点骨血。将军可护持此子,教他得见父面,妾死无恨!」   云曰:「夫人受难,云之罪也。不必多言,请夫人上马。云自步行死战,保夫人透 出重围。」糜夫人曰:「不可。将军岂可无马?此子全赖将军保护。妾已重伤,死何足 惜!望将军速抱此子前去,勿以妾为累也。」云曰:「喊声将近,追兵已至,请夫人速 速上马。」糜夫人曰:「妾身委实难去,休得两误。」乃将阿斗递与赵云曰:「此子性 命全在将军身上!」   赵云三回五次,请夫人上马,夫人只不肯上马。四边喊声又起。云厉声曰:「夫人 不听吾言,追军若至,为之奈何?」糜夫人乃弃阿斗於地,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。后人 有诗赞之曰:   战将全凭马力多,步行怎把幼君扶?拚将一死存刘嗣,勇决还亏女丈夫。   赵云见夫人已死,恐曹军盗尸,便将土墙推倒,掩盖枯井。掩讫,解开勒甲★(音 条,左糸,右条。),放下掩心镜,将阿斗抱护在怀,绰枪上马。早有一将,引一队步 军至,乃曹洪部将晏明也,持三尖两刃刀来战赵云。不三合,被赵云一枪刺倒,杀散众 军,冲开一条路。   正走间,前面又一枝军马拦路。当先一员大将,旗号分明,大书「河间张合」。云 更不答话,挺枪便战。约十余合,云不敢恋战,夺路而走。背后张合追来,云加鞭而行 ,不想趷跶一声,连马和人,颠入土坑之内。张合挺枪来刺,忽然一道红光,从土坑中 冲起:那匹马平空一跃,跳出坑外。后人有诗曰:   红光罩体困龙飞,征马冲开长板围。四十二年真命主,将军因得显神威。   张合见了,大惊而退。赵云纵马正走,背后忽有二将大叫:「赵云休走!」前面又 有二将,使两般军器,截住去路:后面赶的是马延、张顗,前面阻的是焦触、张南,都 是袁绍手下降将。赵云力战四将,曹军一齐拥至。云乃拔青缸剑乱砍。手起处,衣甲透 过,血如涌泉。杀退众军将,直透重围。   却说曹操在景山顶上,望见一将,所到之处,威不可当,急问左右是谁。曹洪飞马 下山大叫曰:「军中战将可留姓名!」云应声曰:「吾乃常山赵子龙也!」曹洪回报曹 操。操曰:「真虎将也!吾当生致之。」遂令飞马传报各处:「如赵云到,不许放冷箭 ,只要捉活的。」因此赵云得脱此难。此亦阿斗之福所致也。   这一场杀,赵云怀抱后主,直透重围,砍倒大旗两面,夺槊三条;前后枪刺剑砍, 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员。后人有诗曰:   血染征袍透甲红,当阳谁敢与争锋!古来冲阵扶危主,只有常山赵子龙。   赵云当下杀透重围,已离大阵,血满征袍。正行间,山坡下又撞出两枝军,乃夏侯 敦部将钟缙、钟绅兄弟二人,一个使大斧,一个使画戟,大喝:「赵云快下马受缚!」 正是:才离虎窟逃生去,又遇龙潭鼓浪来。毕竟子龙怎地脱身,且听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二回:张翼德大闹长板桥,刘豫州败走汉津   却说钟缙、钟绅,二人拦住赵云厮杀。赵云挺枪便刺。钟缙当先挥大斧来迎。两马 相交,战不三合,被云一枪刺落马下,夺路便走。背后钟绅持戟赶来,马尾相冲,那枝 戟只在赵云后心内弄影。云急拨转马头,恰好两胸相拍。云左手持枪隔过画戟,右手拔 出青缸宝剑砍去,带盔连脑,砍去一半,绅落马而死,余众奔散。赵云得脱,望长板桥 而走。只闻后面喊声大震。原来文聘引军赶来。赵云到得桥边,人困马乏。见张飞挺矛 立马於桥上,云大呼曰:「翼德援我!」飞曰:「子龙速行,追兵我自当之。」   云纵马过桥,行二十余里,见玄德与众人憩於树下。云下马伏地而泣。玄德亦泣。 云喘息而言曰:「赵云之罪,万死犹轻!糜夫人身带重伤,不肯上马,投井而死。云只 得推土墙掩之;怀抱公子,身突重围;赖主公洪福,幸而得脱。适才公子尚在怀中啼哭 ,此一会不见动静,想是不能保也。」遂解视之。原来阿斗正睡着未醒。云喜曰:「幸 得公子无恙!」双手递与玄德。玄德接过,掷之於地曰:「为汝这孺子,几损我一员大 将!」赵云忙向地下抱起阿斗,泣拜曰:「云虽肝脑涂地,不能报也!」后人有诗曰:   曹操军中飞虎出,赵云怀内小龙眠。无由抚慰忠臣意,故把亲儿掷马前。   却说文聘引军追赵云至长板桥,只见张飞倒竖虎须,圆睁环眼,手绰蛇矛,立马桥 上;又见桥东树林之后,尘头大起,疑有伏兵,便勒住马不敢近前。   俄而曹仁、李典、夏侯敦、夏侯渊、乐进、张辽、张合、许褚等都至。见飞怒目横 矛,立马於桥上,又恐是诸葛孔明之计,都不敢近前,扎住阵脚,一字儿摆在桥西,使 人飞报曹操。操闻知,急上马,从阵后来。张飞圆睁环眼,隐隐见后军青罗伞盖、旄钺 旌旗来到,料得是曹操心疑,亲自来看。飞乃厉声大喝曰:「我乃燕人张翼德也!谁敢 与我决一死战?」声如巨雷。曹军闻之,尽皆股栗。曹操急令去其伞盖,回顾左右曰: 「我向曾闻云长言,翼德於百万军中,取上将之首,如探囊取物。今日相逢,不可轻敌 。」   言未已,张飞睁目又喝曰:「燕人张翼德在此!谁敢来决死战?」曹操见张飞如此 气概,颇有退心。飞望见曹操后军阵脚移动,乃挺矛又喝曰:「战又不战,退又不退, 却是何故!」   喊声未绝,曹操身边夏侯杰惊得肝胆碎裂,倒撞於马下。操便回马而走。于是诸军 众将一齐望西逃奔。正是:黄口孺子,怎闻霹雳之声;病体樵夫,难听虎豹之吼。一时 弃枪落盔者,不计其数。人如潮涌,马似山崩,自相践踏。后人有诗曰:   长板桥头杀气生,横枪立马眼圆睁。一声好似轰雷震,独退曹家百万兵。   却说曹操惧张飞之威,骤马望西而走,冠簪尽落,披发奔逃。张辽、许褚赶上扯住 辔环。曹操仓皇失措。张辽曰:「丞相休惊。料张飞一人,何足深惧!今急回军杀去, 刘备可擒也。」曹操方才神色稍定,乃令张辽、许褚再至长板桥探听消息。   且说张飞见曹军一拥而退,不敢追赶,速唤回原随二十余骑,解去马尾树枝,令将 桥梁拆断,然后回马来见玄德,具言断桥一事。玄德曰:「吾弟勇则勇矣,惜失於计较 。」飞问其故。玄德曰:「曹操多谋:汝不合拆断桥梁。彼必追至矣。」飞曰:「他被 我一喝,倒退数里,何敢再追?」玄德曰:「若不断桥,彼恐有埋伏,不敢进兵;今拆 断了桥,彼料我无军而怯,必来追赶。彼有百万之众,虽涉江汉,可填而过,岂惧一桥 之断耶?」于是即刻起身,从小路斜投汉津,望沔阳路而走。   却说曹操使张辽、许褚探长板桥消息,回报曰:「张飞已拆断桥梁而去矣。」操曰 :「彼断桥而去,乃心怯也。」遂传令差一万军,速搭三座浮桥,只今夜就要过。李典 曰:「此恐是诸葛亮之诈谋,不可轻进。」操曰:「张飞一勇之夫,岂有诈谋?」遂传 下号令,火速进兵。   却说玄德行近汉津,忽见后面尘头大起,鼓声连天,喊声震地。玄德曰:「前有大 江,后有追兵,如之奈何?」急命赵云准备抵敌。曹操下令军中曰:「今刘备釜中之鱼 ,阱中之虎;若不就此时擒捉,如放鱼入海,纵虎归山矣。众将可努力向前。」众将领 令,一个个奋威追赶。忽山坡后鼓声响处,一队军马飞出,大叫曰:「我在此等候多时 了!」   当头那员大将,手执青龙刀,坐下赤兔马。原来是关云长,去江夏惜得军马一万, 探知当阳长板大战,特地从此路截出。曹操一见云长,即勒住马回顾众将曰:「又中诸 葛亮之计也!」传令大军速退。   云长追赶十数里,即回军保护玄德等到汉津,已有船只伺候;云长请玄德并甘夫人 、阿斗至船中坐定。云长问曰:「二嫂如何不见?」玄德诉说当阳之事。云长叹曰:「 昔日猎於许田时,若从吾意,可无今日之患。」玄德曰:「我於此时亦『投鼠忌器』耳 。」   正说之间,忽见江南岸战鼓大鸣,舟船如蚁,顺风扬帆而来。玄德大惊。船来至近 ,只见一人白袍银铠,立於船头上大呼曰:「叔父别来无恙?小侄得罪来迟!」玄德视 之,乃刘琦也。琦过船哭拜曰:「闻叔父困於曹操,小侄特来接应。」玄德大喜,遂合 兵一处而行。在船中正诉情由,忽西南上战船一字儿摆开,乘风★(音忽,左口右忽。 )哨而至。   刘琦惊曰:「江夏之兵,小侄已尽起至此矣。今有战船拦路,非曹操之军,即江东 之军也,如之奈何?」   玄德出船头视之,见一人纶巾道服,坐在船头上,乃孔明也,背后立著孙乾。玄德 慌请过船,问其何故却在此。孔明曰:「亮自至江夏,先令云长於汉津登陆地而接应。 我料曹操必来追赶,主公必不从江陵来,必斜取汉津矣;故特请公子先来接应,我竟往 夏口,尽起军前来相助。」   玄德大悦,合为一处,商议破曹之策。孔明曰:「夏口城险,颇有钱粮,可以久守 。请主公到夏口屯住。公子自回江夏,整顿战船,收拾军器,为犄角之势,可以抵当曹 操。若共归江夏,则势反孤矣。」刘琦曰:「军师之言甚善。但愚意欲请叔父暂至江夏 ,整顿军马停当,再回夏口不迟。」玄德曰:「贤侄之言亦是。」遂留下云长,引五千 军守夏口。玄德、孔明、刘琦共投江夏。   却说曹操见云长在旱路引军截出,疑有伏兵,不敢来追;又恐水路先被玄德夺了江 陵,便星夜提兵赴江陵来。荆州治中邓义、别驾刘先。已备知襄阳之事,料不能抵敌曹 操,遂引荆州军民出郭投降。   曹操入城,安民已定,释韩嵩之囚,加为大鸿胪。其余众官,各有封赏。曹操与众 将议曰:「今刘备已投江夏,恐结连东吴,是滋蔓也。当用何计破之?」荀攸曰:「我 今大振兵威,遣使驰檄江东,请孙权会猎於江夏,共擒刘备,分荆州之地,永结盟好。 孙权必惊疑而来降,则吾事济矣。」   操从其计,一面发檄遣使赴东吴;一面计点马步水军共八十三万,诈称一百万,水 陆并进,船骑双行,沿江而来。西连荆峡,东接蕲黄,寨栅联络三百余里。   话分两头。却说江东孙权,屯兵柴桑郡,闻曹操大军至襄阳,刘琮已降,今又星夜 兼道取江陵,乃集众谋士商议御守之策。鲁肃曰:「荆州与国邻接,江山险固,士民殷 富。吾若据而有之,此帝王之资也。今刘表新亡,刘备新败,肃请奉命往江夏吊丧,因 说刘备使抚刘表,众将同心一意,共破曹操;备若喜而从命,则大事可成矣。」权喜从 其言,即遣鲁肃赍礼往江夏吊丧。   却说玄德至江夏,与孔明、刘琦共议良策。孔明曰:「曹操势大,急难抵敌,不如 往投东吴孙权,以为应援。使南北相持,吾等于中取利,有何不可?」玄德曰:「江东 人物极多,必有远谋,安肯相容耶?」孔明笑曰:「今操引百万之众,虎踞江汉,江东 安得不使人来探听虚实?」若有人到此,亮借一帆风,直至江东,凭三寸不烂之舌,说 南北两军互相吞并。若南军胜,共诛曹操以取荆州之地;若北军胜,则我乘势以取江南 可也。」玄德曰:「此论甚高。但如何得江东人到?」   正说间,人报江东孙权差鲁肃来吊丧,船已傍岸。孔明笑曰:「大事济矣!」遂问 刘琦曰:「往日孙策亡时,襄阳曾遣人去吊丧否?」琦曰:「江东与我家有杀父之雠, 安得通庆吊之礼?」孔明曰:「然则鲁肃之来,非为吊丧,乃来探听军情也。」遂谓玄 德曰:「鲁肃至,若问曹操动静,主公只推不知。再三问时,主公只说可问诸葛亮。」   计议已定,使人迎接鲁肃。肃入城吊丧,收过礼物,刘琦请肃与玄德相见。礼毕, 邀入后堂饮酒。肃曰:「久闻皇叔大名,无缘拜会;今幸得见,实为欣慰。近闻皇叔与 曹操会战,必知彼虚实:敢问操军约有几何?」玄德曰:「备兵微将寡,一闻操至即走 ,竟不知彼虚实。」鲁肃曰:「闻皇叔用诸葛孔明之谋,两场火烧得曹操魂亡胆落,何 言不知耶?」玄德曰:「除非问孔明,便知其详。」肃曰:「孔明安在?愿求一见。」   玄德教请孔明出来相见。肃见孔明礼毕,问曰:「向慕先生才德,未得拜晤;今幸 相遇,愿闻目今安危之事。」孔明曰:「曹操奸计,亮已尽知;但恨力未及,故且避之 。」肃曰:「皇叔今将止於此乎?」孔明曰:「使君与苍梧太守吴臣有旧,将往投之。 」肃曰:「吴臣粮少兵微,自不能保,焉能容人?」孔明曰:「吴臣处虽不足久居,今 且暂依之,别有良图。」   肃曰:「孙将军虎踞六郡,兵精粮足,又极敬贤礼士,江东英雄,多归附之;今为 君计,莫若遣心腹往结东吴,以共图大事。」孔明曰:「刘使君与孙将军自来无旧,恐 虚费词说。且别无心腹之人可使。」肃曰:「先生之兄,现为江东参谋,日望与先生相 见。肃不才,愿与公同见孙将军,共议大事。」玄德曰:「孔明是吾之师,顷刻不可相 离,安可去也?」   肃坚请孔明同去。玄德佯不许。孔明曰:「事急矣,请奉命一行。」玄德方才许诺 。鲁肃遂别了玄德、刘琦,与孔明登舟,望柴桑郡来。正是:只因诸葛扁舟去,致使曹 兵一旦休。不知孔明此去毕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三回:诸葛亮舌战群儒,鲁子敬力排众议   却说鲁肃、孔明辞了玄德、刘琦,登舟望柴桑郡来。二人在舟中共议,鲁肃谓孔明 曰:「先生见孙将军,切不可实言曹操兵多将广。」孔明曰:「不须子敬叮咛,亮自有 对答之语。」及船到岸,肃请孔明於馆驿中暂歇,先自往见孙权。权正聚文武於堂上议 事,闻鲁肃回,急召入问曰:「子敬往江夏,体探虚实若何?」肃曰:「已知其略,尚 容徐禀。」权将曹操檄文示肃曰:「操昨遣使赍文至此,孤先发遣来使,现今会众商议 未定。」肃接檄文观看。其略曰:   孤近承帝命,奉诏伐罪。旄麾南指,刘琮束手;荆襄之民,望风归顺。今统雄兵百 万,上将千员,欲与将军会猎於江夏,共伐刘备,同分土地,永结盟好。幸勿观望,速 赐回音。   鲁肃看毕曰:「主公尊意若何?」权曰:「未有定论。」张昭曰:「曹操拥百万之 众,借天子之名,以征四方,拒之不顺。且主公大势可以拒操者,长江也。今操既得荆 州,长江之险,已与我共之矣,势不可敌。以愚之计,不如纳降为万安之策。」众谋士 皆曰:「子布之言,正合天意。」孙权沈吟不语。张昭又曰:「主公不必多疑。如降操 则东吴民安,江南六郡可保矣。」孙权低头不语。   须臾,权起更衣,鲁肃随於权后。权知肃意,乃执肃手而言曰:「卿欲如何?」肃 曰:「恰才众人所言,深误将军。众人皆可降曹操,惟将军不可降曹操。」权曰:「何 以言之?」肃曰:「如肃等降操,当以肃还乡党累官,故不失州郡也;将军降操,欲安 所归乎?位不过封侯,车不过一乘,骑不过一匹,从不过数人,岂得南面称孤哉?众人 之意,各自为己,不可听也。将军宜早定大计。」   权叹曰:「诸人议论,大失孤望。子敬开说大计,正与吾见相同。此天以子敬赐我 也!但操新得袁绍之众,近又得荆州之兵,恐势大难以抵敌。」肃曰:「肃至江夏,引 诸葛瑾之弟诸葛亮在此,主公可问之,便知虚实。」权曰:「卧龙先生在此乎?」肃曰 :「现在馆驿中安歇。」权曰:「今日天晚,且未相见。来日聚文武於帐下,先教见我 江东英俊,然后升堂议事。」   肃领命而去;次日至馆驿中见孔明,又嘱曰:「今见我主,切不可言曹操兵多。」 孔明笑曰:「亮自见机而变,决不有误。」肃乃引孔明至幕下。早见张昭、顾雍等一班 文武,二十余人,峨冠博带,整衣端坐。孔明逐一相见,各问姓名。施礼已毕,坐於客 位。张昭等见孔明丰神飘洒,器宇轩昂,料道此人必来游说。张昭先以言挑之曰:「昭 乃江东微末之士,久闻先生高卧隆中,自比管、乐。此语果有之乎?」孔明曰:「此亮 平生小可之比也。」昭曰:「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於草庐之中,幸得先生,以为如鱼得 水,思欲席卷荆、襄。今一旦以属曹操,未审是何主见?」   孔明自思张昭乃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,若不先难倒他,如何说得孙权;遂答曰:「 吾观取汉上之地,易如反掌。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,不忍夺同宗之基业,故力辞之。刘 琮孺子,听信佞言,暗自投降,致使曹操得以猖獗。今我主屯兵江夏,别有良图,非等 闲可知也。」   昭曰:「若此,是先生言行相违也。先生自比管、乐。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,一匡 天下;乐毅扶持微弱之燕,下齐七十余城;此二人者,真济世之才也。先生在草庐之中 ,但笑傲风月,抱膝危坐;今既从事刘豫州,当为生灵兴利除害,剿灭乱贼。且刘豫州 未得先生之时,尚且纵横寰宇,割据城池;今得先生,人皆仰望;虽三尺童蒙,亦谓彪 虎生翼,将见汉室复兴,曹氏即灭矣;朝廷旧臣,山林隐士,无不拭目而待:以为拂高 天之云翳,仰日月之光辉,拯斯民於水火之中,措天下于衽席之上,在此时也。何先生 自归豫州,曹兵一出,弃甲抛戈,望风而窜;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,下不能辅孤子而 据疆土;乃弃新野,走樊城,败当阳,奔夏口,无容身之地?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后,反 不如其初也。管仲、乐毅,果如是乎?愚直之言,幸勿见怪!」   孔明听罢,哑然而笑曰:「鹏飞万里,其志岂群鸟能识哉?譬如人染沈疴,当先用 糜粥以饮之,和药以服之;待其腑脏调和,形体渐安,然后用肉食以补之,猛药以治之 ;则病根尽去,人得全生也。若不待气脉和缓,便投以猛药厚味,欲求安保,诚为难矣 。吾主刘豫州,向日军败於汝南,寄迹刘表,兵不满千,将止关、张、赵云而已;此正 如病势尪羸已极之时也。新野山僻小县,人民稀少,粮食鲜薄,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, 岂真将坐守於此耶?夫以甲兵不完,城郭不固,军不经练,粮不继日,然而博望烧屯, 白河用水,使夏侯敦、曹仁辈心惊胆裂。窃谓管仲、乐毅之用兵,未必过此。至于刘琮 降操,豫州实出不知;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基业,此真大仁大义也。当阳之败,豫州 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,扶老携幼相随,不忍弃之,日行十里,不思进取江陵,甘与同败 ,此亦大仁大义也。寡不敌众,胜负乃其常事。昔高皇数败於项羽,而垓下一战成功, 此非韩信之良谋乎?夫信久事高皇,未尝累胜。盖国家大计,社稷安危,是有主谋,非 比夸辩之徒,虚誉欺人,──坐议立谈,无人可及;临机应变,百无一能。──诚为天 下笑耳!」   这一篇言语,说得张昭并无一言回答。座上忽一人抗声问曰:「今曹公兵屯百万, 将列千员,龙骧虎视,平吞江夏,公以为何如?」孔明视之,乃虞翻也。孔明曰:「曹 操收袁绍蚁聚之兵,劫刘表乌合之众,虽数百万不足惧也。」虞翻冷笑曰:「军败於当 阳,计穷於夏口,区区求救于人,而犹言不惧,此真大言欺人也!」孔明曰:「刘豫州 以数千仁义之师,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,退守夏口,所以待时也。今江东兵精粮足,且 有长江之险,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,不顾天下耻笑;由此论之,刘豫州真不惧操贼者矣 !」   虞翻不能对。座间又一人问曰:「孔明欲效仪、秦之舌,游说东吴耶?」孔明视之 ,乃步骘也。孔明曰:「步子山以苏秦、张仪为辩士,不知苏秦、张仪亦豪杰也。苏秦 佩六国相昂,张仪两次相秦,皆有匡扶人国之谋,非比畏强凌弱,惧刀避剑之人也。君 等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,便畏惧请降,敢笑苏秦、张仪乎?」   步骘默默然无语。忽一人问曰:「孔明以操何如人也。」孔明视其人,乃薛综也。 孔明答曰:「曹操乃汉贼也,又何必问?」综曰:「公言差矣。汉历传至今,天数将终 。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,人皆归心。刘豫州不识天时,强欲与争,正如以卵击石, 安得不败乎?」孔明厉声曰:「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!夫人生天地间,以忠 孝为立身之本。公既为汉臣,则见有不臣之人,当誓共戮之,臣之道也。今曹操祖宗叨 食汉禄,不思报效,反怀纂逆之心,天下之所共愤。公乃以天数归之,真无父无君之人 也!不足与语!请勿复言!」   薛综满面羞惭,不能对答。座上又一人应声问曰:「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,犹是 相国曹参之后。刘豫州虽云中山靖王苗裔,却无可稽考,眼见只是织席贩屦之夫耳,何 足与曹操抗衡哉!」孔明视之,乃陆绩也。孔明笑曰:「公非袁术座间怀橘之陆郎乎? 请安坐听吾一言。曹操既为曹相国之后,则世为汉臣矣;今乃专权肆横,欺凌君父,是 不惟无君,亦且蔑祖;不惟汉室之乱臣,亦曹氏之贼子也!刘豫州堂堂帝胄,当今皇帝 ,按谱赐爵,何云无可稽考?且高祖起身亭长,而终有天下;织席贩屦,又何足为辱乎 ?公小儿之见,不足与高士共语!」   陆绩语塞。座上一人忽曰:「孔明所言,皆强词夺理,均非正论,不必再言。且请 问孔明治何经典?」孔明视之,乃严畯也。孔明曰:「寻章摘句,世之腐儒也,何能兴 邦立事?且古耕莘、伊尹、钓渭、子牙、张良、陈平之流,邓禹、耿弇之辈,皆有匡扶 宇宙之才,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。岂亦效书生区区於笔砚之间,数黑论黄,舞文弄墨而 已乎?」   严畯低头丧气而不能对。忽又一人大声曰:「公好为大言,未必真有实学,恐适为 儒者所笑耳。」孔明视其人,乃汝南程德枢也。孔明答曰:「儒有君子小人之别。君子 之儒,忠君爱国,守正恶邪,务使泽及当时,名留后世。若夫小人之儒,惟务雕虫,专 工翰墨,青春作赋,皓首穷经;笔下虽有千言,胸中实无一策;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, 而屈身事莽,不免投阁而死,此所谓小人之儒也;虽日赋万言,亦何取哉!」   程德枢不能对。众人见孔明对答如流,尽皆失色。时座上张温、骆统二人,又欲问 难。忽一人自外而入,厉声言曰:「孔明乃当世奇才,君等以唇舌相难,非敬客之礼也 。曹操大军临境,不思退敌之策,乃徒斗口耶!」   众视其人,乃零陵人,姓黄,名盖,字公覆,现为东吴粮官。当时黄盖谓孔明曰: 「愚闻多言获利,不如默而无言。何不将金石之论为我主言之,乃与众人辩论也?」孔 明曰:「诸君不知世务,互相问难,不容不答耳。」   于是黄盖与鲁肃引孔明入;至中门,正遇诸葛瑾,孔明施礼。瑾曰:「贤弟既到江 东,如何不来见我?」孔明曰:「弟既事豫州,理宜先公后私,公事未毕,不敢及私。 望兄见谅。」瑾曰:「贤弟见过吴侯,却来叙话。」说罢自去。   鲁肃曰:「适间所嘱,不可有误。」孔明点头应诺。引至堂上,孙权降阶而迎,优 礼相待。施礼毕,赐孔明坐。众文武分两行而立。鲁肃立於孔明之侧,只看他讲话。孔 明致玄德之意毕,偷眼看孙权:碧眼紫须,堂堂仪表。孔明暗思:「此人相貌非常,只 可激,不可说。等他问时,用言激之便了。」   献茶已毕,孙权曰:「多闻鲁子敬谈足下之才,今幸得相见,敢求教益。」孔明曰 :「不才无学,有辱明问。」权曰:「足下近在新野,佐刘豫州与曹操决战,必深知彼 军虚实。」孔明曰:「刘豫州兵微将寡,更兼新野城小无粮,安能与曹操相持?」权曰 :「曹兵共有多少?」孔明曰:「马步水军,约有一百余万。」权曰:「莫非诈乎?」 孔明曰:「非诈也。曹操就兖州已有青州军二十万;平了袁绍,又得五六十万;中原新 招之兵三四十万;今又得荆州之军二三十万:以此计之,不下一百五十万。亮以百万言 之,恐惊江东之士也。」   鲁肃在旁,闻言失色,以目视孔明;孔明只做不见,权曰:「曹操部下战将,还有 多少?」孔明曰:「足智多谋之士,能征惯战之将,何止一二千人!」权曰:「今曹操 平了荆楚,复有远图乎?」孔明曰:「即今沿江下寨,准备战船,不欲图江东,待取何 地?」权曰:「若彼有吞并之意,战与不战,请足下为我一决。」孔明曰:「亮有一言 ,但恐将军不肯听从。」权曰:「愿闻高论。」孔明曰:「向者宇内大乱,故将军起江 东,刘豫州收众汉南,与曹操并争天下。今操芟除大难,略已平矣;近又新破荆州,威 震海内;纵有英雄,无用武之地:故豫州遁逃至此。愿将军量力而处之。若能以吴越之 众,与中国抗衡,不如早与之绝;若其不能,何不从众谋士之论,按兵束甲,北面而事 之?」   权未及答。孔明又曰:「将军外托服从之名,内怀疑贰之见,事急而不断,祸至无 日矣。」权曰:「诚如君言,刘豫州何不降操?」孔明曰:「昔田横齐之壮士耳,犹守 义不辱,况刘豫州王室之胄,英才盖世,众士仰慕?事之不济,此乃天也,又安能屈处 人下乎?」   孙权听了孔明此言,不觉勃然变色,拂衣而起,退入后堂。众皆哂笑而散。鲁肃责 孔明曰:「先生何故出此言?幸是吾主宽洪大度,不即面责。先生之言,藐视吾主甚矣 。」孔明仰面笑曰:「何如此不能容物耶?我自有破曹之计,彼不问我,我故不言。」 肃曰:「果有良策,肃当请主公求教。」孔明曰:「吾视曹操百万之众,如群蚁耳!但 我一举手,则皆为虀粉矣!」   肃闻言,便入后堂,见孙权。权怒气未息,顾谓肃曰:「孔明欺吾太甚!」肃曰: 「臣亦以此责孔明,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,破曹之策,孔明不肯轻言。主公何不求之 ?」权回嗔作喜曰:「原来孔明有良谋,故以言词激我。我一时浅见,几误大事。」便 同鲁肃重复出堂,再请孔明叙话。权见孔明,谢曰:「适来冒渎清严,幸勿见罪。」孔 明亦谢曰:「亮言语冒犯,望乞恕罪。」权邀孔明入后堂,置酒相待。   数巡之后,权曰:「曹操平生所恶者,吕布、刘表、袁绍、袁术、豫州与孤耳。今 数雄已灭,独豫州与孤尚存。孤不能以全吴之地,受制于人。吾计决矣。非刘豫州莫与 当曹操者。然豫州新败之后,安能抗此难乎?」孔明曰:「豫州虽新败,然关云长犹率 精兵万人;刘琦领江夏战士,亦不下万人。曹操之众,远来疲惫;近追豫州,轻骑一日 夜行三百里。此所谓「强弩之末,势不能穿鲁缟」者也。且北方之人,不习水战。荆州 士民附操者,迫於势耳,非本心也。今将军诚能与豫州协力同心,破曹军必矣。操军破 必北还,则荆吴之势强,而鼎足之形成矣。成败之机,在于今日。惟将军裁之。」   权大悦曰:「先生之言,顿开茅塞。吾意已决,更无他疑。即日商议起兵,共灭曹 操。」遂令鲁肃将此意传谕文武官员,就送孔明於馆驿安歇。   张昭知孙权欲兴兵,遂与众议曰:「中了孔明之计也!」急入见权曰:「昭等闻主 公将兴兵与曹操争锋。主公自思比袁绍若何?曹操向日兵微将寡,尚能一鼓克袁绍,何 况今日拥百万之众南征,岂可轻敌?若听诸葛亮之言,妄动甲兵,此所谓负薪救火也。 」孙权只低头不语。顾雍曰:「刘备因为曹操所败,故欲借我江东之兵以拒之,主公奈 何为其所用乎?愿听子布之言。」   孙权沈吟未决。张昭等出,鲁肃入见曰:「适张子布等,又劝主公休动兵,力主降 议,此皆全躯保妻子之臣,为自谋之计耳。愿主公勿听也。」孙权尚在沈吟。肃曰:「 主公若迟疑,必为众人误矣。」权曰:「卿且暂退,容我三思。」肃乃退出。时武将或 有要战的,文官都是要降的,议论纷纷不一。   且说孙权退入内宅,寝食不安,犹豫不决。吴国太见权如此,问曰:「何事在心, 寝食俱废?」权曰:「今曹操屯兵於江汉,有下江南之意。问诸文武,或欲降者,或欲 战者。欲待战来,恐寡不敌众;欲待降来,又恐曹操不容:因此犹豫不决。」吴国太曰 :「汝何不记吾姐临终之语乎?」孙权如醉方醒,似梦初觉,想出这句话来。正是:追 思国母临终语,引得周郎立战功。毕竟说着甚的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四回:孔明用智激周瑜,孙权决计破曹操   却说吴国太见孙权疑惑不决,乃谓之曰:「先姊遗言云:『伯符临终有言:内事不 决问张昭,外事不决问周瑜。』今何不请公瑾问之?」权大喜,即遣使往鄱阳请周瑜议 事。原来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师,闻曹操大军至汉上,便星夜回柴桑郡议军机事。使者 未发,周瑜已先到。鲁肃与瑜最厚,先来接着,将前项事细述一番。周瑜曰:「子敬休 忧,瑜自有主张。今可速请孔明来相见。」   鲁肃上马去了。周瑜方才歇息。忽报张昭、顾雍、张纮、步骘四人来相探。瑜接入 堂中坐定,叙寒温毕。张昭曰:「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?」瑜曰:「未知也。」昭曰: 「曹操拥众百万,屯於汉上,昨传檄文至此,欲请主公会猎於江夏。虽有相吞之意,尚 未露其形。昭等劝主公且降之,庶免江东之祸。不想鲁子敬从江夏带刘备军师诸葛亮至 此,彼因自欲雪愤,特下说词以激主公。子敬却执迷不悟。正欲待都督一决。」瑜曰: 「公等之见皆同否?」顾雍等曰:「所议皆同。」瑜曰:「吾亦欲降久矣。公等请回。 明早见主公,自有定议。」   昭等辞去。少顷,又报程普、黄盖、韩当等一班战将来见。瑜迎入,各问慰讫。程 普曰:「都督知江东早晚属他人否?」瑜曰:「未知也。」普曰:「吾等自随孙将军开 基创业,大小数百战,方才战得六郡城池。今主公听谋士之言,欲降曹操,此真可耻可 惜之事。吾等宁死不辱。望都督劝主公决计兴兵。吾等愿效死战。」瑜曰:「将军等所 见皆同否?」黄盖忿然而起,以手拍额曰:「吾头可断,誓不降曹!」众人皆曰:「吾 等皆不愿降。」瑜曰:「吾正欲与曹操决战,安肯投降?将军等请回。瑜见主公,自有 定议。」   程普等别去。又未几,诸葛瑾、吕范等一班儿文官相候。瑜迎入,讲礼毕。诸葛瑾 曰:「舍弟诸葛亮自汉上来,言刘豫州欲结东吴,共伐曹操,文武商议未定。因舍弟为 使,瑾不敢多言,专候都督来决此事。」瑜曰:「以公论之若何?」瑾曰:「降者易安 ,战者难保。」周瑜笑曰:「瑜自有主张。来日同至府下定议。」   瑾等辞退。忽又报吕蒙、甘宁等一班儿来见。瑜请入,亦叙谈此事。有要战者,有 要降者,互相争论。瑜曰:「不必多言,来日都到府下公议。」众乃辞去。周瑜冷笑不 止。   至晚,人报鲁子敬引孔明来拜。瑜出中门迎入。叙礼毕,分宾主而坐。肃先问瑜曰 :「今曹操驱众南侵,和与战二策,主公不能决,一听於将军。将军之意若何?」瑜曰 :「曹操以天子为名,其师不可拒。且其势大,未可轻敌。战则必败,降则易安。吾意 已决。来日见主公,便当遣使纳降。」   鲁肃愕然曰:「君言差矣!江东基业,已历三世,岂可一旦弃於他人?伯符遗言, 外事付托将军。今正欲仗将军保全国家,为泰山之靠,奈何亦从懦夫之议耶?」瑜曰: 「江东六郡,生灵无限;若罹兵革之祸,必有归怨於我,故决计请降耳。」肃曰:「不 然。以将军之英雄,东吴之险固,操未必便能得志也。」   二人互相争辩,孔明只袖手冷笑。瑜曰:「先生何故哂笑?」孔明曰:「亮不笑别 人,笑子敬不识时务耳。肃曰:「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识时务?」孔明曰:「公瑾主意欲 降操,甚为合理。」瑜曰:「孔明乃识时务之士,必与吾有同心。」肃曰:「孔明,你 也如何说此?」孔明曰:「操极善用兵,天下莫敢当。向只有吕布、袁绍、袁术、刘表 敢与对敌。今数人皆被操灭,天下无人矣。独有刘豫州不识时务,强与争衡。今孤身江 夏,存亡未保。将军决计降曹,可以保妻子,可以全富贵。国祚迁移,付之天命,何足 惜哉!」   鲁肃大怒曰:「汝教吾主屈膝受辱於国贼乎!」孔明曰:「愚有一计。并不劳牵羊 担酒,纳土献印;亦不须亲自渡江;只须遣一介之使,扁舟送两个人到江上。操若得此 两人,百万之众,皆卸甲卷旗而退矣。」瑜曰:「用何二人,可退操兵?」孔明曰:「 江东去此两人,如大木飘一叶,太仓减一粟耳。而操得之,必大喜而去。」   瑜又问果用何二人孔明曰:「亮居隆中时,即闻操於漳河新造一台,名曰铜雀,极 其壮丽;广选天下美女以实其中。操本好色之徒,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,长曰大乔,次 曰小乔,有沈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操曾发誓曰:『吾一愿扫平四海,以成帝业 ;一愿得江东二乔,置之铜雀台,以乐晚年,虽死无恨矣。』今虽引百万之众,虎视江 南,其实为此二女也。将军何不去寻乔公,以千金买此二女,差人送与曹操。操得二女 ,称心满意,必班师矣。此范蠡献西施之计,何不速为之?」   瑜曰:「操欲得二乔,有何证验?」孔明曰:「曹操幼子曹植,字子建,下笔成文 。操尝命作一赋,名曰铜雀台赋。赋中之意,单道他家合为天子,誓取二乔。」瑜曰: 「此赋公能记否?」孔明曰:「吾爱其文华美,尝窃记之。」瑜曰:「试请一诵。」孔 明即时诵铜雀台赋云:   从明后以嬉游兮,登层台以娱情。见太府之广开兮,观圣德之所营。建高门之嵯峨 兮,浮双阙乎太清。立中天之华观兮,连飞阁乎西城。临漳水之长流兮,望园果之滋荣 。立双台於左右兮,有玉龙与金凤。揽二乔於东南兮,乐朝夕之与共。俯皇都之宏丽兮 ,瞰云霞之浮动。欣群才之来萃兮,协飞熊之吉梦。仰春风之和穆兮,听百鸟之悲鸣。 云天互其既立兮,家愿得乎双逞。扬仁化於宇宙兮,尽肃恭於上京。惟桓文之为盛兮, 岂足方乎圣明?   休矣!美矣!惠泽远扬。翼佐我皇家兮,宁彼四方。同天地之规量兮,齐日月之辉 光。永贵尊而无极兮,等君寿於东皇。御龙旗以遨游兮,回鸾驾而周章。恩化及乎四海 兮,嘉物阜而民康。愿斯台之永固兮,乐终古而未央!   周瑜听罢,勃然大怒,离座指北而骂曰:「老贼欺吾太甚!」孔明急起止之曰:「 昔单于屡侵疆界,汉天子许以公主和亲,今何惜民间二女乎?」瑜曰:「公有所不知。 大乔是孙伯符将军主妇,小乔乃瑜之妻也。」孔明佯作惶恐之状,曰:「亮实不知。失 口乱言,死罪!死罪!」瑜曰:「吾与老贼誓不两立!」孔明曰:「事须三思,免致后 悔。」瑜曰:「吾承伯符寄托,安有屈身降操之理?适来所言,故相试耳。吾自离鄱阳 湖,便有北伐之心,虽刀斧加头,不易其志也。望孔明助一臂之力,同破曹操。」孔明 曰:「若蒙不弃,愿效犬马之劳,早晚拱听驱策。」瑜曰:「来日入见主公,便议起兵 。」   孔明与鲁肃辞出,相别而去。次日清晨,孙权升堂。左边文官张昭、顾雍等三十余 人;右边武官程普、黄盖等三十余人。衣冠济济,剑佩锵锵,分班侍立。   少顷,周瑜入见。礼毕,孙权问慰罢。瑜曰:「近闻曹操引兵屯汉上,驰书至此, 主公尊意若何?」权即取檄文与周瑜看,瑜看毕,笑曰:「老贼以我江东无人,敢如此 相侮耶!」权曰:「君之意若何?」瑜曰:「主公曾与众文武商议否?」权曰:「连日 议此事,有劝我降者,有劝我战者。吾意未定,故请公谨一决。」瑜曰:「谁劝主公降 ?」权曰:「张子布等皆主其意。」瑜即问张昭曰:「愿闻先生所以主降之意。」昭曰 :「曹操挟天子而征四方,动以朝廷为名,近又得荆州,威势愈大。吾江东可以拒操者 ,长江耳。今操艨艟战舰,何止千百?水陆并进,何可当之?不如且降,更图后计。」 瑜曰:「此迂儒之论也!江东自开国以来,今历三世,安忍一旦废弃!」权曰:「若此 计将安出?」   瑜曰:「操虽托名汉相,实为汉贼。将军以神武雄才,仗父兄余业,据有江东,兵 精粮足,正当横行天下,为国家除残去暴,奈何降贼耶?且操今此来,多犯兵家之忌: 北土未平,马腾、韩遂为其后患,而操久於南征,一忌也;北军不谙水战,操舍鞍马, 仗舟楫,与东吴争衡,二忌也;又时值隆冬盛寒,马无蒿草,三忌也;驱中国士卒,远 涉江湖,不服水土,多生疾病,四忌也:操兵犯此数忌,虽多必败。将军擒操,正在今 日。瑜请得精兵数千,进屯夏口,为将军破之!」   权矍然起曰:「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,所惧二袁、吕布、刘表与孤耳。今数雄已灭 ,惟孤尚存。孤与老贼,誓不两立!卿言当伐,甚合孤意。此天以卿授我也。」瑜曰: 「臣为将军决一血战,万死不辞。只恐将军狐疑不定。」权拔佩剑砍面前奏案一角曰: 「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,与此案同!」言罢,便将此剑赐周瑜,即封瑜为大都督,程普 为副都督,鲁肃为赞军校尉。如文武官将有不听号令者,即以此剑诛之。   瑜受了剑,对众言曰:「吾奉主公之命,率众破曹。诸将官吏来日俱於江畔行营听 令。如迟误者,依七禁令五十四斩施行。」言罢,辞了孙权,起身出府。众文武各无言 而散。   周瑜回到下处,便请孔明议事。孔明至。瑜曰:「今日府下公议已定,愿求破曹良 策。」孔明曰:「孙将军心尚未稳,不可以决策也。」瑜曰:「何谓心不稳?」孔明曰 :「心怯曹兵之多,怀寡不敌众之意;将军以军数开解,使其了然无疑,然后大事可成 。」瑜曰:「先生之论甚善。」   乃复入见孙权。权曰:「公瑾夜至,必有事故。」瑜曰:「来日调拨军马,主公心 有疑否?」权曰:「但忧曹操兵多,寡不敌众耳。他无所疑。」瑜笑曰:「瑜正为此, 特来开解主公。主公因见操檄文,言水陆大军百万,故怀疑惧,不复料其虚实。今以实 较之:彼将中国之兵,不过十五六万,且已久疲,所得袁氏之众,亦止七八万耳,尚多 怀疑未服。未以久疲之卒,狐疑之众,其数虽多,不足畏也。瑜得五万兵,自足破之。 愿主公勿以为虑。」权抚瑜背曰:「公瑾此言,足释吾疑。子布无谋,深失孤望。独卿 及子敬与孤同心耳。卿可与子敬、程普,即日选军前进。孤当续发人马,多载资粮,为 卿后应。卿前军倘不如意,便还就孤。孤当亲与曹贼决战,更无他疑。」   周瑜谢出,暗忖曰:「孔明早已料著吴侯之心。其计画又高我一头。久必为江东之 患,不如杀之。」乃令人连夜请鲁肃入帐,言欲杀孔明之事。肃曰:「不可。今操贼未 破,先杀贤士,是自去其助也。」瑜曰:「此人助刘备,必为江东之患。」肃曰:「诸 葛瑾乃其亲兄,可令招此人同事东吴,岂不妙哉?」   瑜善其言。次日平明,瑜赴行营,升中军帐高坐。左右立刀斧手,聚集文官武将听 令。原来程普年长於瑜,今瑜爵居其上,心中不乐;是日乃托病不出,令长子程咨自代 。瑜令众将曰:「王法无亲,诸君各守乃职。方今曹操弄权,甚於董卓囚天子於许昌, 屯暴兵於境上。吾今奉命讨之,诸君幸皆努力向前。大军到处,不得扰民。赏劳罚罪, 并不徇纵。」   令毕,即差韩当、黄盖,为前部先锋,领本部战船,即日起行,前至三江口下寨, 别听将令;蒋钦、周泰,为第二队;凌统、潘璋,为第三队;太史慈、吕蒙,为第四队 ;陆逊、董袭为第五队;吕范、朱治为四方巡警使。催督六队官军,水陆并进,克期取 齐。   调拨已毕,诸将各自收拾船只军器起行。程咨回见父程普,说周瑜调兵,动止有法 。普大惊曰:「吾素欺周郎懦弱,不足为将;今能如此,真将才也!我如何不服?」遂 亲诣行营谢罪。瑜亦逊谢。   次日,瑜请诸葛瑾,谓曰:「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,如何屈身事刘备?今幸至江东 ,欲烦先生不惜齿牙余论,使令弟弃刘备而事东吴,则主公既得良辅,而先生兄弟又得 相见,岂不美哉?先生幸即一行。」瑾曰:「瑾自至江东,愧无寸功。今都督有命,敢 不效力?」即时上马,迳投驿亭来见孔明。孔明接入,哭拜,各诉阔情。   瑾泣曰:「弟知伯夷、叔齐乎?」孔明暗思:「此必周郎教来说我也。」遂答曰: 「夷、齐,古之圣贤也。」瑾曰:「夷、齐虽至饿死首阳山下,兄弟二人亦在一处。我 今与你同胞共乳,乃各事其主,不能旦暮相聚,视夷、齐之为人,能无愧乎?」孔明曰 :「兄所言者,情也;弟所守者,义也。弟与兄皆汉人。今刘皇叔乃汉室之胄,兄若能 去东吴,而与弟同事刘皇叔,则上不愧为汉臣,而骨肉又得相聚,此情义两全之策也。 不识兄意以为何如?」   瑾思曰:「我来说他,反被他说了我也。」遂无言回答,起身辞去,回见周瑜,细 述孔明之言。瑜曰:「公意若何?」瑾曰:「吾受孙将军厚恩,安肯相背?」瑜曰:「 公既忠心事主,不必多言。吾自有伏孔明之计。」正是:智与智逢宜必合,才和才角又 难容。毕竟周瑜何计伏孔明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五回:三江口曹操折兵,群英会蒋干中计   却说周瑜闻诸葛瑾之言,转恨孔明,存心欲谋杀之。次日点齐军将,入辞孙权。权 曰:「卿先行,孤即起兵继后。」瑜辞出,与程普,鲁肃,领兵起行,便邀孔明同往。 孔明欣然从之,一同登舟,驾起帆樯,迤逦望夏口而进。离三江口五六十里,船依次第 歇定。周瑜在中央下寨,岸上依西山结营,周围屯住。孔明只在一叶小舟内安身。   周瑜分拨已定,使人请孔明议事。孔明至中军帐,叙礼毕。瑜曰:「昔曹操兵少, 袁绍兵多,而操反胜绍者,因用许攸之谋,先断乌巢之粮也。今操兵八十三万,我兵只 五六万,安能拒之?亦必须先断操之粮,然后可破。我已探知操军粮草,俱屯於聚铁山 。先生久居汉上,熟知地理。敢烦先生与关,张,子龙,辈-吾亦助兵千人-星夜往聚 铁山断操粮道。彼此各为主人之事,幸勿推调。」   孔明暗思:「此因说我不动,设计害我。我若推调,必为所笑。不如应之,别有计 议。」乃欣然领诺。瑜大喜。孔明辞出。鲁肃密谓瑜曰:「公使孔明劫粮,是何意见? 」瑜曰:「吾欲杀孔明,恐惹人笑,故借曹操之手杀之,以绝后患耳。」   肃闻言,乃往见孔明,看他知也不知。只见孔明略无难色,整点军马要行。肃不忍 ,以言挑之曰:「先生此去可成功否?」孔明笑曰:「吾水战,步战,马战,车战,各 尽其妙,何愁功绩不成?非比江东,公与周郎辈止一能也。」肃曰:「吾与公瑾何谓一 能?」孔明曰:「吾闻江南小儿谣言云:「伏路把关饶子敬,临江水战有周郎。」公等 於陆地但能伏路把关;周公瑾但堪水战,不能陆战耳。」   肃乃以此言告知周瑜。瑜怒曰:「何欺我不能陆战耶!不用他去!我自引一万马军 ,往聚铁山断操粮道。」肃又将此言告孔明。孔明笑曰:「公瑾令吾断粮者,实欲使曹 操杀吾耳。吾故以片言戏之,公瑾便容纳不下。目今用人之际,只愿吴侯与刘使君同心 ,则功可成;如各相谋害,大事休矣。操贼多谋,他平生惯断人粮道,今如何不以重兵 提备?公瑾若去,必为所擒。今只当先决水战,挫动北军锐气,别寻妙计破之。望子敬 善言,以告公瑾为幸。」   鲁肃遂连夜回见周瑜,备述孔明之言。瑜摇首顿足曰:「此人见识,胜吾十倍,今 不除之,后必为我国之祸!」肃曰:「今用人之际,望以国家为重。且待破曹之后,图 之未晚。」瑜然其说。   却说玄德分付刘琦守江夏,自领众将引兵往夏口。遥望江南岸旗旛隐隐,戈戟重重 ,料是东吴已动兵矣。乃尽移江夏之兵,至樊口屯扎。玄德聚众曰:「孔明一去东吴, 杳无音信,不知事体何如。谁人可去探听虚实回报?」糜竺曰:「竺愿往。」   玄德乃备羊酒礼物,令糜竺至东吴,以犒军为名,探听虚实。竺领命,驾小舟顺流 而下,迳至周瑜大寨前。军士入报周瑜,瑜召入。竺再拜,致玄德相敬之意,献上酒礼 。瑜受讫,设宴款待糜竺。竺曰:「孔明在此已久,今愿与同回。」瑜曰:「孔明方与 我同谋破曹,岂可便去?吾亦欲见刘豫州,共议良策;奈身统大军,不可暂离。若豫州 肯枉驾来临,深慰所望。」   竺应诺,拜辞而回。肃问瑜曰:「公欲见玄德,有何计议?」瑜曰:「玄德世之枭 雄,不可不除。吾今乘机诱至杀之,实为国家除一后患。」鲁肃再三劝谏,瑜只不听, 遂传密令:「如玄德至,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於壁衣中,看我掷杯为号,便出下手。」   却说糜竺回见玄德,具言周瑜欲请主公到彼面会,别有商护。玄德便教收拾快船一 只,只今便行。云长谏曰:「周瑜多谋之士,又无孔明书信,恐其中有诈,不可轻去。 」玄德曰:「我今结东吴以共破曹操,周郎欲见我,我若不往,非同盟之意。两相猜忌 ,事不谐矣。」云长曰:「兄长若坚意要去,弟愿同往。」张飞曰:「我也跟去。」玄 德曰:「只云长随我去。翼德与子龙守寨,简雍固守鄂县。我去便回。」   分付毕,即与云长乘小舟,并从者二十余人,飞棹赴江东。玄德观看江东艨艟战舰 ,旌旗甲兵,左右分布整齐,心中甚喜。军士飞报周瑜:「刘豫州来了。」瑜问:「带 多少船只来?」军士答曰:「只有一只船,二十余从人。」瑜笑曰:「此人命合休笑! 」乃命刀斧手,先埋伏定,然后出寨迎接。   玄德引云长等二十余人,直到中军帐,叙礼毕。瑜请玄德上坐。玄德曰:「将军名 传天下,备不才,何烦将军重礼?」乃分宾主而坐,周瑜设宴相待。   且说孔明偶来江边,闻说玄德来此与都督相会,吃了一惊,急入中军帐窃看动静。 只见周瑜面有杀气,两边壁衣中密排刀斧手。孔明大惊曰:「似此如之奈何!」回视玄 德,谈笑自若;却见玄德背后一人,按剑而立,乃云长也。孔明喜曰:「吾主无危矣。 」遂不复入,仍回身至江边等候。   周瑜与玄德饮宴,酒行数巡,瑜起身把盏,猛见云长按剑立於玄德背后,忙问何人 ?玄德曰:「吾弟关云长也。」瑜惊曰:「非向日斩颜良,文丑,者乎?」玄德曰:「 然也。」瑜大惊,汗流浃背,便斟酒与云长把盏。   少顷,鲁肃入。玄德曰:「孔明何在?烦子敬请来一会。」瑜曰:「且待破了曹操 ,与孔明相会未迟。」玄德不敢再言。云长以目视玄德,玄德会意,即起身辞瑜曰:「 备暂告别。即日破敌收功之后,专当叩贺。」瑜亦不留,送出辕门。   玄德别了周瑜,与云长等来至江边,只见孔明已在舟中。玄德大喜。孔明曰:「主 公知今日之危乎?」玄德愕然曰:「不知也。」孔明曰:「若无云长,主公几为周瑜所 害矣。」玄德方才省悟,便请孔明同回樊口。孔明曰:「亮虽居虎口,安如泰山。今主 公但收拾船只军马候用,以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后为期,可令子龙驾小舟来南岸边等候。 切勿有误。」   玄德问其意。孔明曰:「但看东南风起,亮必还矣。」玄德再欲问时,孔明催促玄 德作速开船。言讫自回。玄德与云长及从人开船,行不数里,忽见上流头放下五六十只 船来。船头上一员大将,横矛而立,乃张飞也。因恐玄德有失,云长独力难支,特来接 应。于是三人一同回寨,不在话下。   却说周瑜送了玄德,回至寨中,鲁肃入问曰:「公既诱玄德至此,为何又不下手? 」瑜曰:「关云长,世之虎将也,与玄德行坐相随,吾若下手,他必来害我。」   肃愕然。忽报曹操遣使送书至,瑜唤入。使者呈上书看时,封面上判云:「汉大丞 相付周都督开拆。」瑜大怒,更不开看,将书扯碎,掷於地上,喝斩来使。肃曰:「两 国相争,不斩来使。」瑜曰:「斩使以示威。」遂斩使者,将首级付从人持回。随令甘 宁为先锋,韩当为左翼,蒋钦为右翼,瑜自部领诸将接应。来日四更造饭,五更开船, 鸣鼓呐喊而进。   却说曹操知周瑜毁书斩使,大怒,便唤蔡瑁,张允,等一班荆州降将为前部。操自 为后军,催督战船,到三江口。早见东吴船只,蔽江而来。为首一员大将,坐在船头上 大呼曰:「吾乃甘宁也!谁敢来与我决战?」蔡瑁令弟蔡埙前进。两船将近,甘宁拈弓 搭箭,望蔡埙射来,应弦而倒。宁遂驱船大进,万弩齐发,曹军不能抵当。右边蒋钦, 左边韩当,直冲入曹军队中。曹军大半是青徐之兵,素不习水战,大江面上,战船一摆 ,早立脚不住。甘宁等三路战船,纵横水面。周瑜又催船助战。曹军中箭著炮者,不计 其数。从巳时直杀到未时,周瑜虽得利,只恐寡不敌众,遂下令鸣金收住船只。   曹军败回,操登旱寨,再整军士,唤蔡瑁,张允,责之曰:「东吴兵少,反为所败 ,是汝等不用心耳!」蔡瑁曰:「荆州水军,久不操练;青徐之军,又素不习水战;故 尔致败。今当先立水寨,令青徐军在中,荆州军在外,每日教习精熟,方可用之。」操 曰:「汝既为水军都督,可以便宜从事,何必禀我?」于是张,蔡,二人,自去训练水 军。沿江一带分二十四座水门,以大船居於外为城郭,小船居於内,可通往来。至晚点 上灯火,照得天心水面通红。旱寨三百余里,烟火不绝。   却说周瑜得胜回寨,犒赏三军,一面差人到吴侯处报捷。当夜瑜登高观望,只见西 边火光接天。左右告曰:「此皆北军灯火之光也。」瑜亦心惊。   次日,瑜欲亲往探看曹军水寨,乃命收拾楼船一只,带著鼓乐,随行健将数员,各 带强弓硬弩,一齐上船迤逦前进。至操寨边,瑜命下了钉石,楼船上鼓乐齐奏。瑜暗窥 他水寨,大惊曰:「此深得水军之妙也!」问:「水军都督是谁?」左右曰:「蔡瑁, 张允。」瑜思曰:「二人久居江东,谙习水战,吾必设计先除此二人,然后可以破曹。 」   正窥看间,早有曹军飞报曹操,说周瑜偷看吾寨,操命纵船擒捉。瑜见水寨中旗号 动,急教收起钉石,两边四下一齐轮转橹棹,望江面上如飞而去。比及曹寨中船出时, 周瑜的楼船,已离了十数里远,追之不及,回报曹操。   操问众将曰:「昨日输了一阵,挫动锐气,今又被他深窥吾寨。吾当作何计破之? 」言未毕,忽帐下一人出曰:「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,愿凭三寸不烂之舌,往江东说 此人来降。」曹操大喜,视之,乃九江人:姓蒋,名干,字子翼,见为帐下幕宾。操问 曰:「子翼与周公瑾相厚乎?」干曰:「丞相放心。干到江左,必要成功。」操问:「 要将何物去?」干曰:「只消一童随往,二仆驾舟,其余不用。」操甚喜,置酒与蒋 干送行。干葛巾布袍,驾一只小舟,迳到周瑜寨中,命传报:「故人蒋干相访。」   周瑜正在帐中议事,闻干至,笑谓诸将曰:「说客至矣!」遂与众将附耳低言:「 如此如此。」众皆应命而去。   瑜整衣冠,引从者数百,皆锦衣花帽,前后簇拥而出。蒋干引一青衣小童,昂然而 来,瑜拜迎之。干曰:「公瑾别来无恙!」瑜曰:「子翼良苦。远涉江湖,为曹氏作说 客耶?」干愕然曰:「吾久别足下,特来叙旧,奈何疑我作说客也?」瑜笑曰:「吾虽 不及师嚝之聪,闻弦歌而知雅意。」干曰:「足下待故人如此,便请告退。」瑜笑而挽 其臂曰:「吾但恐兄为曹氏作说客耳。既无此心,何速去也?」遂同入帐。叙礼毕,坐 定,即传令悉召江左英杰与子翼相见。   须臾,文官武将,各穿锦衣;帐下偏裨将校,都披银铠;分两行而入。瑜都教相见 毕,就列於两傍而坐,大张筵席,奏军中得胜之乐,轮换行酒。瑜告众官曰:「此吾同 窗契友也,虽从江北到此,却不是曹家说客;公等勿疑。」遂解佩剑付太史慈曰:「公 可佩我剑作监酒。今日宴饮,但叙朋友交情;如有提起曹操与东吴军旅之事者,即斩之 !」   太史慈应诺,按剑坐於席上。蒋干惊愕,不敢多言。周瑜曰:「吾自领军以来,滴 酒不饮;今日见了故人,又无疑忌,当饮一醉。」说罢,大笑畅饮,座上觥筹交错。饮 至半酣,瑜携干手,同步出帐外。左右军士,皆全装贯带,持戈执戟而立。瑜曰:「吾 之军士,颇雄壮否?」干曰:「真熊虎之士也。」   瑜又引干到帐后一望,粮草堆积如山。瑜曰:「吾之粮草,颇足备否?」干曰:「 兵精粮足,名不虚传。」瑜佯醉大笑曰:「想周瑜与子翼同学时,不曾望有今日。」干 曰:「以吾兄高才,实不为过。」瑜执干手曰:「大丈夫处世,遇知己之主,外托君臣 之义,内结骨肉之恩,言必行,计必从,祸福共之,假使苏奏,张仪,陆贾,郦生,复 出,口似悬河,舌如利刃,安能动我心哉!」   言罢大笑。蒋干面如土色。瑜复携干入帐,会诸将再饮;因指诸将曰:「此皆江东 之英杰。今日此会,可名『群英会』。」饮至天晚,点上灯烛,瑜自起舞剑作歌。歌曰 :丈夫处世兮立功名;立功名兮慰平生。慰平生兮吾将醉;吾将醉兮发狂吟!   歌罢,满座欢笑。至夜深,干辞曰:「不胜酒力矣。」瑜命撤席,诸将辞出。瑜曰 :「久不与子翼同榻,今宵抵足而眠。」于是佯作大醉之状,携干入帐共寝。瑜和衣卧 倒,呕吐狼藉。蒋干如何睡得着?伏枕听时,军中鼓打二更,起视残灯尚明。看周瑜时 ,鼻息如雷。干见帐内桌上,堆著一卷文书,乃起床偷视之,却都是往来书信。内有一 封,上写「蔡瑁张允谨封」。干大惊,暗读之。书略曰:「某等降曹,非图仕禄,迫於 势耳。今已赚北军困於寨中,但得其便,即将操贼之首,献於麾下。早晚人到,便有关 报。幸勿见疑。先此敬覆。」   干思曰:「原来蔡瑁,张允,结连东吴!……」遂将书暗藏於衣内。再欲检看他书 时,床上周瑜翻身,干急灭灯就寝。瑜口内含糊曰:「子翼,我数日之内,教你看曹贼 之首!」干勉强应之。瑜又曰:「子翼,且住!……教你看曹贼之首!……」及干问之 ,瑜又睡着。   干伏於床上,将近四更,只听得有人入帐唤曰:「都督醒否?」周瑜梦中做忽觉之 状,故问那人曰:「床上睡着何人?」答曰:「都督请子翼同寝,何故忘却?」瑜懊悔 曰:「吾平日未尝饮醉。昨日醉后失事,不知可曾说甚言语?」那人曰:「江北有人到 此。」瑜喝:「低声!」便唤:「子翼。」蒋干只装睡着。瑜潜出帐。干窃听之,只闻 有人在外曰:「张蔡二都督道:『急切不得下手。』……」后面言语颇低,听不真实。   少顷,瑜入帐,又唤:「子翼。」蒋干只是不应,蒙头假睡。瑜亦解衣就寝。干寻 思:「周瑜是个精细人,天门寻书不见,必然害我。……」睡至五更,干起唤周瑜,瑜 却睡着。干戴上巾帻,潜步出帐,唤了小童,迳出辕门。军士问:「先生那里去?」干 曰:「吾在此恐误都督事,权且告别。」军士亦不阻当。   干下船,飞棹回见曹操。操问:「子翼干事若何?」干曰:「周瑜雅量高致,非言 词所能动也。」操怒曰:「事又不济,反为所笑!」干曰:「虽不能说周瑜,却与丞相 打听得一件事。乞退左右。」干取出书信,将上项事逐一说与曹操。操大怒曰:「二贼 如此无礼耶!」即便唤蔡瑁,张允,到帐下。操曰:「我欲使汝二人进兵。」瑁曰:「 军尚未曾练熟,不可轻进。」操怒曰:「军若练熟,吾首级献於周郎矣!」蔡,张二人 不知其意,惊慌不能回答,操喝武士推出斩之。须臾,献头帐下,操方省悟曰:「吾中 计矣!」后人有诗叹曰:曹操奸雄不可当,一时诡计中周郎。蔡张卖主求生计,谁料今 朝剑下亡!   众将见杀了蔡,张二人,入问其故。操虽心知中计,却不肯认错,乃谓众将曰:「 二人怠慢军法,吾故斩之。」众皆嗟呀不已。操於众将内选毛玠,于禁,为水军都督, 以代蔡,张二人之职。   细作探知,报过江东。周瑜大喜曰:「吾所患者,此二人耳。今既剿除,吾无忧矣 。」肃曰:「都督用兵如此,何愁曹贼不破乎!」瑜曰:「吾料诸将不知此计,独有诸 葛亮识见胜我,想此谋亦不能瞒也。子敬试以言挑之,看他知也不知,便当回报。」正 是:还将反间成功事,去试从旁冷眼人。未知肃去问孔明还是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六回:用奇谋孔明借箭,献密计黄盖受刑   却说鲁肃领了周瑜言语,迳来舟中相探孔明,孔明接入小舟对坐。肃曰:「连日措 办军务,有失听教。」孔明曰:「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。」肃曰:「何喜?」孔明曰 :「公瑾使先生来探亮知也不知,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。」諕得鲁肃失色问曰:「先生 何由知之?」孔明曰:「这条计只好弄蒋干。曹操虽被一时瞒过,必然便省悟,只是不 肯认错耳。今蔡、张两人既死,江东无患矣,如何不贺喜?吾闻曹操换毛玠,于禁为水 军都督,在这两个手里,好歹送了水军性命。」   鲁肃听了,开口不得,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,别孔明而回。孔明嘱曰:「望子敬在 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。恐公瑾心怀妒忌,又要寻事害亮。」鲁肃应诺而去,回见周 瑜,把上项事只得实说了。瑜大惊曰:「此人决不可留!吾决意斩之!」肃劝曰:「若 杀孔明,却被曹操笑也。」瑜曰:「吾自有公道斩之,教他死而无怨。」肃曰:「以何 公道斩之?」瑜曰:「子敬休问,来日便见。」   次日,聚众将於帐下,教请孔明议事。孔明欣然而至。坐定,瑜问孔明曰:「即日 将与曹军交战,水路交兵,当以何兵器为先?」孔明曰:「大江之上,以弓箭为先。」 瑜曰:「先生之言,甚合吾意。但今军中正缺箭用,敢烦先生监造十万枝箭,以为应敌 之具。此系公事,先生幸勿推却。」孔明曰:「都督见委,自当效劳。敢问十万枝箭, 何时要用?」瑜曰:「十日之内,可办完否?」孔明曰:「操军即日将至,若候十日, 必误大事。」瑜曰:「先生料几日可办完?」孔明曰:「只消三日,便可拜纳十万枝箭 。」瑜曰:「军中无戏言。」孔明曰:「怎敢戏都督!愿纳军令状:三日不办,甘当重 罚。」   瑜大喜,唤军政司当面取了文书,置酒相待曰:「待军事毕后,自有酬劳。」孔明 曰:「今日已不及,来日造起。至第三日,可差五百小军到江边搬箭。」饮了数杯,辞 去。鲁肃曰:「此人莫非诈乎?」瑜曰:「他自送死,非我逼他。今明白对众要了文书 ,他便两胁生翅,也飞不去。我只分付军匠人等,教他故意迟延,凡应用物件,都不与 齐备。如此,必然误了日期。那时定罪,有何理说?公今可去探他虚实,却来回报。」   肃领命来见孔明。孔明曰:「吾曾告子敬,休对公瑾说,他必要害我。不想子敬不 肯为我隐讳,今日果然又弄出事来。三日内如何造得十万箭?子敬只得救我!」肃曰: 「公自取其祸,我如何救得你?」孔明曰:「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,每船要军士三十人 ,船上皆用青布为幔,各束草千余个,分布两边。吾自有妙用。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枝箭 。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;若彼知之,吾计败矣。」   肃应诺,却不解其意,回报周瑜,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;只言孔明并不用箭竹翎毛 胶漆等物,自有道理。瑜大疑曰:「且看他三日后如何回复我!」   却说鲁肃私自拨轻快船二十只,各船三十余人,并布幔束草等物,尽皆齐备,候孔 明调用。第一日却不见孔明动静;第二日亦只不动。至第三日四更时分,孔明密请鲁肃 到船中。肃问曰:「公召我来何意?」孔明曰:「特请子敬同往取箭。」肃曰:「何处 去取?」孔明曰:「子敬休问,前去便见。」遂命将二十只船,用长索相连,迳望北岸 进发。是夜大雾漫天,长江之中,雾气更甚,对面不相见。孔明促舟前进,果然是好大 雾!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:大哉长江,西接岷峨,南控三吴,北带九河。汇百川而入 海,历万古以扬波。至若龙伯,海若,江妃,水母,长鲸千丈,天蜈九首,鬼怪异类, 咸集而有。盖夫鬼神之所凭依,英雄之所战守也。时而阴阳既乱,昧爽不分。讶长空之 一色,忽大雾之四屯。虽舆薪而莫睹,惟金鼓之可闻。初若溟蒙,才隐南山之豹;渐而 充塞,欲迷北海之鲲。然后上接高天,下垂厚地。渺乎苍茫,浩乎无际。鲸鲵出水而腾 波,蛟龙潜渊而吐气。又如梅霖收溽,春阴酿寒;溟溟蒙蒙,浩浩漫漫。东失柴桑之岸 ,南无夏口之山。戢船千艘,俱沈沦於岩壑;渔舟一叶,惊出没於波澜。甚则穹昊无光 ,朝阳失色;返白昼为昏黄,变丹山为水碧。虽大禹之智,不能测其浅深;离娄之明, 焉能辨乎咫尺?于是冯夷息浪,屏翳收功;鱼鳖遁迹,鸟兽潜踪。隔断蓬莱之岛,暗围 阊阖之官。恍惚奔腾,如骤雨之将至;纷纭杂沓,若寒云之欲同。乃复中隐毒蛇,因之 而为瘴疠;内藏妖魅,凭之而为祸害。降疾厄于人间,起风尘於塞外。小民遇之失伤, 大人观之感慨。盖将返元气於洪荒,混天地为大块。   当夜五更时候,船已近曹操水寨。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,一带摆开,就船上擂鼓 呐喊。鲁肃惊曰:「倘曹兵齐出,如之奈何?」孔明笑曰:「吾料曹操於重雾中必不敢 出。吾等只顾酌酒取乐,待雾散便回。」   却说曹操寨中,听得擂鼓呐喊,毛玠,于禁,二人慌忙飞报曹操。操传令曰:「重 雾迷江,彼军忽至,必有埋伏,切不可轻动。可拨水军弓弩手乱射之。」又差人往旱寨 内唤张辽,徐晃,各带弓弩军三千,火速到江边助射。比及号令到来,毛玠,于禁,怕 南军抢入水寨,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。   少顷,旱寨内弓弩手亦到,约一万余人,尽皆向江中放箭:箭如雨发。孔明教把船 掉转,头东尾西,逼近水寨受箭,一面擂鼓呐喊。待至日高雾散,孔明令收船急回。二 十只船两边束草上,排满箭枝。孔明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曰:「谢丞相箭!」比及曹军 寨内报知曹操时,这里船轻水急,已放回二十余里,追之不及,曹操懊悔不已。   却说孔明回船谓鲁肃曰:「每船上箭约五六千矣。不费江东半分之力,已得十万余 箭。明日即将来射曹军,却不甚便?」肃曰:「先生真神人也!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雾? 」孔明曰:「为将而不通天文,不识地利,不知奇门,不晓阴阳,不看阵图,不明兵势 ,是庸才也。亮於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雾,因此敢任三日之限。公瑾教我十日完办, 工匠料物,都不应手,将这一件风流罪过,明白要杀我;我命系於天,公瑾焉能害我哉 !」   鲁肃拜服。船到岸时,周瑜已差五百军在江边等候搬箭。孔明教於船上取之,可得 十余万枝。都搬入中军帐交纳。鲁肃入见周瑜,备说孔明取箭之事。瑜大惊,慨然叹曰 :「孔明神机妙算,吾不如也!」后人有诗赞曰:   一天浓雾满长江,远近难分水渺茫。骤雨飞蝗来战舰,孔明今日服周郎。   少顷,孔明入寨见周瑜。瑜下帐迎之,称羡曰:「先生神算,使人敬服。」孔明曰 :「诡谲小计,何足为奇?」瑜邀孔明入帐共饮。瑜曰:「昨吾主遣使来催督进军,瑜 未有奇计,愿先生教我。」孔明曰:「亮乃碌碌庸才,安有妙计?」瑜曰:「某昨观曹 操水寨,极其严整有法,非等闲可攻。思得一计,不知可否,先生幸为我一决之。」孔 明曰:「都督且休言。各自写於手内,看同也不同。」   瑜大喜,教取笔砚来,先自暗写了,却送与孔明。孔明亦暗写了,两个移近坐榻, 各出掌中之字,互相观看,皆大笑。原来周瑜掌中字,乃一『火』字,孔明掌中,亦一 『火』字。瑜曰:「既我两人所见相同,更无疑矣。幸勿漏泄。」孔明曰:「两家公事 ,岂有漏泄之理?吾料曹操虽两番经我这条计,然必不为备。今都督尽行之可也。」饮 罢分散,诸将皆不知其事。   却说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万箭,心中气闷。荀攸进计曰:「江东有周瑜、诸葛亮二 人用计,急切难破;可差人去东吴诈降,为奸细内应,以通消息,方可图也。」操曰: 「此言正合吾意。汝料军中谁可行此计?」攸曰:「蔡瑁被诛,蔡氏宗族,皆在军中。 瑁之族弟蔡中,蔡和,现为副将。丞相可以恩结之,差往诈降,东吴必不见疑。」   操从之,当夜密唤二人入帐嘱付曰:「汝二人可引些少军士,去东吴诈降。但有动 静,使人密报。事成之后,重加封赏。休怀二心!」二人曰:「吾等妻子俱在荆州,安 敢怀二心,丞相勿疑。某二人必取周瑜,诸葛亮之首,献於麾下。」操厚赏之。次日, 二人带五百军士,驾船数只,顺风望着南岸来。   且说周瑜正理会进兵之事,忽报江北有船来到江口,称是蔡瑁之弟蔡和,蔡中,特 来投降,瑜唤入。二人哭拜曰:「吾兄无罪,被曹贼所杀。吾二人欲报兄仇,特来投降 。望赐收录,愿为前部。」   瑜大喜,重赏二人,即命与甘宁引军为前部。二人拜谢,以为中计。瑜密唤甘宁分 付曰:「此二人不带家小,非真投降,乃曹操使来为奸细者。吾今欲将计就计,教他通 报消息。汝可殷勤相待,就里堤防。至出兵之日,先要杀他两个祭旗。汝切须小心,不 可有误。」   甘宁领命而去。鲁肃入见周瑜曰:「蔡中,蔡和之降,多应是诈,不可收用。」瑜 叱曰:「彼因曹操杀其兄,欲报仇而来降,何诈之有?你若如此多疑,安能容天下之士 乎?」   肃默然而退,乃往告孔明,孔明笑而不言。肃曰:「孔明何故哂笑?」孔明曰:「 吾笑子敬不识公瑾用计耳。大江隔远,细作极难往来。操使蔡中,蔡和诈降,窃探我军 中事,公瑾将计就计,正要他通报消息。兵不厌诈,公瑾之谋是也。」肃方才省悟。   却说周瑜夜坐帐中,忽见黄盖潜入军中来见周瑜。瑜问曰:「公覆夜至,必有良谋 见教。」盖曰:「彼众我寡,不宜久持,何不用火攻之?」瑜曰:「谁教公献此计?」 盖曰:「某出自己意,非他人之所教也。」瑜曰:「吾正欲如此,故留蔡中,蔡和诈降 之人,以通消息;但恨无一人为我行诈降计耳。」盖曰:「某愿行此计。」瑜曰:「不 受些苦,彼如何肯信?」盖曰:「某受孙氏厚恩,虽肝脑涂地,亦无怨悔。」瑜拜而谢 之曰:「君若肯行此苦肉计,则江东之万幸也。」盖曰:「某死亦无怨。」遂谢而出。   次日,周瑜鸣鼓大会诸将於帐下,孔明亦在座。周瑜曰:「操引百万之众,连络三 百余里,非一日可破。今令诸将各领三个月粮草,准备御敌。」   言未讫,黄盖进曰:「莫说三个月;便支三十个月粮草,也不济事!若是这个月能 破便破;若是这个月不能破,只可依张子布之言,弃甲倒戈,北面而降之耳!」   周瑜勃然变色大怒曰:「吾奉主公之命,督兵破曹,敢有再言降者必斩。今两军相 敌之际,汝敢出此言,慢我军心,不斩汝首,难以服众!」喝左右将黄盖斩讫报来。黄 盖亦怒曰:「吾自随破虏将军,纵横东南,已历三世,那有你来?」   瑜大怒,喝令速斩。甘宁进前告曰:「公覆乃东吴旧臣,望宽恕之。」瑜喝曰:「 汝何敢多言,乱吾法度!」先叱左右将甘宁乱棒打出。众官皆跪告曰:「黄盖罪固当诛 ,但於军不利。望都督宽恕,权且记罪。破曹之后,斩亦未迟。」   瑜怒未息,众官苦苦告求。瑜曰:「若不看众官面皮,决须斩首!今且免死!」命 左右拖翻,打一百脊杖,以正其罪。众官又告免,瑜推翻案桌,叱退众官,喝教行杖。 将黄盖剥了衣服,拖翻在地,打了五十脊杖。众官又复苦苦求免,瑜跃起指盖曰:「汝 敢小觑我耶!且记下五十棍!再有怠慢,二罪俱罚!」恨声不绝而入帐中。   众官扶起黄盖,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迸流,扶归本寨,昏绝几次。动问之人,无不 下泪。鲁肃也往看问了,来至孔明船中,谓孔明曰:「今日公瑾怒责公覆,我等皆是他 部下,不敢犯颜苦谏。先生是客,何故袖手旁观,不发一语?」孔明笑曰:「子敬欺我 。」肃曰:「肃与先生渡江以来,未尝一事相欺。今何出此言?」孔明曰:「子敬岂不 知公瑾今日毒打黄公覆,乃其计耶?如何要我劝他?」肃方悟。孔明曰:「不用苦肉计 ,何能瞒过曹操?今必令黄公覆去诈降,却教蔡中,蔡和报知其事矣。子敬见公瑾时, 切勿言亮先知其事,只说亮也埋怨都督便了。」   肃辞去,入帐见周瑜,瑜邀入帐后。肃曰:「今日何故痛责黄公覆?」瑜曰:「诸 将怨否?」肃曰:「多有心中不安者。」瑜曰:「孔明之意若何?」肃曰:「他也埋怨 都督忒薄情。」瑜笑曰:「今番须瞒过他也。」肃曰:「何谓也?」瑜曰:「今日痛打 黄盖,乃计也。吾欲令他诈降,先须用苦肉计,瞒过曹操,就中用火攻之,可以取胜。 」肃乃暗思孔明之高见,却不敢明言。   且说黄盖卧於帐中,众将皆来动问。盖不言语,但长吁而已。忽报参谋阚泽来问。 盖令请入卧内,叱退左右。阚泽曰:「将军莫非与都督有雠?」盖曰:「非也。」泽曰 :「然则公之受责,莫非苦肉计乎?」盖曰:「何以知之?」泽曰:「某观公瑾举动, 已料著八九分。」盖曰:「某受吴侯三世厚恩,无以为报,故献此计,以破曹操。吾虽 受苦,亦无所恨。吾遍观军中,无一人可为心腹者。惟公素有忠义之心,敢以心腹相告 。」泽曰:「公之告我,无非要我献诈降书耳。」盖曰:「实有此意。未知肯否?」阚 泽欣然领诺。正是:勇将轻身思报主,谋臣为国有同心。未知阚泽所言若何,且看下文 分解。 第四十七回:阚泽密献诈书,庞统巧授连环计   却说阙泽字德润,会稽山阴人也。家贫好学,与人佣工,尝借人书来看。看过一遍 ,便不遗忘。口才辨给,少有胆气。孙权召为参谋,与黄盖最相善。盖知其能言有胆, 故欲使献诈降书。泽欣然应诺曰:「大丈夫处世,不能立功建业,不几与草木同腐乎? 公既捐躯报主,泽又何惜微生!」黄盖滚下床来拜而谢之。泽曰:「事不可缓,即今便 行。」盖曰:「书已修下了。」   泽领了书,只就当夜扮作渔翁,驾小舟,望北岸而行。是夜寒星满天,三更时候, 早到曹军水寨。巡江军士拏住,连夜报知曹操。操曰:「莫非是奸细么?」军士曰:「 只一渔翁,自称是东吴参谋阚泽,有机密事来见。」操便教引将入来。军士引阚泽至, 只见帐上灯烛辉煌,曹操凭几危坐,问曰:「汝既是东吴参谋,来此何干?」泽曰:「 人言曹丞相求贤若渴,今观此问,甚不相合。──黄公覆,汝又错寻思了也!」   操曰:「吾与东吴旦夕交兵,汝私行到此,如何不问?」泽曰:「黄公覆乃东吴三 世旧臣,今被周瑜於众将之前,无端毒打,不胜忿恨。因欲投降丞相,为报仇之计,特 谋之於我。我与公覆,情同骨肉,迳来为献密书。未知丞相肯容纳否?」操曰:「书在 何处?」阚泽取书呈上。操拆书,就灯下观看。书略曰:「盖受孙氏厚恩,本不当怀二 心。然以今日事势论之:用江东六邵之卒,当中国百万之师,众寡不敌,海内所共见也 。东吴将吏,无论智愚,皆知其不可。周瑜小子,偏怀浅戆,自负其能,辄欲以卵敌石 ;兼之擅作威福,无罪受刑,有功不赏。盖系旧臣,无端为所摧辱,心实恨之!伏闻丞 相,诚心待物,虚怀纳士,盖愿率众归降,以图建功雪耻。粮草车仗,随船献纳。泣血 拜白,万勿见疑。」   曹操於几案上翻覆将书看了十余次,忽然拍案张目大怒曰:「黄盖用苦肉计,令汝 下诈降书,就中取事,却敢来戏侮我耶!」便教左右推出斩之。左右将阚泽簇下,泽面 不改容,仰天大笑。操教牵回,叱曰:「吾已识破奸计,汝何故哂笑?」泽曰:「吾不 笑你。吾笑黄公覆不识人耳。」操曰:「何不识人?」泽曰:「杀便杀,何必多问!」 操曰:「吾自幼熟读兵书,深知奸伪之道。汝这条计,只好瞒别人,如何瞒得我!」泽 曰:「你且说书中那件事是奸计?」操曰:「我说出你那破绽,教你死而无怨!你既是 真心献书投降,如何不明约几时?如今你有何理说?」   阚泽听罢,大笑曰:「亏汝不惶恐,敢自夸熟读兵书!还不及早收兵回去!倘若交 战,必被周瑜擒矣!无学之辈!可惜吾屈死汝手!」操曰:「何谓我无学?」泽曰:「 汝不识机谋,不明道理,岂非无学?」操曰:「你且说我那几般不是处?」泽曰:「汝 无待贤之礼,吾何必言?但有死而已。」操曰:「汝若说得有理,我自然敬服。」泽曰 :「岂不闻『背主作窃,不可定期』?倘今约定日期,急切下不得手,这里反来接应, 事必泄漏。但可觑便而行,岂可预期相订乎?汝不明此理,欲屈杀好人,真无学之辈也 !」   操闻言,改容下席而谢曰:「某见事不明,误犯尊威,幸勿挂怀。」泽曰:「吾与 黄公覆,倾心投降,如婴儿之望父母,岂有诈乎?」操大喜曰:「若二人能建大功,他 日受爵,必在诸人之上。」泽曰:「某等非为爵禄而来,实应天顺人耳。」操取酒待之 。   少顷,有人入帐,於操耳边私语。操曰:「将书来看。」其人以密书呈上。操观之 ,颜色颇喜。阚泽暗思:「此必蔡中,蔡和来报黄盖受刑消息,操故喜我投降之事为真 实也。」操曰:「烦先生再回江东,与黄公覆约定,先通消息过江,吾以兵接应。」泽 曰:「某已离江东,不可复还。望丞相别遣机密人去。」操曰:「若他人去,事恐泄漏 。」泽再三推辞;良久,乃曰:「若去则不敢久停,便当行矣。」   操赐以金帛,泽不受,辞别出营,再驾肩舟,重回江东,来见黄盖,细说前事。盖 曰:「非公能辩,则盖徒受苦矣。」泽曰:「吾今去甘宁寨中,探蔡中,蔡和消息。」 盖曰:「甚善。」泽至宁寨,宁接入。泽曰:「将军昨为救黄公覆,被周公瑾所辱,吾 甚不平。」宁笑而不答。   正话间,蔡和,蔡中至。泽以目送甘宁。宁会意,乃曰:「周公瑾只自恃其能,全 不以我等为念。我今被辱,羞见江左诸人!」说罢,咬牙切齿,怕案大叫。泽乃虚与宁 耳边低语,宁低头不言,长叹数声。   蔡和,蔡中见泽宁皆有反意,以言挑之曰:「将军何故烦恼?先生有何不平?」泽 曰:「吾等腹中之苦,汝岂知耶!」蔡和曰:「莫非欲背吴投曹耶?」阚泽失色。甘宁 拔剑而起曰:「吾事已为窥破,不可不杀之以灭口!」   蔡和,蔡中慌曰:「二公勿忧,吾亦当以心腹之事相告。」宁曰:「可速言之!」 蔡和曰:「吾二人乃曹公使来诈降者,二公若有归顺之心,吾当引进。」宁曰:「汝言 果真乎?」二人齐声曰:「安敢相欺?」宁佯喜曰:「若如此,是天赐其便也!」二蔡 曰:「黄公覆与将军被辱之事,吾已报知丞相矣。」泽曰:「吾已为黄公覆献书丞相, 今特来见兴霸,相约同降耳。」宁曰:「大丈夫既遇明主,自当倾心相投。」   于是四共饮,同论心事。二蔡即时写书,密报曹操,说甘宁与某同为内应。阚泽另 自修书,遣人密报曹操。书中具言黄盖欲来,未得其便;但看船头插青牙旗而来者,即 是也。   却说曹操连得二书,心中疑感不定,聚众谋士商议曰:「江左,甘宁,被周瑜所辱 ,愿为内应;黄盖受责,令阚泽来纳降;俱未可深信。谁敢直入周瑜寨中,探听实信? 」蒋干进曰:「某前日空往东吴,未得成功,深怀惭愧。今愿舍身再往,务得实信,回 报丞相。」操大喜,即时令蒋干上船。干驾小舟,迳到江南水寨边,便使人传报。   周瑜听得干又到,大喜曰:「吾之成功,只在此人身上!」遂嘱付鲁肃:「请庞士 元来,为我如此如此。」原来襄阳庞统,字士元,因避乱寓居江东。鲁肃曾荐之於周瑜 ,统未及往见。瑜先使肃问计於统曰:「破曹当用何策?」统密谓肃曰:「欲破曹兵, 须用火攻;但大江面上,一船着火,余船四散;除非献『连环计』,教他钉作一处,然 后功可成也。」肃以告瑜,瑜深服其论,因谓肃曰:「为我行此计者,非庞士元不可。 」肃曰:「只怕曹操奸猾,如何去得?」   周瑜沈吟未决,正寻思没个机会,忽报蒋干又来。瑜大喜,一面分付庞统用计;一 面坐於帐上,使人请干。干见不来接,心中疑虑,教把船於僻静岸口缆系,乃入寨见周 瑜。瑜作色曰:「子翼何故欺吾太甚?」蒋干笑曰:「吾想与你乃旧日弟兄,特来吐心 腹事,何言相欺也?」瑜曰:「汝要说我降,除非海枯石烂!前番吾念旧日交情,请你 痛饮一醉,留你同榻;你却盗吾私书,不辞而去,归报曹操,杀了蔡瑁,张允,致使吾 事不成。今日何故又来,必不怀好意!吾不看旧日之情,一刀两段!本待送你过去,争 奈吾一二日间,便要破曹贼;待留你在军中,又必有泄漏。」便教左右:「送子翼往西 山庵中歇息。──待吾破了曹操,那时渡你过江未迟。」   蒋干再欲开言,周瑜已入帐后去了。左右取马与蒋干乘坐,送到西山背后小庵歇息 ,拨两个军人伏侍。干在庵内,心中忧闷,寝食不安。是夜星露满天,独步出庵后,只 听得读书之声。信步寻去,见山岩畔有草屋数椽,内射灯光。干往窥之,只见一人挂剑 灯前,诵孙吴兵书。干思此必异人也,叩户请见。其人开门出迎,仪表非俗。干问姓名 ,答曰:「姓庞,名统,字士元。」干曰:「莫非凤雏先生否?」统曰:「然也。」干 喜曰:「久闻大名,今何僻居此地?」答曰:「周瑜自恃才高,不能容物,吾故隐居於 此。公乃何人?」干曰:「吾蒋干也。」   统乃邀入草庵,共坐谈心。干曰:「以公之才,何往不利?如肯归曹,干当引进。 」统曰:「吾亦欲离江东久矣。公既有引进之心,即今便当一行。如迟则周瑜闻之,必 将见害。」   于是与干连夜下山,至江边寻著原来船只,飞棹投江北。既至操寨,干先入见,备 述前事。操闻凤雏先生来,亲自出帐迎入,分宾主坐定,问曰:「周瑜年幼,恃才欺众 ,不用良谋。操久闻先生大名,今得惠顾,乞不吝教诲。」统曰:「某素闻丞相用兵有 法,今愿一睹军容。」   操教备马,先邀统同观旱寨。统与操并马登高而望。统曰:「傍山依林,前后顾盼 ,出入有门,退进曲折,虽孙吴再生,穰苴复出,亦不过此矣。」操曰:「先生勿得过 誉,尚望指教。」于是又与同观水寨。见向南分二十四座门,皆有艨艟战舰,列为城郭 ,中藏小船,往来有巷,起伏有序,统笑曰:「丞相用兵如此,名不虚传!」因指江南 而言曰:「周郎!周郎!克期必亡!」   操大喜回寨,请入帐中,置酒共饮,同说兵机。统高谈雄辩,应答如流。操深敬服 ,殷勤相待。统佯醉曰:「敢问军中有良医否?」操问何用。统曰:「水军多疾,须用 良医治之。」时操军因不服水土,俱生呕吐之疾,多有死者。操正虑此事,忽闻统言, 如何不问?统曰:「丞相教练水军之法甚妙,但可惜不全。」操再三请问。统曰:「某 有一策,使大小水军,并无疾病,安稳成功。」   操大喜,请问妙策。统曰:「大江之中,潮生潮落,风浪不息,北兵不惯乘舟,受 此颠播,便生疾病。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,或三十为一排,或五十为一排,首尾用铁 环连锁,上铺阔板,休言人可渡,马亦可走矣。乘此而行,任他风浪潮水上下,复何惧 哉?」曹操下席而谢曰:「非先生良谋,安能破东吴耶?」统曰:「愚浅之见,丞相自 裁之。」操即时传令,唤军中铁匠,连夜打造连环大钉,锁住船只。诸军闻之,俱各喜 悦。后人有诗曰:   赤壁鏖兵用火攻,运筹决策尽皆同。若非庞统连环计,公瑾安能立大功?   庞统又谓操曰:「某观江左豪杰,多有怨周瑜者。某凭三寸舌,为丞相说之,使皆 来降,周瑜孤立无援,必为丞相所擒。瑜既破,则刘备无所用矣。」操曰:「先生果能 成大功,操请奏闻天子,封为三公之列。」统曰:「某非为富贵,但欲救万民耳。丞相 渡江,慎勿杀害。」操曰:「吾替天行道,安忍杀戮人民?」统拜求榜文,以安宗族。 操曰:「先生家属,现居何处?」统曰:「只在江边。若得此榜,可保全矣。」   操命写榜佥押付统。统拜谢曰:「别后可速进兵,休待周郎知觉。」操然之。   统拜别,至江边,正欲下船,忽见岸上一人,道袍竹冠,一把扯住统曰:「你好大 胆!黄盖用苦肉计,阚泽下诈降书,你又来献连环计,只恐烧不尽绝!你们拿出这等毒 手来,只好瞒曹操,也须瞒我不得!」吓得庞统魂飞散。正是:莫道东南能制胜,谁云 西北独无人?毕竟此人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八回:宴长江曹操赋诗,锁战船北军用武   却说庞统闻言,吃了一惊;急回视其人,原来却是徐庶。统见是故人,心下方定; 回顾左右无人,乃曰:「你若说破我计,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,皆是你送了也!」庶 笑曰:「此间八十三万人马,性命如何?」统曰:「元直真欲破我计耶?」庶曰:「吾 感刘皇叔厚恩,未尝忘报。曹操逼死吾母,吾已说过终身不设一谋,今安肯破兄良策? 只是我亦随军在此,兵败之后,玉石不分,岂能免难?君当教我脱身之术,我即缄口远 避矣。」统笑曰:「元直如此高见远识,谅此有何难哉!」庶曰:「愿先生赐教。」统 去徐庶耳边略说数句。庶大喜,拜谢。庞统别却徐庶下船,自回江东。   且说徐庶当晚密使近人去各寨中暗布谣言。次日,寨中三三五五,交头接耳而说。 早有探事人报知曹操,说:「军中传言西凉州韩遂,马腾谋反,杀奔许都来。」操大惊 ,急聚众谋士商议曰:「吾引兵南征,心中所忧者,韩遂,马腾耳。军中谣言,虽未辨 虚实,然不可不防。」   言未毕,徐庶进曰:「庶蒙丞相收录,恨无寸功报效。请得三千人马,星夜往散关 把住隘口。如有紧急,再行告报。」操喜曰:「若得元直去,吾无忧矣。散关之上,亦 有军兵,公统领之。目下拨三千军步军,命臧霸为先锋,星夜前去,不可稽迟。」徐庶 辞了曹操,与臧霸便行。……此便是庞统救徐庶之计。后人有诗曰:曹操征南日日忧, 马腾韩遂起戈矛。凤雏一语教徐庶,正似游鱼脱钓钩。   曹操自遣徐庶去后,心中稍安,遂上马先看沿江旱寨,次看水寨。乘大船一只,於 中央上建「帅」字旗号,两傍皆列水寨,船上埋伏弓弩千张。操居於上。时建安十二年 冬十一月十五日,天气晴明,平风静浪。操令:「置酒设乐於大船之上,吾今夕欲会诸 将」。   天色向晚,东山月上,皎皎如同白日。长江一带,如横素练。操坐大船之上,左右 侍御者数百人,皆锦衣绣袄,荷戈执戟。文武众官,各依次而坐。操见南屏山色如画, 东视柴桑之境,西观夏口之江,南望樊山,北觑乌林,四顾空阔,心中欢喜,谓众官曰 :「吾自起义兵以来,与国家除凶去害,誓愿扫清四海,削平天下;所未得者江南也。 今吾有百万雄师,更赖诸公用命,何患不成功耶?收服江南之后,天下无事,与诸公共 享富贵,以乐太平。」文武皆起谢曰:「愿得早奏凯歌。我等终身皆赖丞相福荫。」操 大喜,命左右行酒。   饮至半夜,操酒酣,遥指南岸曰:「周瑜,鲁肃,不识天时。今幸有投降之人,为 彼心腹之患,此天助吾也。」荀攸曰:「丞相勿言,恐有泄漏。」操大笑曰:「座上诸 公,与近侍左右,皆吾心腹之人也,,言之何碍?」又指夏口曰:「刘备,诸葛亮,汝 不料蝼蚁之力,欲撼泰山,何其愚耶!」顾谓诸将曰:「吾今年五十四岁矣。如得江南 ,窃有所喜。昔日乔公与吾至契,吾知其二女皆有国色。后不料为孙策,周瑜,所娶。 吾今新构铜雀台於漳水之上,如得江南,当娶二乔,置之台上,以娱暮年,吾愿足矣。 」言罢大笑。唐人杜牧之有诗曰:折戟沈沙铁未消,自将磨洗认前朝。东风不与周郎便 ,铜雀春深锁二乔。   曹操正笑谈间,忽闻鸦声望南飞鸣而去。操问曰:「此鸦缘何夜鸣?」左右答曰: 「鸦见月明,疑是天晓,故离树而鸣也。」操又大笑。时操已醉,乃取槊立於船上,以 酒奠於江中,满饮三爵,横槊谓诸将曰:「我持此槊破黄巾,擒吕布,灭袁术,收袁绍 ,深入塞北,直抵辽东,纵横天下:颇不负大丈之志也。今对此景,甚有慷慨。吾当作 歌,汝等和之。」歌曰: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?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慨当以慷,忧思 难忘。何以解忧,惟有杜康。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, 鼓瑟吹笙。皎皎如月,何时可辍?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。越陌度阡,枉用相存。契阔谈 宴,心念旧恩。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,遶树三匝,无枝可依。山不厌高,水不厌深。周 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   歌罢,众和之,共皆欢笑。忽座间一人进曰:「大军相当之际,将士用命之时,丞 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?」操视之,乃扬州刺史,沛国相人:姓刘,名馥,字元颖。馥起 自合淝,创立州治,聚逃散之民,立学校,广屯田,兴治教,久事曹操,多立功绩。当 下操横槊问曰:「吾言有何不吉?」馥曰:「『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,遶树三匝,无枝 可依。』此不吉之言。」操大怒曰:「汝安敢败吾兴!」手起一槊,刺死刘馥。众皆惊 骇,遂罢宴。   次日,操酒醒,懊恨不已。馥子刘熙,告请父尸归葬。操泣曰:「吾昨因醉误伤汝 父,悔之无及。可以三公厚礼葬之。」又拨军士护送灵柩,即日回葬。   次日,水军都督毛玠,于禁,诣帐下,请曰:「大小船只,俱已配搭连锁停当。旌 旗战具,一一齐备。请丞相调遣,克日进兵。」   操至水军中央大战船上坐定,唤集诸将,各各听令。水旱二军,俱分五色旗号。水 军中央黄旗毛玠,于禁,前军红军张合,后军皂旗吕虔,左军青旗文聘,右军白旗吕通 。马步前军红旗徐晃,后军皂旗李典,左军青旗乐进,右军白旗夏侯渊。水陆路都接应 使夏侯敦,曹洪;护卫往来监战使,许褚,张辽。其余骁将,各依队伍。   令毕,水军寨中发擂三通,各队伍战船,分门而出。是日西北风骤起,各船拽起风 帆,冲波激浪,稳如平地。北军在船上,踊跃施勇,刺枪使刀。前后左右各军,旗旛不 杂。又有小船五十余只,往来巡警催督。操立於将台之上,观看调练,心中大喜,以为 必胜之法;教且收住帆慢,各依次序回寨。操升帐谓众谋士曰:「若非天命助吾,安得 凤雏妙计?铁索连舟,果然渡江如屐平地。」程昱曰:「船皆连锁,固是平稳;但彼若 用火攻,难以回避。不可不防。」操大笑曰:「程仲德虽有远虑,却还有见不到处。」 荀攸曰:「仲德之言甚是。丞相何故笑之?」   操曰:「凡用火攻,必藉风力。方今隆冬之际,但有西风北风,安有东风南风耶? 吾居於西北之上,彼兵皆在南岸,彼若用火,是烧自己之兵也,吾何惧哉?若是十月小 春之时,吾早已提备矣。」诸拜皆伏拜曰:「丞相高见,众人不及。」操顾诸将曰:「 青,徐,燕,代之众,不惯乘舟。今非此计,安能涉大江之险!」只见班部中,二将挺 身出曰:「小将虽幽,燕之人,也能乘舟。今愿借巡船二十只,直至北江口,夺旗鼓而 还,以显北军亦能乘舟也。」   操视之,乃袁绍手下旧将焦触,张南也。操曰:「汝等皆生长北方,恐乘舟不便。 江南之兵,往来水上,习练精熟,汝勿轻以性命为儿戏也。」焦触,张南大叫曰:「如 其不胜,甘受军法。」操曰:「战船尽已连锁,惟有小舟。每舟可容二十人,只恐未便 接战。」触曰:「若用大船,何足为奇?乞付小舟二十余只。某与张南各引一半,只今 日直抵江南水寨,须要夺旗斩将而还。」操曰:「吾与汝二十只船,差拨精锐军五百人 ,皆长枪硬弩。到来日天明,将大寨船出到江面上,远为之势。更差文聘亦领三十只巡 船接应汝回。」   焦触,张南,欣喜而退。次日四更造饭,五更结束已定,早听得水寨中擂鼓鸣金。 船皆出寨,分布水面。长江一带,青红旗号交杂。焦触,张南,领哨船二十只,穿寨而 出,望江南进发。   却说南岸隔日听得鼓声喧震,次望曹操调练水军,探事人报知周瑜。瑜往山顶观之 ,操军已收回。次日,忽又闻鼓声震天,军士急登高观望,见有小船冲波而来,飞报中 军。周瑜问帐下谁敢先出。韩当、周泰二人齐出曰:「某当权为先锋破敌。」瑜喜,传 令各寨严加守御,不可轻动。韩当,周泰,各引哨船五只,分左右而出。   却说焦触,张南,凭一勇之气,飞棹小船而来。韩当胸披掩心,手执长枪,立於船 头。焦触船先到,便命军士乱箭望韩当船上射来。当用牌遮隔。焦触挺长枪与韩当交锋 。当手起一枪,刺死焦触。张南随后大叫赶来。刺斜里周泰船出。张南挺枪立於船头, 两边弓矢乱射。周泰一臂挽牌,一手提刀。两船相离七八尺,泰即飞身一跃,直跃过张 南船上,手起刀落,砍张南於水中,乱杀驾舟军士。众船飞棹急回。韩当,周泰,催船 追赶,到半江中,恰与文聘船相迎。两边便摆定船厮杀。   却说周瑜引众将立於山顶,遥望江北水面艨艟战船,排合江上,旗帜号带,皆有次 序;回看文聘与韩当,周泰相持。韩当,周泰奋力攻击,文聘抵敌不住,回船而走。韩 ,周二人,急催船追赶。周瑜恐二人深入重地,便将白旗招飐,令众鸣金。二人乃挥棹 而回。   周瑜於山顶看隔江战船,尽入水寨。瑜顾谓众将曰:「江北战船,如芦苇之密;操 又多谋;当用何计以破之?」众未及对,忽见曹操寨中,被风吹折中央黄旗,飘入江中 。瑜大笑曰:「此不祥之兆也!」   正观之际,忽狂风大作,江中波涛拍岸。一阵风过,刮起旗角於周瑜脸上拂过。瑜 猛然想起一事在心,大叫一声,往后便倒,口吐鲜血。诸将急救起时,却早不省人事。 正是:一时忽笑又忽叫,难使南军破北军。毕竟周瑜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四十九回:七星坛诸葛祭风,三江口周瑜纵火   却说周瑜立於山顶,观望良久,忽然望后而倒,口吐鲜血,不省人事。左右救回帐 中。诸将皆来动问,尽皆愕然,相顾曰:「江北百万之众,虎踞鲸吞。不料都督如此, 倘曹兵一至,,如之奈何?」慌忙差人申报吴侯,一面求医调治。   却说鲁肃见周瑜卧病,心中忧闷,来见孔明,言周瑜猝病之事。孔明曰:「公以为 何如!」肃曰:「此乃曹操之福,江东之祸也。」孔明笑曰:「公瑾之病,亮亦能医。 」肃曰:「诚如此,则国家幸甚!」即请孔明同去看病。肃先入见周瑜。瑜以被蒙头而 卧。肃曰:「都督病势若何?」周瑜曰:「心腹搅痛,时复昏迷。」肃曰:「曾服何药 饵?」瑜曰:「心中呕逆,药不能下。」肃曰:「适来去望孔明,言能医都督之病。现 在帐外,烦来医治,何如?」   瑜命请入,教左右扶起,坐於床上。孔明曰:「连不晤君颜,何期贵体不安!」瑜 曰:「『人有旦夕祸福』,岂能自保?」孔明笑曰:「『天有不测风云』,人又岂能料 乎?」瑜闻失色,乃作呻吟之声。孔明曰:「都督心中似觉烦积否?」瑜曰:「然。」 孔明曰:「必须用凉药以解之。」瑜曰:「已服凉药,全然无效。」孔明曰:「须先理 其气;气若顺,则呼吸之间,自然痊可。」   瑜料孔明必知其意,乃以言挑之曰:「欲得顺气,当服何药?」孔明笑曰:「亮有 一方,便教都督气顺。」瑜曰:「愿先生赐教。」孔明索纸笔,屏退左右,密书十六字 曰:「欲破曹公,宜用火攻;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」写毕,递与周瑜曰:「此都督病 源也。」   瑜见了大惊,暗思:「孔明真神人也!早已知我心事!只索以实情告之。」乃笑曰 :「先生已知我病源,将用何药治之?事在危急,望即赐教。」孔明曰:「亮虽不才, 曾遇异人,传授奇门遁甲天书,可以呼风唤雨。都督若要东南风时,可於南屏山建一台 ,名曰『七星坛』。高九尺,作三层,用一百二十人,手执旗旛围遶。亮於台上作法, 借三日三夜东南大风,助都督用兵,何如?」瑜曰:「休道三日三夜,只一夜大风,大 事可成矣。只是事在目前,不可迟缓。」孔明曰:「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,至二十二 日丙寅风息,如何?」   瑜闻言大喜,矍然而起。便传令差五百精壮军士,往南屏山筑坛;拨一百二十人, 执旗守坛,听候使令。   孔明辞别出帐,与鲁肃上马,来南屏山相度地势,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坛。方圆 二十四丈,每一层高三尺,共是九尺。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:东方七面青旗,按角,亢 ,氐,房,心,尾,箕,布苍龙之形;北方七面皂旗,按斗,牛,女,虚,危,室,壁 ,作玄武之势:西方七面白旗,按奎,娄,胄,昴,毕,觜,参,踞白虎之威;南方七 面红旗,按井,鬼,柳,星,张,翼,轸,成朱雀之状。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,按 六十四卦,分八位而立。上一层用四人,各人戴束发冠,穿皂罗袍,凤衣博带,朱履方 裾,前左立一人,手执长竿,竿尖上用鸡羽为葆,以招风信;前右立一人,手执长竿, 竿上系七星号带,以表风色;后左立一人,捧宝剑;后右立一人,捧香炉。坛下二十四 人,各持旌旗,宝盖,大戟,长戈,黄旄,白銊,朱旛,皂县,环遶四面。   孔明於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,沐浴斋戒,身披道衣,跣足散发,来到坛前,分付 鲁肃曰:「子敬自往军中相助公瑾调兵。倘亮所祈无应,不可有怪。」鲁肃别去。孔明 嘱付守坛将士:「不许擅离方。不许交头接耳。不许失口乱言。不许失惊打怪。如违令 者斩。」众皆领命。孔明缓步登坛,观瞻方位已定,焚香於炉,注水於盂,仰天暗祝。 下坛入帐中少歇,令军士更替吃饭。孔明一日上坛三次,下坛三次,──却不见有东南 风。   且说周瑜请程普,鲁肃一班军官,在帐中伺侯,只等东南风起,便调兵出;一面关 报孙权接应。黄盖已自准备火船二十只,船头密布大钉;船内装载芦苇干柴,灌以鱼油 ,上铺硫黄焰硝引火之物,各用青布油单遮盖;船头上插青龙牙旗,船尾各系走舸。在 帐下听侯,只等周瑜号令。甘宁,阚泽窝盘蔡和,蔡中,在外寨中,每日饮酒,不放一 卒登岸。周围尽是东吴军马,把得水泄不通。只等帐上号令下来。   周瑜正在帐中坐议,探子来报:「吴侯船只离寨八十五里停泊,只等都督好音。」 瑜即差鲁肃遍告各部下官兵将士:「俱各收拾船只军器帆橹等物。号令一出,时刻休违 。倘有违误,即按军法。」众兵将得令,一个个磨拳擦掌,准备厮杀。   是日看看近夜,天色清明,微风不动。瑜谓鲁肃曰:「孔明之言谬矣。隆冬之时, 怎得东南风乎?」肃曰:「吾料孔明必不谬谈。」   将近三更时分,忽听风声响,旗旛转动。瑜出帐看时时,旗脚竟飘西北,霎时间东 南风大起。   瑜骇然曰:「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,鬼神不测之术!若留此人,乃东吴祸根也。 及早杀却,免生他日之忧。」急唤帐前护军校尉丁奉,徐盛二将:「各带一百人。徐盛 从江内去,丁奉从旱路去,都到南屏山七星坛前。休问长短,拏住诸葛亮便行斩首,将 首级来请功。」   二将领命,徐盛下船,一百刀斧手,荡开棹桨;丁奉上马,一百弓拏手,各跨征驹 ,往南屏山来。於路正迎著东南风起。后人有诗曰:七星坛上卧龙登,一夜东风江水腾 ,不是孔明施妙计,周郎安得逞才能?   丁奉马军先到,见坛上执旗将士,当风而立。丁奉下马提剑上坛,不见孔明,慌问 守坛将士。答曰:「恰才下坛去了。」丁奉忙下坛寻时,徐盛船已到。二人聚於江边。 小卒报曰:「昨晚一只快船停在前滩口,适间却见孔明披发下船。那船望上水去了。」   丁奉,徐盛,便分水陆两路追袭。徐盛教拽起满帆,抢风而使。遥望前船不远,徐 盛在船头高声大叫:「军师休去!都督有请!」只见孔明立於船尾大笑曰:「上覆都督 :好好用兵。诸葛亮暂回夏口,异日再容相见。」徐盛曰:「请暂少住。有紧话说。」 孔明曰:「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,必来加害,预先教赵子龙来相接。将军不必追赶! 」   徐盛见前船无篷,只顾赶去。看看至近,赵云拈弓搭箭,立於船尾大叫曰:「吾乃 常山赵子龙也!奉令特来接军师。你如何来追赶?本待一箭射死你来,显得失了两家和 气教你知我手段!」言迄,箭到处,射断徐盛船上篷索。那篷堕落下水,其船便横。赵 云却教自己船上拽起满帆,乘顺风而去。其船如飞,追之不及。   岸上丁奉唤徐盛船近岸,言曰:「诸葛亮神机妙算,人不可及。更兼赵云有万夫不 当之勇。汝知他当阳长坂时否?吾等只索回报便了。」于是二人回见周瑜,言孔明预先 约赵云迎接去了。周瑜大惊曰:「此人如此多谋,使我晓夜不安矣!」鲁肃曰:「且待 破曹之后,却再图之。」   瑜从其言,唤集诸将听令。先教甘宁带了蔡中并降卒沿南岸而走:「只打北军旗号 ,直取乌林地面,正当曹操屯粮之所。深入军中,举火为号。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帐下, 我有用处。」第二唤太史慈分付:「你可领三千兵,直奔黄州地界,断曹操合淝接应之 兵,就逼曹兵,放火为处。只看红旗,便是吴侯接应兵到。」这两队兵最远先发。第三 唤吕蒙领三千兵去乌林接应,甘宁焚烧曹操寨栅。第四唤凌统领三千兵,直接彝陵界首 ,只看乌林火起,以兵应之。第五唤董袭领三千兵,直取汉阳;从汉川杀奔曹操寨中, 看白旗接应。第六唤潘璋领三千兵,尽打白旗往汉阳接应董袭。   六队军马各自分路去了。却令黄盖安排火船,使小卒驰书约曹操令夜来降。一面拨 战船四只,随於黄盖船后接应。第一队领兵军官韩当,第二队领兵军官周泰,第三队领 兵军官蒋钦,第四队领兵军官陈武:四队各引战船三百只,前面各摆列火船二十只。周 瑜自与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战,徐盛,丁奉为左右护卫,只留鲁肃共阚泽及众谋士守寨。 程普见周瑜调军有法,甚相敬服。   却说孙权差使命持兵符至,说已差陆逊为先锋,直抵蔪黄地面进兵,吴侯自为后应 。瑜又差人西山放火,南屏山举旗号。各各准备停当,只等黄昏举动。   话分两头:且说刘玄德在夏口专候孔明回来,忽见一队船到,乃是公子刘琦自探听 消息。玄德请上敌楼坐定,说:「东南风起多时,子龙去接孔明,至今不见到,吾心甚 忧。」小校遥指樊口港上:「一帆风送扁舟来到,必军师也。」玄德与刘琦下楼迎接。 须臾到,孔明,子龙登岸。玄德大喜。问候毕,孔明曰:「且无暇告诉别事。前者所约 军马战船,皆已办否?」玄德曰:「收拾久矣,只候军师调用。」   孔明便与玄德,刘琦升帐坐定,谓赵云曰:「子龙可带三千军马,渡江迳取乌林小 路,拣树木芦苇密处埋伏。今夜四更已后,曹操必然从那条路奔走。等他军马过。就半 中间放起火来。虽然不杀他尽绝,也杀一半。」云曰:「乌林有两条路:一条通南郡, 一条取荆州。不知向那条路来?」孔明曰:「南郡势迫,曹操不敢往,必来荆州,然后 大军投许昌而去。」   云领计去了。又唤张飞曰:「翼德可领三千兵渡江,截断彝陵这条路,去葫芦谷口 埋伏。曹操不敢走南彝陵,必望北彝陵去。来日雨过,必然来埋锅造饭。只看烟起,便 就山边放起火来。虽然不捉得曹操,翼德这场功料也不小。」   飞领计去了。又唤糜竺,糜芳,刘封三人,各驾船只。遶江剿擒败军,夺取器械。 三人领计去了。孔明起身,谓公子刘琦曰:「武昌一望之地,最为紧要。公子便请回。 率领所部之兵,陈於岸口。操一败必有逃来者,就而擒之,却不可轻离城郭。」刘琦便 辞玄德,孔明去了。孔明谓玄德曰:「主公可於樊口屯只,凭高而望,坐看今夜周郎成 大功也。」   时云长在侧,孔明全然不睬。云长忍耐不住,乃高声曰:「关某自随兄长征战多年 来,未尝落后。今日逢大敌,军师却不委用,此是何意?」孔明笑曰:「云长勿怪!某 本欲烦足下把一个最紧要的隘口,怎奈有些远碍处,不敢教去。」云长曰:「有何违碍 ?愿即见谕。」孔明曰:「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,足下当有以报之。今日操兵败,必走 华容道。若令足下去时,必然放他过去。因此不敢教去。」   云长曰:「军师好多心!当日曹操果是重待某,某已斩颜良,诛文丑,解白马之围 ,报过他了。今日撞见,岂肯轻放!」孔明曰:「倘若放了时,却如何?」云长曰:「 愿依军法。」孔明曰:「如此,立下军令状。」云长便与了军令状。云长曰:「若曹操 不从那条路上来,如何?」孔明曰:「我亦与你军今状。」   云长大喜,孔明曰:「云长可於华容小路高山之处,堆积柴草,放起一把火烟,引 曹操来。」云长曰:「曹操望见烟,知有埋伏,如何肯来?」孔明笑曰:「岂不闻兵法 虚虚实实之论?操虽能用兵,只此可以瞒过他也。他见烟起,将谓虚张声势,必然投这 条路来。将军休得容情。」   云长领了将令,引关平,周仓并五百校刀手,投华容道埋伏去了。玄德曰:「吾弟 义气深重,若曹操果然投华容道去时,只恐端的放了。」孔明曰:「亮夜观乾象,操贼 未合身亡。留这人情,,教云长做了,亦是美事。」玄德曰:「先生神算,世所罕及! 」孔明遂与玄德往樊口看周瑜用兵,留孙乾,简雍守城。   却说曹操在大寨中,与众将商议,只等黄盖消息。当日东南风起甚紧,程昱入告曹 操曰:「今日东南风起,宜预堤防。」操笑曰:「冬至一阳生,来复之时,安得无东南 风?何足为怪?」   军士忽报江东一只小船来到,说有黄盖密书,操急唤入,其人呈上书。书中诉说: 「周瑜关防严紧,因此无计脱身。今有鄱阳湖新运到粮,周瑜差盖巡哨,已有方便。好 歹杀江东名将,献首来降。只在今晚三更,船上插青龙牙旗者,即粮船也。」操大喜, 遂与众将来到水寨中大船上,观望黄盖船到。   且说江东,天色向晚,周瑜唤出蔡和,令军士缚倒,和叫:「无罪!」瑜曰:「汝 是何等人,敢来诈降!吾今缺少福物祭旗,愿借你首级。和抵赖不过,大叫曰:「汝家 阚泽,甘宁,亦曾与谋!」瑜曰:「此乃吾之所使也。」蔡和悔之无及。瑜令捉至江边 皂纛旗下,奠酒烧纸,一刀斩了蔡和,用血祭旗毕,便令开船。黄盖在第三只火船上, 独披掩心甲,手提利刃,旗上大书「先锋黄盖」。盖乘一天顺风,望赤壁进发。   是时东风大作,波浪汹涌。操在中军遥望隔江,看看月上照耀江水,如万道金蛇, 翻波戏浪。操迎风大笑,自以为得志。忽一军指说:「江南隐隐一簇帆幔,使风而来。 」操凭高望之,报称:「皆插青龙牙旗。内中有大旗,上书先锋黄盖名字。」操笑曰: 「公覆来降,此天助我也!」   来船渐近。程昱观望良久,谓操曰:「来船必诈。且休教近寨。」操曰:「何以知 之?」程昱曰:「粮在船中,船必稳重。今观来船,轻而且浮;更兼今夜东南风甚紧; 倘有诈谋,何以当之?」操省悟,便问:「谁去止之?」文聘曰:「某在水上颇熟,愿 请一往。」言毕,跳下小船,用手一指,十数只巡船,随文聘船出。聘立在船头,大叫 :「丞相钧旨,南船且休近寨,就江心抛住。」众军齐喝:「快下了篷!」   言未绝,弓弦响处,文聘被箭射中左臂,倒在船中。船上大乱,各自奔回。南船距 操寨止隔二里水面。黄盖用刀一招,前船一齐发火。火趁风威,风助火势,船如箭发, 烟焰障天。二十只火船,撞入水寨。曹寨中船只一时尽著;又被铁环销住,无处逃避。 隔江炮响,四下火船齐到,但见三江面上,火逐风飞,一派通红,漫天彻地。   曹操回观岸上营寨,几处烟火。黄盖跳在小船上,背后数人驾舟,冒烟突火,来寻 曹操,操见势急,方欲跳上岸,忽张辽驾一小脚船,扶操下得船时,那只大船,已自著 了。张辽与十数人保护曹操,飞奔岸口。黄盖望见穿绛红袍者下船,料是曹操,乃催船 速进,手提利刃,高声大叫:「曹贼休走!黄盖在此!」操叫苦连声。张辽拈弓搭箭, 觑著黄盖较近,一箭射去。此时风声正大,黄盖在火光中,那里听得弓弦响?正中肩窝 ,翻身落水。正是:火厄盛遭水厄,棒疮愈后患金疮。未知黄盖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 解。 第五十回:诸葛亮智算华容,关云长义释曹操   却说当夜张辽一箭射黄盖下水,救得曹操登岸,寻著马匹走时,军已大乱。韩当冒 烟突火来攻水寨,忽听得士卒报道:「后梢舵上一人,高叫将军表字。」韩当细听,但 闻高叫:「公义救我!」当曰:「此黄公覆也!」急教救起。见黄盖负箭著伤,咬出箭 杆,箭头陷在肉内。韩当急为脱去湿衣,用刀剜出箭头,扯旗束之,脱自己战袍与黄盖 穿了,先令别船送回大寨医治。原来黄盖深知水性,故大寒之时,和甲堕江,也逃得性 命。   却说当日满江火滚,喊声震地。左边是韩当,蒋钦,两军从赤壁西边杀来;右边是 周泰,陈武,两军从赤壁东边杀来;正中是周瑜,程普,徐盛,丁奉,大队船只都到, 火须兵应,兵仗火威。此正是:三江水战,赤壁鏖兵。曹军著枪中箭,火焚水溺者,不 计其数。后人有诗曰:魏吴争斗决雌雄,赤壁楼船一扫空。烈火初张照云海,周郎曾此 破曹公。   又有一绝云:山高月小水茫茫,追叹前朝割据忙。南士无心迎魏武,东风有意便周 郎。   不说江中鏖兵。且说甘宁令蔡中引入曹寨深处,宁将蔡中一刀砍於马下,就草上放 起火来。吕蒙遥望中军火起,也放十数处火,接应甘宁。潘璋,董袭,分头放火呐喊。 四下里鼓声大震。曹操与张辽引百余骑,在火林内走,看前面无一处不着。正走之间, 毛玠救得文聘,引十数骑到。操令军寻路。张辽指道:「只有乌林,地面空阔,可走。 」操迳奔乌林。   正走间,背后一军赶到,大叫:「曹贼休走!」火光中现出吕蒙旗号。操催军马向 前,留张辽断后,抵敌吕蒙。却见前面火把又起,从山谷中拥出一军,大叫:「凌统在 此!」曹操肝胆皆裂。忽刺斜里一彪军到,大叫:「丞相休慌!徐晃在此!」彼此混战 一场,路望北而走。忽见一队军马,屯在山坡前。徐晃出问,乃是袁绍手下降将马延, 张顗,有三千北地军马,列寨在彼;当夜见满天火起,未敢转动,恰好接着曹操。操教 二将引一千军马开路,其余留著护身。操得这枝生力军马,心中稍安。马延,张顗二将 ,飞骑前行。不到十里,喊声起处,一彪军出。为首一将,大呼曰:「吾乃东吴,甘兴 霸也!」马延正欲交锋,早被甘宁一刀斩於马下。张顗挺枪来迎,宁大喝一声,顗措手 不及,被宁手起一刀,翻身落马。后军飞报曹操。   操此时指望合淝有兵救应,不想孙权在合淝路口,望见江中火光,知是我军得胜, 便教陆逊举火为号;太史慈见了,与陆逊合兵一处,冲杀将来。操只得望彝陵而走。路 上撞见张合,操令断后。纵马加鞭,走至五更,回望火光渐远,操心方定,问曰:「此 是何处?」左右曰:「此是乌林之西,宜都之北。」   操见树林丛杂,山川险峻,乃於马上仰面大笑不止。诸将问曰:「丞相何故大笑? 」操曰:「吾不笑别人,单笑周瑜无谋,诸葛亮少智。若是吾用兵之时,预先在这里伏 下一军,如之奈何?」   说犹未了,两边鼓声震响,火光冲天而起,惊得曹操几乎坠马。刺斜里一彪军杀出 ,大叫:「我赵子龙奉军师将令,在此等候多时了!」操教徐晃,张合双敌赵云,自己 冒烟突火而去。子龙不来追赶,只顾抢夺旗帜,曹操得脱。   天色微明,黑云罩地,东南风尚不息。忽然大雨倾盆,湿透衣甲。操与军士冒雨而 行,诸军皆有饥色。操令军士往村落中劫掠粮食,寻觅火种。方欲造饭,后面一军赶到 。操心甚慌。原来却是李典,许褚保护著众谋士来到。   操大喜,令军马且行,问:「前面是那里地面?」   人报:「一边是南彝陵大路,一边是北彝陵山路。」操问:「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 ?」军士禀曰:「取南彝陵过葫芦口去最便。」操教走南彝陵。行至葫芦口,军皆饥馁 ,行走不上,马亦困乏,多有倒於路者。操教前面暂歇。马上有带得锣锅的,也有村中 掠得粮米的,便就山边拣乾处埋锅造饭,割马肉烧吃,尽皆脱去湿衣,於风头吹晒。马 皆摘鞍野放,咽咬草根。   操坐於书疏林之下,仰面大笑。众官问曰:「适来丞相笑周瑜,诸葛亮,引惹出赵 子龙来,又折了许多人马,如今为何又笑?」操曰:「吾笑诸葛亮,周瑜,毕竟智谋不 足。若是我用兵时,就这个去处,也埋伏一彪军马,以逸待劳;我等纵然脱得性命,也 不免重伤矣。彼见不到此,我是以笑之。」   正说间,前军后军一齐发喊。操大惊,弃甲上马。众军多有不及收马者。早见四下 火烟布合山口,一军摆开。为首乃燕人张翼德,横矛立马,大叫:「操贼走那里去!」 诸军众将见了张飞,尽皆胆寒。许褚骑无鞍马来战张飞。张辽,徐晃二将,纵马也来夹 攻。两边军马混战做一团。操先拨马走脱,诸将各自脱身。张飞从后赶来。操迤逦奔逃 ,追兵渐远,回顾众将多已带伤。   正行间,军士禀曰:「前面有两条路,请问丞相从那条路去?」操问:「那条路近 ?」军士曰:「大路稍平,却远五十余里;小路投华容道,却近五十余里。只是地窄路 险,坑坎难行。」操令人上山观望,回报:「小路山边有数处烟起。大路并无动静。」 操教前军便走华容道小路。诸将曰:「烽烟起处,必有军马,何故反走这条路?」操曰 :「岂不闻兵书有云:『虚则实之,实则虚之。』诸葛亮多谋,故使人於山僻烧烟,使 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,他却伏兵於大路等著。吾料已定,偏不教中他计!」诸将皆曰 :「丞相妙算,人所不及。」遂勒兵走华容道。此时人皆饥倒,马尽困乏。焦头烂额者 扶策而行,中箭著枪者勉强而走。衣甲湿透,个个不全。军器旗旛,纷纷不整。大半皆 是彝陵道上被赶得慌,只骑得秃马,鞍辔衣服,尽皆抛弃。正值隆冬严寒之时,其苦何 可胜言。   操见前军停马不进,问是何故。回报曰:「前面山僻路小,因早晨下雨,坑堑内积 水不流,泥陷马蹄,不能前进。」操大怒,叱曰:「军旅逢山开路,遇水叠桥,岂有泥 泞不堪行之理!」传下号令,教老弱中伤军士在后慢行,强壮者担土束柴,搬草运芦, 填塞道路,务要即时行动;如违令者斩。众军只得都下马,就路旁砍伐竹木,填塞山路 。操恐后军来赶,令张辽,许褚,徐晃,引百骑执刀在手,但迟慢者便斩之。   操喝令人马沿栈而行,死者不可胜数。号哭之声,於路不绝。操怒曰:「生死有命 ,何哭之有!如再哭者立斩!」三停人马,一停落后,一停填了沟壑,一停跟随曹操。 过了险峻,路稍平坦。操回顾止有三百余骑随后,并无衣甲袍铠整齐者。操催速行。众 将曰:「马尽乏矣,只好少歇。」操曰:「赶到荆州将息未迟。」又行不到数里,操在 马上扬鞭大笑。众将问:「丞相何又大笑?」操曰:「人皆言周瑜,诸葛亮足智多谋, 以吾观之,到底是无能之辈。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,吾等皆束手受缚矣。」   言未毕。一声炮响,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,为首大将关云长,提青龙刀,跨赤兔马 ,截住去路。操军见了,亡魂丧胆,面面相觑。操曰:「既到此处,只得决一死战!」 众将曰:「人纵然不怯,马力已乏,安能复战?」程昱曰:「某素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 ,欺强而不凌弱;恩怨分明,信义素著。丞相昔日有恩於彼,今只亲自告之,可脱此难 。」   操从其说,即纵马向前,欠身谓云长曰:「将军别来无恙?」云长亦欠身答曰:「 关某奉军师将令,等候丞相多时。」操曰:「曹操兵败势危,到此无路,望将军以昔日 之情为重。」云长曰:「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,然已斩颜良,诛文丑,解白马之围, 以奉报矣。今日之事,岂敢以私废公?」操曰:「五关斩将之时,还能记否?大丈夫以 信义为重。将军深明春秋,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?」   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,想起当日曹操许多恩义,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,如何不动 心?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,越发心中不忍。于是把马头勒回,谓众军曰:「四散摆开 。」这个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。操见云长回马,便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。云长回身时, 曹操已与众将过去了。云长大喝一声,众军皆下马,哭拜於地。云长愈加不忍。正犹豫 间,张辽骤马而至,云长见了,又动故旧之情;长叹一声,并皆放去,后人有诗曰:曹 瞒兵败走华容,正与关公狭路逢。只为当初恩义重,放开金锁走蛟龙。   曹操既脱华容之难,行至谷口,回顾所随军兵,止有二十七骑。比及天晚,已近南 郡,火把齐明,一簇人马拦路。操大惊曰:「吾命休矣!」只见一群哨马冲到,方认得 是曹仁军马。操才心安。曹仁接着,言:「虽知兵败,不敢远离,只得在附近迎接。」 操曰:「几与汝不相见也!」   于是引众入南郡安歇。随后张辽也到,说云长之德。操点将校中伤者极多,操皆令 将息。曹仁置酒与操解闷。众谋士俱在座。操忽仰天大恸。众谋士曰:「丞相於虎窟中 逃难之时,全无惧怯;今到城中,人已得食,马已得料,正须整顿军马复仇,何反痛哭 ?」操曰:「吾哭郭奉孝耳!若奉孝在,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!」遂搥胸大哭曰:「哀 哉,奉孝!痛哉,奉孝!惜哉,奉孝!」众谋士皆默然自惭。   次日,操唤曹仁曰:「吾今暂回许都,收拾军马,必来报雠。汝可保全南郡。吾有 一计,密留在此,非急休开,急则开之。依计而行,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。」仁曰:「 合淝,襄阳,谁可保守?」操曰:「荆州托汝管领;襄阳吾已拨夏侯敦守把。合淝最为 紧要之地,吾命张辽为主将,乐进,李典为副将,保守此地。但有缓急,飞报将来。」   操分拨已定,遂上马引众奔回许昌。荆州原降文武各官,依旧带回许昌调用。曹仁 自遗曹洪据守彝陵,南郡,以防周瑜。   却说关云长放了曹操,引军自回。此时诸路军马,皆得马匹、器械、钱粮,已回夏 口;独云长不获一人一骑,空身回见玄德。孔明正与玄德作贺,忽报云长至。孔明忙离 坐席,执杯相迎曰:「且喜将军立此盖世之功,与普天下除大害。合宜远庆贺。」   云长默然。孔明曰:「将军莫非因吾等不曾远接,故而不乐?」回顾左右曰:「汝 等缘何不先报?」云长曰:「关某特来请死。」孔明曰:「莫非曹操不曾容道上来?」 云长曰:「是从那里来。关某无能,因此被他走脱。」孔明曰:「拏得甚将士来?」云 长曰:「皆不曾拏。」孔明曰:「此是云长想曹操昔日之恩,故意放了。但既有军令状 在此,不得不按军法。」遂叱武士推出斩之。正是:拚将一死酬知已,玫令千秋仰义名 。未知云长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一回:曹仁大战东吴兵,孔明一气周公瑾   却说孔明欲斩云长。玄德曰:「昔吾三人结义时,誓同生死。今云长虽犯法,不忍 违却前盟。望权记过,容将功赎罪。」孔明方才饶了。   且说周瑜收军点将,各各叙功,申报吴侯。所得降卒,尽皆发付渡江。大犒三军, 遂进兵攻取南郡。前队临江下寨,前后分五营。周瑜居中。   瑜正与众商议征进之策,忽报:「刘玄德使孙乾来与都督作贺。」瑜命请入。乾施 礼毕,言:「主公特命乾拜谢都督大德,有薄礼上献。」瑜问曰:「玄德在何处?」乾 答曰:「现移兵屯油江口。」瑜惊曰:「孔明亦在油江否?」乾曰:「孔明与主公同在 油江。」瑜曰:「足下先回,某自来相谢也。」   瑜收了礼物,发付孙乾先回。肃曰:「却才都督为何失惊?」瑜曰:「刘备屯兵油 江,必有取南郡之意。我等费了许多军马,用了许多钱粮,目下南郡垂手可得;彼等心 怀不仁,要就见成,须放著周瑜不死!」肃曰:「当用何策退之?」瑜曰:「吾自去和 他说话。好便好;不好时不等他取南郡,先结果了刘备!」肃曰:「某愿同往。」于是 瑜与鲁肃引三千轻骑,迳投油江口来。   先说孙乾回见玄德,言周瑜将亲来相谢。玄德乃问孔明曰:「来意若何?」孔明笑 曰:「那里为这些薄礼,肯来相谢。止为南郡而来。」玄德曰:「他若提兵来,何以待 之?」孔明曰:「他来便可如此如此答应。」遂於油江口摆开战船,岸上列著军马。   人报:「周瑜,鲁肃,引兵到来。」孔明使赵云领数骑来接。瑜见军势雄壮,心甚 不安。行至营门外,玄德,孔明迎入帐中。各叙礼毕,设宴相待。玄德举酒致谢鏖兵之 事。   酒至数巡,瑜曰:「豫州移兵在此,莫非有取南郡之意否?」玄德曰:「闻都督欲 取南郡,故来相助。若都督不取,备必取之。」瑜笑曰:「吾东吴久欲吞并汉江,今南 郡已在掌中,如何不取?」玄德曰:「胜负不可预定。曹操临归,今曹仁守南郡等处, 必有奇计;更兼曹仁勇不可当;但恐都督不能取耳。」瑜曰:「吾若取不得,那时任从 公取。」玄德曰:「孔明,子敬在此为证,都督休悔。」   鲁肃踌躇未对。瑜曰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何悔之有!」孔明曰:「都督此言,甚 是公论。先让东吴去取;若不下,主公取之,有何不可?」瑜与肃辞别玄德,孔明,上 马而去。玄德问孔明曰:「却才先生教备如此回答,虽一时说了,展转寻思,於理未然 。我今孤穷一身,无置足之地,欲得南郡,权且容身;若先教周瑜取了,城池已属东吴 矣,却如何得住?」孔明大笑曰:「当初亮劝主公取荆州,主公不听,今日却忘耶?」 玄德曰:「前为景升之地,故不忍取;今为曹操之地,理合取之。」孔明曰:「不须主 公忧虑。尽著周瑜去厮杀,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。」玄德曰:「计将安出?」孔 明曰:「只须如此如此。」玄德大喜,只在江口屯扎,按兵不动。   却说周瑜,鲁肃回寨。肃曰:「都督如何亦许玄德取南郡?」瑜曰:「吾弹指可得 南郡,落得虚做人情。」随问帐下将士:「谁敢先取南郡?」一人应声而出,乃蒋钦也 。瑜曰:「汝为先锋,徐盛、丁奉为副将,拨五千精锐军马,先渡江。吾随后引兵接应 。」   且说曹仁在南郡,分付曹洪守彝陵,以为犄角之势。人报:「吴兵已渡汉江。」仁 曰:「坚守勿战为上。」骁骑牛金奋然进曰:「兵临城下而不出战,是怯也。况吾兵新 败,正当重振锐气。某愿借精兵五百,决一死战。」   仁从之,令牛金引五百军出战。丁奉纵马来迎。约战四五合,奉诈败,牛金引军追 赶入阵。奉指挥众军一里围牛金於阵中。金左右冲突,不能得出。曹仁在城上望见牛金 困在垓心,遂披甲上马,引麾下壮士数百骑出城,奋力挥刀。杀入吴阵。徐盛迎战,不 能抵当。曹仁杀到垓心,救出牛金,回顾尚有数十骑在阵,不能得出,遂复翻身杀入, 救出重围。正遇蒋钦拦路,曹仁与牛金奋力冲散。仁弟曹纯,亦引兵接应。混杀一阵, 吴军败走,曹仁得胜而回。   蒋钦兵败,回见周瑜,瑜怒欲斩之,众将告免。   瑜即点兵,要亲与曹仁决战。甘宁曰:「都督未可造次。今曹仁令曹洪据守彝陵, 为犄角之势。某愿以精兵三千,径取彝陵,都督然后可取南郡。」   瑜服其论,先教甘宁引三千兵攻打彝陵。早有细作报知曹仁,仁与陈矫商议。矫曰 :「彝陵有失,南郡亦不可守矣。宜速救之。」仁遂令曹纯与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。曹 纯先使人报知曹洪,令洪出城诱敌。甘宁引兵至彝陵,洪出与甘宁交锋。战有二十余合 ,洪败走。宁夺了彝陵。至黄昏时,曹纯,牛金兵到,两下相合,围了彝陵。   探马飞报周瑜,说甘宁困於彝陵城中,瑜大惊。程普曰:「可急分兵救之。」瑜曰 :「此地正当冲要之处,若分兵去救,倘曹仁引兵来袭,奈何?」吕蒙曰:「甘兴霸乃 江东大将,岂可不救?」瑜曰:「吾欲自往救之;但留何人在此,代当吾任?」蒙曰: 「留凌公续当之。蒙为前驱,都督断后;不须十日,必奏凯歌。」瑜曰:「未知凌公续 肯暂代吾任否?」凌统曰:「若十日为期,可当之;十日之外,不胜其任矣。」   瑜大喜,遂留兵万余,付与凌统,即日起大兵投彝陵来。蒙谓瑜曰:「彝陵南僻小 路,取南郡极便。可差五百军去砍倒树木,以断其路。彼军若败,必走此路。马不能行 ,必弃马而走,吾可得其马也。」   瑜从之,差军去讫。大兵将至彝陵,瑜问:「谁可突围而入,以救甘宁?」周泰愿 往,即时绰刀纵马,直杀入曹军之中,迳到城下。甘宁望见周泰至,自出城迎之。泰言 :「都督自提兵至。」宁传令教军士严装饱食,准备内应。   却说曹洪,曹纯,牛金闻周瑜兵将至,先使人往南郡报知曹仁,一面分兵拒敌。及 吴兵至,曹兵迎之。比及交锋,甘宁,周泰分两路杀出,曹兵大乱,吴兵四下掩杀。曹 洪,曹纯,牛金,果然投小路而走;却被乱柴塞道,马不能行,尽皆弃马而走。吴兵得 马五百余匹。周瑜驱兵星夜赶到南郡,正遇曹仁军来救彝陵。两军接着,混战一场。天 色已晚,各自收兵。   曹仁回城中,与众商议。曹洪曰:「目今失了彝陵,势已危急,何不拆丞相遗计观 之,以解此危?」曹仁曰:「汝言正合吾意。」遂拆书观之,大喜,便传令教五更造饭 ;平明,大小军马,尽皆弃城;城上遍插旌旗,虚张声势,军分三门而出。   却说周瑜救出甘宁,陈兵於南郡城外。见曹兵分三门而出,瑜上将台观看。只见女 墙边虚插旌旗,无人守护;又见军士腰下各束缚包里。瑜暗忖曹仁必先准备走路,遂下 将台号令,分布两军为左右翼;如前军得胜,只顾向前追赶,直待鸣金,方许退步。命 程普督后军,瑜亲自引军取城。对阵鼓声响处,曹洪出马搦战。瑜自至门旗下,使韩当 出马,与曹洪交锋。战到三十余合,洪败走。曹仁自出接战。周泰纵马相迎。斗十余合 ,仁亦败走,阵势错乱。   周瑜麾两翼军杀出,曹军大败。瑜自引军马追至南郡城下,曹军皆不入城,望西北 而走。韩当,周泰引前部尽力追赶。瑜见城门大开;城上又无人,遂令众军抢城。数十 骑当先而入。瑜在背后纵马加鞭,直入瓮城。陈矫在敌楼上,望见周瑜亲自入城来,暗 暗喝采道:「丞相妙策如神!」   一声梆子响,两边弓弩齐发,势如骤雨。争先入城的,都【左手部,右为颠】入陷 坑内。周瑜急勒马回时,被一弩箭,正射中左肋,翻身落马。牛金从城中杀出,来捉周 瑜。徐盛,丁奉,二人,舍命救去。城中曹兵突出,吴兵自相践踏,落堑坑者无数。程 普急收军时,曹洪,曹仁分兵两路杀回。吴兵大败。幸得凌统引一军从刺斜里杀来,敌 住曹兵。曹仁引得胜军进城,程普收败军回寨。丁、徐二将救得周瑜到帐中,唤行军医 者用铁钳子拔出箭头,将金疮药敷掩疮口,疼不可当,饮食俱废。医者曰:「此箭头上 有毒,急切不能痊可。若怒气冲激,其疮复发。」程普令三军紧守各寨,不许轻出。三 日后,牛金引军来搦战,程普按兵不动。牛金骂至日暮方回,次日又来骂战。程普恐瑜 生气,不敢报知。第三日,牛金直至寨门外叫骂,声声只道要捉周瑜。程普与众商议, 欲暂且退兵,回见吴侯,却再理会。   却说周瑜虽患疮痛,心中自有主张;已知曹兵常来寨前叫骂,却不见众将来禀。一 日,曹仁自引大军,擂鼓呐喊,前来搦战。程普拒住不出。周瑜唤众将入帐问曰:「何 处鼓噪呐喊?」众将曰:「军中教演士卒。」瑜怒曰:「何欺我也!吾已知曹兵常来寨 前辱骂。程德谋既同掌兵权,何敢坐视?」遂命人请程普入帐问之。普曰:「吾见公瑾 病疮,医者言勿触怒,故曹兵搦战,不敢报知。」瑜曰:「公等不战,主意若何?」普 曰:「众将皆欲收兵暂回江东。待公箭疮平复,再作区处。」   瑜听罢,於床上奋然跃起曰:「大丈夫既食君禄,当死於战场,以马革里尸还,幸 也!岂可为我一人,而废国家大事乎?」言讫,即披甲上马。诸军众将无不骇然,遂引 数百骑出营前。望见曹军已布成阵势,曹仁自立马於门旗下,扬鞭大骂曰:「周瑜孺子 ,料必横夭,再不敢正觑我兵!」   骂犹未绝,瑜从群骑内突然出曰:「曹仁匹夫!见周郎否!」曹军看见,尽皆惊骇 。曹仁回顾众将曰:「可大骂之!」众军厉声大骂。周瑜大怒,使潘璋出战。未及交锋 ,周瑜忽大叫一声,口中喷血,坠於马下。曹兵冲来,众将向前抵住,混战一场,救起 周瑜,回到帐中。   程普问曰:「都督贵体若何?」瑜密谓普曰:「此吾之计也。」普曰:「计将安出 ?」瑜曰:「吾身本无甚痛楚;吾所以为此者,欲令曹兵知我病危,必然欺敌。可使心 腹军士去城中诈降,说吾已死。今夜曹仁必来劫寨。吾却於四下埋伏以应之,则曹仁可 一鼓而擒也。」程普曰:「此计大妙!」随就帐下举起哀声。众军大惊,尽传言都督箭 疮大发而死,各寨尽皆挂孝。   却说曹仁在城中与众商议,言周瑜怒气冲发,金疮崩裂,以致口中喷血,坠於马下 ,不久必亡。   正论间,忽报:「吴寨内有十数个军士来降。中间亦有二人,原是曹兵被掳过去的 。」曹仁忙唤入问之。军士曰:「今日周瑜阵前金疮碎裂,归寨即死。今众将皆已挂孝 举哀。我等因受程普之辱,故特归降,便报此事。」   曹仁大喜,随即商议今夜便去劫寨,夺周瑜之尸,斩其首级,送赴许都。陈矫曰: 「此计速行,不可迟误。」曹仁遂令牛金为先锋,自为中军,曹洪,曹纯为合后,只留 陈矫领些少军士守城,其余军兵尽起。初更时出城,迳投周瑜大寨。来到寨门,不见一 人,但见虚插旗枪而已。情知中计,急忙退军。四下炮声齐发,东边韩当,蒋钦杀来, 西边周泰,潘璋杀来,南边徐盛,丁奉杀来,北边陈武,吕蒙杀来。曹兵大败,三路军 皆被冲散,首尾不能相救。   曹仁引十数骑杀出重围,正遇曹洪,遂引败残军马一同奔走。杀到五更,离南郡不 远,一声鼓响,凌统又引一军拦住去路,截杀一阵。曹仁引军刺斜而走,又遇甘宁大杀 一阵。曹仁不敢回南郡,迳投襄阳大路而行。吴军赶了一程,自回。   周瑜,程普收住众军,迳到南郡城下,见旌旗布满,敌楼上一将叫曰:「都督少罪 !吾奉军师将令,已取城了。吾乃常山赵子龙也。」   周瑜大怒,便命攻城。城上乱箭射下。瑜命且回商议,使甘宁引数千军马,迳取荆 州;凌统引数千军马,迳取襄阳;然后却再取南郡未迟。   正分拨间,忽然探马飞来报说:「诸葛亮自得了南郡,遂用兵符,星夜诈调荆州守 城军马来救,却教张飞袭了荆州。」又一探马飞来报说:「夏侯敦在襄阳,被诸葛亮差 人赍兵符,诈称曹仁求救,诱敦引兵出,却教云长袭取了襄阳。」二处城池,全不费力 ,皆属刘玄德矣。」周瑜曰:「诸葛亮怎得兵符?」程普曰:「他拏住陈矫,兵符自然 尽属之矣。」周瑜大叫一声,金疮迸裂。正是:几郡城池无我分,一场辛苦为谁忙。未 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二回:诸葛亮智辞鲁肃,赵子龙计取桂阳   却说周瑜见孔明袭了南郡,又闻他袭了荆襄,如何不气?气伤箭疮,半晌方苏。众 将再三劝解。瑜曰:「若不杀诸葛村夫,怎息我心中怨气?程德谋可助我攻打南郡,定 要夺还东吴。」   正议问,鲁肃至。瑜谓之曰:「吾欲起兵与刘备,诸葛亮共决雌雄,复夺城池。子 敨幸助我。」鲁肃曰:「不可。方今与曹操相持,尚未分成败;主公现攻合淝不下;如 若自家互相吞并,倘曹兵乘虚而来,其势危矣。况刘玄德旧曾曹操相厚,若逼得紧急, 献了城池,一同攻打东吴,如之奈何?」瑜曰:「吾等用计策,损兵马,费钱粮,他去 图现成,岂不可恨!」肃曰:「公瑾且耐。容某亲见玄德,将理来说他。若说不通,那 时动兵未迟。」诸将曰:「子敬之言甚善。」   于是鲁肃引从者径投南郡来,到城下叫门。赵云出问。肃曰:「我要见刘玄德有话 说。」云答曰:「吾主与军师在荆州城中。」肃遂不入南郡,径奔荆州。见旌旗整列, 军容甚盛,肃暗羡曰:「孔明真非常人也!」军士报入城中,说鲁子敬要见。孔明令大 开城门,接肃入衙。讲礼毕,分宾主而坐。茶罢,肃曰:「吾主吴侯,与都督公瑾,教 某再三申意皇叔。前者,操引百万之众,名下江南,实欲来图皇叔;幸得东吴杀退曹兵 ,救了皇叔,所有荆州九郡,合当归于东吴。今皇叔用诡计,夺占荆襄,使江东空费钱 粮军马,而皇叔安受其利,恐於理未顺。」   孔明曰:「子敬乃高明之士,何故亦出此言?常言道:『物必归主。』荆襄九郡, 非东吴之地,乃刘景升之基业。吾主固景升之弟也。景升虽亡,其子尚在。以叔辅侄, 而取荆州,有何不可?」肃曰:「若果系公子刘琦占据,尚有可解;今公子在江夏,须 不在这里。」孔明曰:「子敬欲见公子乎?」便命左右请公子出来。只见两侍者从屏风 后扶出刘琦。琦谓肃曰:「病躯不能施礼,子敬勿罪。」鲁肃吃了一惊,默然无语,良 久言曰:「公子若不在,便如何?」孔明曰:「公子在一日,守一日;若不在,别有商 议。」肃曰:「若公子不在,须将城池还我东吴。」孔明曰:「子敬之言是也。」遂设 宴相待。   宴罢,肃辞出城,连夜归寨,具言前事。瑜曰:「刘琦正青春年少,如何便得他死 ?这荆州何日得还?」肃曰:「都督放心。只在鲁肃身上,务要讨荆,襄还东吴。」瑜 曰:「子敬有何高见?」肃曰:「吾观刘琦过于酒色,病入膏肓,现今面色羸瘦,气喘 呕血;不过半年,其人必死。那时往取荆州,刘备须无得推故。」   周瑜犹自忿气未消,忽孙权遣使至。瑜令请入。使曰:「主公围合淝,累战不捷。 特令都督收回大军,且拨兵赴合淝相助。」周瑜只得班师回柴桑养病,令程普部领战船 士卒,来合淝听孙权调用。   却说刘玄德自得荆州,南郡,襄阳,心中大喜,商议久远之计。忽见一人上厅献策 ,视之,乃伊籍也。玄德感其旧日之恩,十分相敬,坐而问之。籍曰:「要知荆州久远 之计,何不求贤士以问之?」玄德曰:「贤士安在?」籍曰:「荆,襄马氏兄弟五人, 并有才名。幼者名谡,字幼常。其最贤者,眉间有白毛,名良,字季常。乡里为之谚曰 :『马氏五常,白眉最良。』公何不求此人而与之谋?」   玄德遂命请之。马良至,玄德优礼相待,请问保守荆,襄之策。良曰:「荆襄四面 受敌之地,恐不可久守。可令公子刘琦於此养病,招谕旧人以守之,就表奏公子为荆州 刺史,以安民心;然后南征武陵,长沙,桂阳,零陵四郡,积收钱粮,以为根本。此久 远之计也。」   玄德大喜,遂问:「四郡当先取何郡?」良曰:「湘江之西,零陵最近,可先取之 。次取武陵。然后湘江之东取桂阳。长沙为后。」玄德遂用马良为从事,伊籍副之;请 孔明商议送刘琦回襄阳,替云长回荆州;便调兵取零陵,差张飞为先锋,赵云合后,孔 明,玄德为中军,人马一万五千;留云长守荆州;糜竺,刘封守江陵。   却说零陵太守刘度,闻玄德军马到来,乃与其子刘贤商议。贤曰:「父亲放心。他 虽有张飞,赵云之勇,我本州上那邢道荣,力敌万人,可以抵对。」刘度遂命刘贤与邢 道荣引兵万余,离城三十里,依山靠水下寨。探马报说:「孔明自引一军到来。」道荣 便引军出战。两阵对圆,道荣出马,手使开山大斧,厉声高叫:「反贼安敢侵我境界! 」只见对阵中,一簇黄旗。门旗开处,推出一辆四轮车。车中端坐一人,头戴纶巾,身 披鹤氅,手执羽扇,用扇招邢道荣曰:「吾乃南阳诸葛孔明也。曹操引百万之众,被吾 略施小计,杀得片甲不回。汝等岂可与我对敌?我今来招安汝等,何不早降?」   道荣大笑曰:「赤壁鏖兵,乃周郎之谋也,干汝何事,敢来诳语!」轮大斧竟奔孔 明。孔明便回车,望阵中走,阵门复闭。道荣直冲杀过来,阵势急分两下而走。道荣遥 望中央一簇黄旗,料是孔明,乃只望黄旗而赶。抹过山脚,黄旗札住,忽地中央分开, 不见四轮车,只见一将挺矛跃马,大喝一声,直取道荣,乃张翼德也。道荣轮大斧来迎 ,战不数合,气力不加,拨马便走。翼德随后赶来,喊声大震,两下伏兵齐出。道荣舍 死冲过,前面一员大将,拦住去路,大叫:「认得常山赵子龙否?」   道荣料敌不过,又无处奔走,只得下马请降。子龙缚来寨中见玄德,孔明。玄德喝 教斩首。孔明急止之,问道荣曰:「汝若与我捉了刘贤,便准你投降。」道荣连声愿往 。孔明曰:「你用何法捉他?」道荣曰:「军师若肯放某回去,某自有巧说。今晚军师 引兵劫寨,某为内应,活捉刘贤,献与军师。刘贤既擒,刘度自降矣。」玄德不信其言 。孔明曰:「邢将军非谬言也。」遂放道荣归。道荣得放回寨,将前事实诉刘贤。贤曰 :「如之奈何?」道荣曰:「可将计就计。今夜将兵伏於寨外。寨中虚立旗旛,待孔明 来劫寨,就而擒之。」   刘贤依计。当夜二更,果然有一彪军到寨口,每人各带草把,一齐放火。刘贤,道 荣两下杀来,放火军便退,刘贤,道荣,两军乘势追赶,赶了十几里,军皆不见。刘贤 ,道荣大惊,急回本寨,只见火光未灭,寨中突出一将,乃张翼德也。刘贤叫道荣:「 不可入寨,却去劫孔明寨便了。」于是复回军。走不十里,赵云引一军刺斜里杀出,一 枪刺道荣於马下。刘贤急拨马奔走,背后张飞赶来,活捉过马,绑缚见孔明。贤告曰: 「邢道荣教某如此,实非本心也。」孔明令释其缚,,与衣穿了,赐酒压惊,教人送入 城说父投降;如其不降,打破城池,满门尽诛。   刘贤回零陵见父刘度,备述孔明之德,劝父投降。度从之,遂於城上竖起降旗,大 开城门,赍捧印绶出城,竟投玄德大寨纳降。孔明教刘度仍为郡守,其子刘贤赴荆州随 军办事。零陵一郡居民,尽皆喜悦。   玄德入城安抚己毕,赏劳三军,乃问众将曰:「零陵已取了,桂阳郡何了敢取?」 赵云应曰:「某愿往。」张飞奋然出曰:「飞亦愿往!」二人相争。孔明曰:「终是子 龙先应,只教子龙去。」张飞不服,定要去取。孔明教拈阄,拈着的便去。又是子军拈 著。张飞怒曰:   「我并不要人相帮,只独领三千军去,稳取城池。」赵云曰:「某也只领三千军去 。如不得城,愿受军令。」   孔明大喜,责写军令状,选三千精兵付赵云去。张飞不服,玄德喝退。   赵范拗不过,只得应允。陈应领三千人马出城迎敌,早望见赵云领军来到。陈应列 成阵势,飞马绰叉而出。赵云挺枪出马,责骂陈应曰:「吾主刘玄德,乃刘景升之弟。 今辅公子刘琦同领荆州,特来抚民。汝何故迎敌?」陈应骂曰:「我等只服曹丞相,岂 顺刘备!」赵云大怒,挺枪骤马,直取陈应,应捻叉来迎。两马相交,战到四五合,陈 应料敌不过,拨马便走。赵云追赶。陈应回顾赵云马来相近,用飞叉掷去,被赵云接住 ,回掷陈应。应急躲过,云马早到,将陈应活捉过马,掷於地下,喝军士绑缚回寨。败 军四散奔走。云入寨叱陈应曰:「量汝安敢敌我!我今不杀汝,放汝回去;说与赵范, 早来投降。」   陈应谢罪,抱头鼠窜,回到城中,对赵范尽言其事。范曰:「我本欲降,汝强要战 ,以致如此。」遂叱退陈应,赍捧印绶,引十数骑出城投大寨纳降。云出寨迎接,待以 宾礼,置酒共饮,纳了印绶。酒至数巡,范曰:「将军姓赵,某亦姓赵。五百年前,合 是一家。将军乃真定人,,某亦真定人,又是同乡。倘得不弃,结为兄弟,实为万幸。 」云大喜,各叙年庚。云与范同年。云长范四个月,范遂拜云为兄。二人同乡,同年, 又同姓,十分相得。至晚席散,范辞回城。   次日,范请云入城安民。云教军士休动,只带五十骑随入城中。居民执香伏道而接 。云安民毕,赵范邀请入衙饮宴。酒至半酣,范复邀云入后堂深处,洗盏更酌。云饮微 醉,范忽请一妇人,与云把酒。子龙见妇人身穿缟素,,有倾国倾城之色,乃问范曰: 「此何人也?」范曰:「家嫂樊氏也。」子龙改容敬之。樊氏把盏毕,范令就坐。云辞 谢。樊氏辞归后堂。云曰:「贤弟何必烦令嫂举杯耶?」范笑曰:「中间有个缘故,乞 兄勿阻。先兄弃世已三载,家嫂寡居,终非了局,弟常劝其改嫁。嫂曰:『若得三件事 兼全之人,我方嫁之:第一要文武双全,名闻天下;第二要相貌堂堂,威仪出众;第三 要与家兄同姓。』你道天下那得有这般凑巧的?今尊兄堂堂仪表,名震四海,又与家兄 同姓,正兮家嫂所言。若不嫌家嫂貌陋,愿备嫁资,与将军为妻,结累世之亲,何如? 」   云闻言大怒而起,厉声曰:「吾既与汝结为兄弟,汝嫂即吾嫂也,岂可作此乱人伦 之事乎!」赵范羞惭满面,答曰:「我好意相待,如何这般无礼!」遂目视左右,有相 害之意。云已觉,一拳打倒赵范,迳出府门,上马出城去了。   范急唤陈应,鲍隆商议。应曰:「这人发怒去了,只索与他厮杀。」范曰:「但恐 赢他不得。」鲍隆曰:「我两个诈降到他军中,太守却引兵来搦战,我二人就阵上擒之 。」陈应曰:「必须带些人马。」龙曰:「五百骑足矣。」   当夜二人引五百军迳投赵云寨来投降。云已心知其诈,遂教唤入。二将到帐下说: 「赵范欲用美人计赚将军,只等将军醉了,扶入后堂谋杀,将头去曹丞相处献功,如此 不仁。某二人见将军怒出,必连累於某,因此投降。」赵云佯喜,置酒与二人痛饮。二 人大醉,云乃缚於帐中,擒其手下人问之,果是诈降。云唤五百军人,各赐酒食,传令 曰:「要害我者,陈应,鲍龙也;不干众人之事。汝等听吾行计,皆有重赏。」众军拜 谢,将降将陈,鲍二人,当时斩了;却教五百军引路,云引一千军在后,连夜到桂阳城 下叫门。   城上听时,说陈,鲍二将军杀了赵云回军,请太守商议事务。城上将火照看,果是 自家军马。赵范急忙出城,云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抚百姓。已定,飞报玄德。玄德与孔 明亲赴桂阳。云迎接入城,推赵范於阶下。孔明问之,范备言以嫂许嫁之事。孔明谓云 曰:「此亦美事,公何如此?」云曰:「赵范既与某结为兄弟,今若娶其嫂,惹人唾骂 ,一也;其妇再嫁,使失大节,二也;赵范初降,其心难测,三也。主公新定江汉,枕 席未安,云安敢以一妇人而废主公之大事?」   玄德曰:「今日大事已定,与汝娶之,若何?」云曰:「天下女子不少,但恐名誉 不立,何患无妻子乎?」玄德曰:「子龙真丈夫也!」遂释赵范,仍令为桂阳太守,重 赏赵云。   张飞大叫曰:「偏子龙干得功,偏我是无用之人!只拨三千军与我去取武陵郡,活 捉太守金旋来献!」孔明大喜曰:「翼德要去不妨,但要依一件事。」正是:军师决胜 多奇策,将士争先立战功。未知孔明说出那一件事来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三回:关云长义释黄汉升,孙仲谋大战张文远   却说孔明谓张飞曰:「前者子龙取桂阳郡时,责下军令状而去。今日翼德要取武陵 ,必须也责下军令状,方可领兵去。」张飞遂立军令状,欣然领三千军,星夜投武陵界 上来。   金旋听得张飞引兵到,乃集将校整点精兵器械,出城迎敌。从事巩志谏曰:「刘玄 德乃大汉皇叔,仁义布於天下;加之张翼德骁勇非常。不可迎敌,不如纳降为上。」金 旋大怒曰:「汝欲与贼通连为内变取?」喝令武士推出斩之。众官皆告曰:「先斩家人 ,於军不利。」   金旋乃喝退巩志,自率兵出。离城二十里,正迎张飞。飞挺矛立马,大喝金旋。旋 问部将:「谁敢出战?」众皆畏惧,莫敢向前。旋自骤马舞刀迎之。张飞大喝一声,浑 如巨雷。金旋失色,不敢交锋,拨马便走。飞引众军随后掩杀。金旋走至城边,城上乱 箭射下。旋惊视之,见巩志立於城上曰:「汝不顺天时,自取败亡,吾与百姓自降刘矣 。」   言未毕,一箭射中金旋面门,坠於马下。军士割头献张飞,巩志出城纳降。飞就令 巩志赍印绶,往桂阳见玄德;玄德大喜,遂令巩志代金旋之职。玄德亲至武陵安民毕, 驰书报云长,言翼德、子龙各得一郡。云长乃回书上请曰:「闻长沙尚未取,如兄长不 以弟为不才,教关某干这件功劳甚好。」   玄德大喜,遂令张飞星夜去替云长守荆州,令云长来取长沙。云长既至,入见玄德 、孔明。孔明曰:「子龙取桂阳,翼德取武陵,都是三千军去。今长沙太守韩玄,固不 足道,只是他有一员大将,乃南阳人,姓黄,名忠,字汉升;是刘表帐下中郎将,与刘 表之侄刘盘共守长沙,后事韩玄;虽今年近六旬,却有万夫不当之勇,不可轻敌。云长 去,必须多带军马。」   云长曰:「军师何故长别人锐气,灭自己威风?量一老卒,何足道哉!关某不须用 三千军,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,决定斩黄忠、韩玄之首,来献麾下。」玄德苦挡。 云长不依,只领五百校刀手而去。孔明谓玄德曰:「云长轻敌黄忠,只恐有失,主公当 往接应。」玄德从之,随后引兵望长沙进发。   却说长沙太守韩玄,平生性急,轻於杀戮,众皆恶之。是时听知云长军到,便唤老 将黄忠商议。忠曰:「不须主公忧虑,凭某这口刀,这张弓,一千个来,一千个死!」 原来黄忠能开二石之弓,百发百中。   言未毕,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:「不须老将军出战,只就某手中定活捉关某。」韩 玄视之,乃管军校尉杨龄。韩玄大喜,遂令杨龄引军一千,飞奔出城。约行五十里,望 见尘头起处,云长军马早到。杨龄挺枪出马,立於阵前骂战。云长大怒,更不打话,飞 马舞刀,直取杨龄。龄挺枪来迎。不三合,云长手起刀落,砍杨龄於马下。追杀败兵, 直至城下。   韩玄闻之大惊,便教黄忠出马。玄自来城上观看。忠提刀纵马,引五百骑兵飞过吊 桥。云长见一老将出马,知是黄忠,把五百校刀手一字摆开,横刀立马而问曰:「来将 莫非黄忠否?」忠曰:「既知我名,焉敢犯我境!」云长曰:「特来取汝首级!」   言罢,两马交锋,战一百余合,不分胜负。韩玄恐黄忠有失,鸣金收军。黄忠收军 入城。云长也退军,离城十里下寨,心中暗忖:「老将黄忠,名不虚传:斗一百合,全 无破绽。来日必用拖刀计,背砍赢之。」次日早饭毕,又来城下搦战。韩玄坐在城上, 教黄忠出马。忠引数百骑杀过吊桥,再与云长交马。又斗五六十合,胜负不分。两军齐 声喝采。   鼓声正急时,云长拨马便走。黄忠赶来。云长方欲用刀砍时,忽听得脑后一声响; 急回头看时,见黄忠被战马前失,掀在地下。云长急回马,双手举刀猛喝曰:「我且饶 你性命!快换马来厮杀!」黄忠急提起马蹄,飞身上马,奔入城中。玄惊问之,忠曰: 「此马久不上阵,故有此失。」玄曰:「汝箭百发百中,何不射之?」忠曰:「来日再 战,必然诈败,诱到吊桥边射之。」玄以自己所乘一匹青马与黄忠。忠拜谢而退,寻思 :「难得云长如此义气!他不忍杀害我,我又安忍射他?……若不射,又恐违了军令。 」是夜踌躇未定。   次日天晓,人报云长搦战。忠领兵出城。云长两日战黄忠不下,十分焦躁,抖擞威 风,与忠交马。战不到三十余合,忠诈败,云长赶来。忠想起昨日不杀之恩,不忍便射 ,带住刀,把弓虚拽弦响。云长急闪,却不见箭。云长又赶,忠又虚拽。云长急闪,又 无箭,只道黄忠不会射,放心赶来。将近吊桥,黄忠在桥上搭箭开弓,弦响箭到,正射 在云长盔缨根上。前面军齐声喊起。云长吃了一惊,带箭回寨,方知黄忠有百步穿杨之 能,今日只射盔缨,正是报昨日不杀之恩也。   云长领兵而退。黄忠回到城中来见韩玄,玄便喝左右捉下黄忠。忠叫曰:「无罪! 」玄大怒曰:「我看了三日,汝敢欺我!汝前日不力战,必有私心。昨日马失,他不杀 汝,必有关通。今日两番虚拽弓弦,第三箭却正射他盔缨,如何不是外通内连?若不斩 汝,必为后患!」喝令刀斧手推出城门外斩之。众将欲告,玄曰:「但告免黄忠者,便 是同罪!」刚推到门外,恰欲举刀,忽然一将挥刀杀入,砍死刀手,救起黄忠,大叫曰 :「黄汉升乃长沙之保障,今杀汉升,是杀长沙百姓也!韩玄残暴不仁,轻贤慢士,当 众共殛之!愿随我者便来!」   众视其人,面如重枣,目若朗星,乃义阳人魏延也;自襄阳赶刘玄德不着,来投韩 玄;玄怪其傲慢少礼,不肯重用,故屈沈於此。当日救了黄忠,教百姓同杀韩玄,袒臂 一呼,相从者数百余人。黄忠拦当不住。魏延直杀上城头,一刀砍韩玄为两段,提头上 马,引百姓出城,投拜云长。云长大喜,遂入城安抚已毕,请黄忠相见。忠托病不出。 云长即使人去请玄德、孔明。   却说玄德自云长来取长沙,与孔明随后催促人马接应。正行间,青旗倒卷,一鸦自 北南飞,连叫三声而去。玄德曰:「此应何祸福?」孔明就在马上袖占一课曰:「长沙 郡已得,又主得大将。午时后定见分晓。」   少顷,见一小校飞报前来,说:「关将军已得长沙郡,降将黄忠、魏延。端等主公 到彼。」玄德大喜,遂入长沙。云长接入厅上,具言黄忠之事,玄德乃亲往黄忠家相请 ,忠方出降,求葬韩玄尸首於长沙之东。后人有诗赞黄忠曰:   将军气概与天参,白发犹然困汉南。至死甘心无怨望,临降低首尚怀惭。宝刀灿雪 彰神勇,铁骑临风忆战酣。千古高名应不泯,长随孤月照湘潭。   玄德待黄忠甚厚。云长引魏延来见,孔明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。玄德惊问孔明曰: 「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,军师何故欲杀之?」孔明曰:「食其禄而杀其主,是不忠也; 居其土而献其地,是不义也。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,久后必反,故先斩之,以绝祸根。 」玄德曰:「若杀此人,恐降者人人自危;望军师恕之。」孔明指魏延曰:「吾今饶汝 性命。汝可尽忠报主,勿生异心,若生异心,我好歹取汝首级。」   魏延喏喏连声而退。黄忠荐刘表侄刘盘,——现在攸县闲居。——玄德取回,教掌 长沙郡。四郡己平,玄德班师回荆州,改油江口为公安。自此钱粮广盛,贤士归之;将 军马四散屯於隘口。   却说周瑜自回柴桑养病,令甘宁守巴陵郡,令凌统守汉阳郡。二处分布战船,听候 调遣。程普引其余将士投合淝县来,原来孙权自从赤壁鏖兵之后,久在合淝,与曹兵交 锋,大小十余战,未决胜负,不敢逼城下寨,离城五十里屯兵。闻程普兵到,孙权大喜 ,亲自出营劳军。人报鲁子敬先至,权乃下马立待之,肃急忙滚鞍下马施礼。众将见权 如此待肃,皆大惊异。权请肃上马,并辔而行,密谓曰:「孤下马相迎,足显公否?」 肃曰:「未也。」权曰:「然则如何而后为显耶?」肃曰:「愿明公威德加於四海,总 括九州,克成帝业,使肃名书竹帛,始为显矣。」   权抚掌大笑,同至帐中,大设饮宴,犒劳鏖战将士,商议破合淝之策。忽报张辽差 人来下战书。权拆书观毕,大怒曰:「张辽欺吾太甚!汝闻程普军来,故意使人搦战! 来日吾不用新军赴敌,看我大战一场!」传令当夜五更,三军出寨,望合淝进发。辰时 左右,军马行至半途,曹兵己到,两边布成阵势。孙权金盔金甲,披挂出马;左宋谦、 右贾华,二将使方天画戟,两边护卫。三通鼓罢,曹军阵中,门旗两开,三员将全装贯 带,立於阵前:中央张辽,左边李典,右边乐进。张辽纵马当先,专搦孙权决战。权绰 枪欲自战,阵门中一将挺枪骤马早出,乃太史慈也。张辽挥刀来迎,两将战有七八十合 ,不分胜负。曹阵上李典谓乐进曰:「对面金盔者,孙权也。若捉得孙权,足可与八十 三万大军报雠。」   说犹未了,乐进一骑马,一口刀,从刺斜里迳取孙权,如一道电光,飞至面前,手 起刀落。宋谦、贾华,急将画戟遮架,刀到处,两枝戟齐断,只将戟干望马头上打。乐 进回马,宋谦绰军士手中枪赶来。李典搭上箭,望宋谦心窝里便射,应弦落马。太史慈 见背后有人坠马,弃却张辽,望本阵便回。张辽乘势掩杀过来,吴兵大乱,四散奔走。 张辽望见孙权,骤马赶来。看看赶上,刺斜里撞出一军,为首大将,乃程普也;截杀一 阵,救了孙权。张辽收军自回合淝。   程普保孙权归大寨,败军陆续回营。孙权因见折了宋谦,放声大哭。长史张纮曰: 「主公恃盛壮之气,轻视大敌,三军之众,莫不寒心。即使斩将搴旗,威振疆场,亦偏 将之任,非主公所宜也。愿抑贲育之勇,怀王霸之计。且今日宋谦死於锋镝之下,皆主 公轻敌之故。今后切宜保重。」权曰:「是孤之过也。从今当改之。」   少顷,太史慈入帐,言:「某手下有一人,姓戈,名定,与张辽手下养马后槽是弟 兄。后槽被责怀怨,今晚使人报来,举火为号,刺杀张辽,以报宋谦之雠,某请引兵为 外应。」权曰:「戈定何在?」太史慈曰:「已混入合淝城中去了。某愿乞五千兵去。 」诸葛瑾曰:「张辽多谋,恐有准备,不可造次。」太史慈坚执要行,权因伤感宋谦之 死,急要报雠,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,去为外应。   却说戈定乃太史慈乡人。当日杂在军中,随入合淝城,寻见养马后槽,两个商议。 戈定曰:「我已使人报太史慈将军去了。今夜必来接应,你如何用事?」后槽曰:「此 间离军中较远,夜间急不能进,只就草堆上放起一把火,你去前面叫反,城中兵乱,就 里刺杀张辽,余军自走也。」戈定曰:「此计大妙!」   是夜张辽得胜回城,赏劳三军,传令不许解甲宿睡。左右曰:「今日全胜,吴兵远 遁,将军何不卸甲安息?」辽曰:「非也,为将之道,勿以胜为喜,勿以败为忧。倘吴 兵度我无备,乘虚攻击,何以应之?今夜防备,当比每夜更加谨慎。」   说犹未了,后寨火起,一片声叫反,报者如麻。张辽出帐上马,唤亲从将校数十人 ,当道而立。左右曰:「喊声甚急,可往观之。」辽曰:「岂有一城皆反者?此是造反 之人,故惊军士耳。如乱者先斩!」   不移时,李典擒戈定并后槽至。辽询得其情。立斩於马前。只听得城门外鸣锣击鼓 ,喊声大震。辽曰:「此是吴兵外应,可就计破之。」便令人於城门内放起一把火,众 皆叫反,大开城门,放下吊桥。   太史慈见城门大开,只道内变,挺枪纵马先入。城上一声﹝左石中马右交﹞,乱箭 射下,太史慈急退,身中数箭。背后李典、乐进杀出。吴兵折其大半,乘势直赶到寨前 。陆逊、董袭杀出,救了太史慈,曹兵自回。孙权见太史慈身带重伤,愈加伤感。张昭 请权罢兵。权从之,遂收兵下船,回南徐、润州。比及屯住军马,太史慈病重。权使张 昭等问安,太史慈大叫曰:「大丈夫生於乱世,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;今所志未遂, 奈何死乎!」言讫而亡,年四十一岁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矢志全忠孝,东箂,太史慈。姓名昭远塞,弓马震雄师。北海酬恩日,神亭酣战时 。临终言壮志,千古共嗟咨。   孙权闻慈死,伤悼不已,命厚葬於南徐,北固山下,养其子太史享於府中。   却说玄德在荆州整顿军马,闻孙权,合淝兵败,已回南徐,与孔明商议。孔明曰: 「亮夜观星象,见西北有星坠地,必应折一皇族。」   正言间,忽报公子刘琦病亡。玄德闻之,痛哭不已。孔明劝曰:「生死分定,主公 勿忧,恐伤贵体,且理大事。可急差人到彼守御城池,并料理葬事。」玄德曰:「谁可 去?」孔明曰:「非云长不可。」即时便教云长前去襄阳保守。玄德曰:「今日刘琦已 死,东吴必来讨荆州,如何对答?」孔明曰:「若有人来,亮自有言对答。」过了半月 ,人报东吴,鲁肃等来吊丧。正是:先将计策安排定,只等东吴使命来。未知孔明如何 对答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四回:吴国太佛寺看新郎,刘皇叔洞房续佳偶   却说孔明闻鲁肃到,与玄德出城迎接,接到公廨,相见毕。肃曰:「主公闻令侄弃 世,特具薄礼,遣某前来致祭。周都督再三致意刘皇叔、诸葛先生。」玄德,孔明,起 身称谢,收了礼物,置酒相待。肃曰:「前者皇叔有言:『公子不在,即还荆州。』今 公子已去世,必然见还。不识几时可以交割?」玄德曰:「公且饮酒,有一个商议。」   肃强饮数杯,又开言相问。玄德未及回答,孔明变色曰:「子敬好不通理!直须待 人问口!自我高皇帝斩蛇起义,开基立业,传至于今;不幸奸雄并起,各据一方,少不 得天道好还,复归正统。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后,孝景皇帝玄孙,今皇上之叔,岂不可 分茅裂土?况刘景升乃我主之兄也,弟承兄业,有何不顺?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,素无 功德於朝廷;今倚势力,占据六郡八十一州,尚自贪心不足,而欲并吞汉土。刘氏天下 ,我主姓刘倒无分,汝主姓孙反要强争。且赤壁之战,我主多负勤劳,众将并皆用命, 岂独是汝东吴之力?若非我借东南风,周郎安能展半筹之功?江南一破,休说二乔置於 铜雀宫,虽公等家小,亦不能保。适来我主人不即答应者,以子敬乃高明之士,不待细 说。公何不察之甚也!」   一席话,说得鲁子敬缄口无言;半晌乃曰:「孔明之言,怕不有理;争奈鲁肃身上 甚是不便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不便处?」肃曰:「昔日皇叔当阳受难时,是肃引孔明渡 江,见我主公;后来周公瑾要兴兵取荆州,又是肃挡住;至说待公子去世还荆州,又是 肃担承;今却不应前言,教鲁肃如何回复?我主与周公瑾必然见罪。肃死不恨,只恐惹 恼东吴,兴动干戈,皇叔亦不能安坐荆州,空为耻笑耳。」   孔明曰:「曹操统百万之众,动以天子为名,吾亦不以为意!岂惧周郎一小儿乎! 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,我劝主人立纸文书,暂借荆州为本;待我主别图得城池之时,便 交付还东吴。此论如何?」肃曰:「孔明待夺得何处,还我东吴?」孔明曰:「中原急 未可图;西川,刘璋闇弱,我主将图之。若图得西川,那时便还。」   肃无奈,只得听从。玄德亲笔写成文书一纸,押了字。保人诸葛孔明也押了字。孔 明曰:「亮是皇叔这里人,难道自家作保?观子敬先生也押个字,回见吴侯也好看。」 肃曰:「某知皇叔乃仁义之人,必不相负。」遂押了文字,收了文书。宴罢辞回。玄德 与孔明,送到船边。孔明嘱曰:「子敬回见吴侯,善言伸意,休生忘想。若不准我文书 ,我翻了面皮,连八十一州都夺了。今只要两家和气,休教曹贼笑话。」   肃作别下船而回,先到柴桑郡见周瑜。瑜问曰:「子敬讨荆州如何?」肃曰:「有 文书在此。」呈与周瑜。瑜顿足曰:「子敬中诸葛之谋也!名为借地,实是混赖。他说 取了西川便还,知他几时取西川?假如十年不得西川,十年不还?等这文书,如何中用 ,你却与他做保!他若不还时,必须连累足下。倘主公见罪,奈何?」   肃闻言,呆了半晌,曰:「想玄德不负我。」瑜曰:「子敬乃诚实人也。刘备枭雄 之辈,诸葛亮奸猾之徒,恐不似先生心地。」肃曰:「若此,如之奈何?」瑜曰:「子 敬是我恩人,想昔日指囷相赠之情,如何不救你?你且宽心住数日,待江北探细的回, 别有区处。」鲁肃局脊不安。   过了数日,细作回报:「荆州城中扬起布旛做好事,城外别建新坟,军士各挂孝。 」瑜惊问曰:「没了甚人?」细作曰:「刘玄德没了甘夫人,即日安排殡葬。」瑜谓鲁 肃曰:「吾计成矣。使刘备束手就缚,荆州反掌可得!」肃曰:「计将安出?」瑜曰: 「刘备丧妻,必将续娶。主公有一妹,极其刚勇,侍婢数百,居常带刀,房中军器摆列 遍满,虽男子不及。我今上书主公,教人去荆州为媒,说刘备来入赘。赚到南徐,妻子 不能勾得,幽囚在狱中,却使人去讨荆州换刘备。等他交割了荆州城池,我别有主意。 放子敬身上,须无事也。」   鲁肃拜谢。周瑜写了书呈,选快船送鲁肃投南徐见孙权,先说借荆州一事,呈上文 书。权曰:「你却如此糊涂!这样文书,要他何用?」肃曰:「周都督有书呈在此,说 用此计,可得荆州。」   权看毕,点头暗喜,寻思:「谁人可去?」猛然省曰:「非吕范不可。」遂召吕范 至,谓曰:「近闻刘玄德丧妇。吾有一妹,欲招赘玄德为婿,永结姻亲,同心破曹,以 扶汉室。非子衡不可为媒,望即往荆州一言。」范领命,即日收拾船只,带数个从人, 望荆州来。   却说玄德自没甘夫人,画夜烦恼。一日,正与孔明闲叙,人报东吴差吕范到来。孔 明笑曰:「此乃周瑜之计,必为荆州之故。亮只在屏风后潜听。但有甚说话,主公都应 承了。留来人在馆驿中安歇,别作商议。」   玄德教请吕范入,礼毕坐定。茶罢,玄德问曰:「子衡来必有所谕?」范曰:「范 近闻皇叔失偶,有一门好亲,故不避嫌,特来作媒。未知尊意若何?」玄德曰:「中年 丧妻,大不幸也。骨肉未寒,安忍便议亲?」范曰:「人若无妻,如屋无梁,岂可中道 而废人伦?吾主吴侯有一妹,美而贤,堪奉箕帚。若两家共结秦晋之好,则曹贼不敢正 视东南也。此事家国两便,请皇叔勿疑。但我国太吴夫人甚爱幼女,不肯远嫁,必求皇 叔到东吴就婚。」玄德曰:「此事吴侯知否?」范曰:「不先禀吴侯,如何敢造次来说 ?」玄德曰:「吾年已半百,鬓发斑白。吴侯之妹,正当妙龄,恐非配偶。」范曰:「 吴侯之妹,身虽女子,志胜男儿。常言:『若非天下英雄,吾不事之。』今皇叔名闻四 海,正所谓淑女配君子,岂以年齿上下相嫌乎?」玄德曰:「公且少留,来日回报。」   是日设宴相待,留於馆舍。至晚与孔明商议。孔明曰:「来意,亮已知道了。适间 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。主公便可应允。先教孙乾和吕范回见吴侯。面许已定,择日便 去就亲。」玄德曰:「周瑜定计欲害刘备,岂可以身轻入危险之地?」孔明大笑曰:「 周瑜虽能用计,岂能出诸葛亮之料乎!略用小谋,使周瑜半筹不展;吴侯之妹,又属主 公;荆州万无一失。」   玄德怀疑未决。孔明竟教孙乾往江南说合亲事。孙乾领了言语,与吕范同到江南, 来见孙权。权曰「吾愿将小妹招赘玄德,并无异心。」孙乾拜谢,回荆州见玄德,言吴 侯专候主公去结亲。玄德怀疑不敢往。孔明曰:「吾已定下三条计策,非子龙不可行也 。」遂唤赵云近前,附耳言曰:「汝保主公入吴,当领此三个锦囊。囊中有三条妙计, 依次而行。」即将三个锦囊,与云贴肉收藏。孔明先使人往东吴纳了聘,一切完备。   时建安十四年冬十月。玄德与赵云,孙乾取快船十只,随行五百余人,离了荆州, 前往南徐进发。荆州之事,皆听孔明裁处。玄德心中怏怏不安。到南徐,适船已傍岸。 云曰:「军师分付三条妙计,依次而行。今已而此,当先开第一个锦囊来看。」   于是开囊看了计策,便唤五百随行军士,一一分付如此如此。众军领命而去,又教 玄德先往见乔国老。那乔国老乃二乔之父,居於南徐。玄德牵羊担酒,先往拜见,说吕 范为媒,娶夫人之事。随行五百军士,都披红挂彩,入南郡买办物件,传说玄德入赘东 吴,城中人尽知其事。孙权知玄德已到,教吕范相待,且就馆舍安歇。   却说乔国老既见玄德,使入见吴国太贺喜。国太曰:「有何喜事?」乔国老曰:「 令爱已许刘玄德为夫人,今玄德已到,何故相瞒?」国太惊曰:「老身不知此事!」便 使人请吴侯问虚实,一面先使人於城中探听。人皆回报:「果有此事。女婿已在馆驿安 歇。五百随行军都在城中买猪羊过果品,准备成亲。做媒的女家是吕范,男家是孙乾, 俱在馆驿中相待。」国太吃了一惊。   少顷,孙权入后堂见母亲。国太搥胸大哭。权曰:「母亲何故烦恼?」国太曰:「 你直如此将我看承得如无物!我姐姐临危之时,分付你甚么话来?」孙权失惊曰:「母 亲有话明说,何苦如此?」国太曰:「男大须婚,女大须嫁,古今常理。我为你母亲, 事当禀命於我。你招刘玄德为婿,如何瞒我?女儿须是我的!」   权吃了一惊,问曰:「那里得这话来?」国太曰:「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满城百 姓,那一个不知?你倒瞒我!」乔国老曰:「老夫已知多日了,今特来贺喜。」权曰: 「非也。此是周瑜之计。因要取荆州,故将此为名,赚刘备来拘囚在此,要他把荆州来 换;若其不从,先斩刘备。此是计策,非实意也。」   国太大怒,骂周瑜曰:「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,直恁无条计策去取荆州,却将 我女儿为名,使美人计!杀了刘备,我女便是望门寡,将来再怎的说亲?须误了我女儿 一世!你们好做作!」乔国老曰:「若用此计,便得荆州,也被天下耻笑。此事如何行 得!」   说得孙权默然无语。国太不住口的骂周瑜。乔国老劝曰:「事已如此,刘皇叔乃汉 室宗亲,不如真个招他为婿,免得出丑。」权曰:「年纪怕不相当。」国老曰:「刘皇 叔乃当世豪杰,若招得这个女婿,也不辱了令妹。」国太曰:「我不曾认得刘皇叔,明 日约在甘露寺相见。如不中我意,任从你们行事;若中我的意,我自把女儿嫁他。」   孙权乃大孝之人,见母亲如此言语,随即应承,出外唤吕范,分付来日甘露寺方丈 设宴,国太要见刘备。吕范曰:「何不令贾华部领三百刀斧手,伏於两廊?若国太不喜 时,一声号举,两边齐出,将他拏下。」权遂唤贾华分付先准备,只看国太举动。   却说乔国老辞吴国太归,使人去报玄德,言来日吴侯,国太亲自要见,好生在意。 玄德与孙乾,赵云商议。云曰:「来日此会,多凶少吉,云自引五百军保护。」   次日,吴国太,乔国老先在甘露寺方丈坐定。孙权引一班谋士,随后都到,却教吕 范来馆驿中请玄德。玄德内披细铠,外穿锦袍,从人背剑紧随,上马投甘露寺来。赵云 全装贯带,引五百军随行。来到寺前下马,先见孙权。权观玄德仪表非凡,心中有畏惧 之意。   二人叙礼毕,遂入方丈见国太。国太见了玄德,大喜,谓乔国老曰:「真吾婿也! 」国老曰:「玄德有龙凤之姿,天日之表;更兼仁德布於天下;国太得此佳婿,真可庆 也。」玄德拜谢,共宴於方丈之中。   少刻,子龙带剑而入,立於玄德之侧。国太问曰:「此是何人?」玄德答曰:「常 山赵子龙也。」国太曰:「莫非当阳长坂抱阿斗者乎?」玄德曰:「然。」国太曰:「 真将军也!」遂赐以酒。赵云谓玄德曰:「却才某於廊下巡视,见房内有刀斧手埋伏, 必无好意。可告知国太。」玄德乃跪於国太席前,泣而告曰:「若杀刘备,就此请诛。 」国太曰:「何出此言?」玄德曰:「廊下暗伏刀斧手,非杀备而何?」   国太大怒,责骂孙权:「今日玄德既为我婿,即我之儿女也。何故伏刀斧伏刀手於 廊下?」权推不知,唤吕范问之。范推贾华。国太唤贾华责骂,华默然无言。国太喝令 斩之。玄德告曰:「若斩大将,於亲不利。备难久居膝下矣。」乔国老也相劝。国太方 叱退贾华。刀斧手皆抱头鼠窜而去。玄德更衣出殿前,见庭下有一石块。玄德拔从者所 佩之剑,仰天祝曰:「若刘备得返回荆州,成王霸之业,一剑挥石为两段。如死於此地 ,剑剁石不开。」言讫,手起剑落,火光迸溅,砍石为两段。   孙权在后面看见,问曰:「玄德公如何恨此石?」玄德曰:「备年近五旬,不能为 国家剿除贼党,心常自恨。今蒙国太招为女婿,此平生之际遇也。恰才问天买卦,如破 曹兴汉,砍断此石。今果然如此。」权暗思:「刘备莫非用此言瞒我?」亦掣剑谓玄德 曰:「吾亦问天买卦。若破得曹贼,亦断此石。」却暗暗祝告曰:「若再取得荆州,与 旺东吴,砍石为两半!」手起剑落,巨石亦开。至今有十字纹痕石尚存。后人观此胜迹 ,作诗赞曰:宝剑落时山石断,金环响处火光生。两朝旺气皆天数,从此乾坤鼎足成。   二人弃剑,相携入席。又饮数巡,孙乾目视玄德。玄德辞曰:「备不胜酒力,告退 。」孙权送出寺前,二人并立,观江山之景。玄德曰:「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!」至今 甘露寺碑上云:「天下第一江山」。后人有诗赞曰:  江山雨霁拥青螺,境界无忧乐 最多。昔日英雄凝目处,岩崖依旧抵风波。   二人共览之次,江风浩荡,洪波滚雪,白浪掀天。忽见波上叶小舟,行於江面上, 如行平也。玄德叹曰:「『南人驾船,北人乘马』,信有之也。」孙权闻言自思曰:「 刘备此言,戏我不惯乘马耳。」乃令左右牵过马来,飞身上马,驰骤下山,复加鞭上岭 ,笑谓玄德曰:「南人不能乘马乎?」玄德闻言,撩衣一跃,跃上马背,飞走下山,复 驰骋而上。二人立马於山坡之上,扬鞭大笑。至今此处名为「驻马坡」。后人有诗曰:   驰骤龙驹气概多,二人并辔望山河。东吴,西蜀成王霸,千古犹存驻马坡。   当日二人并辔而回。南徐之民,无不称贺。玄德自回馆驿,与孙乾商议。乾曰:「 主公只是哀求乔国老,早早毕姻,免生别事。」次日,玄德复至乔国老宅前下马。国老 接入,礼毕,茶罢,玄德告曰:「江左之人,多有要害刘备者,恐不能久居。」国老曰 :「玄德宽心:吾为公告国太,令作护持。   玄德拜谢自回。乔国老入见国太,言玄德恐有人谋害,急急要回。国太大怒曰:「 我的女婿,谁敢害他!」即时便教搬入书院暂住,择日毕姻。玄德自入告国太曰:「只 恐赵云在外不便,军士无人约束。」国太教尽搬入府中安歇,休留在馆驿中,免得生事 。   玄德大喜。数日之内,大排筵会,孙夫人与玄德结亲。至晚客散,两行红炬,接引 玄德入房。灯光之下,但见枪刀簇满;侍婢皆佩剑悬刀,立於两旁。諕得玄德魂不附体 。正是:惊看侍女横刀立,疑是东吴设伏兵。毕竟是何缘故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五回:玄德智激孙夫人,孔明二气周公瑾   却说玄德见孙夫人房中两边枪刀森列,侍婢皆佩剑,不觉失色。管家婆进曰:「贵 人休得惊惧。夫人自幼好观武事,居常令侍婢击剑为乐,故尔如此。」玄德曰:「非夫 人所观之事,吾甚心寒,可命暂去。」管家婆禀覆孙夫人曰:「房中摆列兵器,娇客不 安,今可去之。」孙夫人笑曰:「厮杀半生,尚惧兵器乎?」命尽撤去,令侍婢解剑伏 侍。当夜玄德与孙夫人成亲,两情欢洽。玄德又将金帛散给侍婢,以买其心,先教孙乾 回荆州报喜。自此连日饮酒。国太十分爱敬。   却说孙权差人来柴桑郡报周瑜说:「我母亲力主,己将吾妹嫁刘备。不想弄假成真 。此事还复如何?」瑜闻大惊,行坐不安,乃思一计,修密书付来人持回见孙权。权拆 书视之。书略曰:   「瑜所谋之事,不想反覆如此。既已弄假成真,又当就此用计。刘备以枭雄之姿, 有关、张、赵云之将,更兼诸葛用谋,必非久屈人下者。愚意莫如软困之於吴中,盛为 筑宫室,以丧其心志;多送美色玩好,以娱其耳目;使分开关、张之情,隔远诸葛之契 ,各置一方,然后以兵击之,大事可定矣。今若纵之,恐蛟龙得云雨,终非池中物也。 愿明公熟思之。」   孙权看毕,以书示张昭。昭曰:「公瑾之谋,正合愚意。刘备起身微末,奔走天下 。未尝享受富贵。今若以华堂大厦,子女金帛,令彼享用,自然疏远孔明、关、张等。 使彼各生怨望,然后荆州可图也。主公可依公瑾之计火速行之。」   权大喜,即日修整东府,广栽花木,盛设器用,请玄德与妹居住;又增女乐数十余 人,并金玉锦绮玩好之物。国太只道孙权好意,喜不自胜。玄德果然被声色所迷,全不 想回荆州。   却说赵云与五百军在东府前住,终日无事,只去城外射箭走马。看看年终,云猛省 :「孔明分付三个锦囊与我,教我一到南徐,开第一个;住到年终,开第二个;临到危 急无路之时,开第三个。於内有神出鬼没之计,可保主公回家。此时岁已将终,主公贪 恋女色,并不见面,何不拆开第二个锦囊,看计而行?」遂拆开视之。原来如此神策。 即日径到府堂,要见玄德。   侍婢报曰:「赵子龙有紧急事来报贵人。」玄德唤入问之。云佯作失惊之状曰:「 主公深居画堂,不想荆州耶?」玄德曰:「有甚事如此惊怪?」云曰:「今早孔明使人 来报,说曹操要报赤壁鏖兵之恨,起精兵五十万,杀到荆州,甚是危急,请主公便回。 」玄德曰:「必须与夫人商议。」云曰:「若和夫人商议,必不肯放主公回。不如休说 ,今晚便好起程。迟则误事。」玄德曰:「你且暂退,我自有道理。」   云故意催逼数番而出。玄德入见孙夫人,暗暗垂泪。孙夫人曰:「夫君何故烦恼? 」玄德曰:「念备一身飘荡异乡,生不能侍奉二亲,又不能祭祀宗祖,乃大逆不孝也。 今岁旦在迩,使备悒怏不已。」孙夫人曰:「你休瞒我。我已听知了也。方才赵子龙报 说荆州危急,你欲还乡,故推此意。」玄德跪而告曰:「夫人既知,备安敢相瞒?备欲 不去,使荆州有失,被天下人耻笑;欲去又舍不得夫人:因此烦恼。」夫人曰:「妾已 事君,任君所之,妾当相随。」玄德曰:「夫人之心,虽则如此,争奈国太与吴侯安肯 容夫人去?夫人若可怜刘备,暂时辞别。」言毕,泪如雨下。孙夫人劝曰:「夫君休得 烦恼。妾当苦告母亲,必放妾与君同去。」玄德曰:「纵然国太肯时,吴侯必然阻挡。 」孙夫人沈吟良久,乃曰:「妾与君正旦拜贺时,推称江边祭祖,不告而去,若何?」 玄德又跪而谢曰:「若如此,生死难忘。切勿漏泄。」   两个商议已定。玄德密唤赵云分付:「正旦日,你先引军士出城,於官道等候。吾 推祭祖,与夫人同走。」云领诺。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,吴侯大会文武於堂上。玄德 与孙夫人入拜国太。孙夫人曰:「夫主想父母宗祖坟墓,俱在涿郡,昼夜伤感不已。今 日欲往江边,望北遥祭,须告母亲得知。」国太曰:「此孝道也,岂有不从?汝虽不识 舅姑,可同汝夫前去祭拜,亦见为妇之礼。」孙夫人同玄德拜谢而出。   此时只瞒著孙权。夫人乘车,止带随身一应细。玄德上马,引数骑跟随出城,与赵 云相会。五百军士前遮后拥,离了南徐,趱程而行。当日孙权大醉,左右近侍扶入后堂 ,文武皆散。比及众官探得玄德夫妇逃遁之时,天色已晚。要报孙权,权醉不醒。及至 睡觉,已是五更。   次日,孙权闻知走了玄德,急唤文武商议。张昭曰:「今日走了此人。早晚必生祸 乱。可急追之。」孙权令陈武、潘璋选五百精兵,无分昼夜,务要赶上拏回。二将领命 去了。孙权深恨玄德,将案上玉砚摔为粉碎。程普曰:「主公空有冲天之怒。某料陈武 、潘璋必擒此人不得。」权曰:「焉敢违我令!」普曰:「郡主自幼好观武事,严毅刚 正,诸将皆惧。既然肯顺刘备,必同心而去。所追之将,若见郡主,岂肯下手?」   权大怒,掣所佩之剑,唤蒋钦、周泰听令,曰:「汝二人将这口剑去取吾妹并刘备 头来!违令者立斩!」蒋钦、周泰领命,随后引三千军赶来。   却说玄德加鞭纵辔,趱程而行,当夜於路暂歇两个更次,慌忙起行。看看来到柴桑 界首,望见后面尘头大起,人报追兵至矣。玄德慌问赵云曰:「追兵既至,如之奈何? 」赵云曰:「主公先行,某愿当后。」转过前面山脚,一彪军马拦住去路。当先两员大 将,厉声高叫曰:「刘备早早下马受缚!吾奉周都督将令,守候多时!」原来周瑜恐玄 德走脱,先使徐盛、丁奉引三千军马於冲要之处扎营等候,时常令人登高遥望,料得玄 德若投旱路,必经此道而过。当日徐盛、丁奉瞭望得玄德一行人到,各绰兵器截住去路 。玄德惊慌勒回马问赵云曰:「前大有拦截之兵,后有追赶之兵:前后无路,如之奈何 ?」云曰:「主公休慌:军师有三条计,多在锦囊之中。已拆两了两个,并皆应验。今 尚有第三个在此,分付遇危难之时,方可拆看。今日可急,当拆观之。」便将锦囊拆开 ,献与玄德。   玄德看了,急来军前泣告孙夫人曰:「备有心腹之言,至此尽当实诉。」夫人曰: 「夫君有何言语,实对我说。」玄德曰:「昔日吴侯与周瑜同谋,将夫人招赘刘备,实 非为夫人计,乃欲幽囚刘备而夺荆州耳。夺了荆州,必将杀备。是以夫人为香饵而钓备 也。备不惧万死而来,盖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,必能怜备。昨闻吴侯将欲加害,故托荆 州有难,以图归计。幸得夫人不弃,同至于此。今吴侯又令人在后追赶,周瑜又使人於 前截住,非夫人莫解此祸。如夫人不允,备请死於车前,以报夫人之德。」   夫人怒曰:「吾兄既不以我为亲骨肉,我有何面目重相见乎!今日之危,我当自解 。」于是叱从人推车直出,卷起车帘,亲喝徐盛、丁奉曰:「你二人欲造反耶?」徐、 丁二将慌忙下马,弃了兵器,声喏於车前曰:「安敢造反:为奉周都督将令,屯兵在此 专候刘备。」孙夫人大怒曰:「周瑜逆贼!我东吴不曾亏负你!玄德乃大汉皇叔,是我 丈夫。我已对母亲、哥哥说知回荆州去。今你两个山脚去处,引著军马拦道路,意欲劫 我夫妻财物耶?」徐盛、丁奉喏喏连声,口称:「不敢。请夫人息怒。这不干我等之事 ,乃是周都督的将令。」孙夫人叱曰:「你只怕周瑜,独不怕我?周瑜杀得你,我岂杀 不得周瑜?」把周瑜大骂一场,喝令推车前进。徐盛、丁奉自思:「我等是下人,安敢 与夫人违拗?」又见赵云十分怒气,只得把兵喝住,放条大路教过去。   恰才行不得五六里,背后陈武、潘璋赶到。徐盛、丁奉备言其事。陈、潘二将曰: 「你放他过去差了。我二人奉吴侯旨意,特来追捉他回去。」于是四将合兵一处,趱程 赶来。玄德正行间,忽听得背后喊听大起。玄德又告孙夫人曰:「后面追兵又到,如之 奈何?」夫人曰:「夫君先行,我与子龙当后。」玄德先引三百军,望江岸去了。子龙 勒马於车傍,将士卒摆开,专候来将。四员将见了孙夫人,只得下马,拱手而立。夫人 曰:「陈武、潘璋,来此何干?」二将答曰:「奉主公之命,请夫人、玄德回。」夫人 正色叱曰:「都是你这夥匹夫,离间我兄妹不睦!我已嫁他人,今日归去,须不是与人 私奔。我奉母亲慈旨,另我夫妇回荆州。便是我哥哥来,也须依礼而行。你二人倚仗兵 威,欲待杀害我耶?」骂得四人面面相觑,各自寻思:「他一万年也是兄妹。更兼国太 作主;吴侯乃大孝之人,怎敢违逆母言?明日翻过脸来,只是我等不是。不如做个人情 。」军中又不见玄德;但见赵云怒目睁眉,只待厮杀;因此四将喏喏连声而退。孙夫人 令推车便行。徐盛曰:「我四人同去见周都督,告禀此事。」   四人犹豫未定,忽见一军如旋风而来;视之,乃蒋钦、周泰。二将问曰:「你等曾 见刘备否?」四人曰:「早晨过去,已半日矣。」蒋钦曰:「何不拏下?」四人各言孙 夫人发话之事。蒋钦曰:「便是吴侯怕道如此,封一口剑在此,教先杀他妹,后斩刘刘 备。违者立斩!」四将曰:「去之已远,怎生奈何?」蒋钦曰:「他终是些步军,急行 不上。徐、丁二将军,可飞报都督,教水路棹快船追赶;我四人在岸上追赶。无问水旱 之路,赶上杀了,休听他言语。」于是徐盛、丁奉飞报周瑜;蒋钦、周泰、陈武、潘璋 四个领兵江赶来。   却说玄德一行人马,离柴桑较远,来到刘郎浦,心才稍宽。沿着江岸寻渡,一望江 水弥漫、并无船只。玄德府首沈吟。赵云曰:「主公在虎口中逃,出今已近本界,吾料 军师必有调度,何用忧疑?」玄德听罢,蓦然想起在东吴繁华之事,不觉凄然泪下。后 人有诗叹曰:   吴蜀成婚此水澄,明珠步幛屋黄金。谁知一女轻天下,欲易刘郎鼎峙心。   玄德令赵云望前哨探船双,忽报后面尘土冲天而起。玄德登高望之,但见军马盖地 而来,叹曰:「连日奔走,人困马乏,追兵又到,死无地矣!」看看喊声渐近。正慌急 间,忽见江岸边一字儿抛著拖篷船二十余只。赵云曰:「天幸有船在此!棹过对岸,再 作区处!」   玄德与孙夫人便奔上船。子龙引五百军亦都上船。只见船舱中一人纶巾道服,大笑 而出,曰:「主公且喜!诸葛亮在此等候多时。」船中扮作客人的,皆是荆州水车。玄 德大喜。不多时,四将赶到。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:「吾己算定多时矣。汝等回去传示 周郎,教休再使美人记手段。」岸上乱箭射来,船已开的远了。蒋钦四将,只好呆看。   玄德与孔明正行间,忽然江声大振,回头视之,只见战船无数。帅字旗下,周瑜自 领惯战水军,左有黄盖,右有韩当,势如飞马,疾似流星。看看赶上,孔明教棹船投北 岸,弃了船尽皆上岸而走,车马登程。周瑜赶到江边,亦皆上岸追袭。大小水军,尽是 步行。止有为首官军骑马。周瑜当先,黄盖、韩当、徐盛、丁奉紧随。周瑜曰:「此处 是那里?」军士答曰:「前面是黄州界首。」望见玄德军马不远,瑜令并力追袭。   正赶之间,一声鼓响,山谷内一队刀手拥出,为首一员大将,乃关云长也。周瑜举 止失措,急拨马便走。云长赶来,周瑜纵马逃命。正奔走间,左边黄忠,右边魏延,两 军杀出。吴兵大败。周瑜急急下得船时,岸上军士齐声大叫曰:「周郎妙计安天下,陪 了夫人又折兵!」瑜怒曰:「可再登岸决一死战!」黄盖、韩当力阻。瑜自思曰:「吾 计不成,有何面目去见吴侯!」大叫一声,金疮迸裂,倒於船上。众将急救,却早不省 人事。正是:两番弄巧翻成拙,此日含嗔却带羞。未知周郎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六回:曹操大宴铜雀台,孔明三气周公瑾   却说周瑜被诸葛亮预先埋伏关公,黄忠,魏延三枝军马,一击大败。黄盖、韩当急 救下船,折却水军无数。遥观玄德,孙夫人车马仆从,都停住於山顶之上,瑜如何不气 ?箭疮未愈,因怒气冲激,疮口迸裂,昏绝於地;众将救醒,开船逃去。孔明教休追赶 ,自和玄德归荆州庆喜,赏赐众将。   周瑜自回柴桑。蒋钦等一行人马自归南徐报孙权。权不胜忿怒,欲拜程普为都督, 起兵取荆州。   周谕又上书,请兴兵雪恨。张昭谏曰:「不可。曹操日夜思报赤壁之恨,因恐孙、 刘同心,故未敢兴兵。今主公若以一时之忿,自相吞并,操必乘虚来攻,国势危矣。」 顾雍曰:「许都岂无细作在此。若知孙、刘不睦,操必使人勾结刘备。备惧东吴,必投 曹操。若此,则江南何日得安?为今之计,莫若使人赴许都,表刘备为荆州牧。曹操知 之,则惧而不敢加兵於东南。且使刘备不恨於主公。然后使心腹用反间之计,令曹刘相 攻,吾乘隙而图之,斯为得耳。」权曰:「元叹之言甚善。但谁可为使?」雍曰:「此 间有一人,乃曹操敬慕者,可以为使。」权问何人。雍曰:「华歆在此,何不遣之?」 权大喜,即遣赍表赴许都。歆领命起程,迳到许都求见曹操。闻操会群臣於邺郡,庆赏 铜雀台,歆乃赴邺郡侯见。   操自赤壁败后,常思报仇;只疑孙刘并力,因此不敢轻进。时建安十五年春,造铜 雀台成。操乃大会文武於邺郡,设宴庆贺。其台正临漳河。中央乃铜雀台,左边一座名 玉龙台,右边一座名金凤台,各高十丈。上横二桥相通,千门万户,金碧交辉。   是日,曹操头戴嵌宝金冠,身穿绿锦罗袍,玉带诛履,凭高而坐。文武侍立台下。   操欲观武官比试弓箭,乃使近侍将西川红锦战袍一领,挂於垂杨枝上,下设一箭垛 ,以百步为界。分武官为两队。曹氏宗族俱穿红,其余将士俱穿绿。各带雕弓良箭,跨 鞍勒马,听候指挥。操传令曰:「有能射中箭垛红心者,即以锦袍赐之。如射不中,罚 水一良。」号令方下,红袍队中,一个少年将军骤马而出。众视之,乃曹休也。休飞马 往来,奔驰三次,扣上箭,拽满弓,一箭射去,正中红心。金鼓齐鸣,众皆喝冞。曹操 於台上望见大喜,曰:「此吾家千里驹也!」方欲使人取锦袍与曹休,只见袍队中,一 骑飞出,叫曰:「丞相锦袍,合让俺外姓先取,宗族中不宜搀越。」   操视其人,乃文聘也。众官曰:「且看文仲业射法。」文聘拈弓纵马一箭,亦中红 心。众皆喝采,金鼓乱鸣。聘大呼曰:「快取袍来!」只见红袍队中,又一将飞马而出 ,厉声曰:「文烈先射,汝何得争夺?看我与你两个解箭!」曳满弓,一箭射去,也中 红心。众人齐声喝采。视其人,乃曹洪也。洪方欲取袍,只见绿袍队里又一将出,扬弓 叫曰:「你三人射法,何足为奇!看我射来!」众视之,乃张合也。合飞马翻身,背射 一箭,也中红心。四枝箭齐齐的攒在红心里。众人俱道:「好射法!」合曰:「锦袍须 该是我的!」   言未毕,红袍队中一将飞马而出,大叫足称异!看我夺射红心!」众视之,乃夏侯 渊也。渊骤马至界口,纽回身一箭射去,正在四箭当中。金鼓齐鸣。渊勒马按弓大叫曰 :「此箭可夺得锦袍么?」只见绿袍队里,一将应声而出,大叫:「且留下袍与我徐晃 !」渊曰:「汝更有何射法,可夺我袍?」晃曰:「汝射红心,不足为异。看吾单取锦 袍!」拈弓搭箭,遥望柳条射去,恰好射断柳条,锦坠地。徐晃飞取锦袍,披於身上, 骤马至台前声喏曰:「谢丞相袍!」曹操与众官无不称羡。晃才勒马要回,猛然台边跃 出一个绿袍将军,大呼曰:「你将锦袍那里去?早早留下与我!」众视之,乃许褚也。 晃曰:「袍已在此,汝何敢强夺!」褚更不回答,竟飞马来夺袍。两马相近,徐晃便把 弓打许褚。褚一手按住弓,把徐晃拖离鞍轿。晃急弃不了弓,翻身下马,褚亦下马,两 个揪住厮打。操急使人解开。那领锦袍己是扯得粉碎。操令二人都上台。徐晃睁眉怒目 ,许褚切齿咬牙:各有相斗之意。操笑曰:「孤特视公等之勇耳。岂惜一锦袍哉?」便 教诸将尽都上台,各赐蜀锦一疋。诸将各各称谢。操命各依位次而坐。乐声竞奏,水陆 并陈。文官武将轮次把盏,献酬交错。   操顾谓众文官曰:「武将既以骑射为乐,足显威勇矣。公等皆饱学之士,登此高台 ,可不进佳章以纪一时之胜事乎?」众官皆躬身而言曰:「愿从钧命。」   时有王朗,钟繇,王粲,陈琳一班文官,进献诗章。诗中多有称颂曹操功德巍巍, 合当受命之意。曹操遂一览毕,笑曰:「诸公佳作,过誉甚矣。孤本愚陋,始举孝廉。 后值天下大乱,筑精舍於谯东五十里,欲春夏读书,秋冬射猎,以待天下清平,方出仕 耳。不意朝廷征孤为点军校尉,遂更其意,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,图死后得题墓道曰: 『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』,平生愿足矣。念自讨董卓,剿黄巾以来,除袁术,破吕布 ,灭袁绍,定刘表遂平天下。身为宰相,人臣之贵已,又复何望哉?如国家无孤一人, 正不知几人称帝,几人称王。或见孤权重,妄相忖度,疑孤有异心,此大谬也。孤常念 孔子称文王之至,此言耿耿在心。但欲孤委捐兵众,归就所封武平侯之职,实不可耳。 诚恐一解兵柄,为人所害;孤败则国家倾危,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。诸公必无知 孤意者。」众皆起拜曰:「虽伊尹、周公,不及丞相矣。」后人有诗曰:   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下士时。假使当年身便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!   曹操连饮杯,不觉沈醉,唤左右棒过笔砚,亦欲作铜雀台诗。刚才下笔,忽报:「 东吴使华歆表秦刘备为荆州牧,孙权以妹嫁刘备,汉上九郡大半已属备矣。」操闻之, 手脚慌乱,投笔於地。程昱曰:「丞相在万军之中,矢石交攻之际,未尝动心;今闻刘 备得了荆州,何故如此失惊?」操曰:「刘备人中之龙也,生平未尝得水。今得荆州, 是困龙入大海矣。孤安得不动心哉!」程昱曰:「丞相知华歆来意否?」操曰:「未知 。」昱曰:「孙权本忌刘备,欲以兵攻之;但恐丞相乘虚而击,故今华歆为使,表荐刘 备。以安备之心,以塞丞相之望耳。」   操点头曰:「是也。」昱曰:「某有一计,使孙、刘自相吞并,丞相乘间图之,一 鼓而二敌俱破。」操大喜,遂问其计。程昱曰:「东吴所倚者,周瑜也。丞相今表奏周 瑜为南郡太守、程普为江夏太守,留华歆在周瑜既领南郡,愈思报雠,遂上书吴侯,乞 命鲁肃去讨还荆州。孙权乃命肃曰:「汝昔保荆州与刘备,今备迁延不还,等待何时? 」肃曰:「文书上明白写著,得了西川便还。」权叱曰:「只说取西川,至今又不动兵 ,不等老了人!」肃曰:「某愿往言之。」遂乘投荆州而来。   却说玄德与孔明在荆州广聚粮草,调练军马,远近之士多归之。忽报鲁肃到,玄德 问孔明曰:「子敬此来何意?」孔明曰:「昨者孙权表主公为荆州牧,此是惧曹操之计 。操封周瑜为南郡太守,此欲令我两家自相吞并,他好於中取事也。今鲁肃此来,又是 周瑜既受太守之职,要来索荆州之意。」玄德曰:「何以答之?」孔明曰:「若肃提起 荆州之事,主公便放声大哭。哭到悲切之处,亮自出来解劝。」计会已定,接鲁肃入府 ,礼毕,叙坐。肃曰:「今日皇叔做了东吴女婿,便是鲁肃主人,如何敢坐?」玄德笑 曰:「子敬与我旧交,何必太谦?」肃乃就坐。茶罢,肃曰:「今奉吴侯钧命,专为荆 州一事而来。皇叔已借住多时,未蒙见还。今既两家结亲,当看亲情面上,早早交付。 」玄德闻言,掩面大哭。肃惊曰:「皇叔何故如此?」玄德哭声不绝。孔明从屏后出曰 :「亮听之久矣。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缘故么?」肃曰:「某实不知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 难见?当初我主人借荆州时,许下取得西川便还。仔细想来:益州刘璋是我主人之弟, 一般都是汉朝骨肉。若要兴兵去取他城池时,恐被外人唾骂;若要不取,还了荆州,何 处安身?若不还时,於尊舅面上又不好看。事出两难,因此泪出痛肠。」孔明说罢,触 动玄德衷肠,真个搥胸顿足,放声大哭。鲁肃劝曰:「皇叔且休烦恼,与孔明从长计议 。」孔明曰:「有烦子敬,回见吴侯,勿惜一言之劳,将此烦恼情节,恳告吴侯,再容 几时。」肃曰:「倘吴侯不从,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吴侯既以亲妹聘嫁皇叔,安得 不从乎?望子敬善言回复。」   鲁肃是个宽仁长者,见玄德如此哀痛,只得应允。玄德、孔明拜谢。宴毕,送鲁肃 下船。迳到柴桑,见了周瑜,具言其事。周瑜顿足曰:「子敬又中诸葛亮之计也!当初 刘备依刘表时,常有吞并之意,何况西川,刘璋乎?似此推调,未免累及老兄矣。吾有 一计,使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。子敬便当一行。」肃曰:「愿闻妙策。」瑜曰:「子敬 不必去见吴侯,再去荆州对刘备说:孙,刘两家,既结为亲,便是一家;若刘氏不忍去 取西川,我东吴起兵去取;取得西川时,以作嫁资,却把荆州交还东吴。」肃曰:「西 川迢递,取之非易。都督此计,莫非不可?」瑜笑曰:「子敬真长者也。你道我真个去 取西川与他?我只以此为名,实欲去取荆州,且教他不做准备。东吴军马,收川路过荆 州,就问他索要钱粮,刘备必然出城劳军。那时乘势杀之,夺取荆州,雪吾之恨,解足 下之祸。」鲁肃大喜,便再往荆州来。玄德与孔明商议。孔明曰:「鲁肃必不曾见吴侯 ,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计策,来诱我耳。但说的话,主公只看我点头,便满口应承 。」计会已定,鲁肃入见,礼毕,曰:「吴侯甚是称赞皇叔盛德,遂与诸将商议,起兵 替皇叔收川。取了西川,却换荆州,以西川权当嫁资。但军马经过,却望应些钱粮。」 孔明听了,忙点头曰:「难得吴侯好心!」玄德拱手称谢曰:「此皆子敬善言之力。」 孔明曰:「如雄师到日,即当远接稿劳。」鲁肃暗喜,宴罢辞回。玄德问孔明曰:「此 是何意?」孔明大笑曰:「周瑜死日近矣!这等计策,小儿也瞒不过!」玄德又问如何 ?孔明曰:「此乃『假途灭虢』之计也。虚名收川,实取荆州。等主公出城劳军,乘势 拏下,杀入城来,攻其无备,出其不意也。」玄德曰:「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主公 宽心,只顾准备窝弓以擒猛虎,安排香饵以钓鳌鱼。等周瑜到来,他便不死,也九分无 气。」便唤赵云听计:「如此如此,其余我自有摆布。」玄德大喜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周瑜决策取荆州,诸葛先知第一筹。指望长江香饵稳,不知暗里钓鱼钩。   却说鲁肃回见周瑜,说玄德,孔明欢喜不疑,准备出城劳军。周瑜大笑曰:「原来 今番也中了吾计!」便教鲁肃禀报吴侯,并遣程普引兵接应。周瑜此时箭疮已渐平愈, 身躯无事,使甘宁为先锋,自与徐盛,丁奉为第二;淩统,吕蒙为后队。水陆大兵五百 万,望荆州而来。周瑜在船中,时复欢笑,以为孔明中计。前军至夏口,周瑜问:「荆 州有人在前面接否?」人报:「刘皇叔使糜竺来见都督。」瑜唤至,问劳军如何。糜竺 曰:「主公皆准备安排下了。」瑜曰:「皇叔何在?」竺曰:「在荆州城门相等,与都 督把盏。」瑜曰:「今为汝家之事,出兵远征;劳军之礼,休得轻易。」糜竺领了言语 先回。战船密密排在江上,依次而进。看看至公安,并无一双军船,又无一人远接。周 瑜催船速行。离荆州十余里,只见江面上静荡荡的。哨探的回报:「荆州城上,插两面 白旗,并不见一人之影。」瑜心疑,教把船傍岸,亲自上岸,乘马带了甘宁,徐盛,丁 奉一班军官,引亲随精军三千人,迳望荆州来。既至城下,并不见动静。瑜勒住马,令 军士叫门。城上问是谁人。吴军答曰:「是东吴周都督亲自此。」言未毕,忽一声梆子 响,城上一齐都竖起枪刀。敌楼上赵云出曰:「都督此行,端的为何?」瑜曰:「吾替 汝主取西川,汝岂犹未知耶?」云曰:「孔明军师已知都督『假途灭虢』之计,故留赵 云在此。吾主公有言:『孤与刘璋,皆汉室宗亲,安忍背义而取西川?若汝东吴端的取 蜀,吾当披发入山,不失信於天下也。』」周瑜闻之,勒马便回。只见一人打著令字旗 ,於马前报说:「探得四路军马,一齐杀到:关某从江陵杀来,张飞从秭归杀来,黄忠 从公安杀来,魏延从彝陵小路杀来:四路正不知多少军马。喊声远近震动百余里,皆言 要捉周瑜。」瑜马上大叫一声,箭枪复裂,墬於马下。正是:一着掑高难对敌,几番算 定总成空。不知周瑜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解。 第五十七回:柴桑口卧龙吊丧,耒阳县凤雏理事   却说周瑜怒气填胸,坠於马下,左右急救归船。军士传说:「玄德、孔明在前山顶 上饮酒取乐。」瑜大怒,咬牙切齿曰:「你道我取不得西川,吾誓取之!」   正恨间,人报吴侯遣弟孙瑜到。周瑜接入,具言其事。孙瑜曰:「吾奉兄命来助都 督。」遂令催军前行。行至巴丘,人报上流有刘封,关平二人领军截住水路。周瑜愈怒 。忽又报孔明遣人送书至。周瑜拆封视之。书曰:「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,致书於东吴 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:自柴桑一别,至今恋恋不忘。闻足下欲取西川,亮窃以为不可。 益州民强地险,刘璋虽暗弱,足以自守;今劳师远征,转运万里,却收全功,虽吴起不 能定其规,孙武不能善其后也。曹操失利於赤壁,志岂须臾忘报雠哉?今足下兴兵远征 ,倘操乘虚而至,江南韭粉矣。亮不忍坐视,特此告知,幸垂照鉴。」   周瑜览毕,长叹一声,唤左右取纸笔作书上吴侯,乃聚众将曰:「吾不欲尽忠报国 ,奈天命已绝矣。汝等善事吴侯,共成大业。」言讫,昏绝。徐徐又醒,仰天长叹曰: 「既生瑜,何生亮?」连叫数声而亡。寿三十又六岁。后人有诗叹曰:赤壁遗雄烈,青 年有骏声。弦歌知雅意,杯酒谢良朋。曾谒三千斛,常驱十万兵。巴丘终命处,凭吊欲 伤情。   周瑜停丧於巴丘。众将将所遗书缄,遣人飞报孙权。权闻周瑜死,放声大哭。拆视 其书,乃荐鲁肃以自代也。书略曰:「瑜以凡才,荷蒙殊遇,委任腹心,统御兵马,敢 不竭股肱之力,以图报效?奈死生不测,修短有命;愚志未展,微躯已殒,遗恨何极! 方今曹操在北,疆场未静;刘备寄寓,有似养虎;天下之事,尚未可知。此正朝士旰食 之秋,至尊垂虑之日也。鲁肃忠烈,临事不苟,可以代瑜之任。『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 』。倘蒙垂鉴,瑜死不朽矣!」   孙权览毕,哭曰:「公瑾有王佐之才,今忽短命而死,孤何赖哉?既遗书特荐子敬 ,孤敢不从之?」既日便命鲁肃为都督,总统兵马;一面教发周瑜灵柩回葬。   却说孔明在荆州,夜观天文,见将星坠地,乃笑曰:「周瑜死矣。」至晓,白於玄 德。玄德使人探之,果然死了。玄德问孔明曰:「周瑜既死还当如何?」孔明曰:「代 瑜领兵者,必鲁肃也。亮观天象,将星聚於东方。亮当以吊丧为由,往江东走一遭,就 寻贤士佐助主公。」玄德曰:「只恐吴中将士加害於先生。」孔明曰:「瑜在之日,亮 犹不惧;今瑜已死,又何患乎?」乃与赵云引五百军,具祭礼,下船赴巴丘吊丧。於路 探听得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,周瑜灵柩已回柴桑。孔明迳至柴桑,鲁肃以礼迎接。周瑜 部将皆欲杀孔明,因见赵云带剑相随,不敢下手。孔明教设祭物於灵前,亲自奠酒,跪 於地下,读祭文曰:「呜呼公瑾,不幸夭亡,修短故天,人岂不伤?我心实痛,酹酒一 觞。君其有灵,享我烝尝!吊君幼学,以交伯符;仗义疏财,让舍以居。吊君弱冠,万 里鹏抟;定建霸业,割据江南。吊君壮力,远镇巴丘;景升怀虑,讨逆无忧。吊君风度 ,佳配小乔;汉臣之婿,不愧当朝。吊君气概,谏阻纳质;始不垂翅,终能奋翼。吊君 鄱阳蒋干来说;挥洒自如,雅量高志。吊君弘才,文武筹略;火攻破敌,挽强为弱。想 君当年,雄姿英发。哭君早逝,俯地流血。忠义之心,英灵之气。命终三纪,名垂百世 。哀君情切,愁肠千结。惟我肝胆,悲无断绝。昊天昏暗,三军怆然。主为哀泣,友为 泪涟。   亮也不才,丐计求谋。助吴拒曹,辅汉安刘。掎角之援,首尾相俦。若存若亡,何 虑何忧?呜呼公瑾!生死永别!朴守其贞,冥冥灭灭。魂如有灵,以鉴我心。从此天下 ,更无知音!呜呼痛哉!伏惟尚飨!」   孔明祭毕,伏地大哭,泪如涌泉,哀恸不已。众将相谓曰:「人尽道公瑾与孔明不 睦,今观其祭奠之情,人皆虚言也。」鲁肃见孔明如此悲切,亦为感伤,自思曰:「孔 明自是多情,乃公瑾量窄,自取死耳。」后人有诗叹曰:卧龙南阳睡未醒,又添列曜下 舒城。苍天既已生公瑾,尘世何须出孔明?   鲁肃设宴款待孔明。宴罢,孔明辞回。方欲下船,只见江边一人道袍竹冠,皂【左 糸右条】素履,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:「汝气死周郎,却又来吊孝,明欺东吴无人耶? 」孔明急视其人,乃凤雏先生庞统也。孔明亦大笑。两人携手登舟,各诉心事。孔明乃 留书一封与统,嘱曰:「吾料孙仲谋必不能重用足下。稍有不如意,可来荆州共扶玄德 。此人宽仁厚德,必不负公平生之所学。」统允诺而别。孔明自回荆州。   却说鲁肃送周瑜灵柩至芜湖,孙权接着,哭祭於前,命厚葬於本乡。瑜有两男一女 ,长男循,次男胤。权皆厚恤之。鲁肃曰:「肃碌碌庸才,误蒙公瑾重荐,其实不称所 职。愿举一人以助主公。此人上通天文,下晓地理;谋略不减於管乐,枢机可并於孙吴 。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,孔明亦深服其智。见在江南,何不重用?   权闻言大喜,便问此人姓名。肃曰:「此人乃襄阳人。姓庞,名统,字士元,道号 凤雏先生。」权曰:「孤亦闻其名久矣。今既来此,可即请来相见。」于是鲁肃邀请庞 统入见孙权,施礼毕。权见其人浓眉掀鼻,黑面短髯,形容古怪,心中不喜。乃问曰: 「公平生所学,以何为主?」统曰:「不必拘执,随机应变。」权曰:「公之才学,比 公瑾何如?」统笑曰:「某之才学,与公瑾大不相同。」权平生最喜周瑜,见统轻之, 心中愈不乐,乃谓统曰:「公且退;待有用公之时,却来相请。」   统长叹一声而出。鲁肃曰:「主公何不用庞士元?」权曰:「狂士也,用之何益? 」肃曰:「赤壁鏖兵之时,此人曾献连环策,成第一公。主公想必知之。」权曰:「此 时乃曹操自欲钉船,未必此人之功也。吾誓不用之。」鲁肃出谓庞统曰:「非肃不荐足 下,奈吴侯不肯用公。公且耐心。」统低头长叹不语。肃曰:「公莫非无意於吴中乎? 」统不答。肃曰:「公抱匡济之才,何往不利?可实对肃言,将欲何往?」统曰:「吾 欲投曹操去也。」肃曰:「此明珠暗投矣。可往荆州投刘皇叔,必然重用。」统曰:「 统意实欲如此,前言戏耳。」肃曰:「某当作书奉荐。公辅玄德,必令孙刘两家,无相 攻击,同力破曹。」统曰:「此某平生之素志也。」乃求肃书,迳往荆州来见玄德。  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未回。门吏传报江东名士庞统,特来相投。玄德久闻统名,便教 请入相见。统见玄德,长揖不拜,玄德见统貌陋,心中亦不悦,乃问统曰:「足下远来 不易?」统不即取出鲁肃书并孔明投呈,但答曰:「闻皇叔招贤纳士,特来相投。」玄 德曰:「荆,楚稍定,苦无闲职。此去东南数百里,有一县名耒阳县,缺一县宰,屈公 任之。如后有缺,却当重用。」   统思玄德待我何薄,欲以才学动之;见孔明不在,只得勉强相辞而去。统到耒阳县 ,不理政事,终日饮酒为乐;一应钱粮词讼,并不理会。有人报知玄德,言庞统将耒阳 县事尽废。玄德怒曰:「竖儒焉敢乱吾法度!」遂唤张飞分付:「引从人去荆南诸县巡 视。如有不公不法者,就便究问。恐於事有不明处,可与孙乾同去。」   张飞领了言语,与孙乾同至耒阳县。军民官吏,皆出郭迎接,独不见县令。飞问曰 :「县令何在?」同僚覆曰:「庞县令自到任及今,将百余日,县中之事,并不理问, 每日饮酒,自旦及夜,只在醉乡。今日宿酒未醒,犹卧不起。」   张飞大怒,欲擒之。孙乾曰:「庞士元乃高明之人,未可轻忽。且到县问之。如果 於理不当,治罪未晚。」飞乃入县,正厅上坐定,教县令来见。统衣冠不整,扶醉而出 。飞怒曰:「吾兄以汝为人,令作县宰,汝焉敢尽废县事?」统笑曰:「将军以吾废了 县中何事?」飞曰:「汝到任百余日,终日在醉乡,安得不废政事?」统曰:「量百里 小县,些许公事,何难决断?将军少坐,待我发落。」随即唤公吏,将百余日所积公务 ,都取来剖断,吏皆纷然赍抱案卷,上厅诉词。被告人等,环跪阶下。统手中批判,口 中发落,耳内听词,曲直分明,并无分毫差错,民皆叩首拜伏。不到半日,将百余日之 事,尽断毕了,投笔於地,而对张飞曰:「所废之事何在?曹操,孙权,吾视之若掌上 观文,量此小县,何足介意!」   飞大惊,下席谢曰:「先生大才,小子失敬。吾当於兄长处极力举荐。」统乃将出 鲁肃荐书。飞曰:「先生初见吾兄,何不将出?」统曰:「若便将出,似乎专藉荐书来 干谒矣。」飞顾谓孙乾曰:「非公则失一大贤也。」遂辞统回荆州,见玄德,具说庞统 之才。玄德大惊曰:「屈待大贤,吾之过也!」飞将鲁肃荐书呈上。玄德拆视之。书略 曰:「庞士元非百里之才,使处治中别驾之任,始当展其骥足。如以貌取之,恐负所学 ,终为他人所用,实可惜也。」   玄德看毕,正在嗟叹,忽报孔明回。玄德接入,礼毕。孔明先问曰:「庞军师近日 无恙否?」玄德曰:「近治耒阳县,好酒废事。」孔明笑曰:「士元非百里之才,胸中 之学,胜亮十倍。亮曾有荐书在士元处,曾达主公否?」玄德曰:「今日方得子敬书, 却未见先生之书。」孔明曰:「大贤若处小任,往往以酒糊涂,倦於视事。」玄德曰: 「若非吾弟所言,险失大贤。」随即令张飞往耒阳县请庞统到荆州,玄德下阶请罪。统 方将出孔明所荐之书。玄德看书中之意,言凤雏到日,宜即重用。玄德喜曰:「昔司马 德操言:『伏龙,凤雏,两人得一,可安天下。』今吾二人皆得,汉室可兴矣。」遂拜 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,与孔明共赞方略,教练军士,听候征伐。   早有人报到许昌,言刘备有诸葛亮,庞统为谋士,招军买马,积草屯粮,连结东吴 ,早晚必兴兵北伐。曹操闻之,遂聚谋士商议南征。荀攸进曰:「周瑜新死,可先取孙 权,次攻刘备。」操曰:「我若远征,恐马腾来袭许都。前在赤壁之时,军中有讹言, 亦传西凉入寇之事,今不可不防也。」荀攸曰:「以愚所见,不若降诏,加马腾为征南 将军,使讨孙权;诱入京师,先除此人,则南征无患矣。」操大喜,即日遣人赍诏至西 凉召马腾。   却说腾字寿成,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。父名肃,字子硕,桓帝时为天水阑干县尉; 后失官流落陇西,与羌人杂处,遂娶羌女生腾。腾身长八尺,体貌雄异,禀性温良,人 多敬之。灵帝未年,羌人多叛,腾招募民兵破之。初平中年,因讨贼有功,拜征西将军 ,与镇西将军韩遂为兄弟。   当日奉诏,乃与长子马超商议曰:「吾自与董承受衣带诏以来,与刘玄德约共讨贼 ,不幸董承已死,玄德屡败。我又僻处西凉,未能协助玄德。今闻玄德已得荆州,我正 欲展昔日之志,而曹操反来召我,当是如何?」马超曰:「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亲,今 若不往,彼必以逆命责我矣。当乘其来召,竟往京师,於中取事,则昔日之志可展也。 」   马腾兄子马岱谏曰:「曹操心怀叵测,叔父若往,死遭其害。」超曰:「儿愿尽起 西凉之兵,随父亲杀入许昌,为天下除害,有何不可?」腾曰:「汝自统羌兵保守西凉 ,只教次子马休,马铁并侄马岱随我同往。曹操见有汝在西凉,又有韩遂相助,谅不敢 加害於我也。」超曰:「父亲若往,切不可轻入京师。当随机应变,观其动静。」腾曰 :「吾自有区处,不必多虑。」   于是马腾乃引西凉兵五千,先教马休,马铁为前部,留马岱在后接应,迤洒望许昌 而来,离许昌二十里屯住军马。曹操听知马腾已到,唤门下侍郎黄奎分付曰:「目今马 腾南征,吾命汝为行军参谋,先至马腾寨中劳军,可对马腾说:西凉路远,运粮甚难, 不能多带人马。我当更遣大兵,协同前进。来日教他入城面君,吾就应付粮草与之。」   奎领命,来见马腾。腾置酒相待。奎酒半酣而言曰:「吾父黄琬死於李傕,郭汜之 难,尝怀痛恨。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贼。」腾曰:「谁为欺君之贼?」奎曰:「欺君者 操贼也。公岂不知之而问我耶?」腾恐是操使来相探,急止之曰:「耳目较近,休得乱 言。」奎叱曰:「公竟忘却衣带诏乎?」腾见他说出心事,乃密以实情告之。奎曰:「 操欲公入城面君,必非好意。公不可轻入。来日当勒兵城下。待曹操出城点军,就点军 处斩之,大事济矣。」   二人商议已定,黄奎回家,恨气未息。其妻再三问之,奎不肯言。不料其妾李春香 ,与奎妻弟苗泽私通。泽欲得春香,正无计可施。妾见黄奎愤恨,遂对泽曰:「黄侍郎 今日商议军情回,意甚愤恨,不知为何?」泽曰:「汝可以言挑之曰:『人皆说刘皇叔 仁德,曹操奸雄,何也?』看他说甚言语。」   是夜黄奎果到春香房中。妾以言挑之。奎乘醉言曰:「汝乃妇人,尚知邪正,何况 我乎?吾所恨者,欲杀曹操也。」妾曰:「若欲杀之,如何下手?」奎曰:「吾已约定 马将军,明日在城外点兵时杀之。」   妾告於苗泽,泽报知曹操。操便密唤曹洪,许褚分付如此如此;又唤夏侯渊、徐晃 分付如此如此。各人领命去了,一面先将黄奎一家老小拏下。   次日,马腾领著西凉兵马,将次近城,只见前面一簇红旗,打著丞相旗号。马腾只 道曹操自来点军,拍马向前。忽听得一声炮响,红旗开处,弓弩齐发。一将当先,乃曹 洪也。马腾急拨马回时,两下喊声又起。左边许褚杀来,右边夏侯渊杀来,后面又是徐 晃领兵杀至,截断西凉军马,将马腾父子三人困在垓心。   马腾见不是头,奋力冲杀。马铁早被乱箭射死。马休随着马腾左冲右突,不能得出 。二人身带重伤,坐下马又被箭射倒,父子二人俱被执。曹操教将黄奎与马腾父子,一 齐绑至。黄奎大叫:「无罪!」操教苗泽对证。马腾大骂曰:「竖儒误我大事!我不能 为国杀贼,是乃天也!」操命牵出。马腾骂不绝口,与其子马休,及黄奎一同遇害。后 人有诗赞马腾曰:父子齐芳烈,忠贞著一门。捐生图国难,誓死答君恩。嚼血盟言在, 诛奸义状存。西凉推世胄,不愧伏波孙。   苗泽告操曰:「不愿加赏,只求李春香为妻。」操笑曰:「你为了一妇人,害了你 姐夫一家,留此不义之人何用!」便教将苗泽,李春香与黄奎一家老小并斩於市。观者 无不叹息。后人有诗叹曰:苗泽因私害荩臣,春香未得反伤身。奸雄不相容恕,枉自图 谋作小人。   曹操教招安西凉兵马谕之曰:「马腾父子谋反,不干众人之事。」一面使人分付把 住关隘,休教走了马岱。   且说马岱自引一千兵在后。早中许昌城外逃回军士,报知马岱。岱大惊,只得弃了 兵马,扮作客商,连夜逃遁去了。曹操杀了马腾等,便决意南征。忽人报曰:「刘备调 练军马,收拾器械,将欲取川。操惊曰:「若刘备收川,则羽翼成矣。将何以图之?」   言未毕,阶下一人进言曰:「某有一计,使刘备,孙权不能相愿;江南,西川皆归 丞相。」正是:西川豪杰方遭戮,南国英雄又受殃。未知献计者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五十八回:马孟起兴兵雪恨,曹阿瞒割须弃袍   却说献策之人,乃治书侍御史陈群,字长文。操问曰:「陈长文有何良策?」群曰 :「今刘备,孙权结为辱齿,若刘备欲取西川,丞相可命上将提兵,会合淝之众,迳取 江南,则孙权必求救於刘备。备意在西川,必无心救权;权无救则力乏兵衰,江东之地 ,必为丞相所得。若得江东,则荆州一鼓可平也。荆州既平,然后徐图西川,天下定矣 。」操曰:「长文之言,正合吾意。」即时起大兵三十万,迳下江南;令合淝张辽,准 备粮草,以为供给。   早有细作报知孙权。权聚众将商议。张昭曰:「可差人往鲁子敬处,教急书到荆州 ,使玄德同力拒曹。子敬有恩於玄德,其言必从;且玄德既为东吴之婿,亦义不容辞。 若玄德来相助,江南可无患矣。」   权从其言,即遣人谕鲁肃,使求救於玄德。肃领命,随即修书使人送玄德。玄德看 了书中之意,留使者於馆舍,差人往南郡请孔明。孔明到荆州,玄德将鲁肃书与孔明看 毕。孔明曰:「也不消动江南之兵,也不必动荆州之兵,自使曹操不敢正觑东南。」便 回书与鲁肃,教高枕无忧;若但有北兵侵犯,皇叔自有退兵之策。   使者去了。玄德问曰:「今操起三十万大军,会合淝之众,一拥而来,先生有何妙 计,可以退之?」孔明曰:「操平生所虑者,乃西凉之兵也。今操杀马腾,其子马超, 现统西凉之众,必切齿操贼。主公可作一书,往结马超,使超兴兵入关,则操又无暇下 江南矣。」玄德大喜,即时作书,遣一心腹人,迳往西凉州投下。   却说马超在西凉州,夜感一梦:梦见身卧雪地,群虎来咬,惊惧而觉,心中疑惑, 聚帐下将佐,告说梦中之事。帐下一人应声曰:「此梦乃不祥之兆也。」众视其人,乃 帐前心腹校尉,姓庞,名德,字令名。超问:「令名所见若何?」德曰:「雪地遇虎, 梦兆殊恶。莫非老将军在许昌有事否?」   言未毕,一人踉跄而入,哭拜於地曰:「叔父与弟皆死矣!」超视之,乃马岱也。 超惊问。岱曰:「叔父与侍郎黄奎同谋杀操,不幸事泄,皆被斩於市。二弟亦遇害。惟 岱扮作客商,星夜走脱。」   超闻言,哭倒於地。众将救起。超咬牙切齿,痛恨操贼。忽报荆州,刘皇叔遣人赍 书至。超拆视之,书略曰:「伏念汉室不幸,操贼专权,欺君罔上,黎民凋残。备昔与 令先君同受密诏,誓诛此贼。今令先君被操所害,此将军不共天地,不同日月之雠也。 若能率西凉之兵,以攻操之右,备当举荆襄之众,以遏操之前。则逆操可擒,奸党可灭 ,雠辱亦可报,汉室可兴矣。书不尽言,立待回音。」   马超看毕,即时挥涕回书,发使者先回,随后便起西凉军马。正欲进发,忽西凉太 守韩遂使人请马超往见。超至遂府,遂将出曹操书示之。内云:「若将马超擒赴许都, 即封汝为西凉侯。」超拜伏於地曰:「请叔父就縳俺兄弟二人,解赴许昌,免叔父戈戟 之劳。」韩遂扶起曰:「吾与汝父结为兄弟,安忍害汝?汝若兴兵,吾当相助。」   马超拜谢。韩遂便将操使者推出斩之,乃点手下八部军马,一同进发。那八部乃侯 选,程银,李堪,长横,梁兴,成宜,马玩,杨秋也。八将随着韩遂,合马超手下庞德 ,马岱共起二十万大兵,杀奔长安来。长安郡守钟繇,飞报曹操;一面引军拒敌,布阵 於野。西凉州前部先锋马岱,引军一万五千,浩浩荡荡,漫山遍野而来。钟繇出马答话 。岱使宝刀一口,与繇交战。不一合,繇大败奔走,岱提刀赶来。马超,韩遂,引大军 都到,围住长安,钟繇上城守护。   长安乃西汉建都之处,城郭坚固,河堑险深,急切攻打不下。一连围了十日,不能 攻破。庞德进计曰:「长安城中土硬水咸,不甚堪食。更兼无柴,今围十日,军民饥荒 ,不如暂且收军。只须如此如此....长安垂手可得。」马超曰:此计大妙!」即时差『 令』字旗传於各部,尽教退军,马超亲自断后,各部军马渐渐退去。   钟繇次日登城看时,军皆退了,只恐有计;令人哨探,果然远去,方才放心;纵令 军民出城打柴取水,大开城门,放人出入。至第五日,人报马超兵又到,军民竞奔入城 ,钟繇仍复闭城坚守。   却说钟繇弟钟进,守把西门。约近三更,城门里一把火起。钟进急来救时,城边转 过一人,举刀纵马大喝曰:「庞德在此!」钟进措手不及,被庞德一刀斩於马下,杀散 军校,斩关断锁,放马超韩遂军马入城。钟繇从东门弃城而走。马超,韩遂,得了城池 ,赏劳三军。   钟繇退守潼关,飞报曹操。操知失了长安,不敢复议南征,遂唤曹洪,徐晃分付: 「先带一万人马,替钟繇紧守潼关。如十日内失了关隘,皆斩。十日外,不干汝二人之 事。我统大军随后便至。」二人领了将令,星夜便行。曹仁谏曰:「洪性躁,诚恐误事 。」操曰:「你与我押粮草,便随后接应。」   却说曹洪,徐晃到潼关,替钟繇坚守关隘,并不出战。马超领军来关下,把曹操三 代辱骂。曹洪大怒,要提兵下关厮杀。徐晃谏曰:「此是马超要激将军厮杀,切不可与 战。待丞相大军来,必有主画。」马超军日夜轮流来骂,曹洪只要厮杀,徐晃苦苦挡住 。至第九日,在关上看时,西凉军都弃马在於关前草地上坐;多半困乏,就於地上睡卧 。曹洪便教备马,点起三千兵杀下关来。西凉兵弃马抛戈而走,洪迤逦追赶。   时徐晃正在关上点视粮草,闻曹洪下关厮杀,大惊,急引兵随后赶来,大叫曹洪回 马;忽然背后喊声大震,马岱引军杀至。曹洪,徐晃急回走时,一棒鼓响,山背后两军 截出:左是马超,右是庞德,混杀一阵。曹洪抵挡不住,折军大半,撞出重围,奔到关 上。西凉兵随后赶来,洪等弃关而走。庞德直追过潼关,撞见曹仁军马,救了曹洪等一 军。马超接应庞德上关。   曹洪失了潼关,奔见曹操。操曰:「与你十日限,如何九日失了潼关?」洪曰:「 西凉军兵,百般辱骂。因见彼军懈怠,乘势赶去,不想中贼奸计。」操曰:「洪年幼躁 暴,徐晃你须晓事!」晃曰:「累谏不从。当日晃在关上点粮草,比及知道,小将军已 下关了。晃恐有失,连忙赶去,已中贼奸计矣。」   操大怒,喝斩曹洪,众官告免,曹洪服罪而退。操进兵直抵潼关。曹仁曰:「可先 下定寨栅,然后打关未迟。」操令砍伐树木,起立排栅,分作三寨:左寨曹仁,右寨夏 侯渊,操自居中寨。次日,操引三寨大小将校,杀奔关隘前去,正遇西凉军马。两边各 布阵势。操出马於门旗下,看西凉之兵,人人勇健,个个英雄。又见马超生得面如傅粉 ,辱若抹朱;腰细膀宽,声雄力猛;白袍银铠,手执长枪,立马阵前;上首庞德,下首 马岱。操暗暗称奇,自纵马谓超曰:「汝乃汉朝名将子孙,何故背反耶?」超咬牙切齿 ,大骂:「操贼欺君罔上,罪不容诛!害我父弟,不共戴天之雠!吾当活捉生啖汝肉! 」   说罢,挺枪直杀过来。曹操背后于禁出迎。两马交战,斗得八九合,于禁败走。张 合出迎,战二十合亦败走。李通出迎,超奋威交战,数合之中,一枪刺李通於马下。超 把枪望后一招,西凉兵一齐冲杀过来。操兵大败。西凉兵来得势猛,左右将佐,皆抵挡 不住。马超,庞德,马岱,引百余骑,直入中军来捉曹操。操在乱军中,只听得西凉军 大叫:「穿红袍的是曹操!」操就马上急脱下红袍,又听得大叫:「长髯者是曹操!」 操惊慌,掣所佩剑断其髯。军中有人将曹操割髯之事,告知马超。超遂令人叫拏短髯者 是曹操。操闻知,即扯旗角包颈而逃。后人有诗曰:潼关战败望风逃,孟德怆惶脱锦袍 。剑割髭髯应丧胆,马超声价盖天高。   曹操正走之间,背后一骑赶来。回头视之,正是马超。操大惊。左右将校见超赶来 ,各自逃命,只撇下曹操。超厉声大叫曰:「曹操休走!」操惊得马鞭坠地。看看赶上 ,马超从后使枪搠来。操遶树而走。超一枪搠在树上,急拔下时,操已走远。超纵马赶 来,山坡边转出一将,大叫:「勿伤吾主!曹洪在此!」轮刀纵马,拦住马超。操得命 走脱。洪与马超战到四五十合,渐渐刀法散乱,气力不加。夏侯渊引数十骑随到。马超 独自一人,恐被所算,乃拨马而回,夏侯渊也不来赶。   曹操回寨,却得曹仁死据定了寨栅,因此不曾多折军马。操入帐叹曰:「吾若杀了 曹洪,今日必死於马超之手也!」遂唤曹洪重加赏赐。收拾败军,坚守寨栅;深沟高垒 ,不许出战。超每日引兵来寨前辱骂搦战,操传令教军士坚守,如乱动者斩。诸将曰: 「西凉之兵,尽使长枪,当选弓弩迎之。」操曰:「战与不战,皆在於我,非在贼也。 贼虽有长枪,安能便刺!诸公但坚壁观之,贼自退矣。」诸将皆私相议曰:「丞相自来 征战,一身当先;今败於马超,何如此之弱也?」   过了几日,细作报来:「马超又添二万生力兵来助战,乃是羌人部落。」操闻知大 喜。诸将曰:「马超添兵,丞相反喜,何也?」操曰:「待吾胜了,却对汝等说。」三 日后又报关上又添军马。操又大喜,就於帐中设宴作贺。诸将皆暗笑。操曰:「诸公笑 我无破马超之谋,公等有何良策?」徐晃进曰:「今丞相盛兵在此,贼亦全部见屯关上 ,此去河西,必无准备;若得一军暗渡蒲坂津先截贼归路,丞相迳发河北击之,贼两不 相应,势必危矣。」操曰:「公明之言,正合吾意。」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,和朱灵同 去迳袭河西,伏於山谷之中,待我渡河北同时击之。   徐晃,朱灵领命,先引四千军暗暗去了。操下令,先教曹洪於蒲坂津,安排船筏。 留曹仁守寨,操自领兵渡渭河。早有细作报知马超。超曰:「今操不攻潼关,而使人准 备船筏,欲渡河北,必将遏吾之后也。吾当引一军渡河拒住北岸。操兵不得渡,不消二 十日,河东粮尽,操兵必乱,却循河南而击之,操可擒矣。」韩遂曰:「不必如此。岂 不闻兵法有云:『兵半渡可击。』待操兵渡至一半,汝却於南岸击之,操兵皆死於河内 矣。」超曰:「叔父之言甚善。」即使人探听曹操几时渡河。   却说曹操整兵已毕,分三停军,前渡渭河,比及人马到河内时,日光初起。操先发 精兵渡过北岸,开创营寨。操自引亲随护卫军将百人,按剑坐於南岸,看军渡河。忽然 人报:「后边白袍将军到了!」众皆认得是马超,一拥下船。河边军争上船者,声喧不 止。操犹坐而不动,按剑指约休闹。只听得人喊马嘶,蜂拥而来,船上一将跃身上岸, 呼曰:「贼至矣!请丞相下船!」操视之,乃许褚也。操口内犹言:「贼至何妨?」回 头视之,马超已离不得百余步。许褚拖操下船时,船已离岸一丈有余,褚负操一跃上船 。随行将士尽皆下水,扳住船边,争欲上船逃命。船小将翻,褚掣刀乱砍,船傍手尽折 ,倒於水中,急将船望下水棹去。许褚立於梢上,忙用不篙撑之。操伏在许褚脚边。马 超赶到河岸,见船已流在半河,遂拈弓搭箭,喝令骁将遶河射之,矢如雨急。褚恐伤曹 操,以左手举马鞍遮之。马超箭不虚发,船上驾舟之人,应弦落水;船中数十人皆被射 倒。其船反撑不定,於急水中旋转。许褚独奋神威,将两腿夹舵摇撼,一手使篙撑船, 一手举鞍遮护曹操。   时有渭南县令丁斐,在南山之上,见马超追操甚急,恐伤操命,遂将寨内牛只马匹 ,尽驱於外,漫山遍野,皆是牛马。西凉兵见之,都回身争取牛马,无心追赶,曹操因 此得脱。方到北岸,便把船筏凿沉。诸将听得曹操在河中逃难,急来救时,操已登岸。 许褚身被重铠,箭皆嵌在甲上。众将保操至野寨中,皆拜於地而问安。操大笑曰:「我 今日几为小贼所困!」褚曰:「若非有人纵马放牛以诱贼,贼必努力渡河矣。」操问曰 :「诱贼者谁也?」有知者答曰:「渭南县令丁斐也。」   少顷,斐入见。操谢曰:「若非公之良谋,则吾被贼所擒矣。」遂命为典军校尉。 斐曰:「贼虽暂去,明日必复来。须以良策拒之。」操曰:「吾已准备了也。」遂唤诸 将各分头循河筑起甬道,暂为寨脚。贼若来时,陈兵於甬道外,内虚立旌旗,以为疑兵 ;更沿河掘下壕堑,虚立栅盖河南,以兵诱之;贼急来必陷,贼陷便可擒矣。   却说马超回见韩遂,说:「几乎捉住曹操,有一将奋勇负操下船去了,不知何人。 」遂曰:「吾闻曹操选极壮之人,为帐前侍卫,名曰『虎卫军』,以骁将典韦,许褚领 之。典韦已死,今救曹操者,必许褚也。此人勇力过人,人皆称为『虎痴』;如遇之, 不可轻敌。」超曰:「吾亦闻其名久矣。」遂曰:「今操渡河,将袭我后,可速攻之, 不可令他创立营寨。若立营寨,急难剿除。」超曰:「以侄愚意,还只拒住北岸,使彼 不得渡河,乃为上策。」遂曰:「贤侄守寨,吾引军循河战操,若何?」超曰:「令庞 德为先锋,跟叔父前去。」   于是韩遂与庞德将兵五万,直奔渭南。操令众将於甬道两旁诱之。庞德先引铁骑千 余,冲突而来。喊声起处,人马俱落於陷马坑内。庞德踊身一跳,跃出土坑,立於平地 ,立杀数人,步行砍出重围。韩遂已被困在垓心。庞德步行救之,正遇著曹仁部将曹永 ;被庞德一刀砍於马下,夺其马,杀开一条血路,救出韩遂,投东南而走。背后曹兵赶 来,马超引军接应,杀败曹兵。复救出大半军马。战至日暮,方回。计点人马,折了将 佐程银,张横陷坑中死者二百余人。超与韩遂商议:「若迁延日久,操於河北立了营寨 ,难以退敌;不若乘今夜引轻骑去劫野营。」遂曰:「须分兵前后相救。」于是超自为 前部,令庞德,马岱为后应,当夜便行。   却说曹操收兵屯渭北,唤诸将曰:「贼欺我未立寨栅,必来劫野营。可四散伏兵, 虚其中军。号炮响时,伏兵尽起,一鼓可擒也。」众将依令,伏兵已毕。当夜马超却先 使成宜引三十骑往前哨探。成宜见无人马,迳入中军。操军见西凉兵到,遂放号炮。四 面伏兵皆出,只围得三十骑。成宜被夏侯渊所杀。马超却自背后与庞德,马岱分兵三路 蜂拥而杀来。正是:纵有伏兵能候敌,怎当健将共争先?未知胜负如何若何,且看下文 分解。 第五十九回:许褚裸衣斗马超,曹操抹书间韩遂   却说当夜两兵混战,直到天明,各自收兵。马超屯兵渭口,日夜分兵,前后攻击。 曹操在渭河内,将船筏锁炼作浮桥三条,接连南岸。曹仁引军夹河立寨,将粮草车辆穿 连,以为屏障。马超闻之,教军士各挟草一束,带着火种,与韩遂引军并力,杀到寨前 ,堆积草把,放起烈火。操兵抵敌不住,弃寨而走。车乘,浮桥,尽被烧毁。西凉兵大 胜,截住渭河。曹操立不起营寨,心中忧惧。荀攸曰:「可取渭河沙土筑起土城,可以 坚守。」操拨三万军担土筑城。马超又差庞德,马岱各引五百马军,往来冲突;更兼沙 土不实,筑起便倒,操无计可施。   时当九月尽,天气暴冷,彤云密布,连日不开。曹操在寨中纳闷。忽人报曰:「有 一老人来见丞相,欲陈说方略。」操请入见。其人鹤骨松姿,形貌苍古。间之乃京兆人 也,隐居终南山,姓娄,字子伯,道号梦梅居士。操以客礼待之,子伯曰:「丞相欲跨 渭安营久矣,今何不乘时筑之?」操曰:「沙土之地,筑垒不成。隐士有何良策赐教? 」子伯曰:「丞相用兵如神,岂不知天时乎?连日阴云布合,朔风一起,必大冻矣。风 起之后,驱军士运土泼水,比乃天明,土城已就。」   操大悟,厚赏子伯。子伯不受而去。是夜北风大作。操尽驱兵士担士泼水,为无盛 水之具,作缣囊盛水浇之,随筑随冻。比及天明,沙土冻紧,土城已筑完。细作报知马 超。超领兵观之,大惊,疑有神助。次日,集大军鸣鼓而进。操自乘马出营,止有许褚 一人随后。操扬鞭大呼曰:「孟德单骑至此,请马超出来答话。」超乘马挺枪而出。操 曰:「汝欺我营寨不成,今一夜天使筑就,汝何不早降!」   马超大怒,意欲突前擒之,见操背后一人圆睁怪眼,手提钢刀,勒马而立。超疑是 许褚,乃扬鞭问曰:「闻汝军中有虎侯安在哉?」许褚提刀大叫曰:「吾即谯郡,许褚 也!」目射神光,威风抖擞。超不敢动,乃勒马回。操亦引许褚回寨。两军观之,无不 骇然。操谓诸将曰:「贼亦知仲康乃虎侯也?」自此军中皆称褚为虎侯。   许褚曰:「某来日必擒马超。」操曰:「马超英勇,不可轻敌。」褚曰:「某誓与 死战!」即使人下战书,说虎侯单搦马超来日决战。超接书大怒曰:「何敢如此相欺耶 !」即批次日誓杀虎痴。次日,两军出营,布成阵势。超分庞德为左翼,马岱为右翼, 韩遂押中军。超挺枪纵马,立於阵前,高叫:「虎痴快出!」曹操在门旗下回顾众将曰 :「马超不减吕布之勇。」   言未绝,许褚拍马舞刀而出。马超挺枪接战。斗了一百余合,胜负不分。马匹困乏 ,各回军中,换了马匹,又出阵前。又斗一百余合,不分胜负。许褚性起,飞回阵中, 卸了盔甲,浑身筋突,赤体提刀,翻身上马,来与马超决战。两军大骇。两个又斗到三 十余合,褚奋威举刀,便砍马超。超闪过,一枪望褚心窝刺来。褚弃刀将枪挟住。两个 在马上夺枪。许褚力大,一声响,拗断枪杆,各拿半节在马上乱打。操恐褚有失,遂令 夏侯渊,曹洪,两将齐出夹攻。庞德,马岱,见操将齐出,麾两翼铁骑,横冲直撞,溷 杀将来。操兵大乱。许褚臂中两箭。诸将慌退入寨,马超直杀到河边,操兵折伤大半。 操令坚闭休出。马超回至渭口,谓韩遂曰:「吾见恶战者莫如许褚,真虎痴也!」   却说曹操料马超可以计破,乃密令徐晃,朱灵尽渡河西结营,前后夹攻。一日,操 於城上见马超引数百骑,直临寨前,往来如飞。操观良久,掷兜鍪於地曰:「马儿不死 ,吾无葬地矣!」   夏侯渊听了,心中气忿,厉声曰:「吾宁死於此地,誓灭马贼!」遂引本部千余人 ,大开寨门,直赶去。操急止不住,恐其有失,慌自上马前来接应。马超见曹兵至,乃 将前军作后队,后队作先锋,一字儿排开。夏侯渊到,马超接住厮杀。超於乱军中遥见 曹操,就撇了夏侯渊,直取曹操。操大惊,拨马而走。曹兵大乱。   正追之际,忽报操有一军,已在河西下了营寨。超大惊,无心追赶,急收军回寨, 与韩遂商议,言:「操兵乘虚已渡河西,吾军前后受敌,如之奈何?」部将李堪曰:「 不如割地请和,两家且各罢兵。捱过冬天,到春暖别作计议。」韩遂曰:「李堪之言最 善,可从之。」   超犹豫未决。杨秋,侯选,皆劝求和。于是韩遂遣杨秋为使,直往操寨下书,言割 地请和之事。操曰:「汝且回寨。吾来日使人回报。」杨秋辞去。贾诩入见操曰:「丞 相主意如何?」操曰:「公所见若何?」诩曰:「兵不厌诈。可伪许之,然后用反间计 ,令韩,马相疑,则一鼓可破也。」操抚掌大喜曰:「天下高见,多有相合。文和之谋 ,正吾心中之事也。」于是遣人回书,言:「待我徐徐退兵,还汝河西之地。」一面教 搭起浮桥,作退军之意。马超得书,谓韩遂曰:「曹操虽然许和,奸雄难测。倘不准备 ,反受其制。超与叔父轮流调兵,今日叔向操,超向徐晃;明日超向操,叔向徐晃;分 头堤备,以防其诈。」   韩遂依计而行,早有人报知曹操。操顾贾诩曰:「吾事济矣!」问:「来日是谁合 向我这边?」人报曰:「韩遂。」次日操引众将出营,左右围绕。操独显一骑於中央, 韩遂部卒多有不识操者,出阵观看。操高叫曰:「汝诸军欲观曹公耶?吾亦犹人也,非 有四目两口,但多智谋耳。」   诸军皆有惧色。操使人过阵谓韩遂曰:「丞相谨请韩将军会话。」韩遂即出阵;见 操并无甲仗,亦弃衣甲,轻服匹马而出。二人马头相交,各按辔对语。操曰:「吾与将 军之父,同举孝廉,吾尝以叔事之。吾亦与公同登仕路,不觉有年矣。将军今年妙龄几 何?」韩遂答曰:「四十岁矣。」操曰:「往日在京师皆青春年少,何期又中旬矣!安 得天下清平共乐耶!」只把旧事细说,并不提起军情,说罢大笑。相谈有一个时辰方回 马而别,各自归寨。   早有人将此事报知马超,超慌来问韩遂曰:「今日曹操阵前所言何事?」遂曰:「 只诉京师旧事耳。」超曰:「安得不言军务乎?」遂曰:「曹操不言,吾何独言之?」 超心甚疑,不言而退。   却说曹操回寨,谓贾诩曰:「公知吾阵前对话之意否?」诩曰:「此意虽妙,尚未 足间二人。某有一策,令韩,马自相雠杀。」操问其计。贾诩曰:「马超乃一勇夫,不 识机密。丞相亲笔作一书,单与韩遂,中间朦胧字样,於要害处,自行涂抹改易,然后 封送与韩遂,故意使马超知之。超必索书来看。若看见上面要紧之处,尽皆改抹。只猜 是韩遂恐超知甚机密事,自行改抹,正合著单骑会话之疑;疑则必生乱。我更暗结韩遂 部下诸将,使互相离间,超可图矣。」操曰:「此计甚妙。」随写书一封,将紧要处尽 皆改抹,然后实封,故意多遣从人送过寨去,下了书自回。   果然有人报知马超。超心愈疑,迳来韩遂处索书看。韩遂将书与超。超见上面有改 抹字样,问遂曰:「书上如何都改抹糊涂?」遂曰:「原书如此,不知何故。」超曰: 「岂有以草稿送与人耶?必是叔父怕我知了详细,先改抹了。」遂曰:「莫非曹操错将 草稿误封来了。」超曰:「吾又不信。曹操是精细之人,岂有差错?吾与叔父并力杀贼 ,奈何忽生异心?」遂曰:「汝若不信吾心,来日吾在阵前赚操说话,汝从阵内突出, 一枪刺杀便了。」超曰:「若如此,方见叔父真心。」   两人约定。次日,韩遂引侯选,李堪,梁兴,马玩,杨秋,五将出阵。马超藏在门 影里。韩遂使人到操寨前,高叫:「韩将军请丞相攀话。」操乃令曹洪引数十骑迳出阵 前与韩遂相见。马离数步,洪马上欠身言曰:「夜来丞相致意将军之言,切莫有误。」 言讫便回马。   超听得大怒,挺枪骤马,便刺韩遂。五将拦住,劝解回寨。遂曰:「贤侄休疑,我 无歹心。」马超那里肯信,恨怨而去。韩遂与五将商议曰:「这事如何解释?」杨秋曰 :「马超倚仗勇武,常有欺凌主公之心,便胜得曹操,怎肯相让?以某愚见,不如暗投 曹公,他日不失封侯之位。」遂曰:「吾与马腾向曾结为兄弟,安忍背之?」杨秋曰: 「事已至此,不得不然。」遂曰:「谁可以通消息?」杨秋曰:「某愿往。」遂乃写一 密书,遣杨秋来操寨,说投降之事。   操大喜,许封韩遂为西凉侯杨秋为西凉太守,其余皆有官爵。约定放火为号,共谋 马超。杨秋拜辞,回见韩遂,备言其事:「约定今夜放火,里应外合。」遂大喜,就令 军士於中军帐后堆积干柴,五将各悬刀剑听候。韩遂商议,欲设宴赚请马超,就席图之 ,犹豫末决。   不想马超早已探知备细,便带亲随数人,仗剑先行,令庞德,马岱为后应。超潜入 韩遂帐中,只见五将与韩遂密语,只听得杨秋口中说道:「事不宜迟,可速行之!」超 大怒,挥剑直入,大喝曰:「群贼焉敢谋害我!」众皆大惊。超一剑望韩遂面门剁去, 遂慌以手迎之,左手早被砍落。五将挥刀齐出。超纵步出帐外,五将围绕溷杀。超独挥 宝剑,力敌五将。剑光明处,鲜血溅飞:砍翻马玩,剁倒梁兴,三将各自逃生。超复入 帐中来杀韩遂时,已被左右救去。帐后一把火起,各寨兵皆动。超连忙上马。庞德,马 岱亦至,互相混战。超领军杀出时,操兵四至:前有许褚,后有徐晃,左有夏侯渊,右 有曹洪,西凉之兵,自相并杀。超不见了庞德,马岱,乃引百余骑,截於渭桥知上。   天色微明,只见李堪引一军从桥下过,超挺枪纵马逐之。李堪拖枪而走。恰好于禁 从马超背后赶来,禁开弓射马超,超听得背后弦响,急闪过,却射中前面李堪,落马而 死。超回马来杀于禁。禁拍马走了。超回桥上住扎,操兵前后大至,虎卫军当先,乱箭 夹射马超。超以枪拨之,矢皆纷纷落地。超令从骑往来冲杀,争奈曹兵围裹坚厚,不能 冲出。超於桥上大喝一声,杀入河北,从骑皆被截断。超独在阵中冲突,却被暗弩射倒 坐下马。马超堕於地上,操军逼合。   正在危急,忽西北角上一彪军杀来,乃庞德,马岱也。二人救了马超。将军中战马 ,与马超骑了,翻身杀条血路,望西北而走。曹操闻马超走脱,传令诸将:「无分晓夜 ,务要赶到马儿。如得首级者赏千金,封万户侯。生获者封大将军。」众将得令。各要 争功,迆逦追袭。马超顾不得人马困乏,只顾奔走。从骑渐渐皆散。步兵走不上者,多 被擒去。止剩得三十余骑,与庞德,马岱望陇西,临洮而去。   曹操亲自追至安定,知马超去远,方收兵回长安。众将毕集。韩遂已无左手,做了 残疾之人,操教就於长安歇马,授韩遂西凉侯之职。杨秋,侯选,皆封列侯,令守渭口 。下令班师回许都。凉州参军杨阜,字义山,迳来长安见操。操问之。杨阜曰:「马超 有吕布之勇,深得羌人之心。今丞相若不乘势剿绝,他日养成气力,陇上诸郡,非复国 家之有也。望丞相且休回兵。」操曰:「吾本欲留兵征之,奈中原多事,南方末定,不 可久留。君当为孤保之。」   阜领诺,又保荐韦康为凉州刺史,同领兵屯冀城,以防马超。阜临行,请於操曰: 「长安必留重兵以为后援。」操曰:「吾已定下,汝但放心。」阜辞而去。众将皆问曰 :「初贼据潼关,渭北道缺,丞相不从河东击冯翊,而反守潼关,迁延日久,而后北渡 ,立营固守,何也?」操曰:「初贼守潼关,若吾初到,便取河东,贼必以各寨分守诸 渡口,则河西不可渡矣。吾故盛兵皆聚於潼关前,使贼尽南守,而河西不准备,故徐晃 、朱灵得渡也。吾然后引兵北渡,连车树栅为甬道,筑冰城,欲贼知吾弱,以骄其心, 使不准备。吾乃巧用反间,畜士卒之力,一旦击破之。正所谓『疾雷不及掩耳』。兵之 变化,固非一道也。」   众将又请问曰:「丞相每闻贼加兵添众,则有喜色,何也?」操曰:「关中边远, 若群贼各依险阻,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复;今皆来聚一处,其众虽多,人心不一,易於 离间,一举可灭,吾故喜也。」众将拜曰:「丞相神谋,众不及也!」操曰:「亦赖汝 众文武之力。」遂重赏诸军,留夏侯渊屯兵长安。所得降兵,分拨各部。夏侯渊保举冯 翊,高陵人,姓张,名既,字德容,为京兆尹,与渊同守长安。操班师回都。献帝排銮 驾出郭迎接;诏操赞拜不名,入朝不趋,剑履上殿,如汉相萧何故事。自此威震中外。   这消息报入汉中,早惊动了汉宁太守张鲁。原来张鲁乃沛国,丰人。其祖张陵在西 川,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人,人皆敬之。陵死之后,其子张衡行之。百姓但有学道者 ,助米五斗,世号『米贼』。张衡死,张鲁行之。鲁在汉中自号为『师君。』其来学道 者,皆号为『鬼卒。』为首者号为『祭酒。』领众多者号为『治头大祭酒。』务以诚信 为主,不许欺诈。如有病者,即设坛使病人居於静室之中,自思己过,当面陈首,然后 为之祈祷。主祈祷之事者,号为『监令祭酒。』祈祷之法,书病人姓名,说服罪之意, 作文三通,名为『三官手书。』一通焚於山顶以奏天,一通埋於地以奏地,一通沉於水 底以申水官。如此之后,但病痊可,将米五斗为谢。又盖义舍,舍内饭米柴火肉食齐备 ,许过往人量食多少,自取而食。多取者受天诛。境内有犯法者,必恕三次;不改者, 然后施刑。所在并无官长,尽属祭酒所管。如此雄据汉中之地已三十年。国家以为地远 不能征伐,就命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宁太守,通进贡而已。   当年闻操破西凉之众,威震天下,乃聚众商议曰:「西凉,马腾遭戮,马超新败, 曹操必将侵我汉中。我欲自称汉宁王,督兵拒曹操,诸军以为何如?」阎圃曰:「汉川 之民,户口十万余众,财富粮足,四面险固;今马超新败,西凉之民,从子午谷奔入汉 中者,不下数万。愚意益州刘璋昏弱,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为本,然后称王末迟。」 张鲁大喜,遂与弟张卫商议起兵。早有细作报入川中。   却说益州刘璋,字季玉,即刘焉之子,汉鲁恭王之后,章帝元和中,徙封竟陵,支 庶因居於此。后焉官至益州牧,兴平元年患病疽而死。益州大守赵韪等,共保璋为益州 牧。璋曾杀张鲁母及弟,因此有雠。璋使庞羲为巴西太守,以拒张鲁。   时庞羲探知张鲁欲兴兵取川,急报知刘璋。璋平生懦弱,闻得此信,心中大忧,急 聚众官商议。忽一人昂然而出曰:「主公放心,某虽不才,凭三寸不烂之舌,使张鲁不 敢正眼来觑西川。」正是:只因蜀地谋臣进,致引荆州豪杰来。未知此人是谁,且看下 文分解。 第六十回:张永年反难杨修,庞士元议取西蜀   却说那进计於刘璋者,乃益州别驾,姓张,名松,字永年。其人生得额镢头尖,鼻 偃齿露,身短不满五尺,言语有若铜钟。刘璋问曰:「别驾有何高见,可解张鲁之危? 」松曰:「某闻许都曹操,扫荡中原。吕布,二袁,皆为所灭;近又破马超;天下无敌 矣。主公可备进献之物,松亲往许都,说曹操兴兵取汉中,以图张鲁。则鲁拒敌不暇, 何敢复窥蜀中耶?」   刘璋大喜,收拾金珠锦绮,为进献之物,遣张松为使。松乃暗画四川地理图本藏之 ,带从人数骑,取路赴许都。早有人报入荆州孔明便使人入许都打探消息。   却说张松到了许都馆驿中住定,每日去相府伺候,求见曹操。原来曹操自破马超回 ,傲睨得志,每日饮宴,无事少出,国政皆在相府商议。张松候了三日,方得通过姓名 。左右近侍先要贿赂,却才引入。操坐於堂上。松拜毕,操问曰:「汝主刘璋连年不进 贡,何也?」松曰:「为路途艰难,贼寇窃发,不能通达。」操叱曰:「吾扫清中原, 有何盗贼?」松曰:「南有孙权,北有张鲁,西有刘备,至少者亦带甲十余万,岂得谓 太平耶?」   操先见张松人物猥琐,五分不喜;又闻语言冲撞,遂拂袖而起,转入后堂。左右责 松曰:「汝为使命,何不知礼,一味冲撞?幸得丞相看汝远来之面,不见罪责。汝可急 回去!」松笑曰:「吾川中无谄佞之人也。」忽而阶下一人大喝曰:「汝川中不会谄佞 ,吾中原岂有谄佞者乎?」   松观其人,单眉细眼,貌白神清。问其姓名,乃太尉杨彪之子杨修,字德祖,现为 丞相门下掌库主簿。此人博学能言,见识过人。松知修是个舌辩之士,有心难之。修亦 自恃其才,小觑天下之士。当时见张松言语讥讽,遂邀出外面书院中,分宾主而坐,谓 松曰:「蜀道崎岖,远来劳苦。」松曰:「奉主之命,虽赴汤蹈火,弗敢辞也。」修问 :「蜀中风土何如?」松曰:「蜀为西郡,古号益州。路有锦江之险,地连剑阁之雄。 回环二百八程,纵横三万余里。鸡鸣犬吠相闻,市井闾阎不断。田肥地美,岁无水旱之 忧;国富民丰,时有管弦之乐。所产之物,阜如山积。天下莫可及也!」   修又问曰:「蜀中人物如何?」松曰:「文有相如之赋,武有伏波之才;医有仲景 之能,卜有君平之隐。九流三教,『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』者,不可胜记,岂能尽数! 」修又问曰:「方今刘季玉手下,如公者还有几人?」松曰:「文武全才,智勇足备, 忠义慷慨之士,动以百数。如松不才之辈,车载斗量,不可胜记。」修曰:「公近居何 职?」松曰:「滥充别驾之任,甚不称职。敢问公为朝廷何官?」修曰:「现为丞相府 主簿。」松曰:「久闻公世代簪缨,何不立於庙堂,辅佐天子,乃区区作相府门下一吏 乎?」   杨修闻言,满面羞惭,强颜而答曰:「某虽居下寮,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,早晚 多蒙丞相教诲,极有开发,故就此职耳。」松笑曰:「松闻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,武 不达孙吴之机,专务强霸而居大位,安能有所教诲,以开发明公耶?」修曰:「公居边 隅,安知丞相大才乎?吾试令公观之。」呼左右於箧中取书一卷,以示张松。松观其题 曰:「孟德新书」。从头至尾,看了一遍,共一十三篇,皆用兵之要法。   松看毕,问曰:「公以此为何书耶?」修曰:「此是丞相酌古准今,仿孙子十三篇 而作。公欺丞相无才,此堪以传后世否?」松大笑曰:「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,亦能暗 诵,何为『新书』?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,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,止好瞒足下耳!」 修曰:「丞相秘藏之书,虽已成帙,未传于世。公言蜀中小儿暗诵如流,何相欺乎?」 松曰:「公如不信,吾试诵之。」遂将「孟德新书」从头至尾,朗诵一遍,并无一字差 错。修大惊曰:「公过目不忘,真天下奇才也!」后人有诗曰:古怪形容异,清高体疏 。语倾三峡水,目视十行书。胆量魁西蜀,文章贯太虚。百家并诸子,一览更无余。   当下张松欲辞回。修曰:「公且暂居馆舍,容某再禀丞相,令公面君。」松谢而退 。修入见操曰:「适来丞相何慢张松乎?」操曰:「言语不逊,吾故慢之。」修曰:「 丞相尚容一祢衡,何不纳张松?」操曰:「祢衡文章,播於当今,吾故不忍杀之。松有 何能?」修曰:「且无论其口似悬河,辩才无碍。适修以丞相所撰「孟德新书」示之, 彼观一遍,即能暗诵。如此博闻强记,世所罕有。松言此书乃战国时无名氏所作,蜀中 小儿,皆能熟记。」操曰:「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?」令扯碎其书烧之。修曰:「此人 可使面君,教见天朝气象。」操曰:「来日我於西教场点军,汝可先引他来,使见我军 容之盛,教他回去传说:吾即日下了江南,便来收川。」   修领命。至次曰,与张松同至西教场。操点虎卫雄兵五万,布於教场中,果然盔甲 鲜明,衣袍灿烂;金鼓震天,戈矛耀日,四方八面,各分队伍;旌旗飏彩,人马腾空。 松斜目视之。良久,操唤松指而示曰:「汝川中曾见此英雄人物否?」松曰:「吾蜀中 不曾见此兵革,但以仁义治人。」   操变色视之。松全无惧意,杨修频以目视松。操谓松曰:「吾视天下鼠辈犹草芥耳 。大军到处,战无不胜,攻无不取。顺吾者生,逆吾者死。汝知之乎?」松曰:「丞相 驱兵到处,战必胜,攻必取,松亦素知。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,宛城战张绣之日;赤壁 遇周郎,华容逢关羽;割须弃袍於潼关,夺船箭於渭水:此皆无敌於天下也。」操大怒 曰:「竖儒焉敢揭吾短处!」喝左右推出斩之。杨修谏曰:「松虽可斩,奈从蜀道而来 入贡,若斩之,恐失远人之意。」   操怒气未息。荀彧亦谏,操方免其死,令乱棒打出。松归馆舍,连夜出城,收拾回 川。松自思曰:「吾本欲献西川州县与曹操,谁想如此慢人!我来时於刘璋之前,开了 大口;今日怏怏空回,须被蜀中人所笑。吾闻荆州刘玄德仁义远播久矣,不如迳由那条 路回。试看此人如何,我自有主见。」   于是乘马引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。前至郢州界口,忽见一队军马,约有五百余骑, 为首一员大将,轻装软扮,勒马前问曰:「来者莫非张别驾乎?」松曰:「然也。」那 将慌忙下马,声喏曰:「赵云等候多时。」松下马答礼曰:「莫非常山赵子龙乎?」云 曰:「然也。某奉主公刘玄德之命,为大夫远涉路途,鞍马驰驱,特命赵云聊奉酒食。 」   言罢,军士奉跪酒食,云敬进之。松自思曰:「人言刘玄德宽仁爱客,今果如此。 」遂与赵云饮了数杯,上马同行。来到荆州界首,是日天晚,前到馆驿,见驿门外百余 人侍立,击鼓相接。一将於马前施礼曰:「奉兄长将令,为大夫远涉风尘,令关某洒扫 驿庭,以待歇宿。」松下马与云长,赵云同入馆舍,讲礼叙坐。须臾,排上酒食,二人 殷勤相劝。饮至更阑,方始罢席,宿了一宵。   次日早膳毕,上马行不到三五里,只见一簇人马到。乃是玄德引著伏龙,凤雏,亲 自来接。遥见张松,早先下马等候,松亦慌忙下马相见。玄德曰:「久闻大夫高名,如 雷灌耳。恨云山迢远,不得听教。今闻回都,专此相接。倘蒙不弃,到荒州暂歇片时, 以叙渴仰之思,实为万幸!」松大喜,遂上马并辔入城。至府堂上各各施礼,分宾主依 次而坐,设宴款待。   饮酒间,玄德只说闲话,并不提起西川之事。松以言挑之曰:「今皇叔守荆州,还 有几郡?」孔明曰:「荆州乃暂借东吴的,每每使人取讨。今我主因是东吴女婿,故权 且在此安身。」松曰:「东吴据六郡八十一州,民强国富,犹且不知足耶?」庞统曰: 「吾主汉朝皇叔,反不能占据州郡;其他皆汉之蟊贼,却都恃强侵占地土;惟智者不平 焉。」玄德曰:「二公休言。吾有何德,敢多望乎?」松曰:「不然,明公乃汉室宗亲 ,仁义充塞乎四海。休道占据州郡,便代正统而居帝位,亦非分外。」玄德拱手谢曰: 「公言太过,备何敢当?」   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,并不提起川中之事。松辞去,玄德於十里长亭,设宴送 行。玄德举酒酌松曰:「甚荷大夫不弃,留叙三日;今日相别,不知何时再得听教。」 言罢,潸然泪下。张松自思:「玄德如此宽仁爱士,安可舍之?不如说之,令取西川。 」乃言曰:「松亦思朝暮趋侍,恨未有便耳。松观荆州,东有孙权,常怀虎踞;北有曹 操,每欲鲸吞;亦非可久恋之地也。」玄德曰:「故知如此,但未有安迹之所。」松曰 :「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民殷国富;智能之士,久慕皇叔之德;若起荆,襄之众。长 驱西指,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」玄德曰:「备安敢当此?刘益州亦帝室宗亲,恩泽 布蜀中久矣。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?」   松曰:「某非卖主求荣;今遇明公,不敢不披沥肝胆。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,禀性 暗弱,不能任贤用能;加之张鲁在北,时思侵犯,人心离散,思得明主。松此一行,专 欲纳款於操;何期逆贼,恣逞奸雄,傲贤慢士,故特来见明公。明公先取西川为基,然 后北图汉中,收取中原,匡正天朝,名垂青史,功莫大焉。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,松愿 施犬马之劳,以为内应。未知钧意若何?」玄德曰:「深感君之厚意。奈刘季玉与备同 宗,若攻之,恐天下唾骂。」松曰:「大丈夫处世,当努力建功立业,著鞭在先。今若 不取,为他人所取,悔之晚矣。」玄德曰:「备闻蜀道崎岖,千山万水,车不能方轨, 马不能连辔;虽欲取之,用何良策?」   松於袖中取出一图,递与玄德曰:「松感明公盛德,敢献此图。便知蜀中道路矣。 」玄德略展视之,上面尽写著地理行程。远近阔狭,山川险要,府库钱粮,一一俱载明 白。松曰:「明公可速图之。松有心腹契友二人:法正,孟达。此二人必能相助。如二 人到荆州时,可将心事共议。」玄德拱手谢曰:「青山不老,绿水长存。他日事成,必 当厚报。」松曰:「松遇明主,不得不尽情相告,岂敢望报乎?」说罢作别。孔明命云 长等护送数十里方回。   张松回益州,先见友人法正。正字孝直,右扶风郡人也,贤士法真之子。松见正, 备说:「曹操轻贤傲士,只可同忧,不可同乐。吾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。专欲与兄共议 。」法正曰:「吾料刘璋无能,已有心见刘皇叔久矣。此心相同,又何疑焉?」   少顷,孟达至。达字子庆,与法正同乡。达入,见正与松密语。达曰:「吾已知二 公之意。将欲献益州耶?」松曰:「是欲如此。兄试猜之,合献与谁?」达曰:「非刘 玄德不可。」三人抚掌大笑。松正谓松曰:「兄明日见刘璋,当若何?」松曰:「吾荐 二公为使,可往荆州。」二人应允。   次日,张松见刘璋。璋问:「干事若何?」松曰:「操乃汉贼,欲篡天下,不可为 言。彼已有取川之心。」璋曰:「似此如之奈何?」松曰:「松有一谋,使张鲁,曹操 必不敢轻犯西川。」璋曰:「何计?」松曰:「荆州刘皇叔,与主公同宗,仁慈宽厚, 有长者风。赤壁鏖兵之后,操闻之而胆裂,何况张鲁乎?主公何不遣使结好,使为外援 ?可以拒曹操张鲁矣。」璋曰:「吾亦有此心久矣。谁可为使?」松曰:「非法正,孟 达,不可往也。」璋即召二人入,修书一封,令法正为使,先通情好;次遣孟达领精兵 五千,迎玄德入川为援。   正商议间,一人自外突入,汗流满面,大叫曰:「主公若听张松之言,则四十一州 郡,已属他人矣!」松大惊;视其人,乃西阆中巴人,姓黄,名权,字公衡,现为刘璋 府下主簿。璋问曰:「玄德与我同宗,吾故结之为援;汝何出此言?」权曰:「某素知 刘备宽以待人,柔能克刚,英雄莫敌。远得人心,近得民望。兼有诸葛亮,庞统之智谋 ,关,张,赵云,黄忠,魏延为羽翼。若召到蜀中,以部曲待之,刘备岂肯伏低做小? 若以客礼待之,又一国不容二主。今听臣言,则西蜀有泰山之安;不听臣言,则主公有 累卵之危矣。张松昨从荆州过,必与刘备同谋。可先斩张松,后绝刘备,则西川万幸也 。」璋曰:「曹操,张鲁到来,何以拒之?」权曰:「不如闭境绝塞,棎沟高垒,以待 时清。」璋曰:「贼兵犯界,有燃眉之急;若待时清,则是慢计也。」遂不从其言,遣 法正行。又一人阻曰:「不可!不可!」   璋视之,乃帐前从事官王累也。累顿首言曰:「主公今听张松之言,自取其祸。」 璋曰:「不然。吾结好刘玄德,实欲拒张鲁也。」累曰:「张鲁犯界,乃癣疥之疾;刘 备入川,乃心腹之大患。况刘备世之枭雄,先事曹操,便思谋害;后从孙权,便夺荆州 。心术如此,安可同处乎?今若召来,西川休矣!」璋叱曰:「再休乱道!玄德是我同 宗,他安肯夺我基业?」便教扶二人出。遂命法正便行。法正离益州,迳取荆州,来见 玄德。参拜已毕,呈上书信。玄德拆封视之。书曰:「族弟刘璋,再拜致书於玄德宗兄 将军麾下:久伏电天,蜀道崎岖,未及赍贡,甚切惶愧。璋闻『吉凶相救,患难相扶。 』朋友尚然,况宗族乎?今张鲁在北,旦夕兴兵,侵犯璋界,甚不自安。专人谨奉尺书 ,上乞钧听。倘念同宗之情,全手足之义,即日兴师剿灭狂寇,永为唇齿,自有重酬。 书不尽言,端候车骑。」   玄德看毕大喜,设宴相待法正。酒过数巡,玄德屏退左右,密谓正曰:「久仰孝直 英明,张别驾多谈盛德。今获听教,甚慰平生。」法正谢曰:「蜀中小吏,何足道哉? 盖闻马逢伯乐而嘶,人遇知已而死。张别驾昔之言,将军复有意乎?」玄德曰:「备一 身寄客,未尝不伤感而叹息。思鹪鹩尚存一枝,狡兔尚藏三窟,何况人乎?蜀中丰余之 地,非不欲取;奈刘季玉系备同宗,不忍相图。」法正曰:「益州天府之国,非治乱之 主,不可居也。今刘季玉不能用贤,此业不久必属他人。今日自付与将军,不可错失。 岂不闻『逐兔先得』之说乎?将军欲取,,某当效死。」玄德拱手谢曰:「尚容商议。 」   当日席散,孔明亲送法正归馆舍。玄德独坐沉吟。庞统进曰:「事当决而不决者, 愚人也。主公高明,何多疑耶?」玄德问曰:「以公之意,当复何如?」统曰:「荆州 东有孙权,北有曹操难以得志。益州户口百万,士广财富,可资大业。今幸张松、法正 为内助,此天赐也。何必疑哉?」   玄德曰:「今与吾水火相敌者,曹操也。操以急,吾以宽;操以暴,吾以仁;操以 谲,吾以忠;每与操相反,事乃可成。若以小利而失大义於天下,吾不为也。」庞统笑 曰:「主公之言,虽合天理,奈离乱之时,用兵争强,固非一道;若拘执常理,寸步不 可行矣。宜从权变。且兼弱攻昧,逆取顺守,汤,武之道也。若事定之后,报之以义, 封为大国,何负於信?今日不取,终被他人取耳。主公幸熟思焉。」玄德乃恍然曰:「 金石之,言,当铭肺腑。」   于是遂请孔明同议,起兵西行。孔明曰:「荆州重地,必须分兵守之。」玄德曰: 「吾与庞士元,黄忠,魏延,前往西川;军师可与关云长,张翼德,赵子龙,守荆州。 」孔明应允。于是孔明总守荆州;关公拒襄阳要路,当青泥隘口;张飞领四郡巡江;赵 云屯江陵,镇公安。玄德令黄忠为前部,魏延为后军。玄德自与刘封关平在中军,庞统 为军师,马步五万,起程西行。   临行时,忽廖化引一军来降。玄德便教廖化辅佐云长,以拒曹操。是年冬月,引兵 望西川进发。行不数程,孟达接着,拜见玄德,说刘益州令某领兵五千远来迎接。玄德 使人入益州,先报刘璋。璋便发书告报沿途州郡,供给钱粮。璋欲自出涪城亲接玄德, 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,旌旗铠甲,务要鲜明。主簿黄权入谏曰:「主公此去,必被刘备 所害。某食禄多年,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计,望三思之。」张松曰:「黄权此言,疏间宗 族之义,滋长寇盗之威,实无益於主公。」璋乃叱权曰:「吾意已决,汝何逆吾!」   权叩首流血,近前口衔璋衣而谏。璋大怒,扯衣而起。权不放,顿落门牙两个。璋 喝左右,推出黄权,权大哭而归。   璋欲行,一人叫曰:「主公不纳黄公衡忠言,乃欲自就死地耶?」伏於阶前而谏。 璋视之,乃建宁愈元人也,姓李,名恢。叩首谏曰:「窃闻『君有诤臣,父有诤子』。 黄公衡忠义之言,必当听从。若容刘备入川,是犹迎虎於门也。」璋曰:「玄德是吾宗 兄,安肯害吾?再言者必斩!」叱左右推出李恢。张松曰:「今蜀中文官各顾妻子,不 复为主公效力;诸将恃功骄傲,各有外意;不得刘皇叔,则敌攻於外,民攻於内,必败 之道也。」璋曰:「公所谋深於吾有益。」   次日,上马出榆桥门。人报「从事王累,自用绳索倒吊於城门之上,一手执谏章, 一手仗剑,口称如谏不从,自割断其绳索,撞死於此地。」刘璋教取所执谏章观之。其 略曰:「益州从事臣王累,泣血稽首:窃闻『良药苦口利於病,忠言逆耳利於行』。昔 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,会盟於武关,为秦所困。今主公轻离大郡,欲迎刘备於涪城,恐 有去路,而无回路矣。倘能斩张松於市,绝刘备之约,则蜀中老幼幸甚,主公之基业亦 幸甚!」   刘璋看毕,大怒曰:「吾与仁人相会,如亲芝兰,如何数侮於吾耶!」王累大叫一 声,自割断其索,撞死於地。后人有诗叹曰:倒挂城门捧谏章,拚将一死报刘璋。黄权 折齿终降备,矢节何如王累刚!   刘璋将三万人马往涪城来。后军装载资粮钱帛一千余辆,来接玄德。   却说玄德前军已到塾沮,所到之处,一者是西川供给;二者是玄德号令严明,如有 妄取百姓一物者斩;于是所到之处,秋毫无犯。百姓扶老携幼,满路瞻观,焚香礼拜。 玄德皆用好言安慰。   却说法正密谓庞统曰:「近张松有密书到此,言於涪城相会刘璋,便可图之。机会 切不可失。」统曰:「此意且勿言。待二刘相见,乘便图之。若预走泄,於中有变。」   法正乃秘而不言。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。璋已到,使人迎接玄德。两军皆屯於涪 江之上。玄德入城,与刘璋相见,各叙兄弟之情。礼毕,挥泪诉告衷情。   饮宴毕,各回寨中安歇。璋谓众官曰:「可笑黄权王累辈,不知宗兄之心,妄相猜 疑。吾今日见之,真仁义之人也。吾得他为外援,又何虑曹操张鲁耶?非张松则失之矣 。」乃脱所穿绿袍,并黄金五百两,令人往成都赐与张松。   时部下将佐刘瑰,冷苞,张任,邓贤等一班文武官曰:「主公且休欢喜。刘备柔中 有刚,其心未可测,还宜防之。」璋笑曰:「汝等皆多虑。吾兄岂有二心哉!」众皆嗟 叹而退。   却说玄德归到寨中。庞统入见曰:「主公今日席上见刘季玉动静乎?」玄德曰:「 季玉真诚实人也。」统曰:「季玉虽善,其臣刘瑰,张任等皆有不平之色,其间吉凶未 可保也。以统之计,莫若来日设宴,请季玉赴席;於衣壁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,主公掷 杯为号,就筵上杀之;一拥入成都,刀不出鞘,弓不上弦,可坐而定也。」玄德曰:「 季玉是吾同宗,诚心待吾,更兼吾初到蜀中,恩信未立,若行此事,上天不容,下民亦 怨。公此谋,虽霸者亦不为也。」统曰:「此非统之谋;是法孝直得张松密书,言事不 宜迟,只在早晚当图之。」   言未已,法正入见,曰:「某等非为自己,乃顺天命也。」玄德曰:「刘季玉与吾 同宗,不忍取之。」正曰:「明公差矣:若不如此,张鲁与蜀有杀母之雠,必来攻取。 明公远涉山川,驱驰士马,既到此地,进则有功,退则无益。若执狐疑之心,迁延日久 ,大为失计。且恐机谋一泄,反为他人所算。不若乘此天与人归之时,出其不意,早立 基业,实为上策。」庞统亦再三相劝。正是:人生几番存厚道,才臣一意进权谋。未知 玄德心下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一回:赵云截江夺阿斗,孙权遗书退老瞒   却说庞统、法正二人,劝玄德就席间杀刘璋,西川唾手可得。玄德曰:「吾初入蜀 中,恩信未立,此事决不可行。」二人再三说之,玄德只是不从。次日,复与刘璋宴於 城中,彼此细叙衷曲,情好甚密,酒至半酣,庞统与法正商议曰:「事已至此,由不得 主公了。」便教魏延登堂舞剑,乘势杀刘璋,延遂拔剑进曰:「筵间无以为乐,愿舞剑 为戏。」庞统便呼众武士入,列於堂下,只待魏延下手,刘璋手下诸将,见魏延舞剑筵 前,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靶,直视堂上,从事张任亦掣剑舞曰:「舞剑必须有对,某愿 与魏将军同舞。」   二人对舞於筵前。魏延目视刘封,封亦拔剑助舞,于是刘瑰、冷苞、邓贤各掣剑出 曰:「我等当群舞,以助一笑。」玄德大惊,急掣左右所佩之剑,立於席上曰:「吾兄 弟相逢痛饮,并无疑忌,又非鸿门会上,何用舞剑?不弃剑者立斩!」刘璋亦叱曰:「 兄弟相聚,何必带刀?」命侍卫者尽去佩剑。众皆纷然下堂。玄德唤诸将士上台,以酒 赐之,曰:「吾兄弟同宗骨肉,共议大事,并无二心。汝等勿疑。」诸将皆拜谢。刘璋 执玄德之手而泣曰:「吾兄之恩,誓不敢忘!」二人欢饮至晚而散。玄德归寨,责庞统 曰:「公等奈何欲陷备於不义耶?今后断勿为此。」统嗟叹而退。   却说刘璋归寨,刘瑰等曰:「主公见今日席上光景乎?不如早回,免生后患。」刘 璋曰:「吾兄刘玄德,非比他人。」众将曰:「虽玄德无此心,他手下人皆欲并西川, 以图富贵。」璋曰:「汝等无间吾兄弟之情。」遂不听,日与玄德欢叙。   忽报张鲁整顿兵马,将犯葭萌关。刘璋便请玄德往拒之。玄德慨然领诺,即日引本 部兵望葭萌关去了。众将劝刘璋令大将紧守各处关隘,以防玄德兵变。璋初时不从,后 因众人苦劝,乃令白水都督杨怀,高沛二人,把守涪水关。刘璋自回成都。玄德到葭萌 关,严禁军士,广施恩惠,以收民心。   早有细作报入东吴。吴侯孙权会文武商议。顾雍进曰:「刘备分兵远涉山险而去, 未易往还。何不差一军先截川口,断其归路,后尽起东吴之兵,一鼓而下荆襄?此不可 失之机会也。」权曰:「此计大妙!」   正商议间,忽屏后一人大喝而出曰:「进此计者可斩之!欲害吾女之命耶?」众惊 视之,乃吴国太也。国太怒曰:「吾一生唯有一女,嫁与刘备。今若动兵,吾女性命如 何?」因叱孙权曰:「汝掌父兄之业,坐领八十一州,尚自不足,乃顾小利而不念骨肉 !」孙权诺诺连声,答曰:「老母之训,岂敢有违!」遂叱退众官。国太恨恨而入。孙 权立於轩下,自思:「此机会一失,荆襄何日可得?」   正沉吟间,只见张昭入问曰:「主公有何忧疑?」孙权曰:「正思适间之事。」张 昭曰:「此极易也。今差心腹将一人,只带五百军,潜入荆州,下一封密书与郡主,只 说国太病危,欲见亲女,取郡主星夜回东吴。玄德平生只有一子,就教带来。那时玄德 定把荆州来换阿斗。如其不然,一任动兵,更有何碍?」权曰:「此计大妙!吾有一人 ,姓周名善,最有胆量;自幼穿房入户,多随吾兄。今可差他去。」昭曰:「切勿泄漏 。只此便令起行。」   于是密遣周善,将五百人,扮为客商,分作五船;更诈修国书,以备盘诘。船内暗 藏兵器。周善领命,取荆州水路而来。船泊江边,善自入荆州,令门吏报孙夫人。夫人 命周善入,善呈上密书。夫人见说国太病危,洒泪动问。周善拜诉曰:「国太好生病重 ,旦夕只是思念夫人。倘去得迟,恐不能相见。就教夫人带阿斗去见一面。」夫人曰: 「皇叔引兵远出,我今欲回,须使人知会军师,方可以行。」周善曰:「若军师回言道 :『须报知皇叔,候了回命,方可下船』,如之奈何?」夫人曰:「若不辞而去,恐有 阻当。」周善曰:「大江之中,已准备下船只。只今便请夫人上车出城。」   孙夫人听知母病危,如何不慌;便将七岁孩儿阿斗,载在车中;随行带三十余人, 各跨刀剑上马离荆州城,便来江边上船。府中人欲报时,孙夫人已到沙头镇,下在船中 了。   周善方欲开船,只听得岸上有人大叫:「且休开船,容与夫人饯行!」视之,乃赵 云也。原来赵云巡哨方回,听得这个消息,吃了一惊,只带四五骑旋风般沿江赶来。周 善手执长戈,大喝曰:「汝何人,敢当主母!」叱令军士一齐开船,各将军器出来,排 列在船上。风顺水急,船皆随流而去。赵云沿江赶叫:「任从夫人去。只有一句话拜禀 。」   周善不睬,只催船速进。赵云沿江赶到十余里,忽见江滩斜揽一只渔船在那里。赵 云弃马执枪,跳上渔船。只两人驾船前来,望着夫人所坐大船追赶。周善教军士放箭。 赵云以枪拨之,箭皆纷纷落水。离大船悬隔丈余,吴兵用枪乱刺。赵云弃枪在小船上, 掣所佩「青缸剑」在手,分开枪搠,望吴船涌身一跳,早登大船。吴兵尽皆惊倒。   赵云入舱中,见夫人抱阿斗於怀中,喝赵云曰:「何故无礼!」云插剑声喏曰:「 主母欲何往?何故不令军师知会?」夫人曰:「我母亲病在危笃,无暇报知。」云曰: 「主母探病,何故带小主人去?」夫人曰:「阿斗是吾子,留在荆州,无人看觑。」云 曰:「主母差矣:主人一生,只有这点骨血。小将在当阳长坂坡百万军中救出。今日夫 人却抱将去,是何道理?」夫人怒曰:「量汝只是帐下一武夫,安敢管我家事!」云曰 :「夫人要去便去,只留下小主人。」夫人喝曰:「汝半路辄入船中,必有反意!」云 曰:「若不留下小主人,纵然万死,亦不敢放夫人去。」   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,被赵云推倒,就怀中夺了阿斗,抱出船头上。欲要傍岸,又 无帮手;欲要行凶,又恐碍於道理;进退不得。夫人喝侍婢夺阿斗,赵云一手抱定阿斗 ,一手仗剑,人不敢近。周善在后艄挟住舵,只顾放船下水。风顺水急,望中流而去。 赵云孤掌难鸣,只护得阿斗,安能移舟傍岸?   正在危急,忽见下流头港内一字儿排出十余只船来,船上麾旗擂鼓。赵云自思:「 今番中了东吴之计!」只见当头船上一员大将,手执长矛,高声大叫:「嫂嫂留下侄儿 !」原来张飞巡哨,听得这个消息,急来油江夹口,正撞著吴船,急忙截住。   当下张飞提剑跳上吴船。周善见张飞上船,提刀来迎,被张飞手起一剑砍倒,提头 掷於孙夫人前。夫人大惊曰:「叔叔何故无礼?」张飞曰:「嫂嫂不以俺哥哥为重,私 自归家,这便无礼!」夫人曰:「吾母病重,甚是危急。若等你哥哥回来,须误了我事 。若你不放我回去,我情愿投江而死!」   张飞与赵云商议:「若逼死夫人,非为臣下之道。只护著阿斗过船去罢。」乃谓夫 人曰:「俺哥哥大汉皇叔,也不辱没嫂嫂。今日相别,若思哥哥恩义,早早回来。」说 罢,抱了阿斗,自与赵云回船,放孙夫人五只船去了。后人有诗赞子龙曰:昔年救主在 当阳,今日飞身向大江。船上吴兵皆胆裂,子龙英勇世无双!又有诗赞翼德曰:长坂桥 边怒气腾,一声虎啸退曹兵。今朝江上扶危主,青史应传万载名。   二人欢喜回船。行不数里,孔明引大队船只接来。见阿斗已夺回,大喜。三人并马 而归。孔明自申文书往葭萌关,报知玄德。   却说孙夫人回吴,具说张飞与赵云杀了周善,截江夺了阿斗。孙权大怒曰:「今吾 妹已归,与彼不亲,杀周善之雠,如何不报!」唤集文武商议,起军攻取荆州。   正商议调兵,忽报曹操起军四十万来报赤壁之雠。孙权大惊,且按下荆州,商议拒 敌曹操。人报「长史张纮辞疾回家,今已病故,有哀书上呈。」权拆视之,书中劝孙权 迁秣陵,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,可速迁於此,以为万世之业。   孙权览书哭谓众家曰:「张子网劝我迁居秣陵陵,吾如何不从?」即命迁治建业, 筑石头城。吕蒙进曰:「曹操兵来,何於濡须水口筑坞以拒之。」诸将皆曰:「上岸击 贼,跌足入船,何用筑城?」蒙曰:「兵有利钝,战无必胜。如猝然遇敌,步骑相促, 人尚不暇及水,何能入船乎?」权曰:「『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』。子明之见甚远。」 便差军数万筑濡须坞。晓夜并工,刻期告竣。   却说曹操在许都,威福日甚。长史董昭进曰:「自古以来,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 。虽周公,吕望,莫可乃也。栉风沐雨,三十余年,扫荡群凶,与百姓除害,使汉室复 存,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?合受魏公之位,加『九锡』以彰功德。」你道那「九锡」: 一,车马;二,衣服;三,乐县;四,朱户;五,纳陛;六,虎贲;七,呋钺;八,弓 矢;九,秬鬯圭瓒;侍中荀彧曰:「不可。丞相本兴义兵,匡扶汉室,当秉忠贞之志, 守谦退之节。君子爱人以德,不宜如此。」曹操闻言,勃然变色。董昭曰:「岂可以一 人而阻众望?」遂上表请尊操为魏公,加九锡。荀彧叹曰:「吾不想今日见此事!」   操闻深恨之,以为不助己也。建安十七年冬十月,曹操兴兵下江南,就命荀彧同行 。彧已知操有杀己之心,托病止於寿春。忽曹操使人送饮食一盒至。盒上有操亲笔封记 。开盒视之,并无一物。彧会其意,遂服毒而亡。年五十岁。后人有诗叹曰:文若才华 天下闻,可怜失足在权门。后人漫把留侯比,临殁无颜见汉君。   其子荀恽,发哀书报曹操。操甚懊悔,命厚葬之,谥日敬侯。   且说曹操大军至濡须,先差曹洪领三万铁甲马军,哨至江边。回报云:「遥望沿江 一带,旗旛无数,不知兵聚何处。」操放心不下,自领兵前进,就濡须口排开军阵。操 领百余人上山坡,遥望战船,各分队伍,依次排列。旗分五色,兵器鲜明。当中大船上 青罗伞下,坐著孙权。左右文武,侍立两傍。操以鞭指曰:「生子当如孙仲谋!若刘景 升儿子豚犬耳!」   忽一声响动,南船一齐飞奔过来。濡须坞内又一军出,冲动曹兵。曹操军马退后便 走,止喝不住。忽有千百骑赶到山边,为首马上一人,碧眼紫髯。众人认得正是孙权。 权自引一队马军来击曹操。操大惊,急回马时,东吴大将韩当,周泰两骑马直冲将上来 。操背后许褚纵马舞刀,敌住二将,曹操得脱归寨。许褚与二将战三十合方回。操回寨 ,重赏许褚,责骂众将:「临敌先退,挫吾锐气!后若如此,尽皆斩首!」   是夜三更时分,忽寨外喊声大震。操急上马,见四下里火起,却被吴兵劫入大寨。 杀至天明,曹兵退五十余里下寨。操心中郁闷,闲看兵书。程昱曰:「丞相既知兵法, 岂不知『兵贵神速』乎?丞相起兵,迁延日久,故孙权得以准备。夹濡须水口为坞,难 於攻击。不若且退兵回许都,别作良图。」   操不应。程昱出。操伏几而卧,忽闻潮声汹涌,如万马争奔之状。操急视之,见大 江中推出一轮红日,光华射目;仰望天上,又有两轮太阳对照。忽见江心那轮红日,直 飞起来,坠於寨前山中,其声如雷。猛然惊觉,原来在帐中做了一梦。帐前军报道午时 。曹操教备马,引五十余骑,迳奔出寨。至梦中所见落日山边,正看之间,忽见一簇人 马,当先一人,金盔金甲。操视之,乃孙权也。   权见操至,也不慌忙,在山上勒住马,以鞭指操曰:「丞相坐镇中原,富贵已极, 何故贪心不足,又来侵我江南?」操答曰:「汝为臣下,下尊王室。吾奉天子诏,特来 讨汝!」孙权笑曰:「此言岂不羞乎?天下岂不知你挟天子,令诸侯?吾非不尊汉朝, 正欲讨汝以正国家耳!」   操大怒,叱诸将上山捉孙权。忽一声鼓响,山背后两彪军出:右边韩当,周泰,左 边陈武,潘璋。四员将带三千弓弩手乱射,矢如雨发。操急引众将回走。背后四将赶来 甚急。赶到半路,许褚引众虎卫军敌住,救回曹操。吴兵齐奏凯歌,回濡须去了。   操还营自思:「孙权非等闲人物。红日之应,久后必为帝王。」于是心中有退兵之 意。又恐东吴耻笑,进退未决。两边又相拒了月余,战了数场,互相胜负。直至来年正 月,春雨连绵,水港皆满,军士多在泥水之中,困苦异常。操心甚忧。当日正在寨中, 与众谋士商议。或劝操收兵;或云目今春暖,正好相持,不可退归。操犹豫未决。忽报 东吴有使赍书到。操启视之。书略曰:「孤与丞相,彼此皆汉朝臣宰。丞相不思报国安 民,乃妄动干戈,残虐生灵,岂仁人之所为哉?即日春水方生,公当速去。如其不然, 复有赤壁之祸矣。公宜自思焉。」   书背后又批两行云:「足下不死,孤不得安。」曹操看毕,大笑曰:「孙仲谋不欺 我也。」重赏来使,遂下令班师,命庐江太守朱光,镇守皖城,自引大军回许昌。孙权 亦收军回秣陵。权与众将商议:「曹操虽然北去,刘备尚在葭萌关未还。何不引拒曹操 之兵,以取荆州?」张昭献计曰:「且未可动兵。某有一计,使刘备不能再还荆州。」 正是:孟德雄兵方退北,仲谋壮志又图南。不知张昭说出甚计来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二回:取涪关杨高授首,攻雒城黄魏争功   却说张昭献计曰:「且休要动兵。若一兴师,曹操必复至。不如修书二封:一封与 刘璋,言刘备结连东吴,共取西川,使刘璋心疑而攻刘备,一封与张鲁,教进兵向荆州 来,著刘备首尾不能救应。我然后起兵取之,事可谐矣。」权从之,即发使二处去讫。   且说玄德在葭萌关日久,甚得民心。忽接得孔明文书,知孙夫人已回东吴。又闻曹 操兴兵犯濡须,乃与庞统议曰:「曹操击孙权,操胜必将取荆州,权胜亦必取荆州矣。 为之奈何?」庞统曰:「主公勿忧。有孔明在彼,料想东吴不敢犯荆州。主公可驰书去 刘璋处,只推曹操攻击孙权。权求救於荆州,吾与孙权唇齿之邦,不容不相援,张鲁自 守之贼,决不敢来犯界。吾今欲勒兵回荆州,与孙权会同破曹操,奈兵少粮缺。望推同 宗之谊,速发精兵三、四万,行粮十万斛相助,请勿有误。若得军马钱粮,却另作商议 。」   玄德从之,遣人往成都。来到关前,杨怀高沛闻知此事,遂教高沛守关,杨怀同使 者入成都,见刘璋呈上书信。刘璋看毕,问杨怀为何亦同来。杨怀曰:「专为此书而来 。刘备自从入川,广布恩德,以收民心,其意甚是不善。今求军马钱粮,切不可与。如 若相助,是把薪助火也。」刘璋曰:「吾与玄德有兄弟之情,岂可不助?」一人出曰: 「刘备枭雄,久留於蜀而不遣,是纵虎入室矣,今更助之以军马钱粮,何异与虎添翼乎 ?」众视其人,乃零陵烝阳人,姓刘名巴字子初。刘璋闻刘巴之言,犹豫未决。黄权 又复苦谏。璋乃量拨老弱军四千,米一万斛,发书遣使报玄德,仍令杨怀,高沛紧守关 隘。刘璋使者到葭萌关见玄德,呈上回书。玄德大怒曰:「吾为汝御敌,费力劳心。汝 今惜财吝赏,何以使士卒效命乎?」遂扯毁回书,大骂而起。使者逃回成都。庞统曰: 「主公只以仁义为重,今日毁书发怒,前情尽弃矣。」玄德曰:「如此,当若何?」庞 统曰:「某有三条计策,请主公自择而行。」   玄德问那三条计。统曰:「只今便选精兵,昼夜兼道迳袭成都,此为上计。杨怀高 沛乃蜀中名将,各仗强兵拒守关隘;今主公佯以回荆州为名,二将闻知,必来相送;就 送行处,擒而杀之,夺了关隘,先取涪城,然后却向成都,此中计也。退还白帝,连夜 回荆州,徐图进取,此为下计。若沉吟不去,将至大困,不可救矣。」玄德曰:「军师 上计太促,下计太缓:中计不迟不疾,可以行之。」   于是发书致刘璋,只说曹操令部将乐进引兵至青泥镇,众将抵敌不住,吾当亲往拒 之,不及面会,特书相辞。书至成都,张松听得说刘玄德欲回荆州,只道是真心,乃修 书一封,欲令人送与玄德。却值亲兄广汉太守张肃到,松急藏书於袖中,与肃相陪说话 。肃见松神情恍惚,心中疑惑。松取酒与肃共饮。献酬之间,忽落此书於地,被肃从人 拾得。席散后,从人以书呈肃。肃开视之。书略曰:「昨松进言於皇叔,并无虚谬,何 乃迟迟不发?逆取顺守,古人所贵。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,何故欲弃此而回荆州乎?使 松闻之,如有所失。书呈到日,疾速进兵。松当为内应,万勿自误!」   张肃见了,大惊曰:「吾弟作灭门之事,不可不首。」连夜将书见刘璋,具言弟张 松与刘备同谋,欲献西川。刘璋大怒曰:「吾平日未尝薄待他,何故欲谋反!」遂下令 捉张松全家,尽斩於市。后人有诗叹曰:一览无遣自古稀,谁知书信泄天机。未观玄德 兴王业,先向成都血染衣。   刘璋既斩张松,聚集文武商议曰:「刘备欲夺吾基业,当如之何?」黄权曰:「事 不宜迟。即便差人告报各处关隘,添兵守把,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。」璋从其言, 星夜驰檄各关去讫。   却说玄德提兵回涪城,先令人报上涪水关,请杨怀,高沛出关相别。杨高二将闻报 ,商议曰:「玄德此回若何?」高沛曰:「玄德合死。我等各藏利刃在身,就送行处刺 之,以绝吾主之患。」杨怀曰:「此计大妙。」二人只带随行二百人,出关送行,其余 并留在关上,玄德大军尽发。前至涪水之上,庞统在马上谓玄德曰:「杨怀,高沛,若 欣然而来,可提防之;若彼不来,便起兵迳取其关,不可迟缓。」   正说间,忽起一阵旋风,把马前帅字旗吹倒。玄德问庞统曰:「此何兆也?」统曰 :「此惊报也。杨怀,高沛二人,必有行刺之意,宜善防之。」玄德乃身披重铠,自佩 宝剑防备。人报杨高二将军送行来。玄德令军马歇定。庞统吩咐魏延黄忠:「但关上来 的军士,不问多少马步军兵,一个也休放回。」二将得令而去。   却说杨怀高沛二人,身边各藏利刃,带二百军兵,牵羊担酒,直至军前。见并无准 备,心中暗喜,以为中计。入至帐下,见玄德正与庞统坐於帐中。二将声喏曰:「闻皇 叔远回,特具薄礼相送。」遂进酒劝玄德。玄德曰:「二将军守关不易,当先饮此杯。 」   二将饮酒毕,玄德曰:「吾有密事与二将军商议,闲人退避。」遂将带来二百人尽 赶出中军。玄德叱曰:「左右与吾捉下二贼!」帐后刘封,关平应声而出。杨,高二人 急待争斗,刘封,关平各捉住一人。玄德喝曰:「吾与汝主是同宗兄弟,汝二人何故同 谋,离间亲情?」庞统叱左右搜其身畔,果然各搜出利刀一口。统便喝斩二人。玄德犹 豫未决。统曰:「二人本意欲害吾主,罪不容诛。」遂叱刀斧手斩杨怀,高沛於帐前。 黄忠,魏延早将二百从人,先自捉下,不曾走了一个。玄德唤入,各赐酒压惊。玄德曰 :「杨怀,高沛离间吾兄弟,又藏利刀行刺,故行诛戮。你等无罪,不必惊疑。」众皆 拜谢。庞统曰:「吾今即用汝等引路,带吾军取关。各有重赏。」   众皆应允。是夜二百人先行,大军随后。前军至关下叫曰:「二将军有急事回,可 速开关。」城上听得是自家军,即时开关。大军一拥而入,兵不血刃,得了涪关。蜀军 皆降。玄德各加重赏,遂即分兵前后守把。次日劳军,设宴於公厅。玄德酒酣,顾庞统 曰:「今日之会,可为乐乎!」庞统曰:「伐人之国而以为乐,非仁者之兵也。」玄德 曰:「吾闻昔日武王伐纣,作乐象功,此亦非仁者之兵欤?汝言何不合道理?可速退! 」   庞统大笑而起。左右亦扶玄德入后堂睡至半夜,酒醒。左右以遂庞统之言,告知玄 德。玄德大悔;次早穿衣升堂,请庞统谢罪曰:「昨日酒醉,言语触忤。幸勿挂怀。」 庞统谈笑自若。玄德曰:「昨日之言,惟吾有失。」庞统曰:「君臣俱失,何独主公? 」玄德亦大笑,其乐如初。     却说刘璋闻玄德杀了杨,高二将,袭了涪水关,大惊曰:「不料今日果有此事!」 遂聚文武,问退兵之策。黄权曰:「可连夜遣兵屯雒城,塞住咽喉之路。刘备虽有精兵 猛将,不能过也。」璋遂令刘瑰,冷苞,张任,邓贤,点五万大军,星夜往守雒城,以 拒刘备。   四将行兵之次,刘瑰曰:「吾闻锦屏山中有一异人,道号紫虚上人,知人生死贵贱 。吾辈今日行军,正从锦屏山过。何不试往问之?」张任曰:「大丈夫行兵拒敌,岂可 问於山野之人乎?」瑰曰:「不然。圣人云:『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。」吾等问於高明 之人,当趋吉避凶。」   于是四人引五六十骑至山下,问径樵夫。樵夫指高山绝顶上,便是上人所居。四人 上山至庵前,见一道童出迎。问了姓名,引入庵中。只见紫虚上人,坐於蒲墩之上。四 人下拜,求问前程之事。紫虚上人曰:「贫道乃山野废人,岂知休咎?」刘瑰再三拜问 。紫虚遂命道童取纸笔,写下八句言语,付与刘瑰。其文曰:「左龙右凤,飞入西川。 雏凤坠地,卧龙升天。一得一失,天数当然。见机而作,勿丧九泉。」   刘瑰又问曰:「我四人气数如何?」紫虚上人曰:「定数难逃,何必再问?」瑰又 请问时,上人眉垂目合,恰似睡着的一般,并不答应。四人下山。刘瑰曰:「仙人之言 ,不可不信。」张任曰:「此狂叟也,听之何益?」遂上马前行。既至雒城分调人马, 把守各处隘口。刘瑰曰:「雒城乃成都保障,失此则成都难保。吾四人公议,著二人守 城,二人去雒城前面,依山傍险,扎下两个寨子,勿使敌兵临城。」冷苞,邓贤曰:「 某愿往结寨。」刘瑰大喜,分兵二万,与冷,邓二人,离城六十里下寨。刘瑰,张任, 守护雒城。   却说玄德既得涪水关,与庞统商议进取雒城。人报刘璋拨四将前来,即日冷苞,邓 贤领二万军离城六十里,扎下两个大寨。玄德聚众问曰:「谁敢建头功,去取二将寨栅 ?」老将黄忠应声出曰:「老夫愿往。」玄德曰:「老将军率本部人马,前至雒城,如 取得冷苞,邓贤营寨,必当重赏。」   黄忠大喜,即领本部兵马,谢了要行。忽帐下一人出曰:「老将军年纪高大,如何 去得?小将不才愿往。」玄德视之,乃是魏延。黄忠曰:「我已领下将令,你如何敢搀 越?」魏延曰:「老将不以筋骨为能。吾闻冷苞,邓贤,乃蜀中名将,血气方刚。恐老 将军擒他不得,岂不误了主公大事?因此愿相替,本是好意。」黄忠大怒曰:「汝说吾 老,敢与我比试武艺么?」魏延曰:「就主公之前,当面比试。赢得的便去,何如?」   黄忠遂趋步下阶,便叫小校将刀来。玄德急止之曰:「不可。吾今提兵取川,全仗 汝二人之力。今两虎相斗,必有一伤。须误了我大事。吾与你二人劝解,休得争论。」 庞统曰:「汝二人不必相争。即今冷苞,邓贤,下了两个营寨。今汝二人自领本部军马 ,各打一寨。如先夺得者便为头功。」于是分定黄忠打冷苞寨,魏延打邓贤寨。二人各 领命去了。庞统曰:「此二人去,恐於路中相争。主公可自引军为后应。」玄德留庞统 守城,自与刘封,关平,引五千军随后进发。   却说黄忠归寨,传令来日四更造饭,五更结束,平明进兵,取左边山谷而进。魏延 却暗使人探听黄忠甚时起兵。探事人回报:「来日四更造饭,五更起兵。」魏延暗喜, 分付众军士二更造饭,三更起兵,平明要到邓贤寨边。   军士得令,都饱餐一顿,马摘铃,人衔杖,卷旗束甲,暗地去劫寨。三更前后,离 寨前进。到半路,魏延马上寻思:「只去打邓贤寨,不显能处;不如先去打冷苞寨,却 将得胜兵打邓贤寨。两处功劳,都是我的。」就马上传令,教军士都投左边山路里去。 天色微明,离冷苞寨不远,教军士少歇,排立金鼓旗旛枪刀器械。   早有伏路小军飞报入寨,冷苞已有准备了。一声炮响,三军上马,杀将出来。魏延 纵马提刀,与冷苞接战。二将交马,战到三十合,川兵分两路来袭汉军。汉军走了半夜 ,人马力乏,抵当不住,退后便走。魏延听得背后阵脚乱,撇了冷苞,拨马回走。川兵 随后赶来,汉军大败。走不到五里,山背后鼓声震地,邓贤引一彪军从山谷里截出来, 大叫:「魏延快下马受降!」   魏延策马飞奔,那马忽失前蹄,双足跪地,将魏延掀将下来。邓贤马奔到,挺枪来 刺魏延。枪未到处,弓弦响,邓贤倒撞下马。后面冷苞方欲来救,一员大将,从山坡上 跃马而来,厉声大叫:「老将黄忠在此!」舞刀直取冷苞。冷苞抵敌不住,望后便走。 黄忠乘势追赶,川兵大乱。   黄忠一枝军救了魏延,杀了邓贤,直赶到寨前。冷苞回马与黄忠再战。不到十余合 ,后面军马拥将上来,冷苞只得弃了左寨,引败军来投右寨。只见寨中旗帜全别。冷苞 大惊。兜住马看时,当头一员大将,金甲锦袍,乃是刘玄德,──左边刘封,右边关平 ,──喝道:「寨子吾己夺下,汝欲何往?」原来玄德引兵从后接应,便乘势夺了邓贤 寨子。   冷苞两头无路,取山僻小径,要回雒城。行不到十里,狭路伏兵忽起,搭钩齐举, 把冷苞活捉了。原来却是魏延自知罪犯,无可解释,收拾后军,令蜀兵引路,伏在这里 ,等个正着,用索缚了冷苞,解投玄德寨来。   却说玄德立起免死旗,但川兵倒戈卸甲者,并不许杀害,如伤者偿命;又谕众降兵 曰:「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,愿降者充军,不愿降者放回。」于是欢声动地。黄忠安下 寨脚,迳来见玄德,说魏延违了军令,可斩之,玄德急召魏延,魏延解冷苞至。玄德曰 :「延虽有罪,此功可赎。」令魏延谢黄忠救命之恩,今后毋得相争。魏延顿首伏罪。 玄德重赏黄忠。使人押冷苞到帐下,玄德去其缚,赐酒压惊,问日:「汝肯降否?」冷 苞曰:「既蒙免死,如何不降?刘瑰,张任与某为生死之交;若肯放某回去,当即招二 人来降,就献雒城。」玄德大喜,便赐衣服鞍马,令回雒城。魏延曰:「此人不可放回 。若脱身一去,不复来矣。」玄德曰:「吾以仁义待人,人不负我。」   却说冷苞得回雒城,见刘瑰,张任,不说捉去放回,只说被我杀了十余人,夺得马 匹逃回。刘瑰忙遣人往成都求救。刘璋听知折了邓贤,大惊,慌忙聚众商议。长子刘循 进曰:「儿愿领兵前去守雒城。」璋曰:「既吾儿肯去,当遣谁人为辅?」一人出曰: 「某愿往。」璋视之,乃舅氏吴懿也。璋曰:「得尊舅去最好。谁可为副将?」   吴懿保吴兰,雷同二人为副将,点二万军马来到雒城。刘瑰,张任接着,具言前事 。吴懿曰:「兵临城下,难以拒敌;汝等有何高见?」冷苞曰:「此间一带,正靠涪江 ,江水大急;前面寨占山脚,其形最低。某乞五千军,各带锹锄前去,决涪江之水,可 尽淹死刘备之兵也。」吴懿从其计,即令冷苞前往决水,吴兰,雷同引兵接应。冷苞领 命,自去准备决水器械。   却说玄德令黄忠,魏延各守一寨,自回涪城,与军师庞统商议。细作报说:「东吴 孙权遣人结好东川张鲁,将欲来攻葭萌关。」玄德惊曰:「若葭萌关有失,截断后路, 吾进退不得,当如之何?」庞统谓孟达曰:「公乃蜀中人,多知地理,去守葭萌关,如 何?」达曰:「某保一人与某同去守关,万无一失。」玄德问何人。达曰:「此人曾在 荆州刘表部下为中郎将,乃南郡枝江人。姓霍,名峻,字仲邈。」玄德大喜,即时遣孟 达,霍峻守葭萌关去了。   庞统退归馆舍,门吏忽报:「有客特来相访。」统出迎接,见其人身长八尺,形貌 甚伟;头发截短,披於颈上;衣服不甚齐整。统问曰:「先生何人也?」其人不答,迳 登堂仰卧床上。统甚疑之,再三请问。其人曰:「且稍停,吾当与汝说知天下大事。」 统闻之愈疑,命左右进酒食。其人起而便食,并无谦逊;饮食甚多,食罢又睡。统疑惑 不定,使人请法正视之,恐是细作。法正慌忙到来。统出迎接,谓正曰:「有一人如此 如此。」法正曰:「莫非彭永言乎?」升阶视之。其人跃起曰:「孝直别来无恙?」正 是:只为川人逢旧识,遂令涪水息洪流。毕竟此人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三回:诸葛亮痛哭庞统,张翼德义释严颜   却说法正与那人相见,各抚掌而笑。庞统问之,正曰:「此公乃广汉人,姓彭,名 羕,字永言,蜀中豪杰也。因直言触忤刘璋,被璋钳为徒隶,因此短发。」统乃以宾礼 待之,问羕从何而来。羕曰:「吾特来救汝数万人性命。见刘将军方可说。」法正忙报 玄德。玄德亲自谒见,请问其故。羕曰:「将军有多少军马在前寨?」玄德实告:「有 黄忠,魏延在彼。」羕曰:「为将之道,岂可不知地理乎?前寨靠涪江,若决动江水, 前后以兵塞之,一人无可逃也。」玄德大悟。彭羕曰:「罡星在西方,太白临於此地, 当有不吉之事,切宜慎之。」玄德即拜彭羕为幕宾,使人密报魏延,黄忠,教朝幕用心 巡警,以防决水。黄忠,魏延商议:「二人各轮一日;如遇敌军到来,互相通报。」   却说冷苞见当夜风雨大作,引了五千军,迳循江边而进,安排决江,只听得后面喊 声大起。冷苞知有准备,急急回军。后面魏延引军赶来,川兵自相践踏。冷苞正奔走间 ,撞著魏延。交马不数合,被魏延活捉去了。比及吴兰,雷同来接应时,又被黄忠一军 杀来。魏延解冷苞到涪关。玄德责之曰:「吾以仁义相待,放汝回去,何敢背我!今次 难饶!」将冷苞推出斩之,重赏魏延。玄德设宴款待彭羕。忽报荆州诸葛亮军师特遣马 良奉书至此。玄德召入问之。马良礼毕曰:「荆州平安,不劳主公忧念。」遂呈上军师 书信。玄德拆书观之,略云:「亮夜算太乙数,今年岁次癸亥,罡星在西方;又观乾象 ,太白临於雒城之分,主将帅身上多凶少吉。切宜谨慎。」   玄德看了书,便教马良先回。玄德曰:「吾将回荆州,去论此事。」庞统暗思:「 孔明怕我取了西州成了功,故意将此书相阻耳。」乃对玄德曰:「统亦算太乙数,已知 罡星在西,应主公合得西川,别不主凶事。统亦占天文,见太白临於雒城,先斩蜀将冷 苞,已应凶兆矣。主公不可疑心,可急进兵。」   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,乃引军前进。黄忠同魏延接入寨去。庞统问法正曰:「前至 雒城,有多少路?」法正画地作图。玄德取张松所遗图本对之,并无差错。法正言:「 山北有条有大路,正取雒城东门;山南有条小路,却取雒城西门。两条路俱可进兵。」 庞统谓玄德曰:「统令魏延为先锋,取南小路而进;主公令黄忠作先锋,从山北大路而 进。并到雒城取齐。」玄德曰:「吾自幼熟於弓马,多行小路。军师可从大路去取东门 ,吾取西门。」庞统曰:「大路必有军邀拦,主公引兵当之。统取小路。」玄德曰:「 军师不可。吾夜梦一神人,手执铁棒击吾右臂,觉来犹自臂痛。此行莫非不佳。」庞统 曰:「壮士临阵,不死带伤,理之自然也。何故以梦寐之事疑心乎?」玄德曰:「吾所 疑者,孔明之书也。军师还守涪关,如何?」庞统大笑曰:「主公被孔明所惑矣。彼不 欲令统独成大功,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。心疑则致梦,何凶之有?统肝脑涂地,方称 本心。主公再勿多言。来早准行。」当日传下号令,军士五更造饭,平明上马。黄忠, 魏延领军先行。玄德再与庞统约定,忽坐下马眼生前失,把庞统掀将下来。玄德跳下马 ,自来笼住那马。玄德曰:「军师何故乘此劣马?」庞统曰:「此马乘久,不曾如此。 」玄德曰:「临阵眼生,误人性命。吾所骑白马,性极驯熟。军师可骑,万无一失。劣 马吾自乘之。」遂与庞统更换所骑之马。庞统谢曰:「深感主公厚恩。虽万死亦不能报 也。」遂各上马取路而进。玄德见庞统去了,心中甚觉不快,怏怏而行。   却说雒城中吴懿,刘瑰听知折了冷苞,遂与众商议。张任曰:「城东南山僻有一条 小路,最为要紧,某自引一军守之。诸公紧守雒城,勿得有失。」忽报汉兵分两路前来 攻城。张任急引三千军,先来抄小路埋伏。见魏延兵过,张任教尽放过去,休得惊动。 后见庞统军来,张任军士,遥指军中大将:「骑白马者必是刘备。」张任大喜,传令教 如此如此。   却说庞统迤逦前进,抬头见两山狭窄,树木丛杂;又值夏未秋初,枝叶茂盛。庞统 心下甚疑,勒住马问:「此处是何地名?」内有新降军士,指道:「此处地名落凤坡。 」庞统惊曰:「吾道号凤雏,此处名落凤坡,不利於吾。」令后军疾退。只听山坡前一 声炮响,箭如飞蝗,只望骑白马者射来。可怜庞统竟死於乱箭之下。时年止三十六岁。 后人有诗叹曰:古岘相连紫翠堆,士元有宅傍山隈。儿童惯识呼鸠曲,闾巷曾闻展骥才 。预计三分平刻削,长躯万里独徘徊。谁知天狗流星坠,不使将军衣锦回。先是东南有 童谣云:一凤并一龙,相将到蜀中。才到半路里,凤死落坡东。风送雨,雨送风,隆汉 兴时蜀道通,─蜀道通时只有龙。   当日张任,射死庞统,汉军拥塞,进退不得,死者大半。前军飞报魏延。魏延忙勒 兵欲回,奈山路狭窄,厮杀不得。又被张任截断归路,在高阜处,用强弓硬弩射来,魏 延心慌。有新降蜀兵曰:「不如杀奔雒城下,取大路而进。」   延从其言,当先开路,杀奔雒城来。尘埃起处,前面一军杀至,乃雒城守将吴兰, 雷同也;后面张任引兵追来。前后夹攻,把魏延围在垓心。魏延死战不能得脱。但见吴 兰雷同后军自乱,二将急回马去救。魏延乘势赶去,当先一将,舞拍马,大叫:「文长 ,吾特来救汝!」视之,乃老将黄忠也。两下夹攻,杀败吴雷二将,直冲至雒城之下。 刘瑰引兵杀出,却得玄德在后当住接应。黄忠,魏延翻身便回。   玄德军马比及奔到寨中,张任军马又从小路里截出。刘瑰,吴兰,雷同,当先赶来 。玄德守不住二寨,且战且走,奔回涪关。蜀兵得胜,迤逦追赶。玄德人困马乏,那里 有心厮杀,且只顾奔走。将近涪关,张任一军追赶至紧。幸得左边刘封,右边关平,二 将引三万生力兵截出,杀退张任;还赶二十里,夺回战马极多。   玄德一行军马,再入涪关。问庞统消息。有落凤坡逃得性命的军士,报说:「军师 连人带马,被乱箭射死於坡前。」玄德闻言,望西痛哭不已,遥为招魂设祭。诸将皆哭 。黄忠曰:「今番折了庞统军师,张任必然来攻打涪关,如之奈何?不若差人往荆州, 请诸葛军师来商议收川之计。」正说之间,人报「张任引军直临城下搦战。」黄忠,魏 延皆西要出战。玄德曰:「锐气新挫,宜坚守以待军师来到。」黄忠魏延领命,只紧守 城池。玄德写一封书,教关平分付:「你与我往州请军师去。」关平领了书,星夜往荆 州来。玄德自守涪关,并不出战。   却说孔明在荆州,时当七夕佳节,大会众官夜宴,共说收川之事。只见正西上一星 ,其大如斗,从天坠下,流光四散。孔明失惊,掷杯於地,掩面哭曰:「哀哉!痛哉! 」众官慌问其故。孔明曰:「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,不利於军师;天狗犯於吾军, 太白临於雒城,已拜书主公,教谨防之。谁想今夕西方星坠,庞士元命必休矣!」言罢 ,大哭曰:「今吾主丧一臂矣!」众官皆惊,未信其言。孔明曰:「数日之内,必有消 息。」是夕酒不尽欢而散。   数日之后,孔明与云长等正坐间,人报关平到。众官皆惊。关平入,呈上玄德书信 。孔明视之,内言:「本年七月初七日,庞军师被张任在落凤坡前,箭射身故。」孔明 大哭,众官无不垂泪。孔明曰:「既主公在涪关,进退两难之际,亮不得不去。」云长 曰:「军师去,谁人保守荆州?荆州乃重地,干系非轻。」孔明曰:「主公书中虽不明 写其人,吾已知其意了。」乃将玄德书与众官看曰:「主公书中,把荆州托在吾身上, 教我自量才委用。虽然如此,今教关平赍书前来,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。云长想桃园 结义之情,可竭力保守此地。责任非轻,公宜勉之。」云长更不推辞,慨然领诺。孔明 设宴,交割印绶。云长双手来接。孔明擎著印曰:「这干系都在将军身上。」云长曰: 「大丈夫既领重任,除死方休。」孔明见云长说个「死」字,心中不悦;欲待不与,其 言已出。孔明曰:「倘曹操引兵来到,当如之何?」云长曰:「以力拒之。」孔明又曰 :「倘曹操,孙权,齐起兵来,如之奈何?」云长曰:「分兵拒之。」孔明曰:「若如 此,荆州危矣。吾有八个字,将军牢记,可保守荆州。」云长问那八个字。孔明曰:「 北拒曹操,东和孙权。」云长曰:「军师之言,当铭肺腑。」   孔明遂与了印绶,令文官马良,伊籍,向朗,糜竺,武将糜芳,廖化,关平,周仓 ,一班儿辅佐云长,同守荆州。一面亲自统兵入川。先拨精兵一万,教张飞部领,取大 路杀奔巴州,雒城之西,先到者为头功。又拨一枝兵,教赵云为先锋,泝江而上,会於 雒城。孔明随后引简雍、蒋琬等起行。那蒋琬字公琰,零陵湘乡人也;乃荆襄名士,现 为书记。   当日孔明引兵一万五千,与张飞同日起行。张飞临行时,孔明嘱付曰:「西川豪杰 甚多,不可轻敌。於路戒约三军,勿得掳掠百姓,以失民心。所到之处,并宜存恤,勿 得恣逞鞭挞士卒。望将军早会雒城,不可有误。」   张飞欣然领诺,上马而去,迤逦前行。所到之处,但降者秋毫无犯。迳取汉川路。 前至巴郡,细作回报:「巴郡太守严颜,乃蜀中名将;年纪虽高,精力未衰;善开硬弓 ,使大刀;有万夫不当之勇;据住城郭,不竖降旗。」张飞教离城十里下寨,差人入城 去:「说与老匹夫,早早来降,饶你满城百姓性命!若不归顺,即踏平城郭,老幼不留 !」   却说严颜在巴郡,闻刘璋差法正请玄德入川,拊心而叹曰:「此所谓独坐穷山,引 虎自卫者也!」后闻玄德据住涪关,大怒,屡欲提兵往战,又恐这条路上有兵来。当日 闻知张飞兵到,便点起本部五六千人马,准备迎敌。或献计曰:「张飞在当阳长坂,一 声喝退曹兵百万之众。曹操亦闻风而避之,不可轻敌。今只宜深沟高垒,坚守不出。彼 军无粮,不过一月,自然退去。更兼张飞性如烈火,专要鞭挞士卒;如不与战,必怒; 怒则必以暴厉之气,待其军士;军心一变,乘势击之,张飞可擒也。」严颜从其言,教 军士尽数上城守护。忽见一个军士,大叫:「开门!」严颜教放入问之。那军士告说是 张将军差来的,把张飞言语依直便说。严颜大怒,骂曰:「匹夫怎敢无礼!吾严将军岂 降贼者乎!借你口说与张飞!」唤武士把军士割下耳鼻,却放回寨。   军人回见张飞,哭告严颜如此毁骂。张飞大怒,咬牙睁目,披挂上马,引数百骑来 巴郡城下搦战。城上众军百般痛骂。张飞性急,几番杀到吊桥,要过护城河,又被乱箭 射回。到晚全无一个人出,张飞忍一肚气还寨。次日早晨,又引军去搦战。那严颜在城 敌楼上,一箭射中张飞头盔。飞指而恨曰:「吾拏住你这老匹夫,必亲自食你肉!」到 晚又空回。第三日,张飞引了军,沿城去骂。原来那座城子是个山城,周围都是乱山。 张飞自乘马登山,下视城中,见军士尽皆披挂,分列队伍,伏在城中,只是不出;又见 民夫来来往往,搬砖运石,相助守城。张飞教马军下马,步军皆坐,引他出敌,并无动 静。又骂了一日,依旧空回。张飞在寨中,自思「终日叫骂,彼只不出,如之奈何?」 猛然思得一计,教众军不要前去搦战,都结束停当在寨中等候厮杀;却只教三五十个军 士,直去城下叫骂,引严颜军出来,便与厮杀。张飞磨拳擦掌,只等敌军来。小军连骂 了三日,全然不出。张飞眉头一皱,又生一计,传令教军士四散砍打柴草,寻觅路径, 不来搦战。严颜在城中,连日不见张飞动静,心中疑惑,著十数个小军士,扮作张飞砍 柴的军士,潜地出城,杂在军内,入山中探听。   当日诸军回寨。张飞坐在寨中,顿足大骂:「严颜老匹夫枉气杀我!」只见帐前三 四个人说道:「将军不须心焦。这几日打探得有一条小路,可以偷过巴郡。」张飞故意 大叫曰:「既有这个去处,何不早来说?」众应曰:「这几日却才哨探得出。」张飞曰 :「事不宜迟,只今夜二更造饭,趁三更月明,拔寨都起,人衔枚,马去铃,悄悄而行 。我自前面开路,汝等依次而行。」传了令便满寨告报。   探细小军,听得这个消息,尽回城中来,报与严颜。颜大喜曰:「我算定这匹夫忍 耐不得!你偷小路过去,须是粮草辎重在后;我截住后路,你如何得过?好无谋匹夫, 中我之计!」即时传令,教军士准备赴敌:「今夜二更也造饭,三更出城,伏於树木丛 杂去处。只等张飞过咽喉小路去了,车仗来时,只听鼓响,一齐杀出。」传了号令,看 看近夜,严颜全军尽皆饱食,披挂停当,悄悄出城,四散伏住,只听鼓响;严颜自引十 数裨将,下马伏於林中。约三更后,遥望见张飞亲自在前,横矛纵马,悄悄引军前进。 去不得三四里,背后车仗人马,陆续进发。严颜看得分晓,一齐擂鼓,四下伏兵尽起。 正来抢夺车仗,背后一声锣响,一彪军掩到,大喝:「老贼休走!我等的你恰好!」严 颜猛回头看时,为首一员大将,豹头环眼,燕颔虎须,使丈八矛,骑深乌马,乃是张飞 。四下里锣声大震,众军杀来。严颜见了张飞,举手无措。交马战不一合,张飞卖个破 绽;严颜一刀砍来,张飞闪过,撞将入去,扯住严颜勒甲缝,生擒过来,掷於地下;众 军向前,用索绑缚住了。原来先过去的是假张飞。料道严颜击鼓为号,张飞却教鸣金为 号;金响诸军齐到,川兵大半弃甲倒戈而降。   张飞杀到巴郡城下,后军已自入城。张飞叫休杀百姓,出榜安民。群刀手把严颜推 至。张飞坐於厅上,严颜不肯跪下。飞怒目咬牙大叱曰:「大将到此,为何不降,而敢 拒敌?」严颜全无惧色,回叱飞曰:「汝等无义,侵我州郡!但有断头将军!无降将军 !」飞大怒,喝左右斩来。严颜喝曰:「贼匹夫!要砍便砍,何怒也?」张飞见严颜声 音雄壮,面不改色,乃回嗔作喜,下阶喝退左右,亲解其缚,取衣衣之,扶在正中高坐 ,低头便拜曰:「适来言语冒渎,幸勿见责。吾素知老将军乃豪杰之士也。」严颜感其 恩义,乃降。后人有诗赞严颜曰:白发居西蜀,清名震大邦。忠心如皎日,浩气卷长江 。宁可断头死,安能屈膝降?巴州年老将,天下更无双。又有赞张飞诗曰:生获严颜勇 绝伦,惟凭义气服军民。至今庙貌留巴蜀,社酒鸡豚日日春。张飞请问入川之计。严颜 曰:「败军之将,荷蒙厚恩,无以为报,愿施犬马之劳。不须张弓只箭,迳取成都。」 正是:只因一将倾心后,致使连城唾手降。未知其知其计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四回:孔明定计捉张任,杨阜借兵破马超   却说张飞问计於严颜,颜曰:「从此至雒城,凡守御关隘,都是老夫所管;官军皆 出于掌握之中。今感将军之恩,无可以报,老夫当为前部,所到之处,尽唤出拜降。」   张飞称谢不已。于是严颜为前部,张飞领军随后。凡到之处,尽是严颜所管,都唤 出投降。有迟疑未决者,颜曰:「我尚且投降,何况汝乎。」自是望风归顺,并不曾厮 杀一场。   却说孔明已将起程日期申报玄德,都教会聚雒城。玄德与众官商议:「今孔明,翼 德分两路取川,会於雒城,同入成都。水陆舟车,已於七月二十日起程,此时将及待到 。今我等便可进兵。」黄忠曰:「张任每日来搦战,见城中不出,彼军懈怠,不做准备 ,今日夜间分兵劫寨,胜如白昼厮杀。」   玄德从之,教黄忠引兵取左,魏延引兵取右。玄德取中路。当夜二更,三路军马齐 发。张任果然不做准备。汉军拥入大寨,放起火来,烈焰腾空。蜀兵奔走,连夜赶报雒 城,城中兵接应入去。玄德还中路下寨;次日,引兵直到雒城,围住攻打。张任按兵不 出。攻到第四日,玄德自提一军攻打西门,令黄忠,魏延在东门攻打,留南门北门放军 兵行走。原来南门一带都是山路,北门有涪水,因此不围。   张任望见玄德在西门,骑马往来,指挥打城,从辰至未,人马渐渐力乏。张任教吴 兰,雷同二将引兵出北门,转东门,敌黄忠,魏延;自己却引军出南门,转西门,单迎 玄德。城内尽拨民兵上城,擂鼓助喊。   却说玄德见红日平西,教后军先退。军士回身,城上一片声喊起,南门内军马突出 。张任迳来军中捉玄德。玄德军中大乱。黄忠,魏延又被吴兰,雷同敌住,两下不能相 顾。玄德敌不住张任,拨马往山僻小路而走。张任从背后追来,看看赶上。玄德独自一 人一马,张任引数骑赶来。   玄德正望前尽力加鞭而行,忽山路一军冲出。玄德马上叫苦曰:「前有伏兵,后有 追兵,天亡我也!」只见来军当头一员大将,乃是张飞。原来张飞与严颜正从那条路上 来,望见尘埃起,知与川兵交战。张飞当先而来,正撞著张任,便就交马。战到十余合 ,背后严颜引兵大进。张任火速回身。张飞直赶到城下。张任退入城,拽起吊桥。   张飞回见玄德曰:「军师泝江而来,尚且未到,反被我夺了头功。」玄德曰:「山 路险阻,如何无军阻当,长驱大进,先到於此?」张飞曰:「於路关隘四十五处,皆出 老将严颜之功;因此一路并不曾费分毫之力。」遂把义释严颜之事,从头说了一遍,引 严颜见玄德。玄德谢曰:「若非老将军,吾弟安能到此?」即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 。严颜拜谢。   正待安排宴饮,忽闻哨马回报:「黄忠,魏延和川将吴兰,雷同交锋,城中吴懿, 刘瑰又引兵助战,两下夹攻,我军抵敌不住,魏,黄二将败阵投东去了。」   张飞听得,便请玄德分兵两路,杀去救援。于是张飞在左,玄德在右,杀奔前来。 吴懿,刘瑰见后面喊声起,慌退入城中。吴兰,雷同只顾引兵追赶黄忠,魏延,却被玄 德,张飞截住归路。黄忠,魏延,又回马转攻。吴兰,雷同,料敌不住,只得将本部军 马前来投降。玄德准其降,收兵近城下寨。   却说张任失了二将,心中疑虑。吴懿,刘瑰曰:「兵势甚危,不决一死战,如何得 兵退?一面差人去成都见主公告急,一面用计敌之。」张任曰:「吾来日领一军搦战, 诈败,引转城北;城内再以一军冲出,截断其中;可获胜也。」吴懿曰:「刘将军相辅 公子守城,我引兵冲出助战。」   约会已定。次日,张任引数千人马,摇旗呐喊,出城搦战。张飞上马出迎,更不打 话,与张任交锋。战不十余合,张任诈败,遶城而走。张飞尽力追之。吴懿一军截住, 张任引军复回,把张飞围在垓心,进退不得。   正没奈何,只见一队军从江边杀出。当先一员大将,挺枪跃马,与吴懿交锋;只一 合,生擒吴懿,战退敌军,救出张飞。视之,乃赵云也。飞问:「军师何在?」云曰: 「军师已至。想此时已与主公相见也。」   二人擒吴懿回寨。张任自退入东门去了。张飞,赵云,回寨中见孔明。简雍,蒋琬 ,已在帐中。飞下马来参军师。孔明惊问曰:「如何得先到?」玄德具述义释严颜之事 。孔明贺曰:「张将军能用谋,皆主公之洪褔也。」   赵云解吴懿见玄德。玄德曰:「汝降否?」吴懿曰:「我既被捉,如何不降?」玄 德大喜,亲解其缚。孔明问:「城中有几人守城?」吴懿曰:「有刘季玉之子刘循,辅 将刘瑰,张任。刘瑰不打紧,张任乃蜀郡人,极有胆略,不可轻敌。」孔明曰:「先捉 张任,然后取雒城。」问:「城东这座桥名为何桥?」吴懿曰:「金雁桥。」   孔明遂乘马至桥边,遶河看了一遍,回到寨中,唤黄忠,魏延听令曰:「离金雁桥 南五六里,两岸都是芦苇蒹葭,可以埋伏。魏延引一千枪手伏於左,单戳马上将;黄忠 引一千刀手伏於右,单砍坐下马。杀败彼军,张任必投山东小路而去。张翼德引一千军 伏在那里,就彼处擒之。」又唤赵云伏於金雁桥北:「待我引张任过桥,你便将桥拆断 ,却勒兵於桥北,遥为之势,使张任不敢望北而走,退投南去,却好中计。」调遣已定 ,孔明自去诱敌。   却说刘璋差卓膺,张翼二将,前至雒城助战。张任教张翼与刘瑰守城,自与卓膺为 前后二队,任为前队,膺为后队,出城退敌。孔明引一队不整不齐军,过金雁桥来,与 张任对阵。孔明乘四轮车,纶巾羽扇而出,两边百余骑簇拥,摇指张任曰:「曹操以百 万之众,闻吾之名,望风而逃;令汝何人,敢不投降?」   张任看见孔明军伍不齐,在马上冷笑曰:「人说诸葛用兵如神,原来有名无实!」 把枪一招,大小军校齐杀过来。孔明弃了四轮车,上马退走过桥。张任从背后赶来。过 了金雁桥,见玄德军在左,严颜军在右,冲杀将来。张任知是计,急回军时,桥已拆断 了;欲投北去,只见赵云一军隔岸排开,遂不敢投北,迳往南遶河而走。   走不到五六里,早到芦苇丛杂处。魏延一军从芦中忽起,都用长枪乱戳。黄忠一军 伏在芦苇里,用长刀只剁马蹄。马军尽倒,皆被执缚。步军那里敢来?张任引数十骑望 山路而走,正撞著张飞。张任方欲退走,张飞大喝一声,众军齐上,将张任活捉了。原 来卓膺见张任中计,已投赵云前降了,一发都到了大寨。   玄德赏了卓膺,张飞解张任至。孔明亦坐於帐中。玄德谓张任曰:「蜀中诸将,望 风而降,汝何不早投降?」张任睁目怒叫曰:「忠臣岂肯事二主乎?」玄德曰:「汝不 识天时耳。降即免死。」任曰:「令日便降,久后也不降!可速杀我!」玄德不忍杀之 。张任厉声高骂。孔明命斩之以全其名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烈士岂甘从二主?张君忠勇死犹生。高明正似天边月,夜夜流光照雒城。   玄德感叹不已,令收其尸首,葬於金雁桥侧,以表其忠。次日,令严颜,吴懿等一 班蜀中降将为前部,直至雒城,大叫:「早开门受降,免一城生灵受苦!」刘瑰在城中 大骂,严颜方待取箭射之,忽见城上一将,拔剑砍翻刘瑰,开门投降。玄德军马入雒城 ,刘循开西门走脱,投成都去了。玄德出榜安民。杀刘瑰者,乃武阳人张翼也。   玄德得了雒城,重赏诸将。孔明曰:「雒城已破,成都只在目前;惟恐外州郡不宁 。可令张翼,吴懿引赵云抚外水,定江阳,犍为等处所属州郡,令严颜,卓膺引张飞抚 巴西,德阳所属州郡;就委官按治平靖,即勒兵回成都取齐。」   张飞,赵云领命,各自引兵去了。孔明问:「前去有何处关隘?」蜀中降将曰:「 止绵竹有重兵守御,若得绵竹,成都唾手可得。」孔明便商议进兵。法正曰:「雒城既 破,蜀中危矣。主公欲以仁义服众,且勿进兵。某作一书上刘璋,陈说利害,璋自然降 矣。」孔明曰:「孝直之言最善。」便令写书遣人迳往成都。   却说刘循逃回见父,说雒城已陷,刘璋慌聚众官商议。从事郑度献策曰:「今刘备 虽攻城夺地,然兵不甚多,士众未附,野谷是资,军无辎重。不如尽驱巴西,梓潼民, 过涪水以西。其仓廪野谷,尽皆烧除,深沟高垒,静以待之。彼至请战勿许,久无所资 ,不过百日,彼兵自走。我乘虚击之,备可擒也。」刘璋曰:「不然。吾闻拒敌以安民 ,未闻动民以备敌也。此言非保全之计。」正议间,人报法正有书至。刘璋唤入,呈上 书,璋拆开视之。其略曰:   前蒙遣差结好荆州,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,以致如此。今荆州眷念旧情,不忘族 谊。主公若能幡然归顺,量不薄待。望三思裁示。   刘璋大怒,扯毁其书,大骂:「法正卖主求荣,忘恩背义之贼!」逐其使者出城, 即时遣妻弟费观,提兵前去,把守绵竹。费观保举南阳人姓李,名严,字正方,一同领 兵。当下费观,李严点三万军来守绵竹。益州太守董和,字幼宰,南郡枝江人也,上书 於刘璋,请往汉中借兵。璋曰:「张鲁与吾世雠,安肯相救?」和曰:「虽然与我有雠 ,刘备军在雒城,势在危急,唇亡则齿寒,若以利害说之,必然肯从。」璋乃修书遣使 前赴汉中。   却说马超自兵败入羌,二载有余,结好羌兵,攻取陇西州郡。所到之处,尽皆归降 ;惟冀城攻打不下。刺史韦康,累遣人求於夏侯渊。渊不得曹操言语,未敢动兵。韦康 见救兵不来,与众商议:「不如投降马超。」参军杨阜哭谏曰:「超等叛君之徒,岂可 降之?」康曰:「事势至此,不降何待?」   阜苦谏不从。韦康大开城门,投降马超。超大怒曰:「汝今事急请降,非真心也! 」将韦康等四十余人尽斩之,不留一人。有人言:「杨阜劝韦康休降,可斩之。」超曰 :「此人守义,不可斩也。」复用杨阜为参军。阜荐梁宽,赵衢二人,超尽用为军官。 杨阜告马超曰:「阜妻死於临洮,乞告两个月假,归葬其妻,便回。」   马超从之。杨阜过历城,来见抚彝将军姜叙。叙与阜是姑表兄弟。叙之母是阜之姑 ,时年已八十二。当日杨阜入姜叙内宅,拜见其姑,哭告曰:「阜守城不能保,主亡不 能死,愧无面见姑。马超叛君,妄杀郡守,一州士民,无不恨之。今吾兄坐据历城,竟 无讨贼之心,此岂人臣之理乎?」言罢,泪流出血。   叙母闻言,唤姜叙入,责之曰:「韦使君遇害,亦尔之罪也。又谓阜曰:「汝既降 人,且食其禄,何故又兴心讨之?」阜曰:「吾从贼者,欲留残生,与主报冤也。」叙 曰:「马超英勇,急难图之。」阜曰:「有勇无谋,易图也。吾已暗约下梁宽,赵衢。 兄若肯兴兵,二人必为内应。」叙母曰:「汝不早图,更待何时?谁不有死?死於忠义 ,死得其所也。勿以我为念。汝若不听义山之言,吾当先死,以绝汝念。」   叙乃与统兵校尉尹奉,赵昂商议。原来赵昂之子赵月,现随马超为裨将。赵昂当日 应允,归见其妻王氏曰:「吾今日与姜叙,杨阜,尹奉一处商议,欲报韦康之雠。想吾 子赵月现随马超,今若兴兵,超必先杀吾子,奈何?」其妻厉声曰:「雪君之父大耻, 虽丧身亦不惜,何况一子乎?君若顾子而不行,吾当先死矣。」赵昂乃决。次日一同起 兵。姜叙,杨阜屯历城,尹奉,赵昂屯祁山。王氏乃尽将首饰资帛,亲自往祁山军中, 赏劳军士,以励其众。   马超闻姜叙,杨阜会合尹奉,赵昂兴兵举事,大怒,即将赵月斩之;令庞德,马岱 尽起军马,杀奔历城来。姜叙,杨阜引兵出。两阵圆处,杨阜,姜叙衣白袍而出,大骂 曰:「叛君无义之贼!」马超大怒,冲将过来,两军混战。姜叙、杨阜,如何抵得马超 ,大败而走。马超驱兵赶来。背后喊声起处,尹奉,赵昂杀来。超急回时,两下夹攻, 首尾不能相顾。   正斗间,斜刺里大队军马杀来。原来是夏侯渊得了曹操军令,正领军来破马超。超 如何当得了三路军马,大败奔回,走了一夜。比及平明,到得冀城叫门时,城上乱箭射 下。梁宽,赵衢,立在城上,大骂马超,将马超妻杨氏从城上一刀砍了,撇下尸首来; 又将马超幼子三人,并至亲十余口,都从城上,一刀一个,剁将下来。   超气噎塞胸,几乎坠下马来。背后夏侯渊引兵追赶。超见势大,不敢恋战,与庞德 ,马岱杀开一条路走。前面又撞见姜叙,杨阜,杀了一阵;冲得过去,又撞著尹奉,赵 昂,杀了一阵。零零落落,剩得五六十骑,连夜奔走。四更前后,走到历城下,守门者 只道姜叙兵回,大开城门接入。超从城南门边杀起,尽洗城中百姓。至姜叙宅,拏出老 母。母全无惧色,指马超而大骂。超大怒。自取剑杀之。尹奉,赵昂,全家老幼,亦尽 被马超所杀。昂妻王氏因在军中,得免於难。   次日,夏侯渊大军至,马超弃城杀出,望西而逃。行不得二十里,前面一军摆开, 为首的是杨阜。超切齿而恨,拍马挺枪刺之。阜兄弟七人,一齐来助战。马岱,庞德, 敌住后军。阜等七人,皆被马超杀死。阜身中五枪,犹然死战。后面夏侯渊大军赶来, 马超遂走。只有庞德,马岱六七骑后随而去。   夏侯渊自行安抚西诸州人民,令姜叙等各各分守,用车载杨阜赴许都,见曹操。操 封阜为关内侯。阜辞曰:「阜无捍难之功,又无死难之节,於法当诛,何颜受职?」操 嘉之,卒与之爵。   却说马超与庞德,马岱商议,迳往汉中投张鲁。张鲁大喜,以为得马超,则西可吞 益州,东可以拒曹操,乃商议欲以女招超为婿。大将杨柏谏曰:「马超妻子遭惨祸,皆 超之贻害也。主公岂可以女与之?」鲁从其言,遂罢招婿之议。或以杨柏之言,告知马 超。超大怒,有杀杨柏之意。杨柏知之,与兄杨松商议,亦图马超之心。   正值刘璋遣使求救於张鲁,鲁不从。忽报刘璋又遣黄权到。权先来见杨松,说:「 东西两川,实为唇齿;西川若破,东川亦难保矣。今若肯相救,当以二十州相酬。」松 大喜,即引黄权来见张鲁,说唇齿利害,更以二十州相谢。鲁喜其利,从之。巴西阎圃 谏曰:「刘璋与主公世雠,今事急求救,诈许割地,不可从也」忽阶下一人进曰:「某 虽不才,愿乞一旅之师,生擒刘备。务要割地以还。」正是:方看真主来西蜀,又见精 兵出汉中。未知其人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五回:马超大战葭萌关,刘备自领益州牧   却说阎圃正劝张鲁勿助刘璋,只见马超挺身出曰:「超感主公之恩,无可上报。愿 领一军攻取葭明关,生擒刘备。务要刘璋割二十州奉还主公。」张鲁大喜,先遣黄权从 小路而回,随即点兵二万与马超。此时庞德卧病不能行,留於汉中。张鲁令杨柏监军。 超与弟马岱选日起程。   却说玄德军马在雒城。法正所差下书人回报说:「郑度劝刘璋尽烧野谷,并各处仓 廪,率巴西之民,避於涪水西,深沟高垒而不战。」玄德,孔明闻之,皆大惊曰:「若 用此言,吾势危矣!」法正笑曰:「主公勿忧,此计虽毒,刘璋必不能用也。」   不一日,人传刘璋不肯迁动百姓,不从郑度之言。玄德闻之,方始宽心。孔明曰: 「可速进兵取绵竹,如得此处,成都易取矣。」遂遣黄忠,魏延领兵前进。费观听知玄 德兵来,差李严出迎。严领三千兵出,各布阵完。黄忠出马,与李严战四五十合,不分 胜负。孔明在阵中教鸣金收军,黄忠回阵,问曰:「正待要擒李严,军师何故收兵?」 孔明曰:「吾已见李严武艺,不可力取。来日再战,汝可诈败,引入山谷,出奇兵以胜 之。」   黄忠领计。次日,李严再引兵来,黄忠又出战,不十合诈败,引兵便走。李严赶来 ,迤逦赶入山谷,猛然省悟。急待回时,前面魏延引兵摆开。孔明自在山头,唤曰:「 公如不降,两下已伏强弩,欲与吾庞士元报雠矣。」李严忙下马卸甲投降,军士不曾伤 害一人。孔明引李严见玄德,玄德待之甚厚。严曰:「费观虽是益州亲戚,与某甚密, 当往说之。」玄德即命李严回城招降费观。   严入绵竹城,对费观赞玄德如此仁德;今若不降,必有大祸。观从其言,开门投降 。玄德遂入绵竹,商议分兵取成都。忽流星马急报,言:「孟达,霍峻守葭明关,今被 东川张鲁遣马超与杨柏,马岱领兵攻打甚急,救迟则关隘休矣。」玄德大惊。孔明曰: 「须是张,赵二将,方可与敌。」玄德曰:「子龙引兵在外未回。翼得已在此,可急遗 之。」孔明曰:「主公且勿言,容亮激之。」   却说张飞闻马超攻关,大叫而入曰:「辞了哥哥,便去战马超也!」孔明佯作不闻 ,对玄德曰:「今马超侵犯关隘,无人可敌;除非往荆州取关云长来,方可与敌。」张 飞曰:「军师何故小觑吾?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,岂愁马超一匹夫乎?」孔明曰:「 翼德拒水断桥,此因曹操不知虚实耳。若知虚实将军岂得无事?今马超之勇,天下皆知 。渭桥大战,杀得曹操割须弃袍,几乎丧命,非等闲之比,云长且未必能胜。」飞曰: 「我只今便去;如胜不得马超,甘当军令!」孔明曰:「即尔肯写文书,便为先锋。请 主公亲自去一遭。留亮守绵竹。待子龙来,却作商议。」魏延曰:「某亦愿往。」   孔明令魏延带五百哨马先行,张飞第二,玄德后队,望葭明关进发。魏延哨马先到 关下,正遇杨柏。魏延与杨柏交战,不十合,杨柏败走。魏延要夺张飞头功,乘势赶去 ,前面一军摆开,为首乃是马岱。魏延只道是马超,舞刀跃马迎之。与马岱战不十合, 岱败走。延赶去,被岱回身一箭,中了魏延左臂。延急回马走。马岱赶至关前,只见一 将喊声如雷,从关上飞马奔至面前。原来是张飞初到关上,听得关前厮杀,便来看时, 正见魏延中箭,因骤马下关,救了魏延。   飞喝马岱曰:「汝是何人?先通名姓,然后厮杀!」马岱曰:「吾乃西凉马岱是也 。」张飞曰:「你原来不是马超!快回去!非吾对手!只令马超那厮自来!说道燕人张 翼德在此!」马岱大怒曰:「汝焉敢小觑我!」挺枪跃马,直取张飞。战不十合,马岱 败走。张飞欲待追赶,关上骑马到来,叫:「兄弟且休赶!」飞回视之,原来是玄德到 来。飞遂不赶,一同上关。玄德曰:「恐怕你性躁,故我随后赶来到此。既然胜了马岱 ,且歇一宵,来日战马超。」   次日天明,关下鼓声大震,马超兵到。玄德在关上看时,门旗影里,马超纵马提枪 而出;狮盔兽带,银甲白袍;一来结束非凡,二者人才出众。玄德叹曰:「人言『锦马 超』,名不虚传!」张飞便要下关。玄德急止之曰:「且休出战,当先避其锐气。」关 下马超单搦张飞出战,关上张飞恨不得平吞马超,三五番皆被玄德挡住。   看看午后,玄德望见马超阵上人马皆倦,遂选五百骑,跟着张飞,冲下关来。马超 见张飞军到,把枪望后一招,约退军有一箭之地﹐张飞军马一齐扎住;关上军马,陆续 出来。张飞挺枪出马,大呼「认得燕人张翼德么!」马超曰:「吾家累世公侯,岂识村 野匹夫!」张飞大怒。两马齐出,二枪并举。约战百余合,不分胜负。玄德观之,叹曰 :「真虎将也!」恐张飞有失,急鸣金收军。两将各回。   张飞回到阵中,略歇马片时,不用头盔,只裹包巾上马,又出阵前搦马超厮杀。超 又出,两个再战。玄德恐张飞有失,自披挂下关,直至阵前;看张飞与马超又斗百余合 ,两个精神倍加,玄德教鸣金收军。二将分开,各回本阵。是日天色已晚。玄德谓张飞 曰:「马超英勇,不可轻敌。且退上关。来日再战。」张飞杀得性起,那里肯休;大叫 曰:「誓死不回!」玄德曰:「今日天晚,不可战矣。」飞曰:「可多点火把,安排夜 战!」马超亦换了马,再出阵前,大叫曰﹕「张飞!敢夜战么?」张飞性起,向玄德换 了坐下马,抢出阵来,叫曰:「我捉你不得,誓不上关!」超曰:「我胜你不得,誓不 回寨!」   两军呐喊,点起千百火把,照耀如白日。两将又向阵前鏖战。到二十余合,马超拨 回马便走。张飞大叫曰:「走那里去!」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,心生一计,诈败佯输 ,赚张飞赶来,暗掣铜锤在手,扭回身觑著张飞便打将来。张飞见马超走,心中也堤防 ;比及铜锤打来时,张飞一闪,从耳朵边过去。张飞便勒回马时,马超却又赶来。张飞 带住马,拈弓搭箭,回射马超;超却闪过,两将各自回阵。玄德自於阵前叫曰:「吾以 仁义待人,王施谲诈。马孟起,你收兵歇息,我不乘势赶你。」马超闻言,亲自断后, 诸军渐退。玄德亦收军上关。   次日,张飞又欲下关战马超。人报「军师来到。」玄德接着孔明。孔明曰:「亮闻 孟起世之虎将,若与翼德死战,必有一伤;故令子龙、汉升,守住绵竹,我星夜来此。 可使条小计,令马超归降主公。」玄德曰:「吾见马超英勇,甚爱之。如何可得?」孔 明曰:「亮闻东川张鲁,欲自立为『汉宁王』。手下谋士杨松,极贪贿赂。可差人从小 路迳投汉中,先用金银结好杨松,后进书与张鲁云:『吾与刘璋争西川,是与汝报雠。 不可听信离间之语。事定之后,保汝为汉宁王。』令其撤回马超兵。待其来撤时,便可 用计招降马超矣。」   玄德大喜,即时修书,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迳至汉中,托来见杨松,说知此事,送 了金珠。松大喜,先引孙乾见张鲁,陈言方便。鲁曰:「玄德只是左将军,如何保得我 为汉宁王?」杨松曰:「备是大汉皇叔,正合保奏。」张鲁大喜,便差人教马超罢兵。 孙乾只在杨松家听回信。   不一日,使者回报:「马超言未成功,不可退兵。」张鲁又遣人去换,又不肯回。 一连三次不至。杨松曰:「此人素无言信行,不肯罢兵,其意必反。」遂使人流言云: 「马超意欲夺西川,自为蜀主,与父报雠,不肯臣於汉中。」张鲁闻之,问计於杨松。 松曰:「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:『汝既欲成功,与汝一月限,要依我三件事。若依得, 使有赏;否则必诛。一要取西川,二要刘璋首级,三要退荆州兵。三件事不成,可献头 来。』一面教张卫点军把守关隘,防马超兵变。」   鲁从之,差人到马超寨中,说这三件事。超大惊曰:「如何变得恁的!」乃与马岱 商议:「不如罢兵。」杨松又流言曰:「马超回兵,必怀异心。」于是张卫分七路军, 坚守隘口,不放马超兵入。超进退不得,无计可施。孔明谓玄德曰:「今马超正在进退 两难之际,亮凭三寸不烂之舌,亲往超寨,说马超来降。」玄德曰:「先生乃吾之股肱 心腹,倘有疏虞,如之奈何?」孔明坚意要去。玄德再三不肯放去。   正踌躇间,忽报赵云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。玄德召入问之。人乃建宁俞元人也,姓 李,名恢,字德昂。玄德曰:「向日闻公苦谏刘璋,今何故归我?」恢曰;「吾闻:『 良禽相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。』前谏刘益州者,以尽人臣之心;既不能用,知必败矣 。今将军仁德布於蜀中,知事必成,故来归耳。」玄德曰﹕「先生此来,必有益於刘备 。」恢曰;「今闻马超在进退两难之际。恢昔在陇西,与彼有一面之交,愿往说马超归 降,若何?」孔明曰:「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。愿闻公之说词。」   李恢於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。孔明大喜,既时遣行。恢行至超寨,先使人通名姓 。马超曰;「吾知李恢乃辩士,今必来说我。」先唤二十刀斧手伏於帐下,嘱曰:「今 汝砍,既砍为肉酱!」   须臾,李恢昂然而入。马超端坐於帐中不动,叱李恢曰:「汝来为何?」恢曰:「 特来说客。」超曰:「吾匣中宝剑新磨。汝试言之。其言不通,便请试剑!」恢笑曰; 「将军之祸不远矣!但恐新磿之剑,不能试吾之头,将欲自试也!」超曰:「吾有何祸 ?」恢曰:「吾闻越之西子,善毁者不能闭其美;齐之无盐,善美誉者不能掩其丑。『 日中则昃,月满则亏,』此天下之常理也。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雠,而陇西又有切齿 之恨;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,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;目下四海难容,一身 无主;若复有渭桥之败,冀城之失,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?」超顿首谢曰:「公言极善 ;但超无路可行。」恢曰:「公既听吾言,帐外何故伏刀斧手?」   超大惭,尽叱退。恢曰:「刘皇叔礼贤下士,吾知其必成,故舍刘璋而归之,公之 尊人,昔年曾与皇叔约共讨贼,公何不弃暗投明,以图上报父雠,下立功名乎?」马超 大喜,即唤杨柏入,一剑斩之,将首级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。玄德亲自接入,待上宾 之礼,超顿首谢曰:「今遇明主,如拨云雾而见青天!」   时孙乾已回。玄德复命霍峻,孟达守关,便撤兵来取成都。赵云,黄忠接入绵竹。 人报「蜀将刘晙,马汉引军到。」赵云曰:「某愿往擒此二人!」言讫,上马引军出。 玄德在城上款待马超吃酒。未曾安席,子龙已斩二人之头,献於筵前。马超亦惊,倍加 敬重。超曰:「不须主公厮杀,超自唤出刘璋来降。如不肯降,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, 双手奉献。」玄德大喜。是日尽欢。  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,报刘璋。璋大惊,闭门不出。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,刘璋方敢 登城望之。见马超,马岱立於城下,大叫:「请刘季玉答话。」刘璋在城上问之。超在 马上以鞭指曰:「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,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,反欲害我,今已归 降刘皇叔。公可纳士拜降,免致生灵受苦。如或执迷,吾先攻城矣!」   刘璋惊得面如土色,气倒於城上。众官救醒。璋曰:「吾之不明,悔之何及!不若 开门投降,以救满城百姓。」董和曰;「城中兵尚有三万余人;钱帛粮草,可支一年: 奈何便降?」刘璋曰:「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,无恩德以加百姓;攻战三年,血肉捐於 草野,皆我罪也。我心何安?不如投降以安百姓。」   众人闻之,皆堕泪。忽一人进曰:「主公之言,正合天意。」视之,乃巴西西充国 人也;姓谯,名周,字允南。此人素晓天文。璋问之,周曰:「某夜观乾象,见群星聚 於蜀郡;其大星光如皓月,乃帝王之象也。况一载之前,小儿谣云:『若要吃新饭,须 待先主来。』此乃预兆。不可逆天道。」黄权,刘巴闻言皆大怒,欲斩之,刘璋当住。 忽报「蜀郡太守许靖,逾城出降矣。」刘璋大哭归府。   次日,人报「刘皇叔遗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。」璋令开门接入。雍坐车中,傲睨自 若。忽一人掣剑大喝曰:「小辈得志,傍若无人!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!」雍慌下车 迎之。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;姓秦名宓字子★(左束右力)。雍笑曰;「不识贤兄,幸 勿见责。」遂同入见刘璋,具说玄德宽洪大度,并无相害之意。于是刘璋决计投降,厚 待简雍;次日,亲赍印绶文籍,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。玄德出寨迎接,握手流涕曰:「 非吾不行仁义,奈势不得已也!」共入寨,交割印绶文籍,并马入城。   玄德入成都,百姓香花灯烛,迎门而接。玄德到公厅,升堂坐定。郡内诸官,皆拜 於堂下;惟黄权,刘巴,闭门不出。众将忿怒,欲往杀之。玄德慌忙传令曰;「如有害 此二人者,灭其三族!」玄德亲自登门,请二人出任。二人感玄德恩礼,乃出。孔明请 曰:「今西川平定,难容二主;可将刘璋送去荆州。」玄德曰:「吾方得蜀郡,未可令 季玉远去。」孔明曰:「刘璋失基业者,皆因太弱也。主公若以妇人之仁,临事不决, 恐土难以长久。」   玄德从之,设一大宴,请刘璋收拾财物,佩领振威将军印绶,将妻子良贱,尽赴南 郡公安住歇,即日起行。玄德自领益州牧,其所降文武,尽皆重赏,定拟名爵。严颜为 前将军,法正为蜀郡太守,董和为掌军中郎将,许靖为左将军长史,庞义为营中司马, 刘巴为左将军,黄权为右将军。其余吴懿,费观,彭羕,卓膺,李严,吴兰,雷同,李 恢,张翼,秦宓,谯周,吕义,霍峻,邓芝,杨洪,周群,费袆,费诗,孟达,……文 武投降官员,共六十余人,并皆擢用。诸葛亮军师,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寿亭侯,张飞 为征远将军新亭侯,赵云为镇远将军,黄忠为征西将军,魏延为扬武将军,马超为平西 将军。孙乾,简雍,糜竺、糜芳,刘封,关平,周仓,廖化,马良,马谡,蒋琬,伊籍 ,及旧日荆襄一班文武官员,尽皆升赏。遣使赍黄金五百斤,白银一千斤,钱五千万, 蜀锦一千疋,赐与云长。其余官将,给赐有差。杀牛宰马,大饷士卒,开仓赈济百姓, 军民大悦。    益州既定,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,分赐诸官。赵云谏曰:「益州人民,屡遭兵火 ,田宅皆空;今当归还百姓,令安居复业,民心方定;不宜夺之为私赏也。」   玄德大喜,从其言,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。刑法颇重。法正曰;「昔高袓约法 三章,黎民皆感其德。愿军师宽刑省法,以慰民望。」孔明曰:「君知其一,未知其二 。秦用法暴虐,万民皆怨,故高袓以宽仁得之。今刘璋闇弱,德政不举,威刑不肃;君 臣之道,渐以陵替。宠之以位,位极则残;顺之以恩,恩竭则慢。所以致弊,实由於此 。吾今威之以法,法行则知恩;限之以爵,爵加则知荣。恩荣并济,上下有节。为治之 道,於斯著矣。」   法正拜服。自此军民安靖。四十一州地面,分兵镇抚,并皆平定。法正为蜀郡太守 ,凡平日一餐之德,睚★(左目右此)之怨,无不报复。或告孔明曰;「孝直太横,宜 稍斥之。」孔明曰:「昔主公困守荆州,北畏曹操,东惮孙权,赖孝直为之辅翼,遂翻 然翱翔,不可复制。今奈何禁止孝直,使不得少行其意耶?」因竟不问。法正闻之,亦 自敛戢。   一日,玄德正与孔明闲叙,忽报云长遣关平来谢所赐金帛。玄德召入。平拜罢,呈 上书信曰:「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,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,教就禀伯父此事。」玄德 大惊曰;「若云长入蜀,与孟起比试,势不两立。」孔明曰;「无妨,亮自作书回之。 」玄德只恐云长性急,便教孔明写了书,发付关平星夜回荆州。平回至荆州,云长问曰 :「我欲与马孟起比试,汝曾说否?」平答曰:「军师有书在此。」云长拆开视之。其 书曰:「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。以亮度之,孟起虽雄烈过人,不过黥布,彭越之 徒耳;当与翼德并驱争先,犹末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。今公受任荆州,不为不重;倘 一入川,若荆州有失,罪莫大焉。惟冀明照。」   云长看毕,自绰其髯笑曰:「孔明知我心也。」将书遍示宾客,遂无入川之意。   却说东吴,孙权,知玄德并吞西川,将刘璋逐於公安,遂召张昭,顾雍商议曰:「 当刘备借我荆州时,说取了西川,便还荆州。今已得巴,蜀四十一州,须用取索汉上诸 郡。如其不还,即动干戈。」张昭曰:「吴中方宁,不可动兵。昭有一计,使刘备将荆 州双手奉还主公。」正是:西蜀方开新日月,东吴又索旧山川。未知其计如何,且看下 文分解。 第六十六回:关云长单刀赴会,伏皇后为国捐生   却说孙权要索荆州。张昭献计曰:「刘备所倚重者,诸葛亮耳。其兄诸葛瑾今仕於 吴,何不将瑾老小执下,使瑾入川告其弟,令劝刘备交割荆州?『如其不还,必累及我 老小,』亮念同胞之情,必然应允。」权曰:「诸葛瑾乃诚实君子,安忍拘其老小?」 昭曰:「明教知是计策,自然放心。」   权从之,召诸葛瑾老小虚监在府;一面修书,打发诸葛瑾往西川去。不数日,到了 成都,先使人报知玄德。玄德问孔明曰:「令兄来此为何?」孔明曰:「来索荆州耳。 」玄德曰;「何以答之?」孔明曰:「只须如此如此。」   计会已定,孔明出郭接瑾。不到私宅,迳入宾馆参拜毕,瑾放声大哭。亮曰:「兄 长有事但说,何故发哀?」瑾曰:「吾一家老小休矣!」亮曰:「莫非为不还荆州乎? 因弟之故,执下兄长老小,弟心何安?兄休忧虑,弟自有计还荆州便了。」   瑾大喜,即同孔明入见玄德,呈上孙权书。玄德看了,怒曰:「孙权既以妹嫁我, 却乘我不在荆州,竟将妹子潜地取去,情理难容!我正要大起川兵,杀下江南,报我之 恨,却还想来索荆州乎?」孔明哭拜於地,曰:「吴侯执下亮兄长老小,倘若不还,吾 兄将全家被戮。兄死亮岂能独生?望主公看亮之面,将荆州还了东吴,全亮兄之情!」   玄德再三不肯,孔明只是哭求。玄德徐徐曰:「既如此,看军师面,分荆州一半还 之:将长沙,零陵,桂杨三郡与他。」亮曰:「既蒙见允,便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 。」玄德曰:「子瑜到彼,须用善言求吾弟。吾弟性如烈火,吾尚惧之。切宜仔细。」   瑾求了书,辞了玄德,别了孔明,登途迳到荆州。云长请入中堂,宾主相叙。瑾出 玄德书曰:「皇叔许先以三郡还东吴,望将军即日交割,令瑾好回见吾主。」云长变色 曰:「吾与吾兄桃园结义,誓共匡扶汉室。荆州本大汉疆土,岂得妄以尺寸与人?『将 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』。虽吾兄有书来,我却只不还。」   瑾曰:「今吴侯执下瑾老小,若不还荆州,必将被诛。望将军怜之!」云长曰:「 此是吴侯谲计,如何瞒得我过!」瑾曰:「将军何太无目面﹖」云长执剑在手曰:「休 再言!此剑上并无面目!」关平告曰:「军师面上不好看,望父亲息怒。」云长曰:「 不看军师面上,教你回不得东吴!」   瑾满面羞惭,急辞下船,再往西州见孔明,孔明已自出巡去了。瑾只再见玄德,哭 告云长欲杀之事。玄德曰:「吾弟性急,极难与言。子谕可暂回,容吾取了东川,汉中 诸郡,调云长往守之,那时方得交付荆州。」瑾不得已,只得回东吴见孙权,具言前事 。孙权大怒曰:「子瑜此去,反覆奔走,莫非皆是诸葛亮之计?」瑾曰:「非也;吾弟 亦哭告玄德,方许将三郡先还,又无奈云长恃顽不肯。」孙权曰;「既刘备有先还三郡 之言,便可差官前去长沙,零陵,桂杨三郡赴任,且看如何。」瑾曰:「主公所言极是 。」   权乃令瑾取回老小,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。不一日,三郡差去官吏,尽被逐回,告 孙权曰:「关云长不肯相容,连夜赶逐回东吴,迟后者便要杀。」孙权大怒,差人召鲁 肃责之曰:「子敬昔为刘备作保,借吾荆州;今刘备已得西州,不肯归还,子敬岂得坐 视?」肃曰:「肃已思得一计,正欲告主公。」   权问何计,肃曰:「今屯兵於陆口,使人请关云长赴会。若云长肯来,以善言说之 ,如其不从,伏下刀斧手杀之。如彼不肯来,随即进兵,与决胜负,夺取荆州便了。」 孙权曰:「正合吾意,可即行之。」阚泽进曰:「不可。关云长乃世之虎将,非等闲可 及。恐事不谐,反遭其害。」孙权怒曰:「若如此,荆州何日可得!」便命鲁肃速行此 计。肃乃辞孙权,至陆口,召吕蒙,甘宁商议;设宴於陆口寨外临江亭上,修下请书 ,选帐下能言快语一人为使,登舟渡江。江口关平问了,遂引使入荆州,叩见云长,具 道鲁肃相邀赴会之意,呈上请书。云长看毕,谓来人曰:「既子敬相请,我明日便来赴 宴。汝可先回。」   使者辞去。关平曰:「鲁肃相邀,必无好意;父亲何故许之?」云长笑曰:「吾岂 不知耶?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,说吾不肯还三郡,故令鲁肃屯兵陆口,邀我赴会,便索 荆州。吾若不往,道吾怯矣。吾来日独驾小舟,只用亲随十余人,单刀赴会,看鲁肃如 何近我。」平谏曰:「父亲奈何以万金之躯,亲蹈虎狼之穴?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 。」云长曰:「吾於千枪万刀之中,矢石交攻之际,匹马纵横,如入无人之境;岂忧江 东群鼠乎!」马良亦谏曰:「鲁肃虽有长者之风,但今事急,不容不生异心。将军不可 轻往。」云长曰:「昔战国时赵人兰相如,无缚鸡之力,於渑池会上,觑秦国君臣如无 物;况吾曾学万人敌者乎?既已许诺,不可失信。」良曰:「纵将军去,亦当有准备。 」云长曰:「只教吾儿选快船十只,藏善水军五百,於江上等侯。看吾红旗起处,便过 江来。」平领命自去准备。  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,说云长慨然应允,来日准到。肃与吕蒙商议:「此来若何?」 蒙曰:「彼带军马来,某与甘宁各人领一军伏於岸侧,放炮为号,准备厮杀;如无军来 ,只於庭后伏刀斧手五十人,就筵间杀之。」   计会已定。次日,肃令人於岸口遥望。辰时后,见江面上一只船来,梢公水手只数 人,一面红旗,风中招飐,显出一个大「关」字来。船渐近岸,见云长青巾绿袍,坐於 船上;傍边周仓捧著大刀;八九个关西大汉,各跨腰刀一口。鲁肃惊疑,接入亭内。叙 礼毕,入席饮酒,举杯相劝,不敢仰视。云长谈笑自若。   酒至半酣,肃曰:「有一言诉与君侯,幸垂听焉。昔日令兄皇叔,使肃於吾主之前 ,保借荆州暂住,约於取西川之后归还。今西川已得,而荆州未还,得毋失信乎?」云 长曰:「此国家大事,筵间不必论之。」肃曰:「吾主只区区江东之地,而肯以荆州相 借者,为念君侯等兵败远来,无以为资故也。今已得益州,则荆州自应见还;乃皇叔但 肯先割三郡,而君侯又不从,恐於理上说不去。」   云长曰:「乌林之役,左将军亲冒矢石,戮力破敌,岂得徒劳而无尺土相资?今足 下复来索地耶?」肃曰:「不然。君侯始与皇叔同败於长★(左土右反),计穷力竭, 将欲远窜,吾主矜愍皇叔身无处所,不爱土地。使有所托,足以图后功;而皇叔愆德隳 好,已得西川,又占荆州,贪而背义,恐为天下所耻笑。惟君侯察之。」云长曰:「此 皆吾兄之事,非某所宜与也。」肃曰:「某闻君侯与皇叔桃园结义,誓同生死。皇叔即 君侯也,何得推托乎?」   云长未及回答,周仓在阶下厉声言曰:「天下土地,惟有德者居之。岂独是汝东吴 当有耶?」云长变色而起,夺周仓所执大刀,立於庭中,目视周仓而叱曰:「此国家之 事,汝何敢多言!可速去!」仓会意,先到岸口,把红旗一招。关平船如箭发,奔过江 东来。云长右手提刀,左手挽住鲁肃手,佯推醉曰:「公今请吾赴宴,莫提起荆州之事 。吾今已醉,恐伤故旧之情。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,另作商议。」   鲁肃魂不附体,被云长扯至江边。吕蒙,甘宁,各引本部军欲出;见云长手提大刀 ,亲握鲁肃,恐肃被伤,遂不敢动。云长到船边,却才放手,早立於船首,与鲁肃作别 。肃如痴似呆,看关公船已乘风而去。后人有诗赞关公曰:藐视吴臣若小儿,单刀赴会 敢平欺?当年一段英雄气,尤胜相如在渑池。」   云长自回荆州。鲁肃与吕蒙共议:「此计又不成,如之奈何?」蒙曰:「可申报主 公,起兵与云长决战。」肃即使人申报孙权。权闻之大怒,商议起倾国之兵,来取荆州 。忽报曹操又起三十万大军来也。权大惊,且教鲁肃休惹荆州之兵,移兵向合淝,濡须 ,以拒曹操。   却说操将欲起程南征,参军傅干,字彦材,上书谏操。书略曰:「干闻用武则先威 ,用文则先德;威德相济,而后王业成。往者天下大乱,明公用武攘之,十平其九;今 未承王命者,吴与蜀耳。吴有长江之险,蜀有崇山之阻,难以威战。愚以为且宜增修文 德,按甲寝兵,息军养士,待时而动。今若举数十万之众,屯长江之滨,倘贼凭险深藏 ,使我士马不得逞其能,奇变无所用其权,则天威屈矣。惟明公详察焉。」   曹操览毕,遂罢南征,兴设学校,延礼文士。于是侍中王粲,杜袭,卫凯,和洽四 人,议欲尊曹操为魏王。中书令荀攸曰:「不可。丞相官至魏公,荣加九钖,位已极矣 ;今又进升王位,於理不可。」曹操闻之,怒曰:「此人欲效荀彧耶!」荀攸知之,忧 愤成疾,卧病十数日而卒,亡年五十八岁。操厚葬之,遂罢魏王事。   一日,曹操带剑入宫,献帝正与伏后共坐。伏后见操来,慌忙起身。帝见曹操,战 栗不已。操曰:「孙权,刘备,各霸一方,不尊朝庭,当如之何?」帝曰:「尽在魏公 裁处。」操怒曰:「陛下出此言,外人闻之,只道吾欺君也。」帝曰:「君若肯相辅则 幸甚;不尔,愿垂恩相舍。」   操闻言,怒目视帝,恨恨而出。左右或奏帝曰:「近闻魏公欲自立为王,不久必将 篡位。」帝与伏后大哭。后曰:「妾父伏完常有杀操之心,妾今当修书一封,密与父图 之。」帝曰:「昔董承为事不密,反遭大祸;今又恐泄漏,朕与汝皆休矣!」后曰:「 旦夕如坐针毡,似此为人,不如早亡!妾看宦官之忠义可托者,莫如穆顺。当令寄此书 。」乃即召穆顺入屏后,退去左右近侍。帝后大哭,告顺曰:「操贼欲为魏王,早晚必 行篡夺之事。朕欲令后父伏完,密图此贼,而左右之人,俱贼心腹,无可托者。欲汝将 皇后密书,寄与伏完。量汝忠义,必不负朕。」顺泣曰:「臣感陛下大恩,敢不以死报 ?臣即请行。」   后乃修书付顺。顺藏书於发中,潜出禁宫,迳至伏完宅,将书呈上。完见是伏后亲 笔,乃谓穆顺曰:「操贼心腹甚众,不可遽图。除非江东孙权,西川,孙备,二处起兵 於外。操必自往。此时却求在朝忠义之臣,一同谋之。内外夹攻,庶可有济。」顺曰: 「皇丈可作书覆帝后,求密诏,谙遣人往吴蜀二处,令约会起兵,讨贼救主。」伏完即 取纸写书付顺。顺乃藏於头髻内,辞完回宫。   原来早有人报知曹操。操先於宫门等侯。穆顺回遇曹操,操问:「那里去来?」顺 答曰:「皇后有病,命求医去。」操曰:「召得医人何在?」顺曰:「还未召至。」操 喝左右,遍搜身上,并无夹带,放行。忽然风吹落其帽。操又唤回,取帽视之,遍观无 物,还帽令戴。穆顺双手倒戴其帽。操心疑,令左右搜其头发中,搜出伏完书来。操看 时,书中言欲结连孙刘为外应。操大怒,执下穆顺於密室问之,顺不肯招。操连夜点甲 兵三千,围住伏完私宅,老幼并皆拏下;搜出伏后亲笔之书,随将伏氏三族尽皆下狱。 平明使御林军郗虑持节入宫,先收皇后玺绶。   是日帝在外殿,见郗虑引三百甲兵直入。帝问曰:「有何事?」虑曰:「奉魏公命 收皇后玺。」帝知事泄,心胆皆碎。虑至后宫,伏后方起。虑便唤管玺绶人索取玉玺而 出。伏后情知事发,便于殿后椒房内夹壁中藏躲。   少顷,尚书令华歆引五百兵入到后殿,问宫人:「伏后何在?」宫人皆推不知。歆 教甲兵打开朱户,寻觅不见;料在壁中,便喝甲士破壁搜寻。歆亲自动手揪后头髻拖出 。后曰:「望免我一命!」歆叱曰:「汝自见魏公诉去!」后披发跣足,二甲士推拥而 出。   原来华歆素有文名,向与邴原,管宁相友善。时人称三人为一龙:华歆为龙头,原 为龙腹,管宁为龙尾。一日,宁与歆共种园蔬,锄地见金。宁挥锄不顾;歆拾而视之, 然后掷下。又一日,宁与歆同坐观书,闻户外传呼之声,有贵人乘轩而过。宁端坐不动 ,歆弃书往观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,遂割席分坐,不复与之为友。后来管宁避居辽东, 常带白帽,坐卧一楼,足不履地,终身不肯仕魏,而歆乃先事孙权,后归曹操,至此乃 有收捕伏皇后一事。后人有诗叹华歆曰:华歆当日逞凶谋,破壁生将母后收。助虐一朝 添虎翼,骂名千载笑龙头。   又有诗赞管宁曰﹕「辽东传有管宁楼,人去楼空名独留。笑杀子愉贪富贵,岂如白 帽自风流。」   且说华歆将伏后拥至外殿。帝望见后,乃下殿抱后而哭。歆曰:「魏公有命.可速 行!」后哭谓帝曰:「不能复相活耶?」帝曰:「我命亦不知在何时也!」甲士拥后而 去,帝搥胸大恸。见郗虑在侧,帝曰:「郗公!天下宁有是事乎!」哭倒在地。郗虑令 左右扶帝入宫。   华歆拏伏后见操。操骂曰:「吾以诚心待汝等,汝等反欲害我耶!吾不杀汝,汝必 杀我。」喝左右乱捧打死,随即入宫,将伏后所生二子,皆酖杀之。当晚将伏完,穆顺 等宗族二百余口,皆斩於市。朝野之人,无不惊骇。时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。后人有诗 叹曰:「曹瞒凶残世所无,伏完忠义欲何如﹖可怜帝后分离处,不及民间与夫。」   献帝自从坏了伏后,连日不食。操入曰:「陛下无忧。臣无异心。臣女已与陛下贵 人,大贤大孝,宜居正宫。」献帝安敢不从;於建安二十年正月朔,就庆贺正旦之节, 册立曹操女曹贵人为正宫皇后。群下莫敢有言。   此时曹操威势日甚,会大臣商议收吴灭蜀之事。贾诩曰:「须召夏侯敦,曹仁二人 回,商议此事。」操即时发使,星夜唤回。夏侯敦未至,曹仁先到,连夜便入府中见操 。操方被酒而卧,许褚仗剑立於堂门之内。曹仁欲入,被许褚当住。曹仁大怒曰:「吾 乃曹氏宗族,汝何敢阻当耶﹖」许褚曰:「将军虽亲,乃外藩镇守之官;许褚虽疏,现 充内侍。主公醉卧堂上,不敢放入。」曹操闻之,叹曰:「许褚真忠臣也!」   不数日,夏侯敦亦至,共议征伐。敦曰:「吴蜀急未可攻,宜先取汉中,张鲁,以 得胜之兵取蜀,可一鼓而下也。」曹操曰:「正合吾意。」遂起兵西征。正是:方逞凶 谋欺弱主,又驱劲卒扫偏邦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七回:曹操平定汉中地,张辽威震逍遥津   却说曹操兴师西征分兵三队,前部先锋夏侯渊,张合;操自领诸将居中;后部曹仁 ,夏侯敦,押运粮草,早有细作报入汉中来。张鲁与弟张卫,商议退敌之策。卫曰:「 汉中最险,无如阳平关。可於关之左右,依山傍林,下十余个寨栅,迎敌曹兵。兄在汉 宁,多拨粮草应付。」   张鲁依言,遣大将杨昂,杨任,与其弟即日起程。军马到阳平关,下寨已定。夏侯 渊,张合,前军随到;闻阳平关已有准备,离关一十五里下寨。是夜军士疲困,各自歇 息。忽寨后一把火起,杨昂,杨任两路兵杀来劫寨。夏侯渊,张合急上得马,四下里大 兵拥入,曹兵大败,退见曹操。操怒曰:「汝二人行军许多年,岂不知『兵若远行疲困 ,须防劫寨』﹖如何不作准备﹖」欲斩二人,以明军法。众宫告免。   操次日自引兵为前队;见山势险恶,林木丛杂,不知路径,恐有伏兵,即引军回寨 ,谓许褚,徐晃二将曰:「吾若知此处如此险恶,必不起兵来。」许褚曰:「兵已至此 ,主公不可惮劳。」次日操上马,只带许褚,徐晃二人,来看张卫寨栅。三匹马转过山 坡,早望见张卫寨栅。操扬鞭遥指,谓二将曰:「如此坚固,急切难下!」   言未已,背后一声喊起,箭如雨发。杨昂,杨任分两路杀来。操大惊。许褚大呼曰 :「吾当敌贼!徐公明善保主公!」说罢,提刀纵马向前,力敌二将。杨昂,杨任不能 当许褚之勇,回马退去,其余不敢向前。徐晃保著曹操奔过山坡,前面又一军到;看时 ,却是夏侯渊,张合二将,听得喊声,故引军杀来接应。于是杀退杨昂,杨任,救得曹 操回寨。操重赏四将。自此两边相拒,五十余日,只不交战。曹操传令退军。贾诩曰: 「贼势未见强弱,主公何故自退耶﹖」操曰:「吾料贼兵每日提备,急难取胜。吾以退 军为名,使贼懈而无备,然后分轻骑抄袭其后,必胜贼矣。」贾诩曰:「丞相神机,不 可测也。」   于是令夏侯渊,张合,分兵两路,各引轻骑三千,取小路抄阳平关后。曹操一面引 大军拔寨,尽起。杨昂听得曹兵退,请杨任商议,欲乘势击之。杨任曰:「操诡计极多 ,未知真实,不可追赶。」杨昂曰:「公不往,吾当自去。」杨任苦谏不从。杨昂尽提 五寨军马前进,只留些少军士守寨。是日大雾迷漫,对面不相见。杨昂军至半路,不能 行,且权扎住。   却说夏侯渊一军抄过山后,见重雾垂空,又闻人语马嘶,恐有伏兵,急催人马行动 ,大雾中误走到杨昂寨前。守寨军士,听得马谛响,只道是杨昂兵回,开门纳之。曹军 一拥而入,见是空寨,便就寨中放起火来。五寨军士,皆弃寨而走。比及雾散,杨任领 兵来救,与夏侯渊战不数合,背后张合兵到。杨任杀条出路,奔回南郑。杨昂待要回时 ,已被夏侯渊,张合两个占了寨栅。背后曹操大队军马赶来。两下夹攻,四边无路。杨 昂欲突阵而出,正撞著张合。两个交手,被张合杀死。败兵回投阳平关,来见张卫。原 来卫知二将败走,诸营已失,半夜弃关,奔回去了。曹操遂得阳平关并诸寨。   张卫,杨任回见张鲁。卫言二将失了隘口,因此守关不住。张鲁大怒,欲斩杨任。 任曰:「某曾谏杨昂,休追操兵。他不肯听信,故有此败。任再乞一军前去挑战,必斩 曹操。如不胜,甘当军令。」张鲁取了军令状。杨任上马,引二万军离南郑下寨。   却说曹操提军将进,先令夏侯渊领五千军,往南郑路上哨探,正迎著杨任军马,两 军摆开。任遣部将昌奇出马,与渊交锋;战不三合,被渊一刀斩於马下。杨任自挺枪出 马,与渊战三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渊佯败而走,任从后追来;被渊用拖刀计,斩於马下 。军士大败而回。   曹操知夏侯渊斩了杨任,即时进兵,直抵南郑下寨。张鲁慌聚文武商议。阎圃曰: 「某保一人,可敌曹操手下诸将。」鲁问是谁。圃曰:「南安庞德,前随马超,投降主 公;后马超往西川庞德卧病不曾行。现今蒙主公恩养,何不令此人去﹖」   张鲁大喜,即召庞德至,厚加赏劳;点一万军马,令庞德出。离城十余里,与曹兵 相对,庞德出马搦战。曹操在渭桥时,深知庞德之勇,乃嘱诸将曰:「庞德乃西凉勇将 ,原属马超;今虽依张鲁未称其心。吾欲得此人。汝等须皆与缓斗,使其力乏,然后擒 之。」   张合先出,战了数合便退。夏侯渊也战数合退了。徐晃又战三五合也退了。临后许 褚战五十余合亦退。庞德力战四将,并无惧怯。各将皆於操前夸庞德好武艺。曹操心中 大喜,与众将商议:「如何得此人降﹖」贾诩曰:「某知张鲁手下,有一谋士杨松。其 人极贪贿赂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,使谮庞德於张鲁,便可图矣。」操曰:「何由得入南 郑﹖」诩曰:「来日交锋诈败佯输弃寨而走,使庞德据我寨,我却於夤夜引兵劫寨;庞 德必退入城,却选一能言军士,扮作彼军,杂在阵中,便得入城。」   操听其计,选一精细军士,重加赏赐,付与金掩心甲一付,令披在贴肉,外穿汉中 军士号衣,先於半路上等侯。次日,先拨夏侯渊,张合两枝军,远去埋伏;却教徐晃挑 战,不数合败走。庞德招军掩杀,曹兵尽退。庞德却夺了曹操寨栅。见寨中粮草极多, 大喜,即时申报张鲁;一面在寨中设宴庆贺。   当夜二更之后,忽然三路火起:正中是徐晃,许褚;左张合,右夏侯渊。三路军马 ,齐来劫寨。庞德不及提备,只得上马冲杀出来,望城而走。背后三路兵追来。庞德即 唤开城门,领兵一拥而入。   此时细作已杂到城中,迳投杨松府下谒见,具说:「魏公,曹丞相久闻盛德,特使 某送金甲为信。更有密书呈上。」松大喜,看了密书中言语,谓细作曰:「上覆魏公, 但请放心。某自有良策奉报。」打发来人先回,便连夜入见张鲁,说庞德受了曹操贿赂 ,卖此一阵。张鲁大怒,唤庞德责骂,欲斩之。阎圃苦谏。张鲁曰:「你来日出战,不 胜必斩!」庞德抱恨而退。   次日,曹兵攻城,庞德引兵冲出。操令许褚交战。褚诈败,庞德赶来。操自乘马於 山坡上唤曰:「庞令名何不早降﹖」庞德寻思:「拏住曹操,抵一千员上将!」遂飞马 上坡。一声喊起,天崩地塌,连人和马,跌入陷坑去;四壁钩索一齐上前,活捉了庞德 ,押上坡来。曹操下马,叱退军士,亲释其縳,问庞德肯降否。庞德寻思张鲁不仁,情 愿拜降。曹操亲扶上马,共回大寨,故意教城上望见。人报张鲁,德与操并马而行。鲁 益信杨松之言为实。   次日,曹操三面竖立云梯,飞炮攻打。张鲁见其势已极,与弟张卫商议。卫曰:「 放火尽烧仓廪府库,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。」杨松曰:「不如开门投降。」张鲁犹豫 未定。卫曰:「只是烧了便行。」张鲁曰:「我向本欲归命国家,而意未得达;今不得 已而出奔,仓廪府库,国家之有,不可废也。」遂尽封锁。   是夜二更,张鲁引全家老小,开南门杀出。曹操教休追赶,提兵入南郑;见鲁封闭 库藏,心甚怜之,遂差人往巴中,劝使投降。张鲁欲降,张卫不肯。杨松以密书报操, 便教进兵,松为内应。操得书,亲自引兵往巴中。张鲁使弟卫领兵出敌,与许褚交锋; 被褚斩於马下。败军回报张鲁,鲁欲坚守。杨松曰:「今若不出,坐以待毙矣。某守城 ,主公当亲与决一死战。」   鲁从之。阎圃谏鲁休出。鲁不听,遂引军出迎。未及交锋,后军已走。张鲁急退, 背后曹兵赶来。鲁到城下,杨松闭门不纳。张鲁无路可走,操从后追至,大叫:「何不 早降!」鲁乃下马投拜。操大喜;念其封仓库之心,优礼相待,封鲁为镇南将军。阎圃 等皆封列侯。于是汉中皆平。曹操传令各郡分设太守,置都尉,大赏士卒。惟有杨松卖 主求荣,即命斩之於市曹示众。后人有诗叹曰:妨贤卖主逞奇功,积得金银总是空。家 未荣华身受戮,令人千载笑杨松。   曹操已得东川。主簿司马懿进曰:「刘备以诈力取刘璋、蜀人尚未归心。今主公已 得汉中,益州震动。可速进兵攻之,势必瓦解。知者贵於乘时,时不可失也。」曹操叹 曰:「人苦不知足,既得陇,复望蜀耶﹖」刘晔曰:「司马仲达之言是也。若少迟缓, 诸葛亮明於治国而为相,关张等勇冠三军而为将,蜀民既定,据守关隘,不可犯矣。」 操曰:「士卒远涉劳苦,且宜存恤。」遂按兵不动。   却说西川百姓,听知曹操已取东川,料必来取西川,一日之间,数遍惊恐。玄德请 军师商议。孔明曰:「亮有一计,曹操自退。」玄德问何计。孔明曰:「曹操分军屯合 淝,惧孙权也。今我若分江夏,长沙,桂阳三郡还吴,遣舌辩之士,陈说利害,令吴起 兵袭合淝,牵动其势,操必勒兵南向矣。」玄德问:「谁可为使﹖」伊籍曰:「某愿往 。」玄德大喜,遂作书具礼,令伊籍先到荆州,知会云长,然后入吴。到秣棱,来见 孙权,先通了姓名。权召籍入。籍见权礼毕,权问曰:「汝到此何为﹖」籍曰:「昨承 诸葛子瑜取长沙等三郡,为军师不在,有失交割,今传书送还。所有荆州,南郡零陵, 本欲送还;被曹操袭取东川,使关将军无容身之地。今合淝空虚,望君侯起兵攻之,使 曹操撤兵回南。吾主若取了东川,即还荆州全土。」权曰:「汝且归馆舍,容吾商议。 」   伊籍退出,权问计於众谋士。张昭曰:「此是刘备恐曹操取西川,故为此谋。虽然 如此,今因操在汉中,乘势取合淝,亦是上计。」权从之,发付伊籍回蜀去讫,便议起 兵攻操今鲁肃收取长沙,江夏,桂杨三郡,屯兵於陆口;取吕蒙,甘宁回;又去余杭取 凌统回。   不一日,吕蒙,甘宁先到。蒙献策曰:「现今曹操令庐江太守朱光屯兵於皖城,大 开稻田,纳谷於合淝,以充军实。今可先取皖城,然后攻合淝。」权曰:「此计甚合吾 意。」遂教吕蒙,甘宁,为先锋,蒋钦,潘璋,为合后;权自引周泰,陈武,董袭,徐 盛,为中军。时程普,黄盖,韩当,在各处镇守,都未随征。   却说军马渡江,取和州,迳到皖城。皖城太守朱光,使人往合淝求救;一面固守城 池,坚壁不出。权自到城下看时,城上箭如雨发,射中孙权麾盖。权回寨,问众将曰: 「如何取得皖城?」董袭曰:「可差军士筑起士山攻之。」徐盛曰:「可竖云梯,造虹 桥,下观城中而攻之。」吕蒙曰:「此法皆费日月而成,合淝救军一至,不可图矣。今 我军初到,士气方锐,正可乘此锐气,奋力攻击。来日平明进兵,午未时便当破城。」   权从之。次日五更,饭毕,三军大进。城上矢石齐下。甘宁手执铁练,冒矢石而上 。朱光令弓拏手齐射,甘宁拨开箭林,一练打倒朱光。吕蒙亲自擂鼓。士卒皆一拥而上 ,乱刀砍死朱光。余众多降,得了皖城,方才辰时。张辽引军至半路,哨马回报皖城已 失。辽即回兵归合淝。   孙权入皖城,淩统亦引军到。权慰劳毕,大犒三军,重赏吕蒙,甘宁诸将,设宴庆 功。吕蒙逊甘宁上坐,盛称其功劳。酒至半酣,淩统想起甘宁杀父之雠,又见吕蒙夸美 之,心中大怒,瞪目直视良久,忽拔左右所佩之剑,立於筵上曰:「筵前无乐,看吾舞 剑。」甘宁知其意,推开席桌起身,两手取两枝戟挟定,纵步出曰:「看我筵前使戟。 」吕蒙见二人各无好意;便一手挽牌,一手提刀,立於其中曰:「二公虽能,皆不如我 巧也。」说罢,舞起刀牌,将二人分於两下。   早有人报知孙权。权慌跨马,直至筵前。众将见权至,方各放下军器。权曰:「吾 常言二人休念旧雠,今日又何如此﹖」凌统哭拜於地。孙权再三劝止。至次日,起兵进 取合淝,三军尽发。   张辽为失了皖城,回到合淝,心中愁闷。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个,上有操封,傍 书云:「贼来乃发」。是日报说「孙权自引十万大军,来攻合淝。」张辽便开匣观之。 内书云:「若孙权至,张,李二将军出战,乐将军守城。」张辽将教帖与李典,乐进观 之。乐进曰:「将军之意若何﹖」张辽曰:「主公远征在外,吴兵以为破我必矣。今可 发兵出迎,奋力与战,折其锋锐,以安众心,然后可守也。」   李典素与张辽不睦,闻辽此言,默然不答。乐进见李典不语,便道:「贼众我寡, 难以迎敌,不如坚守。」张辽曰:「公等皆是私意,不顾公事。吾今自出迎敌,决一死 战。」便教左右备马。李典慨然而起曰:「将军如此,典岂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﹖愿听 指挥。」张辽大喜曰:「既曼成肯相助,来日引一军於逍遥津北埋伏;待吴兵杀过来, 可先断小师桥,吾与乐文谦击之。」李典领命,自去点军埋伏。   却说孙权令吕蒙,甘宁为前队,自与凌统居中。其余诸将陆续进发,望合淝杀来。 吕蒙,甘宁前队兵进,正与乐进相迎。甘宁出马与乐进交锋,战不数合,乐进诈败而走 。甘宁招呼吕蒙一齐引军赶去。孙权在第二队,听得前军得胜,催兵行兵至逍遥津北, 忽闻连珠炮响,左边张辽一军杀来,右边李典一军杀来。孙权大惊,急令人唤吕蒙,甘 宁回救时,张辽兵已到。凌统手下,止有三百余骑,当不得曹军势如山倒。凌统大呼曰 :「主公何不速渡小师桥!」   言未毕,张辽引二千余骑,当先杀至。凌统翻身死战。孙权纵马上桥,桥南已拆丈 余,并无一片板。孙权惊手足无措。牙将谷利大呼曰:「主公可将马退后,再放马向前 ,跳过桥去。」孙权收回马来有三丈余远,然后纵辔加鞭,那马一跳飞过桥南。后人有 诗曰:「的卢当日跳檀溪;又见吴侯败合淝。退后著鞭驰骏骑,逍遥津上玉龙飞。」   孙权跳过桥南,徐盛,董袭驾舟相迎。凌统,谷利扺住张辽。甘宁,吕蒙,引军回 救,却被乐进从后追来,李典又截住厮杀,吴兵折了大半。凌统所领三百余人,尽被杀 死。统身中数枪,杀到桥边,桥已拆断,遶河而逃。孙权在舟中望见,急令董袭棹舟接 之,乃得渡回。吕蒙,甘宁皆死命逃过河南。这一阵杀得江南人人害怕;闻张辽大名, 小儿也不敢夜啼。众将保护孙权回营。权乃重赏凌统,谷利,收军回濡须,整顿船只, 商议水陆并进;一面差人回江南,再起人马来助战。   却说张辽闻孙权在濡须,将欲兴兵进攻,恐合淝兵少,难以扺敌,急令薛悌星夜往 汉中,报知曹操,求请救兵。操同众官议曰:「此时可收西川否﹖」刘曰:「今蜀中稍 定,已有准备,不可击也。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,就下江南。」   操乃留夏侯渊守汉中,定军山隘口,留张合守蒙头岩等隘口。其余军兵拔寨都起, 杀奔濡须坞来。正是:铁骑甫能平陇右,旌旄又复指江南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 解。 第六十八回:甘宁百骑劫魏营,左慈掷杯戏曹操   却说孙权在濡须口收拾军马,忽报曹操自汉中领兵四十万前来救合淝。孙权与谋士 计议,先拨董袭,徐盛二人领五十只大船,在濡须口埋伏;令陈武带领人马,往来江岸 巡哨。张昭曰:「今曹操远来,必须先挫其锐气。」权乃问帐下曰:「曹操远来,谁敢 当先破敌,以挫其锐气﹖」凌统出曰:「某愿往。」权曰:「带多少军去﹖」统曰:「 三千人足矣。」甘宁曰:「只须百骑,便可破敌,何必三千﹖」凌统大怒。两个就在孙 权面前争竞起来。权曰:「曹军势大,不可轻敌。」乃命凌统带三千军出濡须口去探哨 探,遇曹兵,便与交战。   凌统领命,引著三千人马,离濡须坞。尘头起处,曹兵早到。先锋张辽与凌统交锋 ,斗五十合,不分胜负。孙权恐凌统有失,令吕蒙接应回营。甘宁见凌统回,即告权曰 :「宁今夜只带一百人马去劫曹营;若折了一人一骑,也不算功。」孙权壮之,乃调拨 帐下一百精锐马兵付宁,又以酒五十瓶,羊肉五十斤,赏赐军士。甘宁回到寨中。教一 百人皆列坐,先将银碗斟酒,自吃两碗。乃语百人曰:「今夜奉命劫寨,请诸公各满饮 一觞,努力向前。」众人闻言,面面相觑。甘宁见众人有难色,乃拔剑在手,怒叱曰: 「我为上将,且不惜命;汝等何得迟疑!」众人见甘宁作色,皆起拜曰:「愿效死力。 」   甘宁将酒肉与百人共饮。食尽,约至二更时候,取白鹅翎一百根,插於盔上为号; 都披甲上马,飞奔曹操寨边,拔开鹿角,大喊一声,杀入寨中,迳奔中军来杀曹操。原 来中军人马,以车仗伏路,穿连围得铁桶相似,不能得进。甘宁只将百骑,左冲右突。 曹兵惊慌,正不知敌兵多少,自相扰乱。那甘宁百骑,在营内横驰骤,逢著便杀。各营 鼓噪,举火如星,喊声大震。甘宁从寨之南门杀出,无人敢当。孙权令周泰引一枝兵来 接应。甘宁将百骑回到濡须。操兵恐有埋伏,不敢追袭。后人有诗赞曰:鼙鼓声喧震地 来,吴师到处鬼神哀。百翎直贯曹军寨,尽说甘宁虎将才。   甘宁引百骑到寨,不折一人一骑;至营门,令百人皆击鼓吹笛,口称:「万岁!」 欢声大震。孙权自来迎接。甘宁下马拜伏。权扶起,携宁手曰:「将军此去,足使老贼 惊骇。非孤相舍:正欲观卿胆耳。」即赐绢千匹,利刃百口。宁拜受讫,遂分赏百人。 权语诸将曰:「孟德有张辽,孤有甘兴霸,足以相敌也。」   次日。张辽引兵搦战。凌统见甘宁有功,奋然曰:「统愿敌张辽。」权许之。统遂 领兵五千,离濡须。权自引甘宁临阵观战。对阵圆处,张辽出马,左有李典,右有乐进 。凌统纵马提刀,出至阵前。张辽使乐进出迎。两个斗至五十合,未分胜败。曹操闻知 ,亲自策马到门旗下来看,见二将酣斗,乃令曹休暗放冷箭。曹休便闪往张辽背后,开 弓一箭,正中凌统坐下马。那马直立起来,把凌统掀翻在地。乐进连亡持枪来刺。枪还 未到,只听得弓弦响处,一箭射中乐进面门,翻身落马。两军齐出,各救一将回营。鸣 金罢战。   凌统回到寨中拜谢孙权。权曰:「放箭救你者,甘宁也。」凌统乃顿首拜宁曰:「 不想公能如此垂恩!」自此与甘宁结为生死之交,再不为恶。   且说曹操见乐进中箭,乃自到帐中调治。次日,分兵五路来袭濡须:操自领中路; 左一路张辽,二路李典;右一路徐晃,二路庞德。每路各带一万人马,杀奔江边来。时 董袭,徐盛二将在船上;见五路军马来到,诸军各有惧色。徐盛曰:「食君之禄,忠君 之事,何惧哉﹖」遂引猛士数百人,用小船渡过江边,杀入李典军中去了。   董袭在船上,令众军擂鼓呐喊助威。忽然江上猛风大作,白浪掀天,波涛汹涌。军 士见大船将覆,争下脚舰逃命。董袭仗剑大喝曰:「将受君命,在此防贼,怎敢弃船而 去﹖」立斩下船军士十余人。须臾,风急船覆,董袭竟死於江口水中。徐盛在李典军中 ,往来冲突。   却说陈武听得江边厮杀,引一军来,正与庞德相遇,两军混战。孙权在濡须坞中, 听得曹兵杀到江边,亲自与周泰引军前来助战。正见徐盛在李典军中搅做一团厮杀,便 麾军杀入接应。却被张辽,徐晃两枝军,把孙权困在垓心。曹操上高阜处看见孙权被围 ,急令许褚纵马持刀杀入军中,把孙权军冲作两段,彼此上不能相救。   却说周泰从军中杀出,到江边不见孙权,勒回马,从外又杀入阵中,问本部军:「 主公何在﹖」军人以手指兵马厚处,曰:「主公被围甚急!」周泰挺身杀入,寻见孙权 。泰曰:「主公可随泰杀出。」于是泰在前,权在后,奋力冲突。泰到江边,回顾又不 见孙权,乃复翻身杀入围中,又寻见孙权。权曰:「弓弩齐发,不能得出,如何﹖」泰 曰:「主公在前,某在后,可以出围。」   孙权乃纵马前行。周泰左右遮护,身被数枪,箭透重铠,救得孙权。到江边,吕蒙 引一枝水军前来接应下船。权曰:「吾亏周泰三番冲杀。得脱重围。但徐盛在垓心,如 何得脱﹖」周泰曰:「吾再救去。」遂轮枪复翻身杀入重围之中,救出徐盛。二将各带 重伤。吕蒙教军士乱箭射住岸上兵,救二将下船。   却说陈武与庞德大战,后面又无应兵,被庞德赶到谷口,树林丛密陈武再欲回身交 战,被树株抓住袍袖,不能迎敌,为庞德所杀。曹操见孙权走脱了,自策马驱兵,赶到 江边对射。吕蒙箭尽。正慌间,忽对江一队船到,为首一员大将,乃孙策女婿陆逊,自 引十万兵到;一阵射退曹兵,乘势登岸追杀曹兵,复夺战马数千匹,------曹兵伤者, 不计其数?大败而回。--於乱军中寻见陈武尸首。   孙权知陈武已亡,董袭又沈江而死,哀痛至切,令人入水中寻见董袭尸首,与陈武 尸一齐厚葬之;又感周泰救护之功,设宴款之。权亲自把盏,抚其背,泪流满面,曰: 「卿两番相救,不惜性命,被枪数十,肤如刻画,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,委卿以 兵马之重乎﹖卿乃孤之功臣,孤当与卿共荣辱同休戚也。」言罢,令周泰解衣与众将视 之。皮肉肌肤,如同刀剜,盘根遍体。孙权手指其痕,一一问之。周泰具言战斗被伤之 状。一处伤令吃一觥酒。是日周泰大醉。权以青罗伞赐之,令出入张盖,以为显耀。   权在濡须,与操相拒月余,不能取胜。张昭,顾雍上言:「曹操势大,不可力取; 若与久战,大损士卒;不若求和安民为上。」孙权从其言,令步骘往曹营求和,许年纳 岁贡。操见江南急未可下,乃从之;令孙权先撤人马,吾然后班师。步骘回复,权只留 蒋钦,周泰守濡须口,尽发大兵上船回秣棱。   操留曹仁,张辽屯合淝,班师回许昌。文武众宫皆议立曹操为魏王。尚书崔琰力言 不可。众宫曰:「汝独不见荀文若乎﹖」琰大怒曰:「时乎!时乎!会当有变!任自为 之!」有与琰不和者,告知操。操大怒,收琰下狱问之。琰虎目虬髯,只是大骂曹操欺 君奸贼。廷尉白操,操令杖杀崔琰在狱中。后人有赞曰﹕清河崔琰,天性坚刚。虬髯虎 目,铁石心肠。奸邪辟易,声节显昂。忠心汉主,千古名扬!   建安二十一年,夏五月,群臣表奏献帝,颂魏公曹操功德,极天际地,伊周莫及, 宜进爵为王。献帝即令钟繇草诏,册立曹操为魏王。曹操假意上书三辞。诏三报不许, 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,冕十二旒,乘金根车,驾六马,用天子车服銮仪,出警入跸,於 邺郡盖魏王宫,议立世子。操大妻丁夫人无出。妾刘氏生子曹昂,因征张绣时死於宛城 。卞氏所生四子:长曰丕,次曰彰,三曰植,四曰熊。   于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为魏王妃。第三子曹植,字子建,极聪明,举笔成章,操欲 立之为后嗣。长子曹丕,恐不得立,乃问计於中大夫贾诩。诩教如此如此。自是但凡操 出征,诸子送行,曹植乃称述功德,发言成章;惟曹丕辞父,只是流涕而拜,左右皆感 伤。于是操疑植乖巧,诚心不及丕也。丕又使人买嘱近侍,皆言丕之德。操欲立后嗣, 踌躇不定,乃问贾诩曰:「孤欲立后嗣,当立谁﹖」贾诩不答,操问其故。诩曰:「正 有所思,故不能即答耳。」操曰:「何有思﹖」诩对曰:「思袁本初,刘景升父子也。 」   操大笑,遂立长子曹丕为王世子。冬十月,魏王宫成,差人住各处收取奇花异果, 栽植后苑。有使者到吴地,见了孙权,传魏王令旨,再往温州取柑子。时孙权正尊让魏 王,便令人於本城选了大柑子四十余担,星夜送往邺郡。至中途,挑担役夫疲困,歇於 山脚下,见一先生,眇一眼,跛一足,头戴白藤冠,身穿青懒衣,来与脚夫作礼,言曰 :「你等挑担劳苦,贫道都替你挑一肩,何如﹖」   众人大喜。于是先生每担各挑五里。但是先挑过的担儿都轻了。众皆惊疑。先生临 去,与领柑子官说:「贫道乃魏王乡中故人;姓左,名慈,字元放,道号乌角先生。如 你到邺郡,可说左慈申意。」遂拂袖而去。   取柑人至邺郡见操,呈上柑子。操亲剖之,但只空壳,内并无肉。操大惊,问取柑 人。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对。操未肯信。门吏忽报:「有一先生,自称左慈,求见大王。 」操召入。取柑人曰:「此正途中所见之人。」操叱之曰:「汝以何妖术,摄吾佳果﹖ 」慈笑曰:「岂有此事﹖」取柑剖之,内皆有肉,其味甚甜。但操自剖者,皆空壳。   操愈惊,乃赐左慈坐而问之。慈索酒肉,操令与之,饮酒五斗不醉,肉食全羊不饱 。操问曰:「汝有何术,以至于此﹖」慈曰:「贫道於西川,嘉陵,峨嵋山中,学道三 十年,忽闻石壁中有声呼我之名;及视则又不见。如此者数日,忽有天雷震碎石壁,得 天书三卷,名曰『遁甲天书』。上卷名『天循,』中卷名『地循,』下卷名『人遁。』 天循能腾云跨风,飞升太虚;地循能穿山透石;人遁能云游四海,藏形变身,飞剑掷刀 ,取人首级。大王位极人臣,何不退步,跟贫道往峨嵋山中修行﹖当以三卷天书相绶。 」操曰:「我亦久思急流勇退,奈朝廷未得其人耳。」慈笑曰:「益州刘玄德乃帝室 之胄,何不让此位与之﹖不然,贫道当飞剑取汝之头也。」操大怒曰:「此正是刘备细 作!」喝左右拏下。慈大笑不止。操令十数狱卒,捉下拷之。狱卒着力痛打,看左慈时 ,却齁齁熟睡,全无痛楚。操怒,命取大枷,铁钉钉了,铁锁锁了,送入牢中监收,令 人看守。只见枷锁尽落,左慈卧於地上,并无伤损。连监禁七日,不与饮食。及看时, 慈端坐於地上,面皮转红。狱卒报知曹操,操取出问之。慈曰:「我数十年不食,亦不 妨;日食千羊,亦能尽。」操无可奈何。   是日,诸官皆至王宫大宴。正行酒间,左慈足穿木履,立於筵箭。众官惊怪。左慈 曰:「大王今日水陆俱备,大宴群臣,四方异物极多,内中欠少何物,贫道愿取之。」 操曰:「我要龙肝作羹,汝能取否﹖」慈曰:「有何难哉!」取墨笔於粉墙上画一条龙 ,以袍袖一拂,龙腹自开。左慈於龙腹中提出龙肝一副,鲜血尚流。操不信,叱之曰: 「汝先藏於袖中耳!」慈曰:「即今天寨,草木枯死;大王要甚好花,随意所欲。」操 曰:「吾只要牡丹花。」慈曰:「易耳。」令取大花盆放筵前,以水噀之。顷刻发出牡 丹一株,开放双花。众官大惊,邀慈同坐而食。   少顷,庖人进鱼脍。慈曰:「脍必松江鲈鱼者方美。」操曰:「千里之隔,安能取 之﹖」慈曰:「此亦何难取!」教把钓竿取来,於堂下鱼池中钓之。顷刻钓出数十尾大 鲈鱼,放在殿上。操曰:「吾池中原有此鱼。」慈曰:「大王何相欺耶﹖天下鲈鱼只两 腮,惟松江鲈鱼有四腮,此可辨也。」众官视之,果是四腮。慈曰:「烹松江鲈鱼,须 紫芽姜方可。」操曰:「汝亦能取之否﹖」慈曰:「易耳。」令取金盆一个,慈以衣覆 之。须臾,得紫芽姜满盆,进上操前。操以手取之,忽盆内有书一本,题曰「孟德新书 。」操取视之,一字不差。操大疑。慈取桌上玉杯,满斟佳酿进操曰:「大王可饮此酒 ,寿有千年。」操曰:「汝可先饮。」   慈遂拔冠上玉簪,於杯中一画,将酒分为两半;自饮一半,将一半奉操。操叱之。 慈掷杯於空中,化成一白鸠,遶殿而飞。众官仰视之,左慈不知所往。左右忽报:「左 慈出宫门去了。」操曰:「如此妖人,必当除之!否则必将为害。」遂命许褚引三百铁 甲军追擒之。褚上马引军赶至城门,望见左慈穿木履在前,慢步而行。诸飞马追之,却 只追不上。直赶到一山中,有牧羊小童,赶著一群羊而来,慈走入羊群内。褚取箭射之 ,慈即不见,褚尽杀羊群而回。   牧羊小童守羊而哭。忽见羊头在地上作人言,唤小童曰:「汝可将羊头都凑在死羊 腔子上。」小童大惊,掩面而走。忽闻有人在后呼曰:「不须惊走。还你活羊。」小童 回顾,见左慈已将地上死羊凑活,赶将来了。小童急欲问时,左慈已拂袖而去;其行如 飞,倏忽不见。   小童归告主人,主人不敢隐讳,报知曹操。操画影图形,各处捉拏左慈。三日之内 ,城内城外,所捉眇一目,跛一足,白藤冠,青懒衣,穿木履先生,都一般模样者,有 三四百个。哄动街市。操令众将,将猪羊血泼之,押送城南教场。曹操亲引甲兵五百人 围住,尽皆斩之。人人颈腔内各起一道青气,飞到半天,聚成一处,化成一个左慈,向 空招白鹤一只骑坐,拍手大笑曰:「土鼠随金虎,奸雄一旦休!」   操令众将以弓箭射之,忽然狂风大作,走石扬沙;所斩之尸,皆跳起来,手提其头 ,奔上演武厅来打曹操。文官武将,掩面惊倒,各不相顾。正是:奸雄权势能倾国,道 士仙机更异人。未知曹操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六十九回:卜周易管辂知机,讨汉贼五臣死节   却说当日曹操,见黑风中群尸首皆起,惊倒於地。须臾风定,群尸皆不见。左右扶 操回宫,惊而成疾。后人有诗赞左慈曰:飞步凌云遍九州,独凭遁甲自邀游。等闲施设 神仙术,点悟曹瞒不转头。   曹操染病,服药无愈。适太史丞许芝,自许昌来见操。操令芝卜易。芝曰:「大王 曾闻神卜管辂否﹖」操曰:「颇闲其名,未知其术。汝可详言之。」   芝曰:「管辂字公明,平原人也。容貌粗丑,好酒觫狂。其父曾为琅琊郡丘长。辂 自幼便喜仰视星辰,夜不思寐。父母不能禁止。常云:『家鸡野鹄,尚自知时,何况为 人在世乎﹖』与邻儿共戏,辄画地为天文,分布日月星辰。及稍长,即深明周易,仰观 风角,数学通神,兼善相术。」   「琅琊太守单子春闻其名,召辂相见。时有坐客百余人,皆能言之士。辂谓子春曰 :『辂年少胆气未坚,先请美酒三升,饮而后言。』子春奇之,遂与酒三升。饮毕,辂 问子春:『今欲与辂为对者,若府君四座之士耶﹖』子春曰:『吾自与卿旗鼓相当。』 于是与辂讲论易理。辂亹亹而谈,言言精奥。子春反覆辨难,辂对答如流,从晓至暮, 酒食不行。子春及众宾客,无不叹服。于是天下号为『神童』」。   「后有居民郭恩者,兄弟三人,皆得躄疾,请辂卜之。辂曰:『卦中有君家本墓中 女鬼,非君伯母即叔母也。昔饥荒之年,谋数升之米之利,推之落井,以大石压破其头 ,孤魂痛苦,自诉於天;故君兄弟有此报,不可禳也。』郭恩等涕泣伏罪。」   「安平太守王基,知辂神卜,延辂至家。适信都令妻,常患头风;其子又患心痛; 因请辂卜之。辂曰:『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。一男持矛,一男持弓箭。头在壁内,脚在 壁外。持矛者主刺头,故头痛;持弓箭者主刺胸腹,故心痛。』乃掘之。入地八尺,果 有二棺。一棺中有矛,一棺中有角弓及箭,木俱已朽烂。辂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, 妻与子遂无恙。」   「馆陶令诸葛原,迁新兴太守,辂往送行。客言辂能射覆。诸葛原不信,暗取燕卵 ,蜂窠,蜘蛛三物,分置三盒之中,令辂卜之。卦成,各写四句於盒上。其一曰:『含 气须变,依乎堂宇;雌雄以形,羽翼舒张。此燕卵也。』其二曰:『家室倒悬,门户众 多;藏精育毒,得秋乃化。此蜂窠也。』其三曰:『觳觫长足,吐丝成罗;寻网求食, 利在昏夜。此蜘蛛也。』满座惊骇。」   「乡中有老妇失牛,求卜之。辂判曰:『北溪之滨,七人宰烹;急往追寻,皮肉尚 存。』老妇果往寻之,见七人於茅舍后煮食,皮肉犹存。妇告本郡太守刘邠,捕七人罪 之,因问老妇曰:『汝何以知之﹖』妇告以管辂之神卜。刘邠不信,请辂至府,取印囊 及山鸡毛藏於盒中,令卜之。辂卜其一曰;『内方外圆,五色成文;含宝守信,出则有 章。此印囊也。』其二曰:『高岳岩岩,有鸟朱身;羽翼玄黄,鸣不失晨。此山鸡毛也 。』刘邠大惊,遂待为上宾。」   「一日出郊闲行,见一少年耕於田中,辂立道傍观之。良久,问曰:『少年高姓、 贵庚﹖』答曰:『姓赵,名颜。年十九岁矣。敢问先生为谁﹖』辂曰:『吾管辂也。吾 见汝眉间有死气,三日内必死,汝貌美,可惜无寿。』赵颜回家,急告其父。父闻之, 赶上管辂,哭拜於地曰:『请归救吾子!』辂曰:『此乃天命也,安可禳乎﹖』父告曰 :『老夫止有此子,望乞垂救!』赵颜亦哭求。辂见父子情切,乃谓赵颜曰:「汝可备 净酒一瓶,鹿脯一块,来日赍往南山之中,大树之下,看盘石上有二人亦棋。一人向南 坐,穿白袍,其貌甚恶;一人向北坐,穿红袍,其貌甚美。汝可乘其弈兴浓时,将酒及 鹿跪进之。待其饮食毕,汝乃哭拜求寿,必得益算矣。--但切勿言是吾所教。』」   老人留辂在家。次日,赵颜携酒脯杯盘入南山之中。约行五六里,果有二人於大松 树下盘石上奕棋。全然不顾,赵颜跪进酒脯。二人贪着棋,不觉饮酒已尽。赵颜哭拜於 地而求寿,二人大惊。穿红袍者曰:『此必管子之言也。吾二人既受其私,必须怜之。 』穿白袍者,乃於身边取出簿籍检看,谓赵颜曰:『汝今年十九岁,当死。吾今於『十 』字上添上一『九』字,汝寿可至九十九。回见管辂,教再休泄漏天机;不然,必致天 谴。』穿红者出笔添讫,一阵香风过处,二人化作二白鹤,冲天而去。」   赵颜归问管辂。辂曰:『穿红者,南斗也;穿白者,北斗也。』颜曰:『吾闻北斗 九星,何止一人﹖』辂曰:『散而为九,合而为一也。北斗注死,南斗注生。今已添注 寿算,子复何忧﹖』父子拜谢。自此管辂恐泄天机,更不轻为人卜。此人现在平原,大 王欲知休咎,何不召之﹖」   操大喜,即差人往平原召辂。辂至,参拜讫,操令卜之。辂答曰:「此幻术耳,何 必为忧﹖」操心安,病乃渐可。操令卜天下之事。辂卜曰:「三八纵横,黄猪遇虎;定 军之南,伤折一股。」又今卜传祚修短之数。辂卜曰:「狮子宫中,以安神位;王道鼎 新,子孙极贵。」操问其详。辂曰:「茫茫天数,不可预知。待后自验。」   操欲封辂为太吏。辂曰:「命薄相穷,不称此职,不敢受也。」操问其故。答曰; 「辂额无主骨,眼无守睛;鼻无梁柱,脚无天根;背无三甲,腹无三壬。只可泰山治鬼 ,不能治生人也。」操曰:「汝相吾若何﹖」辂曰:「位极人臣,又何必相﹖」再三问 之,辂但笑而不答。操令辂遍相文武官僚。辂曰:「皆治世之臣也。」操问休咎,皆不 肯尽言。后人有诗赞管辂曰:平明神卜管公明,能算南辰北斗星。八卦幽微通鬼窍,六 爻玄奥究天庭。预知相法应无寿,」自觉心源极有灵。可惜当年奇异术,后人无复授遗 经。操令卜东吴,西蜀二处。辂设卦云:「东吴主亡一大将,西蜀有兵犯界。」操不 信。忽合淝报来:「东吴陆口守将鲁肃身故。」操大惊,便差人往汉中探听消息。不数 日,飞报:「刘玄德遣张飞,马超屯兵下办取关。」操大怒,便欲自领兵再入汉中,令 管辂卜之,辂曰:「大王未可妄动。来春许都必有火灾。」   操见辂言累验,故不敢轻动,留居邺郡,使曹洪领兵五万,往助夏侯渊,张合同守 东川;又差夏侯敦领兵三万,於许都来往巡警,以备不虞;又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 。主簿司马懿曰:「王必嗜酒性宽,恐不堪任此职。」操曰:「王必是孤披荆棘历艰难 时相随之人,忠而且勤,心如铁石,最足相当。」遂委王必领御林军马屯於许都东华门 外。时有一人姓耿,名纪,字季行,洛阳人也;旧为丞相府掾,后迁侍中少府,与司 直韦晃甚厚;见曹操进封王爵,出入用天子车服,心甚不平。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,耿 纪与韦晃密议曰:「操贼奸恶日甚,将来必为篡逆之事。吾等为汉臣,岂可同恶相济﹖ 」韦晃曰:「吾有心复人,姓金,名袆,乃汉相金日碑之后,素有讨操之心;更兼与王 必甚厚。若得得同谋,大事济矣。」耿纪曰:「他既与王必交厚。岂肯与我同谋乎﹖」 韦晃曰:「且往说之,看是如何。」   于是二人同至金袆宅中。袆接入后堂,坐定。晃曰:「德伟与王长史甚厚,吾三人 特来告求。」袆曰:「所求何事﹖」晃曰:「吾闻魏王早晚受禅,将登大宝,公与王长 史必高迁。望不相弃,曲赐提携,感德非浅!」袆拂袖而起。适从者奉茶至,便将茶泼 於地上。晃佯惊曰:「德伟故人,何薄情也﹖」袆曰:「吾与汝交厚,为汝等是汉朝臣 宰之后;今不思报本,欲辅造反之人,吾有何面目与汝为友!」耿纪曰:「奈天数如此 ,不得不然耳!」   袆大怒。耿纪,韦晃,见袆果有忠义之心,乃以实情相告曰:「吾等本欲讨贼,求 足下。前言特相试耳。」袆曰:「吾累世汉臣,安能从贼?公等欲扶汉室,有何高见﹖ 」晃曰:「虽有报国之心,未有讨贼之计。」袆曰:「吾欲里应外合,杀了王必,夺其 兵权,扶助銮舆,更结刘皇叔为外援,操贼可灭矣。」   二人闻之,抚掌称善。袆曰:「吾有心腹二人,与操贼有杀父之仇,现居城外,可 用为羽翼。」耿纪问是何人。袆曰:「太医吉平之子:长名吉邈,字文然;次名吉穆, 字思然。操昔为董承衣带诏事,曾杀其父。二子逃窜远乡,得免於难。今已潜归许都。 若使相助讨贼,无有不从。」   耿纪,韦晃大喜。金袆即使人密唤二吉。须臾,二人至。袆具言其事。二人感愤流 泪,怨气冲天,誓杀国贼。金袆曰:「正月十五日夜间,城中大张灯火,庆赏元宵。耿 少府,韦司直,你二人各领家僮,杀至王必营前;只看营中火起,分两路杀入;杀了王 必,迳跟我入内,请王子登五凤楼,召百官面谕讨贼。吉文然兄弟於城外杀入,放火为 号,各要扬声,叫百姓诛杀国贼,截住城内救军;待天子降诏,招安已定,便进兵杀奔 邺郡擒曹操,即发使赍诏召刘皇叔。今日约定,至期二更举事,勿似董承自取其祸。」 五人对天说誓,歃血为盟,各自归家,整顿军马器械,临期而行。   且说耿纪,韦晃二人,各有家僮三四百,预备器械。吉邈兄弟,亦聚三、四百人口 ,只推围猎。安排已定。金袆先期来见王必,言:「方今海宇稍安,魏王威震天下;今 值元宵令节,不可不放灯火,以示太平气象。」王必然其言,告谕城内居民,尽张灯结 彩,庆赏佳节。至正月十五夜,天色晴霁,星月交辉。六街三市,竞放花灯。真个金吾 不禁,玉漏无催!   王必与御林诸将,在营中饮宴。二更以后,忽闻营中呐喊,人报「营后火起!」王 必慌忙出帐看时,只见火光乱滚;又闻喊杀连天,知是营中有变,急上马出南门,正遇 耿纪,一箭射中肩膊,几乎坠马,遂望西门而走。背后有车赶来。王必着忙,弃马步行 ,至金袆门首,慌叩其门。原来金袆一面使人於营中放火;一面亲领家僮随后助战,只 留妇女在家。   时家中闻王必叩门之声,只道金袆归来。袆妻从隔门便问曰:「王必那厮杀了么! 」王必大惊,方俉金袆同谋,迳投曹休家报知金袆,耿纪等同谋反。休急披挂上马,引 千余人在城中拒敌。城内四下火起,烧著五凤楼,帝避於深宫。曹氏心腹爪牙,死据宫 门。城中但闻人叫:「杀尽曹贼,以扶汉室!」   原来夏侯敦奉曹操命,巡警许昌,领三万军,离城五里屯扎;是夜遥望见城中火起 ,便领大军前来,围住许都,使一枝军入城接应。曹休直混杀至天明。耿纪,韦晃等无 人相助。人报金袆,二吉皆被杀死。耿纪,韦晃,夺路杀出城门,正遇夏侯敦大军围住 ,活捉去了。手下百余人皆被杀。夏侯敦入城,救灭遗火,尽收五人老小宗族,使人飞 报曹操。操传令教将耿,韦二人,及五家宗族老小,皆斩於市,并将在朝大小百官,尽 拏解邺郡,听侯发落。   夏侯敦押耿,韦二人至市曹。耿纪厉声大叫曰:「曹阿瞒,吾生不能杀汝,死当作 厉鬼以击贼!」刽子手以刀搠其口,流血满地,大骂不绝而死。韦晃以面颊顿地曰:「 可恨!可恨!」咬牙皆碎而死。后人有诗赞曰:耿纪精忠韦晃贤,各持空手欲扶天。谁 知汉祚相将尽,恨满心胸丧九泉。   夏侯敦尽斩五家老小宗族,将百官解赴邺郡。曹操於教场立红旗於左、白旗於右, 下令曰:「耿纪,韦晃等造反,放火焚许都,汝等亦有出救火者,亦有闭门不出者。如 曾救火者,可立於红旗下;如不曾救火者,可立於白旗下。」众官自思救火者必无罪, 于是多奔红旗之下。三停内只有一停立於白旗下。操教尽拏立於红旗下者。众官各言无 罪。操曰:「汝当时之心,非是救火,实欲助贼耳。」尽命牵出漳河边斩之,死者三百 余员。其立於白旗下者,尽皆赏赐,仍令还许都。   时王必已被箭疮发而死,操命厚葬之。令曹休总督御林军马,钟繇为相国,华歆为 御史大夫。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级,关西侯爵十七级,皆金印紫绶。又置关内外侯十六级 ,银印龟组墨绶;五大夫十五级,铜印镮组绶。定爵封官,朝廷又换一班人物。曹操方 悟管辂火灾之说,遂重赏辂。辂不受。   却说曹洪领兵到汉中,令张合,夏侯渊各据险要。曹洪亲自进兵拒敌。时张飞自与 雷同守巴西。马兵至下办,令吴兰为先锋,领军哨出,正与曹洪军相遇,吴兰欲退。牙 将任夔曰:「贼兵初至,若不先挫其锐气,何颜见孟起乎﹖」于是骤马挺枪搦曹洪战。 洪自提刀跃马而出。交锋三合,斩任夔於马下,乘势掩杀。吴兰大败,回见马超。超责 之曰:「汝不得吾令,何故轻敌致败﹖」吴兰曰:「任夔不听吾言,故有此败。」马超 曰:「可紧守隘口,勿与交锋。」一面申报成都,听候行止。   曹洪见马超连日不出,恐有诈谋,引军退回南郑。张合来见曹洪,问曰:「将军既 已斩将,如何退兵﹖」洪曰:「吾见马超不出,恐有别谋。且我在邺郡,闻神卜管辂有 言,当於此地折一员大将。吾疑此言,故不敢轻进。」张合大笑曰:「将军行兵半生, 今奈何信卜者之言,而惑其心哉?合虽不才,愿以本部兵取巴西。若得巴西,蜀郡易耳 。」洪曰:「巴西守将张飞,非比等闲,不可轻敌。」张合曰:「人皆怕张飞,吾视之 如小儿耳!此去必擒之!」洪曰:「倘有疏失,若何﹖」合曰:「甘当军命。」洪勒了 文状,张合进兵。正是:自古骄兵多致败,从来轻敌少成功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 分解。 第七十回:猛张飞智取瓦口隘,老黄忠计夺天荡山   却说张合部兵三万,向分三寨,各傍山险:一名岩渠寨,一名蒙头寨,一名荡石寨 。当日张合於三寨中,各分军一半,去取巴西,留一半守寨。早有探马报到巴西,说张 合引兵来了。张飞急唤雷同商议。同曰:「阆中地恶山险,可以埋伏。将军引兵出战, 我出奇兵相助,合可擒矣。」   张飞拨精兵五千与雷同去讫。飞自引兵一万,离阆中三十里,与张合兵相遇。两军 排开,张飞出马,单搦张合。合挺抢纵马而出。战到三十余合,后军忽然喊起。原来望 见山背后有蜀兵旗旛,故此扰乱。张合不敢恋战,拨马回走。张飞从后掩杀。前面雷同 又引兵杀出。两下夹攻,合兵大败。张飞,雷同,连夜追袭,直赶到岩渠山。张合仍旧 分兵守住三寨,多置擂木炮石,坚守不战。张飞离岩渠十里下寨,次日引兵搦战。合在 山上大吹大擂饮酒,并不下山。张飞令军士大骂,合只不出。飞只得还营。   次日,雷同又去山下搦战。合又不出。雷同驱军士上山,山上擂木石驳打将下来。 雷同急退。荡石,蒙头,两寨兵出,杀败雷同。次日,张飞又去搦战。张合又不出。飞 使军人百般秽骂,邰在山上亦骂。张飞寻思,无计可施。相拒五十余日,飞就在山前扎 住大寨,每日饮酒;饮至大醉,坐於山前辱骂。   玄德差人犒军,见张飞终日饮酒,使者回报玄德。玄德大惊,忙来问孔明。孔明笑 曰:「原来如此。军前恐无好酒;成都佳酿极多,可将五十饔作三车装,送到军前与张 将军饮。」玄德曰;「吾弟自来饮酒失事,军师何故反送酒与他﹖」孔明笑曰:「主公 与翼德做了许多年兄弟,还不知其为人耶﹖翼德自来刚强,然前於收川之时,义释严颜 ,此非勇夫所为也。今与张合相拒五十余日,酒醉之后,便坐山前辱骂,傍若无人;此 非贪杯,乃败张合之计耳。」玄德曰:「虽然如此,未可托大。可使魏延助之。」孔明 今魏延解酒赴军前,车上各插黄旗,大书「军前公用美酒」。   魏延领命,解酒到寨中,见张飞,传说主公赐酒,飞拜受讫,分付魏延,雷同各引 一枝人马,为左右翼;只看军中红旗起,便各进兵;教将酒摆列帐下,令军士大开旗鼓 而饮。有细作报上山来,张合自来山顶观望。见张飞坐於帐下饮酒,令二小卒於面前相 扑为戏。合曰:「张飞欺我太甚!」传令今夜下山劫飞寨。令蒙头,荡石二寨,皆出为 左右援。   当夜张合乘著月色微明,引军从山侧而下,迳到寨前。遥望张飞大明灯烛,正在帐 中饮酒。张合当先大喊一声,山前擂鼓为助,直杀入中军。但见张飞端坐不动。张合骤 马到面前一枪刺到,却是一个草人。急勒马回时,帐后连珠炮起。一将当先,拦住去路 ,睁圆环眼,声如巨雷,乃张飞也;挺矛跃马,直取张合。   两将在火光中,战到三五十合。张合只盼两寨来救,谁知两寨救兵,已被魏延,雷 同两将杀退,就势夺了二寨。张合不见救兵,正没奈何,又见山上火起,已被张飞后军 夺了寨栅。张合三寨俱失,只得奔瓦口关去了。张飞大获胜捷,报入成都。玄德大喜, 方知翼德饮酒是计,只要诱张合下山。   却说张合退守瓦口关,三万军已折了二万,遣人问曹洪求救。洪大怒曰:「汝不听 吾言,强要进兵,失了紧要隘口,却又来求救!」遂不肯发兵,使人催督张合出战。合 心慌,只得定计,分两军去关口前山僻埋伏;分付曰:「我诈败,张飞必然赶来,汝等 就截其归路。」   当日张合引军前进,正遇雷同。战不数合,张合败走,雷同赶来。两军齐出,截断 回路。张合复回,刺雷同於马下。败军回报张飞。飞自来与张合挑战,合又诈败,张飞 不赶。合又回战,不数回,又败走。张飞知是计,收军回寨,与魏延商议曰:「张合用 埋伏计,杀了雷同,又要赚吾,何不将计就计﹖」延问曰:「如何﹖」飞曰:「我明日 先引一军前往,汝却引精兵於后。待伏兵出,汝可分兵击之。用车十余乘,各藏柴草, 寨住小路,放火烧之。吾乘势擒张合,与雷同报雠。」   魏延领计。次日,张飞引兵前进。张合兵又至,与张飞交锋。战到十合,合又诈败 。张飞引马步军赶来,合且战且走。引张飞过山谷口,合将后军为前,复扎住营,与飞 又战。指望两彪伏兵出,要围困张飞。不想伏兵却被魏延精兵到,赶入谷口,将车辆截 住山路,放火烧车,山谷草木皆著,烟迷其径,兵不得出。   张飞只顾引军冲突,张合大败,死命杀开条路,走上瓦口关,收聚残兵,坚守不出 。张飞和魏延,连日攻打关隘不下。飞见不济事,把军退二十里,却和魏延引数十骑, 自来两边哨探小路。忽见男女数人,各背小包,於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。飞於马上用鞭 指与魏延曰:「夺瓦口关,只在这几个百姓的身上。」便唤军士分付:「休要惊恐他, 好生唤那几个百姓来。」   军士连忙唤到马前。飞用好言以安其心,问其何来。百姓告曰:「某等皆汉中居民 ,今欲还乡,听知大军厮杀,塞闭阆中官道;今过苍溪,从梓潼山,桧釿川入汉中,还 家去。」飞曰:「这条路取瓦口关远近若何﹖」百姓曰:「从梓潼山小路,却是瓦口关 背后。」   飞大喜,带百姓入寨中,与了酒食,分付魏延引兵扣关攻打,「我亲自引轻骑出梓 潼山攻关后。」便令百姓引路,选轻骑五百,从小路而进。   却说张合为救军不到,心中正闷。人报:「魏延在关下攻打。张合披挂上马,却待 下山,忽报:「关后四五路火起,不知何处兵来。」合自领兵来迎。旗开处,早见张飞 。合大惊,急往小路而走,马不堪行。后面张飞追赶甚急,合弃马上山,寻迳而逃,方 得走脱。随行只有十余人,步行入南郑,见曹洪。   洪见张合只剩十余人,大怒曰:「吾教汝休去,汝取下文状要去;今日折尽大兵, 尚不自死,还来做甚!」喝令左右推出斩之。行军司马郭淮谏曰:「『三军易得,一将 难求』张合虽然有罪,乃魏王所深爱者也,不可便诛。可再与五千兵迳取葭萌关,牵动 其各处之兵,汉中自安矣。如不成功,二罪俱罚。」曹洪从之,又与兵五千,教张合取 葭萌关。合领命而去。   却说葭萌关守将孟达,霍峻,知张合兵来。霍峻只要坚守,孟达定要迎敌。引军下 关与张合交锋,大败而回。霍峻急申文书到成都。玄德闻知,请军师商议。孔明聚众将 於堂上,问曰:「今葭萌关紧急,必须阆中取翼德,方可退张合也。」法正曰:「今翼 德兵屯瓦口,镇守阆中,亦是紧要之地,不可取回。帐中诸将内,选一人去破张合。」 孔明笑曰:「张合乃魏之名将,非等闲可及。除非翼德,无人可当。」忽一人厉声而出 曰:「军师何轻视众人耶﹖吾虽不才,愿斩张合首级,献於麾下。」   众视之,乃老将黄忠也。孔明曰:「汉升虽勇,争奈年老,恐非张合对手,」忠听 了,白须倒竖而言曰:「某虽老,两臂尚开三石之弓,浑身还有千斤之力;岂不足敌张 合匹夫耶﹖」孔明曰:「将军年近七十,如何不老﹖」忠趋步下堂,取架上大刀,轮动 如飞;壁上硬弓,连拽折两张。孔明曰:「将军要去,谁为副将﹖」忠曰:「老将严颜 ,可同我去。但有疏虞,先纳下这白头。」玄德大喜,即时令黄忠,严颜,去与张合交 战。赵云谏曰:「今张合亲犯葭萌关,军师休为儿戏。若葭萌关一失,益州危矣。何故 以二老将当此大敌乎﹖」孔明曰:「汝以二人老迈,不能成事,吾料汉中必於此二人手 内可得。」赵云等各各晒笑而退。   却说黄忠,严颜到关上,孟达,霍峻见了,心中亦笑孔明欠调度:「是这般紧要去 处,如何只教两个老的来!」黄忠谓严颜曰:「你见诸人动静么﹖他笑我二人年老,今 可立奇功,以服众心。」严颜曰:「愿听将军之令。」   两个商议定了,黄忠引军下关,与张合对阵:张合出马,见了黄忠,笑曰:「你许 大年纪,犹不识羞,尚欲出战耶!」忠怒曰:「竖子欺我年老!吾手中宝刀却不老!」 遂拍马向前与合决战。二马相交,约战二十余合,忽然背后喊声起。原来是严颜从小路 抄在张合军后。两军夹攻,张合大败。连夜赶去,张合兵退八九十里。黄忠,严颜,收 兵入寨,俱各按兵不动。曹洪听知张合轮了一阵,又欲见罪。郭淮曰:「张合被逼,必 投西蜀;今可遣将助之,就近监督,使不生外心。」   曹洪从之,即遣夏侯敦之侄夏侯尚,并降将韩玄之弟韩浩,二人引五千兵,前来助 战。二将即时起行,到张合寨中,问及军情。合言:「老将黄忠,甚是英雄;更有严颜 相助,不可轻敌。」韩浩曰:「我在长沙知此老贼利害。他和魏延献了城池,害吾亲兄 ,今既相遇,必当报雠。」遂与夏侯尚,引新军离寨前进。   原来黄忠连日哨探,已知路径。严颜曰:「此去有山名天荡山。山中乃曹操屯粮积 草之地。若取得那个去处,断其粮草,汉中可得也。」忠曰:「将军之言,正合吾意。 可与吾如此如此。」严颜依计,自领一枝军去了。   却说黄忠听知夏侯尚,韩浩来,遂引军马出营。韩浩在阵前,大骂黄忠:「无义老 贼!」拍马挺枪,来取黄忠。夏侯尚便出夹攻。黄忠力战二将,各斗十余合,黄忠败走 。二将赶二十余里,夺了黄忠营寨。忠又草创一营。次日,夏侯尚,韩浩赶来,忠又出 阵,战数合,又败走,二将又赶二十里,夺了黄忠营寨,唤张合守后寨。合来前寨谏曰 :「黄忠连退二日,於中必有诡计。」夏侯尚叱张合曰:「你如此胆怯,可知屡次战败 !今再休多言,看吾二人建功!」   张合羞赧而退。次日,二将又战,黄忠又败退二十余里;二将迤逦赶上。次日,二 将兵出,黄忠望风而走,连败数阵,直退在关上。二将扣关下寨,黄忠坚守不出。孟达 暗暗发书,申报玄德,说「黄忠连败数阵,今退在关上」玄德慌问孔明。孔明曰:「此 乃老将骄兵之计也。」   赵云等不信。玄德差刘封来关上接应黄忠。忠与封相见,问刘封曰:「小将军来助 战何意﹖」封曰:「父亲得知将军数败,故差某来。」忠笑曰:「此老夫骄兵之计也。 看今夜一阵,可尽复诸营,夺其粮食马匹,此是借寨与彼屯辎重耳。今夜留霍峻守关, 孟将军可与我搬粮草夺马匹。小将军看我破敌。」   是夜二更,忠引五千军开关直下。原来夏侯尚,韩浩二将, 连日见关上不出,尽 皆懈怠;被黄忠破寨直入,人不及甲,马不及鞍,二将各自逃命而走,军马自相践踏, 死者无数。比及天明,连夺三寨。寨中丢下军器鞍马无数,尽教孟达搬运入关。黄忠催 军马随后而进。刘封曰:「军士力困,可以暂歇。」忠曰:「『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﹖ 』」策马先进,士卒皆努力向前张。合军,兵反被自家败兵冲动,都屯扎不住望后而走 ,尽弃了许多栅寨,直奔至汉水傍。   张合寻见夏侯尚、韩浩。议曰:「此天荡山,乃粮草之所;更接米仓山,亦屯粮之 地;是汉中军士养命之源。倘若疏失,是无汉中也。当思所以保之。」夏侯尚曰:「米 仓山有吾叔夏侯渊分兵守护,那里正接定军山,不必忧虑。天荡山有吾兄夏侯德镇守, 我等宜往投之,就保此山。」   于是张合与二将连夜投天荡山来,见夏侯德,具言前事。夏侯德曰:「吾此处屯十 万兵,你可引去,复取原寨。」合曰:「只宜坚守,不可妄动。」忽听山前金鼓大震, 人报:「黄忠兵到。」夏侯德大笑曰:「老贼不谙兵法,只恃勇耳!」合曰:「黄忠有 谋,非止勇也。」德曰:「川兵远涉而来,连日疲困。更兼深入敌境,此无谋也。」合 曰:「亦不可轻敌。且宜坚守。」韩浩曰:「愿借精兵三千击之,当无不克。」   德遂分兵与浩下山。黄忠整兵来迎。刘封谏曰:「日已西沈矣,军皆远来劳困,且 宜暂息。」忠笑曰:「不然;此天赐奇功,不取是逆天也。」言毕,鼓噪大进。韩浩引 兵来战。黄忠挥刀直取浩,只一合,斩浩於马下。蜀兵大喊,杀上山来。张合,夏侯尚 ,急引军来迎。忽听山后大喊,火光冲天而起,上下通红。夏侯德提兵来救火时,正遇 老将严颜,手起刀落,斩夏侯德於马下。原来黄忠预先使严颜引军埋伏於山僻去处,只 等黄忠军到,却来放火柴草堆上一齐点著,烈焰飞腾,照耀山谷。   严颜既斩夏侯德,从山后杀来。张合,夏侯尚,前后不能相顾,只得弃天荡山,望 定军山投奔夏侯渊去了。黄忠,严颜,守住天荡山,捷音飞报成都。玄德闻之,众将庆 喜。法正曰:「昔曹操降张鲁,定汉中,不因此势以图巴蜀,乃留夏侯渊,张合,二将 屯守,而自引军北还,此失计也。今张合新败,天荡失守,主公若乘此时,举大兵亲往 征之,汉中可定也。既定汉中,然后练兵积粟,观衅伺隙,进可讨贼,退可自守。此天 与之时,不可失也。」   玄德,孔明,皆深然之,遂传令赵云,张飞为先锋。玄德与孔明亲自引兵十万,择 日图汉中;传檄各处,严加提备。时建安二十三年,秋七月吉日。玄德大军出葭萌关下 营,召黄忠、严颜到寨,厚赏之。玄德曰:「人皆言将军老矣,惟军师独知将军之能。 今果立奇功。但今汉中定军山,乃南郑保障,粮草积聚之所;若得定军山,阳平一路, 无足忧矣。将军还敢取定军山否﹖」   黄忠慨然应诺,便要领兵前去。孔明急止之曰:「老将军虽然英勇,然夏侯渊非张 合之比也。渊深通韬略,善晓兵机。曹操倚之为西凉藩蔽;先曾屯兵长安,拒马孟起; 今又屯兵汉中。操不托他人,而独托渊者,以渊有将才也。今将军虽胜张合,未卜能胜 夏侯渊。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荆州,替回关将军来,方可敌之。」   忠奋然答曰:「昔廉颇年八十,尚食斗米,肉十斤,诸侯畏其勇,不敢侵犯赵界, 何况黄忠未及七十乎﹖军师言吾老,吾今并不用副将,只将本部兵三千人去,立斩夏侯 渊首级,纳於麾下。」孔明再三不容。黄忠只是要去。孔明曰:「即将军要去,吾使一 人为监军同去,若何﹖」正是:请将须行激将法,少年不若老年人。未知其人是谁,且 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一回:占对山黄忠逸待劳,据汉水赵云寡胜众   却说孔明分付黄忠:「你既要去,吾教法正助你。凡事计议而行。吾随后拨人马来 接应。」黄忠应允,和法正领本部兵去了。孔明告玄德曰:「此老将不着言语激他,虽 去不能成功。他今既去,须拨人马前去接应。」乃唤赵云将一枝人马,从小路出奇兵接 应:「黄忠若胜,不必出战;倘忠有失,即去救应。」又遣刘封,孟达:「领三千兵於 山中险要去处,多立旌旗,以壮我兵之声势,令敌人惊疑。」三人各自领兵去了。又差 人往下办,授计与马超,令他如此而行。又差严颜往巴西阆中守隘,替张飞,魏延,来 同取汉中。   却说张合与夏侯尚来见夏侯渊,说:「天荡山已失,折了夏侯德,韩浩。今闻刘备 亲自领兵来取汉中,可速奏魏王,早发精兵猛将,前来策应。」夏侯渊便差人报知曹洪 。   洪星夜前到许都市计画,禀知曹操。操大惊,急聚文武商议发兵救汉中。长史刘晔 进曰:「汉中若失,中原震动。大王休辞劳苦,必须亲自征讨。」操自悔曰:「恨当时 不用卿言,以致如此!」忙传令旨,起兵四十万亲征。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。曹操 兵分三路而进:前部先锋夏侯敦,操自领中军,使曹休押后。三军陆续起行。操骑白马 金铵,玉带锦衣。武士手执大红罗销金伞盖。左右金瓜银钺,镫棒戈矛。打日月龙凤旌 旗。护驾龙虎官军二万五千,分为五队,每队五千,按青黄赤白黑五色。旗旛甲马,并 依本色。光辉灿烂,极其雄壮。   兵出潼关,操在马上,望见一簇林木,极其茂盛,问近侍曰:「此何处也﹖」答曰 :「此名蓝田。林木之间,乃蔡邕庄也。今邕女蔡琰,与其夫董祀居此。」原来操与蔡 邕相善。先时其女蔡琰,乃卫道玠之妻;后被北方掳去,於北地生二子,作胡笳十八拍 ,流入中原。操深怜之,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赎之。左贤王惧操之势,送蔡琰还汉。操乃 以琰配董祀为妻。   当日到庄前,因想起蔡邕之事,令军马先行,操引近侍百余骑,到庄门下马。时董 祀出仕於外,止有蔡琰在家。琰闻操至,忙出迎接。操至堂,琰问卷起居毕,侍立於侧 。操偶见壁间悬一碑文图轴,起身观之,问於蔡琰。琰答曰:「此乃曹娥之碑也,昔和 帝时,上虞有一巫者,名曹旴,能娑婆乐神;五月五日,醉舞舟中,堕江而死。其女年 十四岁,遶江啼哭七昼夜,跳入波中;后五日,负父尸浮於江面;里人葬之江边。上虞 令度尚奏闻朝廷,表为孝女。度尚令邯郸淳作文镌碑以记其事。时邯郸淳年方十三岁, 文不加点,一挥而就,立石墓侧,时人奇之。妾父蔡邕闻而往观,时日已暮,乃於暗中 以手摸碑文而读之,索笔大书八字於其背。后人镌石,并未镌此八字。」操读八字云 :「黄绢幼妇,外孙虀臼。」操问琰曰:「汝解此意否﹖」琰曰:「虽先人遗笔,妾实 不解其意。」操回顾众谋士曰:「汝等解否﹖」众皆不能答。於内一人出曰:「某已解 其意。」操视之,乃主簿杨修也。操曰:「卿且勿言,容吾思之。」遂辞了蔡琰,引众 出庄。上马行三里,忽省悟,笑谓修曰:「卿试言之。」修曰:「此隐语耳。黄縜乃颜 色之丝也。色傍加丝,是『绝』字。幼妇者,少女也。女傍少字,是『妙』字。外孙乃 女之子也。女傍子字,是『好』字。虀臼乃五辛之器也。受傍辛字,是『辞』字。总而 言之,是『绝妙好辞』四字。」操大惊曰:「正合孤意!」众皆叹羡杨修才识之敏。   不一日,军至南郑。曹洪接着,备言张合之事。操曰:「非合之罪『胜负乃兵家常 事』耳。」洪曰:「目今刘备使黄忠攻打定军山,夏侯渊知大王兵至,固守未曾出战。 」操曰:「若不出战,是示懦也。」便差人持节到定军山,教夏侯渊进兵。刘瞱谏曰: 「渊性太刚,恐中奸计。」操乃手书与之。使命持节到渊营。渊接入。使者出书,渊拆 视之。略曰:「凡为将者,当以刚柔相济,不可徒恃其勇。若但任勇,则是一夫之敌耳 。吾今屯大军於南郑,欲观卿之『妙才,』勿辱二字可也。」   夏侯渊览毕大喜,打发使命回讫,乃与张合商议曰:「今魏王率大兵屯於南郑,以 讨刘备。吾与汝久守此地,岂能建立功业﹖来日吾出战,务要生擒黄忠。」张合曰:「 黄忠谋勇兼备,况有法正相助,不可轻敌。此间山路险峻,只宜坚守。」渊曰:「若他 人建了功劳,吾与汝有何面目见魏王耶﹖汝只守山,吾去出战。」遂下令曰:「谁敢出 哨诱敌﹖」夏侯尚曰:「吾愿往。」渊曰:「汝去出哨,与黄忠交战,只宜输,不宜赢 。吾有妙计,如此如此。」尚受令,引三千军离定军山大寨前行。   却说黄忠与法正屯兵於定军山口,累次挑战,夏侯渊坚守不出;欲要进攻,又恐山 路危险,难以料敌,只得据守。是日,忽报山上曹兵下来搦战。黄忠恰待引兵出迎,牙 将陈式曰:「将军休动,某愿当之。」   忠大喜,遂令陈式引军一千出山口列阵。夏侯尚兵至,遂与交锋。不数合,尚诈败 而走。式赶去,行到半路,被两山上擂石炮石,打将下来,不能前进。正欲回时,背后 夏侯渊引兵突出,陈式不能抵当,被夏侯渊生擒回寨。部卒多降。有败军逃得性命,回 报黄忠,说陈式被擒。忠慌与法正商议。正曰:「渊为人轻躁,恃勇少谋;可激励士卒 ,拔寨前进,步步为营,诱渊来战而擒之。此乃『反客为主』之法。」   忠用其谋,将应有之物,尽赏三军,欢声满谷,愿效死战。黄忠即日拔寨而进,步 步为营;每营住数日,又进。渊闻知。欲出战。张合曰:「此乃反客为主之计,不可出 战;战则有失。」渊不从,令夏侯尚领数千兵出战,直到黄忠寨前。忠上马提刀出迎, 与夏侯尚交马,只一合,生擒夏侯尚归寨。余皆败走,回报夏侯渊。渊急使人到黄忠寨 ,言愿将陈式来换夏侯尚。忠约定来日阵前相换。   次日,两军皆到山谷阔处,布成阵势。黄忠,夏侯渊,各立马於本阵门旗之下。黄 忠带著夏侯尚,夏侯渊带著陈式,各不与袍铠,只穿蔽体薄衣。一声鼓响,陈式,夏侯 尚,各望本阵奔回。夏侯尚比及到阵门时,被黄忠一箭,射中后心。尚带箭而回。渊大 怒,骤马迳取黄忠。忠正要激渊厮杀。两将交马,战到二十余合,曹营内忽然鸣金收兵 。渊慌拨马而回,被忠乘势杀了一阵。渊回阵问押阵官:「为 何鸣金﹖」答曰:「某 见山凹中有蜀兵旗旛数处,恐是伏兵,故急招将军回。」   渊信其说,遂坚守不出。黄忠追到定军山下,与法正商议。正以手指曰:「定军山 西,巍然有一座高山,四下皆是险道。此山足可下视定军山之虚实。将军若取得此山, 定军山只在掌中也。」忠仰见山头稍平,山上有些少人马。是夜二更,忠引军士鸣金击 鼓,直杀上山顶。此山有夏侯渊部将杜袭把守,止有数百余人。当时见黄忠大队拥上, 只得弃山而走。   忠得了山顶,正与定军山相对。法正曰:「将军可守在半山,某居山顶。待夏侯渊 兵至,吾举白旗为号,将军却按兵勿动;待他倦怠无备,吾却举起红旗,将军便下山击 之:以逸待劳,必当取胜。」忠大喜,从其计。   却说杜袭引军逃回,见夏侯渊,说黄忠夺了对山。渊大怒曰;「黄忠占了对山,不 容我不出战。」张合谏曰:「此乃法正之谋也。将军不可出战,只宜坚守。」渊曰:「 占了吾对山,观吾虚实,如何不出战﹖」合苦谏不听。渊分军围住对山,大骂挑战。法 正在山上举起白旗;任从夏侯渊百般辱骂,黄忠只不出战。午时以后,法正见曹兵倦怠 ,锐气已堕,多下马坐息,乃将红旗招展。鼓角齐鸣,喊声大震。黄忠一马当先,驰下 山来,犹如天崩地塌之势。夏侯渊措手不及,被黄忠赶到麾盖之下,大喝一声,犹如雷 吼。渊未及相迎,黄忠宝刀已落,连头带肩,砍为两段。后人有诗赞黄忠曰:苍头临大 敌,皓首逞神威。力趁雕弓发,风迎雪刃挥。雄声如虎吼,骏马似龙飞。献馘功勋重, 开疆展帝畿。   黄忠斩了夏侯渊,曹兵大溃,各自逃生。黄忠乘势去夺定军山,张合领兵来迎。忠 与陈式两人夹攻,混杀一阵,张合败走。忽然山傍闪出一彪人马,当住去路;为首一员 大将,大叫:「常山赵子龙在此!」张合大惊,引败军夺路,望定军山而走。只见前面 一枝兵来迎,乃杜袭也。袭曰:「今定军山已被刘封,孟达夺了。」   合大惊,遂与杜袭引败兵到汉水扎营;一面令人飞报曹操。操闻渊死,放声大哭, 方悟管辂所言:「三八纵横,」乃建安二十四年也;「黄猪遇虎,」乃岁在己亥正月也 ;「定军之南,」乃定军山之南也;「伤折一股,」乃渊与操有兄弟之亲情也。   操令人寻管辂时,不知何处去了。操深恨黄忠,遂亲统率大军,来定军山与夏侯渊 报雠,令徐晃作先锋。行到汉水,张合,杜袭,接着曹操。二将曰:「今定军山已失, 可将米仓山粮草移於北山寨中屯积,然后进兵。」曹操依允。   却说黄忠斩了夏侯渊首级,来葭萌关上见玄德献功。玄德大喜,加忠为征西大将军 ,设宴庆贺。忽牙将张著来报说:「曹操自引大军二十万,来与夏侯渊报雠。目今张合 在米仓山搬运粮草,移於汉水北山脚下。」孔明曰:「今操引大兵至此,恐粮草不敷, 故勒兵不进;若得一人深入其境,烧其粮草,夺其辎重,则操之锐气挫矣。」黄忠曰: 「老夫愿当此任。」孔明曰:「操非夏侯渊之比,不可轻敌。」玄德曰:「夏侯渊虽是 总帅,乃一勇夫耳,安及张合﹖若斩得张合,胜斩夏侯渊十倍也。」忠奋然曰:「吾愿 往斩之。」孔明曰:「你可与赵子龙同领一枝兵去;凡事计议而行,看谁立功。」忠 应允便行。孔明就令张著为副将同去。云谓忠曰:「今操引二十万众,分屯十营,将军 在主公前要去夺粮,非小可之事。将军当用何策﹖」忠曰:「看我先去,如何﹖」云曰 :「等我先去。」忠曰:「我是主将,你是副将,如何争先﹖」云曰:「我与你都一般 为主公出力,何必计较﹖我二人拈阄,拈着的先去。」忠依允。当时黄忠拈着先去。云 曰:「既将军先去,某当相助。可约定时刻。如将军依时而还,某按兵不动;若将军过 时而不还,某即引军来接应。」忠曰:「公言是也。」   于是二人约定午时为期。云回本寨,谓部将张翼曰:「黄汉升约定明日去夺粮草, 若午时不回,我当往助。吾营前临汉水,地势危险;我若去时,汝可谨守寨栅,不可轻 动。」张翼应诺。   却说黄忠回到寨中,谓副将张著曰:「我斩了夏侯渊,张合丧胆;吾明日领命去劫 粮草,只留五百军守营。你可助吾。今夜三更,尽皆饱食;四更离营,杀到北山脚山下 ,先捉张合,后劫粮草。」张著依令。当夜黄忠领人马在前,张著在后,偷过汉水,直 到北山之下。东方日出,见粮积如山。有些少军士看守,见蜀兵到,尽弃而走。黄忠教 马军一齐下马,取柴堆於米粮之上。正欲放火。张合兵到,与忠混战一处。曹操闻知, 急令徐晃接应。晃领兵前进,将黄忠困在垓心。张著引三百军走脱,正要回寨,忽一枝 兵撞出,拦住去路;为首大将,乃是文聘;后面曹兵又至,把张著围住。   却说赵云在营中,看看等到午时,不见忠回,急忙披桂上马,引三千军向前接应; 临行,谓张翼曰:「汝可坚守营寨。两壁厢多设弓弩,以为准备。」   翼连声应诺。云挺枪骤马直杀往前去。迎头一将拦住,乃文聘部将慕容烈也,拍马 舞刀来迎赵云;被云手起一枪刺死。曹兵败走。云直杀入重围,又一枝兵截住;为首乃 魏将焦柄。云喝问曰:「蜀兵何在﹖」炳曰:「已杀尽矣!」云大怒,骤马一枪又刺死 焦柄。杀散余兵,直至北山之下,见张合,徐晃,两人围住黄忠,军士被困多时。云大 喊一声,挺枪骤马,杀入重围;左冲右突,如入无人之境;那枪浑身上下,若舞梨花; 遍体纷纷,如飘瑞雪。   张合,徐晃,心惊胆战,不敢迎战。云救出黄忠,且战且走;所到之处,无人敢阻 。操於高处望见,惊问众将曰:「此何人也﹖」有识者告曰:「此乃常山赵子龙也。」 操曰:「昔日当阳,长坂,英雄尚在!」急传命曰:「所到之处,不许轻敌。」   赵云救了黄忠,杀透重围,有军士指曰:「东南上围的,必是副将张著。」云不回 本寨,遂望东南杀来。所到之处,但见「常山赵云」四字旗号,曾在当阳,长坂,知其 勇者,互相传说,尽皆逃窜。云又救了张著。   曹操见云东冲西突,所向无前,莫敢迎敌,─救了黄忠,又救了张著,─奋然大怒 ,自领左右将士来赶赵云。云已杀回本寨。部将张翼接着,望见后面尘起,知是曹兵追 来。即谓云曰:「追兵渐近,可令军士闭上寨门,上敌楼防护。」云喝曰:「休闭寨门 ,汝岂不知吾昔在当阳,长坂时,单枪匹马,觑曹兵八十三万如草芥!今有军有将,又 何惧哉!」遂拨弓拏手於寨外壕中埋伏;将营内旗枪,尽皆倒偃;金鼓不鸣。云匹马单 枪,立於营门之外。   却说张合,徐晃,领兵追至蜀寨,天色已暮;见寨中偃旗息鼓,又见赵云匹马单枪 ,立於营外,寨门大开,二将不敢前进。正疑之间,曹操亲到,急催督众军向前。众军 听令,大喊一声,杀奔营前;见赵云全然不动,曹兵翻身就回。赵云把枪一招,壕中弓 拏齐发。时天色昏黑,正不知蜀兵多少。操先拨马回走。只听得后面喊声大震,鼓角齐 鸣,蜀兵赶来。曹兵自相践踏;拥到汉水河边,落水死者,不知其数。赵云,黄忠,张 著,各引兵一枝,追杀甚急。   操正奔走间,忽刘封,孟达,率二枝兵,从米仓山路杀来,放火烧粮草。操弃了北 山粮草,忙回南郑。徐晃,张合,扎脚不住,亦弃本寨而走。赵云占了曹寨,黄忠了粮 草,汉水所得军器无数,大获胜捷,差人去报玄德。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汉水,问赵云的 部卒曰:「子龙如何厮杀﹖」军士将子龙救黄忠拒汉水之事,细述一遍。玄德大喜,看 了山前山后险峻之路,欣然谓孔明曰:「子龙一身都是胆也!」后人有诗赞曰:昔日战 长坂,威风犹未减。突阵显英雄,被围施勇敢。鬼哭与神号,天惊并地惨。常山赵子龙 ,一身都是胆!   于是玄德号子龙为虎威将军,大劳将士,欢宴至晚。忽报曹操复遣大军从斜谷小路 而进,来取汉水。玄德笑曰:「操此来无能为也。我料必得汉水矣。」乃率兵於汉水之 西以迎之。曹操命徐晃为先锋,前来决战。帐前一人出曰:「某深知地埋,愿助徐将军 同去破蜀。」   操视之,乃巴西,岩渠人也:姓王,名平,字子均;见充牙门将军。操大喜,遂命 王平为副先锋,相助徐晃。操屯兵於定军山北。徐晃,王平,引军至汉水,晃令前军渡 水列阵。平曰:「军若渡水,傥要急退,如之奈何﹖」晃曰:「昔韩信背水为阵,所谓 『置之死地而后生』也。」平曰:「不然。昔者韩信料敌人无谋而用此计。今将军能料 赵云,黄忠之意否﹖」晃曰:「汝可引步军拒敌,看我引马军破之。」遂令搭起浮桥, 随即过河来战蜀兵。正是:魏人妄意宗韩信,蜀相那知是子房?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 文分解。 第七十二回:诸葛亮智取汉中,曹阿瞒兵退斜谷  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水,王平苦谏不听,渡过汉水扎营。黄忠,赵云,告玄德曰:「 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。」玄德应允。二人引兵而行。忠谓云曰:「今徐晃恃勇而来 ,且休与敌;待日暮兵疲,你我分兵两路击之,可也。」云然之,各引一军据住寨栅。 徐晃引兵从辰时搦战,直至申时,蜀兵不动。晃尽教弓弩手向前,望蜀营射去。黄忠谓 赵云曰:「徐晃令弓弩射者,其军必将退也;可乘时击之。」   言未已,忽报曹兵后队,果然退动。于是蜀营鼓声大震,黄忠领兵左出,赵云领兵 右出。两下夹攻,徐晃大败。军士逼入汉水,死者无数。晃死战得脱,回营责王平曰: 「汝见吾军势将危,如何不救?」平曰:「我若来救,此寨亦不能保。我曾谏公休去, 公不肯听,以致此败。」   晃大怒,欲杀王平。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来,曹兵大乱,徐晃弃营而走。 王平渡汉水来投赵云。云引见玄德。王平尽言汉水地理。玄德大喜曰:「孤得王子均, 取汉中无疑矣。」遂命王平为偏将军,领乡导使。   却说徐晃逃回见操,说王平反去降刘备矣。操大怒,亲统大军来夺汉水寨栅。赵云 恐孤军难立,遂退於汉水之西。两军隔水相拒。玄德与孔明来观形势。孔明见汉水上流 头,有一带土山,可伏千余人;乃回到营中。唤赵云吩咐:「汝可引五百人,皆带鼓角 ,伏於土山之下;或半夜,或黄昏,只听我营中炮响,炮响一番,擂鼓一番,只不要出 战。」   子龙受计去了。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。次日,曹兵到来搦战,蜀营中一人不出,弓 弩亦都不发。曹兵自回。当夜更深,孔明见曹营灯火方息,军士歇定,遂放号炮。子龙 听得,令鼓角齐鸣。曹兵惊慌,只疑劫寨。及至出营,不见一军;方才回营欲歇,号炮 又响,鼓角又鸣;呐喊震地,山谷应声。曹兵彻夜不安。一连三夜,如此惊疑,操心怯 拔寨,退三十里,就空阔处扎营。孔明笑曰:「曹操虽知兵法,不知诡计。」遂请玄德 亲渡汉水,背水结营。玄德问计,孔明曰:「可如此如此。」  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,心中疑惑,使人来下战书。孔明批来日决战。次日,两军会 於中路五界山前,排成阵势。操出马立於门旗下,两行布列龙凤旌旗,擂鼓三通,唤玄 德答话。玄德引刘封,孟达,并川中诸将而出。操扬鞭大骂曰:「刘备忘恩失义,反叛 朝廷之贼!」玄德曰:「吾乃大汉宗亲,奉诏讨贼。汝上弑母后,自立为王,僭用天子 銮舆,非反而何?」   操怒,命徐晃出马来战。刘封出迎。交战之时,玄德先走入阵。封敌晃不住,拨马 便走。操下令:「捉得刘备,便为西川之王。」大军一齐呐喊杀过阵来。蜀兵望汉水而 逃,尽弃营寨;马匹军器,丢满道上。曹军竞相争取。操急鸣金收军。众将曰:「某等 正待捉刘备,大王何故收军?」操曰:「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:其可疑一也;多弃马匹 军器,其可疑二也。可急退军,休取衣物。」遂下令曰:「妄取一物者立斩。火速退兵 。」   曹兵方回头时,孔明号旗举起。玄德中军领兵便出,黄忠左边杀来,赵云右边杀来 。曹兵大溃而逃。孔明连夜追赶。操传令军回南郑。只见五路火起。原来魏延,张飞, 得严颜代守阆中,分兵杀来,先得了南郑。   操心惊,望阳平关而走。玄德大兵追至南郑,褒州。安民已毕,玄德问孔明曰:「 曹操此来,何败之速也?」孔明曰:「操平生为人多疑,虽能用兵,疑则多败。吾以疑 兵胜之。」玄德曰:「今操退守阳平关,其势已孤,先生将何策以退之?」孔明曰:「 亮已算定了。」便差张飞,魏延,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,令黄忠,赵云,分兵两路去 放火烧山。四路军将,各引乡导官军去了。  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,令军哨探。回报曰:「今蜀兵将远近小路,尽皆塞断;砍柴 去处,尽放火烧绝;不知兵在何处。」   操正疑惑间,又报张飞,魏延,分兵劫粮。操问曰:「谁敢敌张飞?」许褚曰:「 某愿往!」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,去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草。解粮官接着,喜曰:「若非 将军到此,粮不得到阳平矣。」遂将车上的酒肉,献与许褚。褚痛饮,不觉大醉,便乘 酒兴,催粮车行。解粮官曰:「日已暮矣,前褒州之地,山势险恶,未可过去。」褚曰 :「吾有万夫之勇,岂惧他人哉!今夜乘著月色,正好使粮车行走。」   许褚当先,横刀纵马,引军前进。二更已后,往褒州路上而来。行至半路,忽山凹 里鼓角震天,一枝军当住。为首大将,乃张飞也,挺矛纵马,直取许褚。褚舞刀来迎, 却因酒醉,敌不住张飞;战不数合,被飞一矛刺中肩膀,翻身落马;军士急忙救起,退 后便走。张飞尽夺粮草车辆而回。   却说众将保著许褚,回见曹操。操令医士疗治金疮,一面亲自提兵来与蜀兵决战。 玄德引军出迎。两阵对圆,玄德令刘封出马。操骂曰:「卖履小儿,常使假子拒敌;吾 若唤黄须儿来,汝假子为肉泥矣!」刘封大怒,挺枪骤马,迳取曹操。操令徐晃来迎, 封诈败而走。操引兵追赶,蜀兵营中,四下炮响,鼓角齐鸣。操恐有伏兵。急教退军。 曹兵自相践踏,死者极多。奔回阳平关,方才歇定,蜀兵赶到城下,东门放火,西门呐 喊;南门放火,北门擂鼓。操大惧,弃关而走。蜀兵从后追袭。   操正走之间,前面张飞引一枝兵截住,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,黄忠又引兵从褒 州杀来。操大败。诸将保护曹操,夺路而走。方逃至斜谷界口,前面尘头忽起,一枝兵 到。操曰:「此军若是伏兵,吾休矣!」及兵将近,乃操次子曹彰也。   彰字子文,少善骑射;膂力过人,能手格猛兽。操尝戒之曰:「汝不读书而好弓马 ,此匹夫之勇,何足贵乎?」彰曰:「大丈夫当学卫青,霍去病,立功沙漠,长驱数十 万众,纵横天下;何能作博士耶?」操尝问诸子之志。彰曰:「好为将。」操问:「为 将何如?」彰曰:「披坚执锐,临难不顾,身先士卒;赏必行,罚必信。」操大笑。建 安二十三年,代郡,乌桓反,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;临行戒之曰:「『居家为父子,受 事为君臣』。法不徇情,尔宜深戒。」彰到代北,身先战阵,直杀至桑乾,北方皆平; 因闻操在阳平关,故来助战。   操见彰至,大喜曰:「我黄须儿来,破刘备必矣!」遂勒兵复回,於斜谷界口安营 。有人报玄德,言曹彰到。玄德问曰:「谁敢去战曹彰?」刘封曰:「某愿往。」孟达 又说要去。玄德曰:「汝二人同去,看谁成功。」各引兵五千来迎。刘封在先,孟达在 后。曹彰出马与封交战,只三合,封大败而回。孟达引兵前进,方欲交锋,只见曹兵大 乱。   原来马超,吴兰,两军杀来,曹兵惊动。孟达引兵夹攻。马超士卒,蓄锐日久,到 此耀武扬威,势不可当。曹兵败走。曹彰正遇吴兰,两个交锋,不数合,曹彰一戟刺吴 兰於马下。三军混战。操收兵於斜谷界口扎住。操屯兵日久,欲要进兵,又被马超拒守 ;欲收兵回,又恐被蜀兵耻笑;心中犹豫不决。适庖官进鸡汤。操见碗中有鸡肋,因而 有感於怀。   正沈吟间,夏侯敦入帐,禀请夜间口号。操随口曰:「鸡肋!鸡肋!」敦传令众官 ,都称「鸡肋」。行军主簿杨修,见传「鸡肋」二字,便教随行军士,各收拾行装,准 备归程。有人报知夏侯敦。敦大惊,遂请杨修至帐中问曰:「公何收拾行装?」修曰: 「以今夜号令,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也。鸡肋者,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。今进不能胜 ,退恐人笑,在此无益,不如早归。来日魏王必班师矣,故先收拾行装,免得临行慌乱 。」夏侯敦曰:「公真知魏王肺腑也!」遂亦收拾行装。   于是寨中诸将,无不准备归计。当夜曹操心乱,不能稳睡,遂手提钢斧,遶寨私行 。只见夏侯敦寨内军士,各准备行装。操大惊,急回帐召敦问其故。敦曰:「主簿杨德 祖,先知大王欲归之意。」操唤杨修问之,修以鸡肋之意对。操大怒曰:「汝怎敢造谣 ,乱我军心!」喝刀斧手推出斩之,将首级号令於辕门外。    原来杨修为人恃才放旷,数犯曹操之忌。操尝造花园一所;造成,操往观之,不置 褒贬,只取笔於门上书一「活」字而去。人皆不晓其意。修曰:「『门』内添『活』字 ,乃『阔』字也。丞相嫌园门阔耳。」于是再筑墙围。改造停当,又请操观之。操大喜 ,问曰:「谁知吾意?」左右曰:「杨修也。」操虽称美,心甚忌之。   又一日,塞北送酥一盒至。操自写「一合酥」三字於盒上,置之案头。修入见之, 竟取匙与众分食讫。操问其故,修答曰:「盒上明书『一人一口酥,』岂敢违丞相之命 乎?」操虽喜笑,而心恶之。   操恐人暗中谋害己身,常分付左右:「吾梦中好杀人;凡吾睡着,汝等切勿近前。 」一日,昼寝帐中,落被於地。一近侍慌取覆盖。操跃起拔剑斩之,复上床睡;半晌而 起,佯惊问:「何人杀吾近侍?」众以实对。操痛哭,命厚葬之。人皆以为操果梦中杀 人。惟修知其意,临葬时指而叹曰:「丞相非在梦中,君乃在梦中耳!」操闻而愈恶之 。   操第三子曹植,爱修之才,常邀修谈论,终夜不息。操与众商议,欲立植为世子。 曹丕知之,密请朝歌长吴质入内府商议;因恐有人知觉,乃用大簏藏吴质於中,只说是 绢匹在内,载入府中。修知其事,迳来告操。操令人於丕府门伺察之。丕慌告吴质。质 曰:「无忧也。明日用大簏装绢,再入以惑之。」丕如其言,以大簏载绢入。使者搜看 簏中,果绢也,回报曹操。操因疑修谮害曹丕,愈恶之。   操欲试曹丕,曹植之才干。一日,令各出邺城门;却密使人分付门吏,令勿放出。 曹丕先至。门吏阻之,丕只得退回。植闻知,问於修。修曰:「君奉王命而出,如有阻 当者,竟斩之可也。」植然其言。及至门,门吏阻住。植叱曰:「吾奉王命,谁敢阻当 !」立斩之。于是曹操以植为能。后有人告操曰:「此乃杨修之所教也。」操大怒,因 此亦不喜植。   修又尝为曹植作答教十余条。但操有问,植即依条答之。操每以军国之事问植,植 对答如流,操心中甚疑。后曹丕暗买植左右,偷答教来告操。操见了大怒曰:「匹夫安 敢欺我耶!」此时已有杀修之心。今乃借惑乱军心之罪杀之。修死年三十四岁。后人有 诗叹曰:聪明杨德祖,世代继簪缨。笔下龙蛇走,胸中锦绣成。闲谈惊四座,捷对冠群 英。身死因才误,非关欲退兵。   曹操既杀杨修,佯怒夏侯敦,亦欲斩之。众官告免。操乃叱退夏侯敦,下令来日进 兵。次日,兵出斜谷界口,前面一军相迎,为首大将乃魏延也。操招魏延归降,魏延大 骂。操令庞德出战。   二将正斗间,曹寨内火起。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寨。操拔剑在手曰:「诸将退后者 斩!」众将努力上前。魏延诈败而走,操方麾军回战马超,自立马於高阜处,看两军争 战。忽一彪军撞至面前,大叫:「魏延在此!」拈弓搭箭,射中曹操。操翻身落马。延 弃弓绰刀,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。刺斜里闪出一将,大叫:「休伤吾主!」视之,乃庞 德也。德奋力向前,战退魏延,保操前行。   马超兵已退。操带伤归寨。原来被魏延射中人中,折却门牙两个,急令医士调治。 方忆杨修之言,随将修尸收回厚葬,就令班师;却教庞德断后。操卧於毡车之中,左右 虎贲军护卫而行。忽报斜谷山上两边火起,伏兵赶来。曹兵人人惊恐。正是:依稀昔日 潼关厄,彷佛当年赤壁危。未知曹操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三回:玄德进位汉中王,云长攻拔襄阳郡   却说曹操退兵至斜谷,孔明料他必弃汉中而走,故差马超等诸将,分兵十数路,不 时攻劫;因此操不能久住。又被魏延射了一箭,急急班师。三军锐气堕尽。前队才行, 两下火起,乃是马超伏兵追赶。曹兵人人丧胆。操令军士急行,晓夜奔走无停;直至京 兆,方始安心。   且说玄德命刘封、孟达、王平等,攻取上庸诸郡。申耽等闻操已弃汉中而走,遂皆 投降。玄德安民已定,大赏三军,人心大悦。于是众将皆有推尊玄德为帝之心;未敢迳 启,却来禀告诸葛军师。孔明曰:「吾意已有定夺了。」随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:「今 曹操专权,百姓无主;主公仁义著於天下,今已抚有两川之地,可以应天顺人,即皇帝 位,名正言顺,以讨国贼。事不宜迟,便请择吉。」   玄德大惊曰:「军师之言差矣。刘备虽然汉之宗室,乃臣子也;若为此事,是反汉 矣。」孔明曰:「非也。方今天下分崩,英雄并起,各霸一方,四海才德之士,舍死亡 生而事其上者,皆欲攀龙附凤,建立功名也。今主公避嫌守义,恐失众人之望。愿主公 熟思之。」玄德曰:「要吾僭居尊位,吾必不敢。可再商议长策。」诸将齐言曰:「主 公若只推却,众心解矣。」   孔明曰:「主公平生以义为本,未肯便称尊号。今有荆、襄两川之地,可暂为汉中 王。」玄德曰:「汝等虽欲尊吾为王,不得天子明诏,是僭也。」孔明曰:「今宜从权 ,不可拘执常理。」张飞大叫曰:「异姓之人,皆欲为君,何况哥哥乃汉朝宗派!莫说 汉中王,就称皇帝,有何不可!」玄德叱曰:「汝勿多言!」孔明曰:「主公宜从权变 ,先进位汉中王,然后表奏天子,未为迟也。」   玄德再三推迟不过,只得依允。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,筑坛於沔阳,方圆九里,分 布五方,各设旌旗仪仗。群臣皆依次序排列。许靖、法正请玄德登坛,进冠冕玺绶讫, 面南而坐,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。子刘禅立为王世子。封许靖为太傅,法正为尚书 令。诸葛亮为军师,总理军国重事。封关羽、张飞、赵云、马超、黄忠为五虎大将军; 魏延为汉中太守。其余各拟功勋定爵。   玄德既为汉中王,遂修表一道,差人赍赴许都。表曰:   备以具臣之才,荷上将之任,总督三军,奉辞於外;不能扫除寇难,靖匡王室,久 使陛下圣教陵迟;六合之内,否而未泰,惟忧反侧,疢如疾首。   曩者,董卓造为乱阶,自是之后,群凶纵横,残剥海内。赖陛下圣德威临,人臣同 应,或忠义奋讨,或上天降罚,暴逆并殪,以渐冰消。惟独曹操,久未枭除,侵擅国权 ,恣心极乱。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,事机不密,承见陷害。臣播越失据,忠义 不果,遂使操穷凶极逆。主后戮杀,皇子鸩害。虽纠合同盟,念在奋力;懦弱不武。历 年未效。常恐殒越,辜负国恩;寤寐永叹,夕惕若厉。   今臣群僚,以为在昔虞书,敦叙九族,庶明励冀,帝王相传,此道不废。周监二代 ,并建诸姬,实赖普、郑夹辅之力。高祖龙兴,尊王之弟,大启九国,卒斩诸吕,以安 大宗。今操恶直丑正,实繁有徒,包藏祸心,篡盗已显;既宗室微弱,帝族无位,斟酌 古式,依假权宜: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。   臣伏自三省,受国厚恩,荷任一方,陈力未效,所获已过,不宜复忝高位,以重罪 谤。群僚见逼,迫臣以义。臣退惟寇贼不枭,国难未已;宗庙倾危,社稷将坠;诚臣忧 心碎首之日。若应权通变,以宁静圣朝,虽赴水火,所不得辞。辄顺众议,拜受印玺, 以崇国威。   仰惟爵号,位高宠厚;俯思报效。忧深责重;惊怖惕息,如临於谷,敢不尽力输诚 ,奖励六师,率齐群义,应天顺时,扑讨凶逆,以宁社稷?谨拜表以闻。   表到许都,曹操在邺郡闻知玄德自立为汉中王,大怒曰:「织席小儿,安敢如此! 吾誓灭之!」即时传令,尽起倾国之兵,赴两川与汉中王决雌雄。一人出班谏曰:「大 王不可因一时之怒,亲劳车驾远征。臣有一计,不须张弓只箭,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; 待其兵衰力尽,只须一将往征之,便可成功。」   操视其人,乃司马懿也。操喜问曰:「仲达有何高见?」懿曰:「江东孙权以妹嫁 刘备,而又乘间窃取回去;刘备又据占荆州不还;彼此俱有切齿之恨。今可差一舌辩之 士,赍书往说孙权,使兴兵取荆州,刘备必发两川之兵来救荆州。那时大王兴兵去取汉 川,令刘备首尾不能相救,势必危矣。」   操大喜,即修书令满宠为使,星夜投江东来见孙权。权知满宠到,遂与谋士商议。 张昭进曰:「魏与吴本无雠;前因听诸葛之说词,致两家连年征战不息,生灵遭其涂炭 。今满伯宁来,必有讲和之意,可以礼接之。」   权依其言,令众谋士接满宠入城相见。礼毕,权以宾礼待宠。宠呈上操书,曰:「 吴、魏自来无雠,皆因刘备之故,致生衅隙。魏王差某到此,约将军攻取荆州,魏王以 兵临汉川,首尾夹击。破刘之后,共分疆土,誓不相侵。」   孙权览书毕,设筵相待满宠,送归馆舍安歇。权与众谋士商议。顾壅曰:「虽是说 词,其中有理。今可一面送满宠回,约会曹操,首尾相击;一面使人过江探云长动静, 方可行事。」诸葛瑾曰:「某闻云长自到荆州,刘备娶与妻室,先生一子,次生一女。 其女尚幼‧未许字人。某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。若云长肯许,即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; 若云长不肯,然后助曹取荆州。」   孙权用其谋,先送满宠回许都;却遣诸葛瑾为使,投荆州来。入城见云长礼毕。云 长曰:子瑜此来何意?」谨曰:「特来求结两家之好。吾主吴侯有一子,甚聪明。闻将 军有一女,来求亲。两家结好,并力破曹。此诚美事,请君侯思之。」云长勃然大怒曰 :「吾虎女安肯犬子乎!不看汝弟之面,力斩汝首!再休多言!」遂唤左右逐出。   瑾抱头鼠窜,回见吴侯;不敢隐匿,遂以实告。权大怒曰:「何太无礼耶!」便唤 张昭等武官员,商议取荆州之策。步骘曰:「曹操久欲篡汉,所惧者刘备也;今遣使来 令吴兴兵吞蜀,此嫁祸於吴也。」权曰:「孤亦欲取荆州久矣。」   骘曰:「今曹仁见屯兵於襄阳、樊城,又无长江之险,旱路可取荆州,如何不取, 却令主公动兵?只此便见其心。主公可遣使去许都见操,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荆州,云 长必掣荆州之兵而取樊城。若云长一动,主公可遣一将,暗取荆州,一举可得矣。」   权从其议,即时遣使过江,上书曹操,陈说此事。操大喜,发付使者先回,随遣满 宠往樊城助曹仁为参谋官,商议动兵;一面驰檄东吴,令领兵水路接应,以取荆州。 却说汉中王令魏延总督军马,守御东川。遂引百官回成都。差官起造宫廷,又置馆舍, 自成都至白水,建四百余处馆舍邮亭。广积粮草,多造军器,以图进取中原。细作人探 听得曹操结连东吴,欲取荆州,即飞报入蜀。汉中王忙请孔明商议。孔明曰:「某已料 曹操必有此谋;然吴中谋极多,必教操令曹仁先兴兵矣。」汉中王曰:「似此,如之奈 何?」孔明曰:「可差使命就送官诰与云长,令先起兵取樊城,使敌军胆寒,自然瓦解 矣。」   汉中王大喜,即差前部司马费诗为使,赍捧诰命投荆州来。云长出郭,迎接入城。 至公厅礼毕,云长问曰:「汉中王封我何爵?」诗曰:「『五虎大将』之首。」云长问 那「五虎将」。诗曰:「关、张、赵、马、黄是也。」云长怒曰:「翼德吾弟也;孟起 世代名家;子龙久随吾兄,即吾弟也:位与吾相并,可也。黄忠何等人,敢与吾同列! 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!」遂不肯受印。   诗笑曰:「将军差矣。昔萧何、曹参,与高祖同举大事,最为亲近,而韩信乃楚之 亡将也;然信立位为王,居萧、曹之上,未闻萧、曹以此为怨。今汉中王虽有『五虎将 』之封,而与将军有兄弟之义,视同一体。将军即汉中王,汉中王即将军也。岂与诸人 等哉?将军受汉中王厚恩,当与同休戚,共祸福,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。愿将军熟思之 。」   云长大悟,乃再拜曰:「某之不明,非足下见教,几误大事。」即拜受印绶。费诗 方出王,令云长领兵取樊城。云长领命,即时便差傅士仁、糜芳二人为先锋,先引一军 於荆州城外屯扎;一面设宴城中,款待费诗。   饮至二更,忽报城外寨中火起。云长即披挂上马,出城看时,乃是傅士仁、糜芳饮 酒,帐遗火,烧着火炮,满营撼动,把军器粮草,尽皆烧毁。云长引兵救扑,至四更方 才火灭。   云长入城,召傅士仁、糜芳,责之曰:「吾令汝二人作先锋,不曾出师,先将许多 军器粮草烧毁,火炮打死本部军马;如此误事,要你二人何用!」叱令斩之。费诗告曰 :「未曾出师,先斩大将,於军不利。可暂免其罪。」云长怒气不息,叱二人曰:「吾 不看费司马之面,必斩汝二人之首!」乃唤武士各杖四十,摘去先锋印绶,罚糜芳守南 郡,傅士仁守公安;且曰:「吾若得胜回来之日,稍有差池,二罪俱罚!」   二人满面羞惭,喏喏而去。云长便令廖化为先锋,关平为副将,自总中军,马良、 伊籍为参军,一同征进。先是有胡华之子胡班,到荆州来降投关公;公念其旧日相救之 情,甚爱之。令随费诗入川,见汉中王受爵。费诗辞别关公,带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。   且说关公是日祭了帅字大旗,假寐於帐中。忽见一猪,其大如牛,浑身黑色,奔入 帐中,迳咬云长之足。云长大怒,急拔剑斩之,声如裂帛。霎然惊觉,乃是一梦,便觉 左足阴阴疼痛;心中大疑,唤关平至,以梦告之。平对曰:「猪亦有龙象。附足乃是升 腾之意,不必疑忌。」云长聚众官於帐下,告以梦兆。或言吉祥者,或言不祥者,众论 不一。云长曰:「大丈夫年近六旬,即死亦何憾!」   正言间,蜀使至,传汉中王旨,拜云长为前将军,假节銊,都督荆、襄九郡事。云 长受命讫,众官拜贺曰:「此足见猪龙之瑞也。」   于是云长坦然不疑,遂起兵奔襄阳大路而来。曹仁正在城中,忽报云长自领兵来。 仁大惊,欲坚守不出。副将翟元曰:「今魏王令将军约会东吴取荆州,今彼自来,是送 死也,何故避之?」参谋满宠谏:「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,未可轻敌。不如坚守,乃为 上策。」骁将夏侯存曰:「此书生之言耳。岂不闻『水来土掩,将至兵迎』?我军以逸 代劳,自可取胜。」   曹仁从其言,令满宠守樊城,自领兵来迎云长。云长知曹兵来,唤关平、廖化二将 ,受计而往。与曹兵两阵对圆。廖化出马搦战,翟元出迎。二将战不多时,化诈败拨马 便走,翟元从后追杀,荆州兵退二十里。次日,又来搦战。夏侯存、翟元一齐出迎,荆 州兵又败。又追杀二十余里,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,鼓角齐鸣。曹仁急命前军速回,背 后关平、廖化杀来,曹兵大乱。曹仁知是中计,先掣一军飞奔襄阳;离城数里,前面绣 旗招飐,云长勒马横刀,拦住去路。曹仁胆战心惊,不敢交锋,望襄阳斜路而走。云长 不赶。   须臾,夏侯存军至,见了云长,大怒,便与云长交锋;只一合,被云长砍死。翟元 便走,被关平赶上,一刀斩之。乘势追杀,曹兵大半死於襄江之中。曹仁退守樊城。   云长得了襄阳,赏军抚民。随军司马王甫曰:「将军一鼓而下襄阳,曹兵虽然丧胆 ,然以愚意论之:今东吴,吕蒙屯兵陆口,常有吞并荆州之意;倘率兵迳取荆州,如何 奈之?」云长曰:「吾亦念及此。汝便可提调此事:去沿江上下,或二十里,或三十里 ,选高阜处置一烽火台。每台用五十军守之。倘吴兵渡江,夜则明火,昼则举烟为号。 吾当亲往击之。」   王甫曰:「糜芳、傅士仁守二隘口,恐不竭力;必须再得一人以总督荆州。」云长 曰:「吾已差治中潘浚守之,有何虑焉?」甫曰:「潘浚平生多忌而好利,不可任用。 可差军前都督粮料官赵累代之。赵累为人忠诚廉直,若用此人,万无一失。」云长曰: 「吾素知潘浚为人,今既差定,不必更改。赵累现掌粮料,亦是重事。汝勿多疑,只与 我筑烽火台去。」王甫怏怏拜辞而行。云长令关平准备船只渡襄江,攻打樊城。   却说曹仁折了二将,退守樊城,谓满宠曰:「不听公言,兵败将亡,失却襄阳,如 之奈何?」宠曰:「云长虎将,足智多谋,不可轻敌,只宜坚守。」   正言间,人报云长渡江而来,攻打樊城。仁大惊。宠曰:「只宜坚守。」部将吕常 奋然曰:「某乞兵数千,愿当来军於襄江之内。」宠谏曰:「不可。」吕常怒曰:「据 汝等文官之言,只宜坚守,何能退敌?岂不闻兵法云:『军半渡可击。』?今云长半渡 襄江,何不击之?若兵临城下,将至壕边,急难抵当矣。」   仁即与兵二千,令吕常出樊城迎战。吕常来至江口,只见前面绣旗开处,云长横刀 出马。吕常却欲来迎。后面众军见云长神威凛凛,不战先走,吕常喝止不住。云长混杀 过来,曹兵大败,马步军折其大半。败残军奔入樊城,曹仁急差人求救。使命星夜至长 安,将书呈上曹操,言:「云长破了襄阳,现围樊城甚急;望拨大将前来救援。」   曹操指班部内一人而言曰:「汝可去解樊城之围。」其人应声而出。众视之,乃于 禁也。禁曰:「某求一将作先锋,领兵同去。」操又问众人曰:「谁敢作先锋?」一人 奋然出曰:「某愿施犬马之劳,生擒关某,献於麾下。」操视之大喜。正是:未见东吴 来伺隙,先看北魏又添兵。未知此人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四回:庞令明台榇决死战,关云长放水渰七军   却说曹操欲使于禁赴樊城救援,问众将谁敢作先锋,一人应声愿往。操视之,乃庞 德也。操大喜曰:「关某威震华夏,未逢对手;今遇令名,真劲敌也。」遂加于禁为征 南将军,加庞德为征西都先锋,大起七军,前往樊城。这七军,皆北方强壮之士。两员 领军将校:一名董衡,一名董超。当日引各头目参拜于禁。董衡曰:「今将军提七枝重 兵,去解樊城之厄,期在必胜;乃用庞德为先锋,岂不误事。」禁惊问其故。衡曰:「 庞德原系马超手下副将,不得已而降魏;今其故主在蜀,职居『五虎上将』;况其亲兄 庞柔亦在西川为官;今使他为先锋,是泼油救火也。将军何不启知魏王,别换一人去? 」   禁闻此语,遂连夜入府启知曹操。操省悟,即唤庞德至阶下,令纳下先锋印。德大 惊曰:「某正欲与大王出力,何故不肯见用?」操曰:「孤本无猜疑;但今马超现在西 川,汝兄庞柔亦在西川,俱佐刘备;孤纵不疑,奈众口何?」   庞德闻之,免冠顿首,流血满面而告曰:「某自汉中投降大王,每感厚恩;虽肝脑 涂地,不能补报。大王何疑於德也?德昔在故乡时,与兄同居;嫂甚不贤,德乘醉杀之 ;兄恨德入骨髓,誓不相见,恩已断矣。故主马超,有勇无谋,兵败地亡,孤身入川, 今与德各事其主,旧义已绝。德感大王恩遇,安敢萌异志?惟大王察之。」操乃扶起庞 德,抚慰曰:「孤素知卿忠义,前言特以安众人之心耳。卿可努力建功,卿不负孤,孤 亦必不负卿也。」   德拜谢回家,令匠人造一木榇。次日,请诸友赴席,列榇於堂。众亲友见之皆惊, 问曰:「将军出师,何用此不祥之物?」德举杯谓亲友曰:「吾受魏王厚恩,誓以死报 。今去樊城,与关某决战,我若不能杀彼,必为彼所杀;即不为彼所杀,我亦当自杀: 故先备此榇,以示无空回之理。」众皆嗟叹。德唤其妻李氏与其子庞会出,谓其妻曰: 「吾今为先锋,义当效死疆场。我若死,汝好生看养吾儿。吾儿有异相,长大必当与吾 报雠也。」妻子痛哭送别,德令扶榇而行。临行谓部将曰:「吾今去与关某死战,我若 被关某所杀,汝等急取吾尸置此榇中;我若杀了关某,吾亦即取其首,置此榇内,回献 魏王。」部将五百人皆曰:「将军如此忠勇,某等敢不竭力相助?」   于是引军前进。有人将此言报知曹操。操喜曰:「庞德忠勇如此,孤何忧焉!」贾 诩曰:「庞德恃血气之勇,欲与关某决死战,臣窃虑之。」操然其言,急令人传旨戒庞 德曰:「关某智勇双全,切不可轻敌。可取则取,不可取则宜谨守。」庞德闻命,谓众 将曰:「大王何重视关某也?吾料此去,当挫关某三十年之声价。」禁曰:「魏王之言 ,不可不从。」德奋然趱军前至樊城,耀武扬威,鸣锣击鼓。   却说关公正坐帐中,忽探马飞报:「曹操差于禁为将,领七枝精壮兵到来。前部先 锋庞德,军前抬一木榇,口出不逊之言,誓欲与将军决一死战。兵离城止三十里矣。」 关公闻言,勃然变色,美髯飘动,大怒曰:「天下英雄,闻吾之名,无不畏服;庞德竖 子,何敢藐视吾耶!关平一面攻打樊城,吾自去斩此匹夫,以雪吾恨!」平曰:「父亲 不可以泰山之重,与顽石争高下。辱子愿代父去战庞德。」关公曰:「汝试一往,吾随 后便来接应。」   关平出帐,提刀上马,领兵来迎庞德。两阵对圆,魏营一面皂旗上大书「南安庞德 」四个白字。庞德青袍银铠,钢刀白马,立於阵前;背后五百军兵紧随,步卒数人肩抬 木榇而出。关平大骂庞德:「背主之贼!」庞德问部卒曰:「此何人也?」或答曰:「 此关公义子关平也。」德叫曰:「吾奉魏王旨,来取汝父之首!汝乃疥癞小儿,吾不杀 汝!快唤汝父来!」平大怒,纵马舞刀,来取庞德。德横刀来迎。战三十合,不分胜负 ,两家各歇。   早有人报知关公。公大怒,令廖化去攻樊城,自己亲来迎敌庞德。关平接着,言与 庞德交战,不分胜负。关公随即横刀出马,大叫曰:「关云长在此,庞德何不早来受死 !」鼓声响处,庞德出马曰:「吾奉魏王旨,特来取汝首!恐汝不信,备榇在此。汝若 怕死,早下马受降!」关公大骂曰:「量汝一匹夫,又何能为!可惜我青龙刀斩汝鼠贼 !」纵马舞刀,来取庞德。德轮刀来迎。二将战有百余合,精神倍长。两军各看得痴呆 了。魏军恐庞德有失,急令鸣金收军,关平恐父年老,亦急鸣金。二将各退。庞德归寨 ,对众曰:「人言关公英雄,今日方信也。」   正言间,于禁至。相见毕,禁曰:「闻将军战关公,百合之上,未得便宜,何不且 退军避之?」德奋然曰:「魏王命将军为大将,何太弱也?吾来日与关某共决一死,誓 不退避!」禁不敢阻而回。   却说关公回寨,谓关平曰:「庞德刀法惯熟,真吾敌手。」平曰:「俗云:『初生 之犊不惧虎。』父亲纵然斩了此人,只是西羌一小卒耳;倘有疏虞,非所以重伯父之托 也。」关公曰:「吾不杀此人,何以雪恨?吾意已决,再勿多言!」次日,上马引兵前 进。庞德亦引兵来迎,两阵对圆,二将齐出,更不打话,出马交锋。斗至五十余合,庞 德拨回马拖刀而走。关公从后追赶。关平恐有疏失,亦随后赶去。关公口中大骂:「庞 贼欲使拖刀计,吾岂惧汝?」   原来庞德虚作拖刀势,却把刀就鞍★(左革右乔)挂住,偷拽雕弓,搭上箭,射将 来。关平眼快,见庞德拽弓,大叫:「贼将休放冷箭!」关公急睁眼看时,弓弦响处, 箭早到来;躲闪不及,正中左臂。关平马到,救父回营。庞德勒回马抡刀赶来,忽听得 本营锣声大震。德恐后军有失,急勒马回。原来于禁见庞德射中关公,恐他成了大功, 灭禁威风,故鸣金收军。   庞德回马,问何故鸣金。于禁曰:「魏王有戒:关公智勇双全。他虽中箭,只恐有 诈,故鸣金收军。」德曰:「若不收军,吾已斩了此人也。」禁曰:「紧行无好步,当 缓图之。」庞德不知于禁之意,只懊悔不已。   却说关公回营,拔了箭头。幸得箭射不深,用金疮药敷之。关公痛恨庞德,谓众将 曰:「吾誓报此一箭之雠!」众将对曰:「将军且待安息几日,然后与战未迟。」   次日,人报庞德引兵搦战。关公就要出战。众将劝住。庞德令小军毁骂。关平把住 隘口,分付众将休报知关公。庞德搦战十余日,无人出迎,乃与于禁商议曰:「眼见关 公箭疮举发,不能动作;不若乘此机会,统七军一拥杀入寨中,可救樊城之围。」于 禁恐庞德成功,只把魏王戒旨相推,不肯动兵。庞德累欲动兵,于禁只是不允;乃移七 军转过山口,离樊城北十里,依山下寨。禁自领兵截断大路,令庞德屯兵於谷后,使德 不能进兵成功。   却说关平见关公箭疮已合,甚是喜悦。忽听得于禁移七军於樊城之北下寨,未知其 谋,即报知关公。公遂上马,引数骑上高阜处望之,见樊城城上旗号不整,军士慌乱; 城北十里山谷之内,屯著军马;又见襄江水势甚急。看了半晌,唤乡导官问曰:「樊城 北十里山谷,是何地名?」对曰:「罾口川也。」关公大喜曰:「于禁必为我擒矣。」 众军士问曰:「将军何以知之?」关公曰:「『于』入『罾口,』岂能久乎?」   诸将未信。公回本寨。时值八月秋天,骤雨数日。公令人预备船筏,收拾水具。关 平问曰:「陆地相持,何用水具?」公曰:「非汝所知也。于禁七军不屯於广易之地, 而聚於罾口川险隘之处;方今秋雨连绵,襄江之水,必然泛涨;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 ,待水发时,乘高就船放水,一渰,樊城;罾口川之兵,皆为鱼鳖矣。」关平拜服。 却说魏军屯於罾口川,连日大雨不止。督将成何来见于禁曰:「大军屯於川口,地势甚 低;虽有土山,离营稍远,今秋雨连绵,军士艰辛。近有人报说荆州兵移於高阜处,又 於汉水口预备战筏;倘江水泛涨,我军危矣。宜早为计。」于禁叱曰:「匹夫惑吾军心 耶!再有多言者斩之!」成何羞惭而退,却来见庞德,说此事。德曰:「汝所见甚当。 于将军不肯移兵,吾明日自移军屯於他处。」   计议方定,是夜风雨大作。庞德坐在帐中,只听得万马争奔,征鼙震地。德大惊, 急出帐上马看时,四面八方,大水骤至;七军乱窜,随波逐浪者,不计其数;平地水深 丈余。于禁,庞德,与诸将各登小山避水。比及平明,关公及众将皆摇旗鼓噪,乘大船 而来。于禁见四下无路,左右止有五六十人,料不能逃,口称愿降。关公令尽去衣甲, 拘收入船,然后来擒庞德。   时庞德并二董及成何与步卒五百人皆无衣甲,立在堤上。见关公来,庞德全无惧怯 ,奋然前来接战。关公将船四面围定,军士一齐放箭,射死魏兵大半。董衡,董超,见 势已危,乃告庞德曰:「军士折伤大半,四下无路,不如投降。」庞德大怒曰:「吾受 魏王厚恩,岂肯屈节于人!」遂亲斩董衡,董超於前,厉声曰:「再说降者,以此二人 为例!」于是众皆奋力御敌。自平明战至日中,勇力倍增。关公催四面急攻,矢石如雨 。德令军士用短兵接战。德回顾成何曰:「吾闻『勇将不怯死以苟免,壮士不毁节以求 生。』今日乃我死日也。汝可努力死战。」   成何依令向前,被关公一箭射落水中。众军皆降,止有庞德一人力战。正遇荆州数 十人,驾小船近堤来,德提刀飞身一跃,早上小船,立杀十余人,余皆弃船赴水逃命。 庞德一手提刀,一手使短棹,欲向樊城而走。只见上流头,一将撑大筏而至,将小船撞 翻,庞德落於水中。船上那将跳下水去,生擒庞德上船。众视之,擒庞德者,乃周仓也 。仓素知水性,又在荆州住了数年,愈加惯熟;更兼力大,因此擒了庞德。于禁所领七 军,皆死於水中。其会水者料无去路,亦俱投降。后人有诗曰:夜半征鼙响震天,襄樊 平地作深渊。关公神算谁能及?华夏威名万古传!   关公回到高阜去处,升帐而坐。群刀手押过于禁来。禁拜伏於地,乞哀请命。关公 曰:「汝怎敢抗吾?」禁曰:「上命差遣,身不由己。望君侯怜悯,誓以死报。」公绰 髯笑曰:「吾杀汝,犹杀狗彘耳,空污刀斧!」令人缚送荆州大牢内监候,「待吾回, 别作区处。」   发落去讫,关公又令押过庞德。德睁眉怒目,立而不跪,关公曰:「汝兄现在汉中 ;汝故主马超,亦在蜀中为大将;汝如何不早降?」德大怒曰:「吾宁死於刀下,岂降 汝耶!」骂不绝口。公大怒,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。德引颈受刑。关公怜而葬之。于是 乘水势未退,复上战船,引大小将校来攻樊城。   却说樊城周围,白浪滔天,水势益甚;城垣渐渐浸塌,男女担土搬砖,填塞不住。 曹军众将,无不丧胆,慌忙来告曹仁。仁曰:「今日之危,非力可救;可趁敌军未至, 乘舟夜走;虽然失城,尚可全身。」   正商议。方欲备船出走,满宠谏曰:「不可。山水骤至,岂能长存?不旬日即当自 退。关公虽未攻城,已遣别将在郏下。其所以不敢轻进者,虑吾军袭其后也。今若弃城 而去,黄河以南,非国家所有矣。愿将军固守此城,以为保障。」   仁拱手称谢曰:「非伯宁之教,几误大事。」乃自骑白马上城,聚众将发誓曰:「 吾受魏王命,保守此城;但有言弃城而去者斩!」诸将皆曰:「某等愿以死据守!」仁 大喜,就城上设弓弩数百。军士昼夜防护,不敢懈怠。老幼居民,担土石填塞城垣。旬 日之内,水势渐退。   关公自擒魏将于禁等,威震天下,无不惊骇。忽次子关兴来寨内省亲。公就令兴赍 诸官立功文书去成都见汉中王,各求升迁。兴拜辞父亲,迳投成都去讫。   却说关公分兵一半,直抵郏下。公自领兵四面攻打樊城。当日关公自到北门,立马 扬鞭,指而问曰:「汝等鼠辈,不早来降,更待何时?」   正言间,曹仁在敌楼上,见关公身上止披掩心甲,斜袒著绿袍,乃急招五百弓弩手 ,一齐放箭。公急勒马回时,右臂上中一弩箭,翻身落马。正是:水里七军方丧胆,城 中一箭忽伤身。未知关公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五回:关云长刮骨疗毒,吕子明白衣渡江   却说曹仁见关公落马,即引兵冲出城来;被关平一阵杀回,救关公归寨,拔出臂箭 。原来箭头有药,毒已入骨,右臂青肿,不能运动。关平慌与众将商议曰:「父亲若损 此臂,安能出敌?不如暂回荆州调理。」于是与众将入帐见关公。公问曰:「汝等来有 何事?」众对曰:「某等因见君侯右臂损伤,恐临敌致怒,冲突不便。众议可暂班师回 荆州调理。」公怒曰:「吾取樊城,只在目前;取了樊城,即当长驱大进,迳到许都, 剿灭曹贼,以安汉室。岂可因小疮而误大事?汝等敢慢吾军心耶!」   平等默然而退。众将见公不肯退兵,疮又不痊,只得四方访问名医。忽一日,有人 从江东驾小舟而来,直至寨前。小校引见关平。平视其人:方巾阔服,臂挽青囊;自言 姓名,乃沛国,谯郡人,姓华,名佗,字元化。因闻关将军乃天下英雄,今中毒箭,特 来医治。」平曰:「莫非昔日医东吴周泰者乎?」佗曰:「然。」   平大喜,即与众将同引华佗入帐见关公。时关公本是臂痛,恐慢军心,无可消遣, 正与马良弈棋;闻有医者至,即召入。礼毕,赐坐。茶罢,佗请臂视之。公袒下衣袍, 伸臂令佗看视。佗曰:「此乃弩箭所伤,其中有乌头之药,直透入骨;若不早治,此臂 无用矣。」公曰:「用何物治之?」佗曰:「某自有治法。但恐君侯惧耳。」公笑曰: 「吾视死如归,有何惧哉?」佗曰:「当於静处立一标柱,上钉大环,请君侯将臂穿於 环中,以绳系之,然后以被蒙其首。吾用尖刀割开皮肉,直至于骨,刮去骨上箭毒,用 药敷之,以线缝其口,方可无事。但恐君侯惧耳。」公笑曰:「如此容易,何用柱环? 」令设酒席相待。   公饮数杯酒毕,一面仍与马良弈棋,伸臂令佗割之。佗取尖刀在手,令一小校,捧 一大盆於臂下接血。佗曰:「某便下手,君侯勿惊。」公曰:「任汝医治。吾岂比世间 俗子,惧痛者耶?」佗乃下刀割开皮肉,直至于骨,骨上已青;佗用刀刮骨,悉悉有声 。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。公饮酒食肉,谈笑弈棋,全无痛苦之色。   须臾,血流盈盈。佗刮尽其毒,敷上药,以线缝之。公大笑而起,谓众将曰:「此 臂伸舒如故,并无痛矣。先生真神医也!」佗曰:「某为医一生,未尝见此。君侯真天 神也!」后人有诗曰:  治病须分内外科,世间妙艺苦无多。神威罕及惟关将,圣手 能医说华佗。   关公箭疮既愈,设席款谢华佗。佗曰:「君侯箭疮虽治,然须爱护。切勿怒气伤触 。过百日后,平复如旧矣。」关公以金百两酬之。佗曰:「某闻君侯高义,特来医治, 岂望报乎?」坚辞不受,留药一帖,以敷疮口,辞别而去。   却说关公擒了于禁,斩了庞德,威名大震,华夏皆惊。探马报到许都。曹操大惊, 聚文武商议曰:「某素知云长智勇盖世,今据荆襄,如虎生翼。于禁被擒,庞德被斩, 魏兵挫锐;倘彼率兵直至许都,如之奈何?孤欲迁都以避之。」   司马懿谏曰:「不可。于禁等被水所渰,非战之故,於国家大计,本无所损。今孙 ,刘失好,云长得志,孙权必不喜。大王可遣使去东吴陈说利害,令孙权暗暗起兵蹑云 长之后,许事平之日,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,则樊城之危自解矣。」主簿蒋济曰:「仲 达之言是也。今可即发使往东吴,不必迁都动众。」   操依允,遂不迁都;因叹谓诸将曰:「于禁从孤三十年,何期临危反不如庞德也! 今之一面遣使致书东吴,一面必得一大将以当云长之锐。」   言未毕,阶下一将应声而出曰:「某愿往。」操视之,乃徐晃也。操大喜,遂发精 兵五万,令徐晃为将,吕建副之,克日起兵,前到阳陵陂驻扎;看东南有应,然后征进 。   却说孙权接得曹操书信,览毕,欣然应允,即修书发付使者先回,乃聚文武商议。 张昭曰:「近闻云长擒于禁,斩庞德,威震华夏,操欲迁都以避其锋。今樊城危急,遣 使求救,事定之后,恐有反覆。」   权未及发言,忽报吕蒙乘小舟自陆口来,有事面禀。权召入问之。蒙曰:「今云长 提兵围樊城,可乘其远出,袭取荆州。」权曰:「孤欲北取徐州,如何?」蒙曰:「今 操远在河北,未暇东顾。徐州守兵无多,往自可克;然其地势利於陆战,不利水战,纵 然得之,亦难保守。不如先取荆州,全据长江,别作良图。」权曰:「孤本欲取荆州, 前言特以试卿耳。卿可速为孤图之。孤当随后便起兵也。」   吕蒙辞了孙权,回至陆口。早有哨马报说:「沿江上下,或二十里,或三十里,高 阜处各有烽火台。」又闻荆州军马整肃,预有准备,蒙大惊曰:「若如此,急难图也。 我一时在吴侯面前劝取荆州,今却如何处置?」寻思无计,乃托病不出,使人回报孙权 。权闻吕蒙患病,心甚怏怏。陆逊进言曰:「吕子明之病,乃诈耳,非真病也。」权曰 :「伯言既知其诈,可往视之。」   陆逊领命,是夜至陆口寨中,来见吕蒙,果然面无病色。逊曰:「某奉吴侯命,敬 探子明贵恙。」蒙曰:「贱躯偶病,何劳探问?」逊曰:「吴侯以重任付公,公不乘时 而动,空怀郁结,何也?」蒙目视陆逊,良久不语。逊又曰:「愚有小方,能治将军之 疾,未审可用否?」蒙乃屏退左右而问曰:「伯言良方,乞早赐教。」逊笑曰:「子明 之疾,不过因荆州兵马整肃,沿江有烽火台之备耳。予有一计,令沿江守吏,不能举火 ;荆州之兵,束手归降,可乎?」   蒙惊谢曰:「伯言之语,如见我肺腑。愿闻良策。」陆逊曰:「云长倚恃英雄,自 料无敌,所虑者惟将军耳。将军乘此机会,托疾辞职,以陆口之任让之他人,使他人卑 辞赞美关公,以骄其心,彼必尽撤荆州之兵,以向樊城;若荆州无备,用一旅之师,别 出奇计以袭之,则荆州在掌握之中矣。」蒙大喜曰:「真良策也!」   由是吕蒙托病不起,上书辞职。陆逊回见孙权,具言前计。孙权乃召吕蒙还建业养 病。蒙至,入见权。权问曰:「陆口之任,昔周公瑾荐鲁子敬以自代;后子敬又荐卿自 代;今卿亦须荐一才望兼隆者,代卿为妙。」蒙曰:「若用望重之人,云长必然防备。 陆逊意思深长,而未有远名,非云长所忌;若即用以代臣之任,必有所济。」   权大喜,即日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,代蒙守陆口。逊谢曰:「某年幼无学,恐不 堪大任。」权曰:「子明保卿,必不差错。卿毋得推辞。」逊乃拜受印绶,连夜往陆口 ;交割马步水三军已毕,即修书一封,具名马、异锦、酒礼等物,遣使赍赴樊城见关公 。   时公正将息箭疮,按兵不动。忽报:「江东陆口守将吕蒙病危,孙权取回调理,近 拜陆逊为将,代吕蒙守陆口。今逊差人赍书具礼,特来拜见。」关公召入,指来使而言 曰:「仲谋见识短浅,用此孺子为将!」来使伏地告曰:「陆将军呈书备礼,一来与君 侯作贺,二来求两家和好,幸乞笑留。」公拆书视之,书词极其卑谨。关公览毕,仰面 大笑,令左右收了礼物,发付使者回去。使者回见陆逊曰:「关公欣喜,无复有忧江东 之意。」   逊大喜,密遣人探得关公果然撤荆州大半兵赴樊城听调,只待箭疮痊可,便欲进兵 。逊察知备细,即差人星夜报知孙权。孙权召吕蒙商议曰:「今云长果撤荆州之兵,攻 取樊城,便可设计袭取荆州。卿与吾弟孙皎同引大军前去,何如?」孙皎字叔明,乃孙 权叔父孙静之次子也。蒙曰:「主公若以蒙可用则独用蒙;若以叔明可用则独用叔明。 岂不闻昔日周瑜、程普为左右都督,事虽决於瑜,然普自以旧臣而居瑜下,颇不相睦; 后因见瑜之才,方始敬服?今蒙之才不及瑜,而叔明之亲胜於普,恐未必能相济也。」   权大悟,遂拜吕蒙为大都督,总制江东诸路军马;令孙皎在后接应粮草。蒙拜谢, 点兵三万,快船八十余只,选会水者扮作商人,皆穿白衣,在船上摇橹,却将精兵伏於 ★(左舟右冓)★(左舟右鹿)船中。次调韩当、蒋钦、朱然、潘璋、周泰、徐盛、丁 奉等七员大将,相继而进。其余皆随吴侯为合后救应。一面遣使致书曹操,令进兵以袭 云长之后;一面先传报陆逊,然后发白衣人,驾快船往浔阳江去。昼夜趱行,直抵北岸 。江边烽火台上守台军盘问时,吴人答曰:「我等皆是客商;因江中阻风,到此一避。 」随将财物送与守台军士。军士信之,遂任其停泊江边。   约至二更,★(左舟右冓)★(左舟右鹿)中精兵齐出,将烽火台上官军缚倒,暗 号一声,八十余船精兵俱起,将紧要去处墩台之军,尽行捉入船中,不曾走了一个。於 是长驱大进,迳取荆州,无人知觉。将至荆州,吕蒙将沿江墩台所获官军,用好言抚慰 ,各各重赏,令赚开城门,纵火为号。众军领命,吕蒙便教前导。比及半夜,到城下叫 门。门吏认得是荆州之兵,开了城门。众军一声喊起,就城门里放起号火。吴兵齐入, 袭了荆州。吕蒙便传令军中:「如有妄杀一人,妄取民间一物者,定按军法。」原任官 吏,并依旧职。将关公家属另养别宅,不许闲人搅扰。一面遣人申报孙权。   一日大雨,蒙上马引数骑点看四门。忽见一人取民间箬笠以盖铠甲,蒙喝左右执下 问之:乃蒙之乡人也。蒙曰:「汝虽系我同乡,但吾号令已出,汝故犯之,当按军法。 」其人泣告曰:「某恐雨湿官铠,故取遮盖,非为私用。乞将军念同乡之情。」蒙曰: 「吾固知汝为覆官铠,然终是不应取民间之物。」叱左右推下斩之。枭首传示毕,然后 收其尸首,泣而葬之。自是三军震肃。   不一日,孙权领众至。吕蒙出郭迎接入衙。权慰劳毕,仍命潘浚为治中,掌荆州事 ;监内放出于禁,遣归曹操,安民赏军,设宴庆贺。权谓吕蒙曰:「今荆州已得,但公 安傅士仁,南郡糜芳,此二处如何收复?」   言未毕,忽一人出曰:「不须引弓发箭,某凭三寸不烂之舌,说公安傅士仁来降, 可乎?」众视之,乃虞翻也。权曰:「仲翔有何良策,可使傅士仁归降?」翻曰:「某 自幼与士仁交厚;今若以利害说之,彼必归矣。」权大喜,遂令虞翻五百军,迳奔公安 来。   却说傅士仁听知荆州已失,急令闭城坚守。虞翻至,见城门紧闭,遂写书拴於箭上 ,射入城中。军士拾得,献与傅士仁。士仁拆书视之,乃招降之意。览毕,想起关公去 日恨吾之意,不如早降;即令大开城门,请虞翻入城。二人礼毕,各诉旧情。翻说吴侯 宽洪大度,礼贤下士。士仁大喜,即同虞翻赍印绶来荆州投降。孙权大悦,仍令去守公 安。   吕蒙密谓权曰:「今云长未获,留士仁於公安,久必有变;不若使往南郡招糜芳归 降。」权乃召傅士仁谓曰:「糜芳与卿交厚,卿可招来归降,孤自当有重赏。」傅士仁 慨然领诺,遂引十余骑,迳投南郡招安糜芳。正是:今日公安无守志,从前王甫是良言 。未知此去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六回:徐公明大战沔水,关云长败走麦城   却说糜芳闻荆州已失,正无计可施。忽报公安守将傅士仁至,芳忙接入城,问其事 故。士仁曰:「吾非不忠,势危力困,不能支持。我今已降东吴,将军亦不如早降。」 芳曰:「吾等受汉中王厚恩,安忍背之?」士仁曰:「关公去日,痛恨吾二人;倘一日 得胜而回,必无轻恕。公细察之。」芳曰:「吾兄弟久事汉中王,岂可一朝相背?」 正犹豫间,忽报关公遣使至,接入厅上。使者曰:「关公军中缺粮,特来南郡、公安二 处取白米十万石,令二将军星夜去解,军前交割。如迟立斩。」芳大惊,顾谓傅士仁曰 :「今荆州已被东吴所取,此粮怎得过去?」士仁厉声曰:「不必多疑!」遂拔剑斩来 使於堂上。芳惊曰:「公如何?」士仁曰:「关公此意,正要斩我二人。我等安可束手 受死?公今不早降东吴,必被关公所杀。」   正说间,忽报吕蒙引兵杀至城下。芳大惊,乃同傅士仁出城投降。蒙大喜,引见孙 权。权重赏二人。安民已毕,大犒三军。   时曹操在许都,正与众谋士议荆州之事,忽报东吴遣使奉书至。操召入,使者呈上 书信。操拆视之,书中具言吴兵将袭荆州,求操夹攻云长;且嘱勿泄漏,使云长有备也 。操与众谋士商议。主簿董昭曰:「今樊城被困,引颈望救,不如令人将书射入樊城, 以宽军心;且使关公知东吴将袭荆州。彼恐荆州有失,必速退兵,却令徐晃乘势掩杀, 可获全功。」操从其谋,一面差人催徐晃急战;一面亲统大兵,迳往雒阳之南阳陆坡驻 扎,以救曹仁。   却说徐晃正坐帐中,忽报魏王使至。晃接入问之。使曰:「今魏王引兵,已过雒阳 ;令将军急战关公,以解樊城之困。」   正说间,探马报说:「关平屯兵在偃城,廖化屯兵在四冢。前后一十二个寨栅,连 络不绝。」晃即差副将徐商、吕建假著徐晃旗号,前赴偃城与关平交战。晃却自引精兵 五百,循沔水去袭偃城之后。   且说关平闻徐晃自引兵至,遂提本部兵迎敌。两阵对圆,关平出马,与徐商交锋, 只三合,商大败而走;吕建出战,五六合亦败走。平乘胜追杀二十余里,忽报城中火起 。平知中计,急勒兵回救偃城,正遇一彪军摆开。徐晃立马在门旗下,高叫曰:「关平 贤侄,好不知死!汝荆州己被东吴夺了,犹然在此狂为!」   平大怒,纵马抡刀,直取徐晃;不三四合,三军喊叫,偃城中火光大起。平不敢恋 战,杀条大路,迳奔四冢寨来。廖化接着。化曰:「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,军心惊慌 ,如之奈何?」平曰:「此必讹言也。军士再言者斩之。」   忽流星马到,报说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领兵攻打。平曰:「若第一屯有失,诸营岂得 安宁?此间皆靠沔水,贼兵不敢到此。吾与汝同去救第一屯。」廖化唤部将分付曰:「 汝等坚守营寨,如有贼到,即便举火。」部将曰:「四冢寨鹿角十重,虽飞鸟亦不能入 ,何虑贼兵?」于是关平、廖化尽起四冢寨精兵,奔至第一屯驻扎。关平看见魏兵屯於 浅山之上,谓廖化曰:「徐晃屯兵,不得地利,今夜可引兵劫寨。」化曰:「将军可分 兵一半前去,某当谨守本寨。」   是夜,关平引一枝兵杀入魏寨,不见一人。平知是计,火速退时,左边徐商,右边 吕建,两下夹攻。平大败回营,魏兵乘势追杀前来,四面围住。关平、廖化支持不住, 弃了第一屯,迳投四冢寨来。早望见寨中火起。急到寨前,只见皆是魏兵旗号。关平等 退兵,忙奔樊城大路而走。前面一军拦住,为首大将,乃徐晃也。平、化二人奋力死战 ,夺路而走,回到大寨,来见关公曰:「今徐晃夺了偃城等处;又兼曹操自引大军,分 三路来救樊城;多有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。」关公喝曰:「此敌人讹言,以乱我军心 耳!东吴吕蒙病危,孺子陆逊代之,不足为虑!」   言未毕,忽报徐晃兵至,公令备马。平谏曰:「父体未痊,不可与敌。」公曰:「 徐晃与我有旧,深知其能;若彼不退,吾先斩之,以警魏将。」遂披挂提刀上马,奋然 而出。魏军见之,无不惊惧。公勒马问曰:「徐公明安在?」魏营门旗开处,徐晃出马 ,欠身而言曰:「自别君侯,倏忽数载。不想君侯须发已苍白矣。忆昔壮年相从,多蒙 教诲,感谢不忘。今君侯英风震於华夏,使故人闻之,不胜叹羡!兹幸得一见,深慰渴 怀。」公曰:「吾与公明交契深厚,非比他人;今何故数穷吾儿耶?」晃回顾众将,厉 声大叫曰:「若取得云长首级者,重赏千金!」公惊曰:「公明何出此言?」晃曰:「 今日乃国家之事,某不敢以私废公。」   言讫,挥大斧直取关公。公大怒,亦挥刀迎之,战八十余合。公虽武艺绝伦,终是 右臂少力。关平恐公有失,火急鸣金。公拨马回寨,忽闻四下里喊声大震。原来是樊城 曹仁闻曹操救兵至,引军杀出城来,与徐晃会合,两下夹攻。荆州兵大乱。关公上马, 引众将急奔襄江上流头。背后魏兵追至。关公急渡过襄江,望襄阳而奔。忽流星马到, 报说:「荆州已被吕蒙所夺,家眷被陷。」关公大惊,不敢奔襄阳,提兵投公安来。探 马又报:「公安傅士仁已降东吴了。」关公大怒。忽催粮人到,报说:「公安傅士仁往 南郡,杀了使命,招糜芳都降东吴去了。」   关公闻言,怒气冲塞,疮口迸裂,昏绝於地。众将救醒。公顾谓司马王甫曰:「悔 不听足下之言,今日果有此事!」因问:「沿江上下,何不举火?」探马答曰:「吕蒙 使水手尽穿白衣,扮作客商渡江,将精兵伏於★(左舟右冓)★(左舟右鹿)之中,先 擒了守台士卒,因此不得举火。」公跌足叹曰:「吾中奸贼之谋矣!有何面目见兄长耶 !」管粮都督赵累曰:「今事急矣,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,一面从旱路去取荆州。」 关公依言,差马良、伊籍赍文三道,星夜赴成都求救;一面引兵来取荆州;自领前队先 行,留廖化、关平断后。   却说樊城围解,曹仁引众将来见曹操,泣拜请罪。操曰:「此乃天数,非汝等之罪 也。」操重赏三军,亲至四冢寨,周围阅视,顾谓诸将曰:「荆州兵围堑鹿角数重,徐 公明深入其中,竟获全功。孤用兵三十余年,未敢长驱迳入敌围。公明真胆识兼优者也 !」众皆叹服。操班师还於摩陂驻扎。徐晃兵至,操亲出寨迎之。见晃军皆按队伍而行 ,并无差乱。操大喜曰:「徐将军真有周亚夫之风矣!」遂封徐晃为平南将军,同夏侯 尚守襄阳,以遏关公之师。操因荆州未定,就屯兵於摩陂,以候消息。   却说关公在荆州路上,进退无路,谓赵累曰:「目今前有吴兵,后有魏兵,吾在其 中,救兵不至,如之奈何?」累曰:「昔吕蒙在陆口时,尝致书君侯,两家约好,共诛 操贼;今却助曹而袭我,是背盟也。君侯暂驻军於此,可差人遗书吕蒙责之,看彼如何 对答。」关公从其言,遂修书遣使赴荆州来。   却说吕蒙在荆州,传下号令:凡荆州诸郡,有随关公出征将士之家,不许吴兵搅扰 ,按月给与粮米;有患病者,遣医治疗。将士之家,感其恩惠,安堵不动。忽报关公使 至,吕蒙出郭迎接入城,以宾礼相待。使者呈书与蒙。蒙看毕,谓来使曰:「蒙昔日与 关将军结好,乃一己之私见;今日之事,乃上命差遣,不得自主。烦使者回报将军,善 言致意。」遂设宴款待,送归馆驿安歇。于是随征将士之家,皆来问信。有附家书者, 有口传音信者,皆言家门无恙,衣食不缺。   使者辞别吕蒙,蒙亲送出城。使者回见关公,具道吕蒙之语,并说荆州城中,君侯 宝眷并诸将家属,俱各无恙,供给不缺。公大怒曰:「此奸贼之计也!我生不能杀此贼 ,死必杀之,以雪我恨!」喝退使者。使者出寨,众将皆来探问家中之事。使者具言各 家安好,吕蒙极其恩恤,并将书信传送各将。各将欣喜,皆无战心。   关公率兵取荆州,军行之次,将士多有逃回荆州者。关公愈加恨怒,遂催军前进。 忽然喊声大震,一彪军拦住;为首大将,乃蒋钦也,勒马挺枪大叫曰:「云长何不早降 !」关公骂曰:「吾乃汉将,岂降贼乎!」拍马舞刀,直取蒋钦。不三合,钦败走。关 公提刀追杀二十余里,喊声忽起,左边山谷中,韩当领兵冲出;右边山谷中,周泰引军 冲出;蒋钦回马复战:三路夹攻。关公急撤军回走。   行无数里,只见南山冈上人烟聚集,一面白旗招飐,上写「荆州土人」四字,众人 都叫:「本处人速速投降!」关公大怒,欲上冈杀之。山崦内又有两军撞出,左边丁奉 ,右边徐盛,并合蒋钦等三路军马,喊声震地,鼓角喧天,将关公困在垓心。手下将士 ,渐渐离散。   比及杀到黄昏,关公遥望四山之上,皆是荆州士兵,呼兄唤弟,觅子寻爷,喊声不 住。军心尽变,皆应声而去。关公止喝不住。部从止有三百余人。杀至三更,正东上喊 声连天,乃是关平、廖化分为两路兵杀入重围,救出关公。关平告曰:「军心乱矣。必 得城池暂屯,以待援兵。麦城虽小,足可屯扎。」关公从之,催促残军前至麦城,分兵 紧守四门,聚将士商议。赵累曰:「此处相近上庸,现有刘封、孟达在彼把守,可速差 人往求救兵。若得这枝军马接济,以待川兵大至,军心自安矣。」   正议间,忽报吴兵已至,将城四面围定。公问曰:「谁敢突围而出,往上庸求救? 」廖化曰:「某愿往。」关平曰:「我护送汝出重围。」关公即修书付廖化藏於身畔, 饱食上马,开门出城。正遇吴将丁奉截住,被关平奋力冲杀。奉败走。廖化乘势杀出重 围,投上庸去了。关平入城,坚守不出。   且说刘封、孟达自取上庸,太守申耽率众归降,因此汉中王加刘封为副将军,与孟 达同守上庸。当日探知关公兵败,二人正议间,忽报廖化至。封令请入问之。化曰:「 关公兵败,见困於麦城,被围至急。蜀中援兵,不能旦夕即至。特令某突围而出,来此 求救。望二将军速起上庸之兵,以救此危。倘稍迟延,公必陷矣。」封曰:「将军且歇 ,容某计议。」   化乃至馆驿安歇,端候发兵。刘封谓孟达曰:「叔父被困,如之奈何?」达曰:「 东吴兵精将勇;且荆州九郡,俱已属彼,止有麦城,乃弹丸之地;又闻曹操亲督大军四 五十万,屯於摩陂;量我等山城之众,安能敌得两家之强兵?不可轻敌。」封曰:「吾 亦知之。奈关公是吾叔父,安忍坐视而不救乎?」达笑曰:「将军以关公为叔,恐关公 未必以将军为侄也。某闻汉中王初嗣将军之时,关公即不悦。后汉中王登位之后,欲立 后嗣,问於孔明。孔明曰:『此家事也,问关、张可矣。』汉中王遂遣人至荆州问关公 。关公以将军乃螟蛉之子,不可僭立,劝汉中王远置将军於上庸山城之地,以杜后患。 此事人人知之,将军岂反不知耶?何今日犹沾沾以叔侄之义,而欲冒险轻动乎?」封曰 :「君言虽是,但以何词却之?」达曰:「但言山城初附,民心未定,不敢造次兴兵, 恐失所守。」   封从其言;次日请廖化至,言:「此山城初附之所,未能分兵相救。」化大惊,以 头叩地曰:「若如此,则关公休矣!」达曰:「我今即往,一杯之水,安能救一车薪之 火乎?将军速回,静候蜀兵至可也。」化大恸告求。刘封、孟达皆拂袖而入。廖化知事 不谐,寻思须告汉中王求救,遂上马大骂出城,望成都而去。   却说关公在麦城盼望上庸兵到,却不见动静;手下止有五六百人,多半带伤;城中 无粮,甚是苦楚。忽报城下一人教休放箭,有话来见君侯。公令放入,问之,乃诸葛瑾 也。礼毕茶罢,瑾曰:「今奉吴侯命,特来劝谕将军。自古道:『识时务者为俊杰。』 今将军所统汉上九郡,皆已属他人矣;止有孤城一区,内无粮草,外无救兵,危在旦夕 。将军何不从瑾之言:归顺吴侯,复镇荆襄,可以保全家眷。幸君侯熟思之。」   关公正色而言曰:「吾乃解良一武夫,蒙吾主以手足相待,安肯背义投敌国乎?城 若破,有死而已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,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。身虽殒,名可垂於竹帛 也。汝勿多言,速请出城。吾欲与孙权决一死战!」瑾曰:「吴侯欲与君侯结秦、晋之 好,同力破曹,共扶汉室,别无他意。君侯何执迷如是?」   言未毕,关平拔剑而前,欲斩诸葛瑾。公止之曰:「彼弟孔明在蜀,佐汝伯父,今 若杀彼,伤其兄弟之情也。」遂令左右逐出诸葛瑾。瑾满面羞惭,上马出城,回见吴侯 曰:「关公心如铁石,不可说也。」孙权曰:「真忠臣也!似此如之奈何?」吕范曰: 「某请卜其休咎。」权即令卜之。范揲蓍成象,乃「地水师卦」,更有玄武临应,主敌 人远奔。权问吕蒙曰:「卦主敌人远奔,卿以何策擒之?」蒙笑曰:「卦象正合某之机 也。关公虽有冲天之翼,飞不出吾罗网矣!」正是:龙游沟壑遭虾戏,凤入牢笼被鸟欺 。毕竟吕蒙之计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七回:玉泉山关公显圣,洛阳城曹操感神   却说孙权求计於吕蒙。蒙曰:「吾料关某兵少,必不从大路而逃。麦城正北有险峻 小路,必从此路而去。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,伏於麦城之北二十里。彼军至,不可与敌 ,只可随后掩杀。彼军定无战心,必奔临沮。却令潘璋引精兵五百,伏於临沮山僻小路 ,关某可擒矣。今遣将士各门攻打,只空北门,待其出走。」   权闻计,令吕范再卜之。卦成,范告曰:「此卦主敌人投西北而走。今夜亥时必然 就擒。」权大喜,遂令朱然、潘璋领两枝精兵,各依军令埋伏去讫。   且说关公在麦城,计点马步军兵,止剩三百余人;粮草又尽。是夜城外吴兵招唤各 军姓名,越城而去者甚多。救兵又不见到。心中无计,谓王甫曰:「吾悔昔日不用公言 !今日危急,将复如何?」甫哭告曰:「今日之事,虽子牙复生,亦无计可施也。」赵 累曰:「上庸救兵不至,乃刘封、孟达按兵不动之故。何不弃此孤城,奔入西川,再整 兵来,以图恢复?」公曰:「吾亦欲如此。」遂上城观之。见北门外敌军不多,因问本 城居民:「此去往北,地势若何?」答曰:「此去皆是山僻小路,可通西川。」公曰: 「今夜可走此路。」王甫谏曰:「小路有埋伏,可走大路。」公曰:「虽有埋伏,吾何 惧哉!」即下令:马步官军,严整装束,准备出城。甫哭曰:「君侯於路,小心保重! 某与部卒百余人,死据此城;城虽破,身不降也!专望君侯速来救援!」公亦与泣别 。遂留周仓与王甫同守麦城。关公自与关平、赵累引残卒二百余人,突出北门。关公横 刀前进。行至初更以后,约走二十余里,只见山凹处,金鼓齐鸣,喊声大震,一彪军马 ;为首大将朱然,骤马挺枪叫曰:「云长休走!趁早投降,免得一死!」公大怒,拍马 轮刀来战。朱然便走,公乘势追杀。一棒鼓响,四下伏兵皆起。公不敢战,望临沮小路 而走。朱然率兵掩杀。   关公所随之兵,渐渐稀少。走不得四五里,前面喊声又震,火光大起,潘璋骤马舞 刀杀来。公大怒,轮刀相迎;只三合,潘璋败走。公不敢恋战,急望山路而走。背后关 平赶来,报说赵累已死於乱军中。关公不胜悲惶,遂令关平断后,公自在前开路,随行 止剩得十余人。行至决石,两下是山,山边皆芦苇败草,树木丛杂。时已五更将尽。   正走之间,一声喊起,两下伏兵尽出,长钓套索,一齐并举,先把关公坐下马绊倒 。关公翻身落马,被潘璋部将马忠所获。关平知父被擒,火速来救;背后潘璋、朱然率 兵齐至,把关平四下围住。平孤身独战,力尽亦被执。至天明,孙权闻关公父子已被擒 获,大喜,聚众将於帐中。   少时,马忠簇拥关公至前。权曰:「孤久慕将军盛德,欲结秦、晋之好,何相弃耶 ?公平昔自以为天下无敌,今日何由被吾所擒?将军今日还服孙权否?」关公厉声骂曰 :「碧眼小儿,紫髯鼠辈!吾与刘皇叔桃园结义,誓扶汉室,岂与汝叛汉之贼为伍耶! 我今误中奸计,有死而已,何必多言!」   权回顾众官曰:「云长世之豪杰,孤深爱之。今欲以礼相待,劝使归降,何如?」 主簿左咸曰:「不可。昔曹操得此人时,封侯赐爵,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;上马一 提金,下马一提银:如此恩礼,毕竟留之不住,听其斩关杀将而去,致使今日反为所逼 ,几欲迁都以避其锋。今主公既已擒之,若不即除,恐贻后患。」   孙权沈吟半晌,曰:「斯言是也。」遂命推出。于是关公父子皆遇害:时建安二十 四年冬十二月也。关公卒年五十八岁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汉末才无敌,云长独出群:神威能奋武,儒雅更知文。天日心如镜,春秋义薄云。 昭然垂万古,不止冠三分。又有诗曰:   人杰惟追古解良,士民争拜汉云长。桃园一日兄和弟,俎豆千秋帝与王。气挟风雷 无匹敌,志垂日月有光芒。至今庙貌盈天下。古木寒鸦几夕阳。   关公既殁,坐下赤兔马被马忠所获,献与孙权。权即赐马忠骑坐。其马数日不食草 料而死。    却说王甫在麦城中,骨颤肉惊,乃问周仓曰:「昨夜梦见主公浑身血污,立於前; 急问之,忽然惊觉。不知主何吉凶?」   正说间,忽报吴兵在城下,将关公父子首级招安。王甫、周仓大惊,急登城视之, 果关公父子首级也。王甫大叫一声,堕城而死。周仓自刎而亡。于是麦城亦属东吴。 却说关公英魂不散,荡荡悠悠,直至一处,乃荆门州当阳县一座山,名为玉泉山。山上 有一老僧,法名普静,原是汜水关镇国寺中长老;后因云游天下,来到此处,见山明水 秀,就此结草为庵,每日坐禅参道;身边只有一小行者,化饭度日。是夜日白风清,三 更已后,普静正在庵中默坐,忽闻空中有人大呼曰:「还我头来!」普静仰面谛观,只 见空中一人,骑赤兔马,提青龙刀;左有一白面将军、右有一黑脸虬髯之人相随;一齐 按落云头,至玉泉山顶。普静认得是关公,遂以手中麈尾击其户曰:「云长安在?」   关公英魂领悟,即下马乘风落於庵前,叉手问曰:「吾师何人?愿求法号。」普静 曰:「老僧普静,昔日汜水关前镇国寺中,曾与君侯相会,今日岂遂忘之耶?」公曰: 「向蒙相救,铭感不忘。今某已遇祸而死,愿求清诲,指点迷途。」普静曰:「昔非今 是,一切休论,后果前因,彼此不爽。今将军为吕蒙所害,大呼『还我头来』,然则颜 良、文丑五关六将等众人之头,又将向谁索耶?」   于是关公恍然大悟,稽首皈依而去。后往往於玉泉山显圣护民。乡人感其德,就於 山顶上建庙,四时致祭。后人题一联於其庙云:   赤面秉赤心,骑赤兔追风,驰驱时无忘赤帝;青灯观青史,仗青龙偃月,隐微处不 愧青天。   却说孙权既害了关公,遂尽收荆襄之地,赏犒三军,设宴大会诸将庆功;置吕蒙於 上位,顾谓众将曰:「孤久不得荆州,今唾手而得,皆子明之功也。」蒙再三逊谢。权 曰:「昔周郎雄略过人,破曹操於赤壁,不幸早殀,鲁子敬代之。子敬初见孤时,便及 帝王大略,此一快也;曹操东下,诸人皆劝孤降,子敬独劝孤召公瑾逆而击之,此二快 也。惟劝吾借荆州与刘备,是其一短。今子明设计定谋,立取荆州,胜子敬、周郎多矣 。」   于是亲酌酒赐吕蒙。吕蒙接酒欲饮,忽然掷杯於地,一手揪住孙权,厉声大骂曰: 「碧眼小儿!紫髯鼠辈,还识我否?」众将大惊。急救时,蒙推倒孙权,大步前进,坐 於孙权位上,两眉倒竖,双眼圆睁,大喝曰:「我自破黄巾以来,纵横天下三十余年, 今被汝一旦以奸计图我,我生不能啖汝之肉,死当追吕贼之魂!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 。」   权大惊,慌忙率大小将士,皆下拜。只见吕蒙倒於地上,七窍流血而死。众将见之 ,无不恐惧。权将吕蒙尸首,具棺安葬,赠南郡太守潺陵侯;命其子吕霸袭爵。孙权自 此感关公之事,惊讶不已。忽报张昭自建业而来。权君入问之。昭曰:「今主公损了关 公父子,江东祸不远矣。此人与刘备桃园结义之时,誓同生死。今刘备已有两川之兵; 更兼诸葛亮之谋,张、黄、马、赵之勇;备若知云长父子遇害,必起倾国之兵,奋力报 雠:恐东吴难与敌也。」   权闻之大惊,跌足曰:「孤失计较也!似此如之奈何?」昭曰:「主公勿忧,某有 一计,令西蜀之兵不犯东吴,荆州如盘石之安。」权问何计。昭曰:「今曹操拥百万之 众,虎视华夏,刘备急欲报雠,必与操约和。若二处连兵而来,东吴危矣;不如先遣人 将关公首级,转送与曹操,明教刘备知是操之所使,必痛恨於操。西蜀之兵,不向吴而 向魏矣。吾乃观其胜负,於中取事:此为上策。」   权从其言,随遣使者以木匣盛关公首级,星夜送与曹操。时操从摩陂班师回洛阳, 闻东吴送关公首级至,喜曰:「云长已死,吾夜眠贴席矣。」阶下一人出曰:「此乃东 吴移祸之计也。」操视之:乃主簿司马懿也。操问其故,懿曰:「昔刘、关、张三人桃 园结义之时,誓同生死。今东吴害了关公,惧其复雠,故将首级献与大王,使刘备迁怒 大王,不攻吴而攻魏,他却於中乘便而图事耳。」   操曰:「仲达之言是也。孤以何策解之?」懿曰:「此事极易。大王可将关公首级 ,刻一香木之躯以配之,葬以大臣之礼。刘备知之,必深恨孙权,尽力南征。我却观其 胜负:蜀胜则击吴,吴胜则击蜀。二处若得一处,那一处亦不久也。」操大喜,从其计 ,遂召吴使入。呈上木匣。操开匣视之,见关公面如平日。操笑曰:「云长公别来无恙 !」   言未毕,只见关公口开目动,须发皆张,操惊倒。众官急救,良久方醒,顾谓众官 曰:「关将军真天神也!」吴使又将关公显圣附体、骂孙权追吕蒙之事告操。操愈加恐 惧,遂设牲醴祭祀,刻沈香木为躯,以王侯之礼,葬於洛阳南门外。令大小官员送殡, 操自拜祭,赠为荆王,差官守墓;即遣吴使回江东去讫。   却说汉中王自东川回成都,法正奏曰:「王上先夫人去世;孙夫人又南归,未必再 来。人伦之道,不可废也。必纳王妃,以襄内政。」汉中王从之。法正复奏曰:「吴懿 有一妹,美而且贤。尝闻有相者,相此女后必大贵。先曾许刘焉之子刘瑁;瑁早殀。其 女至今寡居,大王可纳之为妃。」汉中王曰:「刘瑁与我同宗,於理不可。」法正曰: 「论其亲疏,何异晋文之与怀嬴乎?」汉中王乃依允,遂纳吴氏为王妃。后生二子:长 刘永,字公寿;次刘理,字奉孝。   且说东西两川,民安国富,田禾大成。忽有人自荆州来,言东吴求婚於关公,关公 力拒之。孔明曰:「荆州危矣!可使人替关公回。」   正商议间,荆州捷报使命,络绎而至。不一日,关兴到,具言水渰七军之事。忽又 报马到来,报说关公於江边多设墩台,堤防甚密,万无一失。因此玄德放心。   忽一日,玄德自觉浑身肉颤,行坐不安;至夜不能宁睡,起坐内室,秉烛看书,觉 神思昏迷,伏几而卧;室中忽起一阵冷风,灯灭复明,抬头见一人立於灯下。玄德问曰 :「汝何人,夤夜至吾内室?」其人不答。玄德疑怪,自起视之,乃是关公於灯影下, 往来躲避。玄德曰:「贤弟别来无恙!夜深至此,必有大故。吾与汝情同骨肉,因何回 避?」关公泣告曰:「愿兄起兵,以雪弟恨!」   言讫,冷风骤起,关公不见。玄德忽然惊觉,乃是一梦:时正三鼓。玄德大疑,急 出前殿,使人请孔明来。孔明入见。玄德细言梦警。孔明曰:「此乃王上心思关公,故 有此梦。何必多疑?」玄德再三疑虑,孔明以善言解之。   孔明辞出,至中门外,迎见许靖。靖曰:「某才赴军师府下报一机密,听知军师入 宫,特来至此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机密?」靖曰:「某适闻外人传说,东吴吕蒙已袭荆 州,关公已遇害,故特来密报军师。」孔明曰:「吾夜观天象,见将星落於荆、楚之地 ,已知云长必然被祸,但恐王上忧虑,故未敢言。」   二人正说之间,忽然殿内转出一人,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:「如此凶信,公何瞒我 !」孔明视之,乃玄德也。孔明、许靖奏曰:「适来所言,皆传闻之事,未足深信。愿 王上宽怀,勿生忧虑。」玄德曰:「吾与云长,誓同生死;彼若有失,孤岂能独生耶! 」孔明、许靖正劝解之间,忽近侍奏曰:「马良、伊籍至。」玄德急召入问之。二人 具说荆州有失,关公兵败求救,呈上表章。未及拆观,侍臣又奏荆州廖化至。玄德急召 入。化哭拜於地,细奏刘封、孟达不发救兵之事。   玄德大惊曰:「若如此,吾弟休矣!」孔明曰:「刘封、孟达如此无礼,罪不容诛 !王上宽心,亮亲提一旅之师,去救荆州之急。」玄德泣曰:「云长有失,孤断不独生 !孤来日自提一军去救云长!」遂一面差人赴阆中报知翼德,一面差人会集人马。   未及天明,一连数次报,说关公夜走临沮,为吴将所获,义不屈节,父子归神。玄 德听罢,大叫一声,昏绝於地。正是:为念当年同誓死,忍教今日独捐生!未知玄德性 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八回:治风疾神医身死,传遗命奸雄数终   却说汉中王闻关公父子遇害,哭倒於地;众文武急救,半晌方醒,扶入内殿。孔明 劝曰:「王上少忧:自古道:『死生有命。』关公平日刚而自矜,故今日有此祸。王上 且宜保养尊体,徐图报雠。」玄德曰:「孤与关、张二弟桃园结义时,誓同生死。今云 长已亡,孤岂能独享富贵乎!」   言未毕,只见关兴号恸而来。玄德见了,大叫一声,又哭绝於地。众官救醒。一日 哭绝三五次,三日水浆不进,只是痛哭;泪湿衣襟,斑斑成血。孔明与众官再三劝解。 玄德曰:「孤与东吴,誓不同日月也!」孔明曰:「闻东吴将关公首级献与曹操,操以 王侯礼祭葬之。」玄德曰:「此何意也?」孔明曰:「此是东吴欲移祸於曹操,操知其 谋,故以厚礼葬关公,令主上归怨於吴也。」玄德曰:「吾今即提兵问罪於吴,以雪吾 恨!」孔明谏曰:「不可。吴欲令我伐魏,魏亦欲令我伐吴;各怀谲计,伺隙而乘。主 上只宜按兵不动,且与关公发丧。待吴、魏不和,乘时而伐之,可也。」   众官又再三劝谏,玄德方才进膳,传旨川中大小将士,尽皆挂孝。汉中王亲出南门 招魂祭奠,号哭终日。   却说曹操在洛阳,自葬关公后,每夜合眼便见关公。操甚惊惧,问於众官。众官曰 :「洛阳行宫旧殿多妖,可造新殿居之。」操曰:「吾欲起一殿,名建始殿。恨无良工 。」贾诩曰:「洛阳良工有苏越者,最有巧思。」操召入,令画图像。苏越画成九间大 殿,前后廊庑楼阁,呈与操。操视之曰:「汝画甚合孤意,但恐无栋梁之材。」苏越曰 :「此去离城三十里,有一潭,名跃龙潭。前有一祠,名跃龙祠。祠傍有一株大梨树, 高十余丈,堪作建始殿之梁。」   操大喜,即令人工到彼砍伐。次日,回报梨树锯解不开,斧砍不入,不能斩伐。操 不信,亲领数百骑,直至跃龙祠前下马,仰观那树,亭亭如华盖,直侵云汉,并无曲节 。操命砍之,乡老数人前来谏曰:「此树已数百年矣,常有神人居其上,恐未可伐。」 操大怒曰:「吾平生游历普天之下,四十余年,上至天子,下至庶人,无不惧孤;是何 妖神,敢违孤意!」   言讫,拔所佩剑亲自砍之,铮然有声,血溅满身。操愕然大惊,掷剑上马,回至宫 内。是夜二更,操睡卧不安,坐於殿中,隐几而寐。忽见一人披发仗剑,身穿皂衣,直 至面前,指操喝曰:「吾乃梨树之神也。汝盖建始殿,意欲篡逆,却来伐吾神木!吾知 汝数尽,特来杀汝!」操大惊,急呼:「武士安在?」皂衣人仗剑欲砍操。操大叫一声 ,忽然惊觉,头脑疼痛不可忍;急传旨遍求良医;治疗不能痊可。众官皆忧。华歆入 奏曰:「大王知有神医华佗否?」操曰:「即江东医周泰者乎?」歆曰:「是也。」操 曰:「虽闻其名,未知其术。」歆曰:「华佗字元化:沛国谯郡人也。其医术之妙,世 所罕有。但有患者,或用药,或用针,或用灸,随手而愈。若患五脏六腑之疾,药不能 效者,以麻肺汤饮之,令病者如醉死,却用尖刀剖开其腹,以药汤洗其脏腑,病人略无 疼痛。洗毕,然后以药线缝口,用药敷之。或一月,或二十日,即平复矣。其神妙如此 。」   「一日,佗行於道上,闻一人呻吟之声。佗曰:『此饮食不下之病。』问之果然。 佗令取蒜虀汁三升饮之,吐蛇一条,长二三尺,饮食即下。广陵太守陈登,心中烦懑, 面赤,不能饮食,求佗医治。佗以药饮之,吐虫三升,皆赤头,首尾动摇。登问其故。 佗曰:『此因多食鱼腥,故有此毒。今日虽愈,三年之后,必将复发,不可救也。』后 陈登果三年而死。   「又有一人眉间生一瘤,痒不可当,令佗视之。佗曰:『内有飞物。』人皆笑之。 佗以刀割开,一黄雀飞去,病者即愈。有一人被犬咬足指,随长肉二块,一痛一痒,俱 不可忍。佗曰:『痛者内有针十个,痒者内有黑白棋子二枚。』人皆不信,佗以刀割开 ,果应其言。此人真扁鹊、仓公之流也。见居金城,离此不远,大王何不召之?」操 即差人星夜请华佗入内,令诊脉视疾。佗曰:「大王头脑疼痛,因患风而起。病根在脑 袋中,风涎不能出。枉服汤药,不可治疗。某有一法:先饮麻肺汤,然后用利斧砍开脑 袋,取出风涎,方可除根。」操大怒曰:「汝要杀孤耶!」佗曰:「大王曾闻关公中毒 箭,伤其右臂,某刮骨疗毒,关公略无惧色?今大王小可之疾,何多疑焉?」操曰:「 臂痛可刮,脑袋安可砍开?汝必与关公情熟,乘此机会,欲报雠耳!」呼左右拏下狱中 ,拷问其情。贾诩谏曰:「似此良医,世罕其匹,未可废也。」操叱曰:「此人欲乘机 害我,正与吉平无异!」急令追拷。   华佗在狱,有一狱卒,姓吴,人皆称为「吴押狱」。此人每日以酒食供奉华佗。佗 感其恩,乃告曰:「我今将死,恨有青囊书,未传于世。感公厚意,无可为报;我修一 书,公可遣人送与我家,取青囊书来赠公,以继吾术。」吴押狱大喜曰:「我若得此书 ,弃了此役,医治天下病人,以传先生之德。」佗即修书付吴押狱。吴押狱直至金城, 问佗之妻取了青囊书,回至狱中,付与华佗。检看毕,佗即将书赠与吴押狱。吴押狱持 回家中藏之。   旬日之后,华佗竟死於狱中。吴押狱买棺殡殓讫,脱了差役回家,欲取青囊书看习 ,只见其妻正将书在那里焚烧。吴押狱大惊,连忙抢夺,全卷已被烧毁,只剩得一两叶 。吴押狱怒骂其妻。妻曰:「纵然学得与华佗一般神妙,只落得死於牢中,要他何用? 」吴押狱嗟叹而止。因此青囊书不曾传于世,所传者止阉鸡猪等小法,乃烧剩一两页中 所载也,后人有诗曰:   华佗仙术比长桑,神识如窥垣一方。惆怅人亡书亦绝,后人无复见青囊!   却说曹操自杀华佗之后,病势愈重,又忧吴、蜀之事。正虑间,近臣忽奏东吴遣使 上书。操取书拆视之。略曰:   臣孙权久知天命已归王上,伏望早正大位,遣将剿灭刘备,扫平两川,臣即率群下 纳土归降矣。   操观毕大笑,出示群臣曰:「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!」侍中陈群等奏曰:「汉室 久已衰微,殿下功德巍巍,生灵仰望。今孙权称臣归命,此天人之应,异气齐声。殿下 宜应天顺人,早正大位。」操笑曰:「吾事汉多年,虽有功德及民,然位至于王,名爵 已极,何敢更有他望?苟天命在孤,孤为周文王矣。」司马懿曰:「今孙权既称臣归附 ,王上可封官赐爵,令拒刘备。」操从之,表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,领荆州牧。即 日遣使赍诰敕赴东吴去讫。   操病势转加。忽一夜梦三马同槽而食,及晓,问贾诩曰:「孤向日曾梦三马同槽, 疑是马腾父子为祸;今腾已死,昨宵复梦三马同槽。主何吉凶?」诩曰:「禄马吉兆也 。禄马归于曹,主上何必疑乎?」操因此不疑。后人有诗曰:   三马同槽事可疑,不知已植晋根基。曹瞒空有奸雄略,岂识朝中司马师?   是夜操卧寝室,至三更,觉头目昏眩,乃起,伏几而卧。忽闻殿中声如裂帛,操惊 视之,忽见伏皇后、董贵人、二皇子并伏完、董承等二十余人,浑身血污,立於愁云之 内,隐隐闻索命之声。操急拔剑望空砍去,忽然一声响亮,震塌殿宇西南一角。操惊倒 於地,近侍救出,迁於别宫养病。次夜又闻殿外男女哭声不绝。至晓,操召群臣入曰: 「孤在戎马之中,三十余年,未尝信怪异之事。今日为何如此?」群臣奏曰:「大王当 命道士设醮修禳。」操叹曰:「圣人云:『获罪於天,无所祷也。』孤天命已尽,安可 救乎?」遂不允设醮。   次日,觉气冲上焦,目不见物,急召夏侯敦商议。敦至殿门前,忽见伏皇后、董贵 人、二皇子、伏完、董承等,立在阴云之中。敦大惊昏倒,左右扶出,自此得病。操召 曹洪、陈群、贾诩、司马懿等,同至卧榻前,嘱以后事。曹洪等顿首曰:「大王善保玉 体,不日定当霍然。」操曰:「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,群雄皆灭,止有江东孙权,西蜀 刘备,未曾剿除。孤今病危,不能再与卿等相叙,特以家事相托:孤长子曹昂,刘氏所 生,不幸早年殁於宛城。今卞氏生四子:丕、彰、植、熊。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,为人 虚华少诚实,嗜酒放纵,因此不立;次子曹彰,勇而无谋;四子曹熊,多病难保;惟长 子曹丕,笃厚恭谨,可继我业。卿等宜辅佐之。」   曹洪等涕泣领命而出。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,分赐诸侍妾,且嘱曰:「吾死之 后,汝等须勤习女工,多造丝履,卖之可以得钱自给。」又命诸妾多居铜雀台中,每日 设祭,必令女伎奏乐上食。又遗命於彰德府讲武城外,设立疑冢七十二,勿令后人知吾 葬处:恐为人所发掘故也。嘱毕,长叹一声,泪如雨下。须臾,气绝而死。寿六十六岁 ,时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也。后人有邺中歌一篇,叹曹操云:   城则邺城水彰水,定有异人从此起。雄谋韵事与文心,君臣兄弟而父子。英雄未有 俗胸中,出没岂随人眼底?功首罪魁非两人,遗臭流芳本一身。文章有神霸有气,岂能 苟尔化为群?横槊筑台距太行,气与理势相低昂。安有斯人不作逆,小不为霸大不王? 霸王降作儿女鸣,无可奈何中不平。请祷明知非有益,分香未可谓无情。呜呼!古人作 事无钜细,寂寞豪华皆有意。书生轻议冢中人,冢中笑尔书生气!   却说曹操身亡,文武百官,尽皆举哀;一面遣人赴世子曹丕、鄢陵侯曹彰、临淄侯 曹植、萧怀侯曹熊处报丧。众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,星夜举灵榇赴邺郡来。曹丕闻知 父丧,放声痛哭,率大小官员出城十里,伏道迎榇入城,停於偏殿。官僚挂孝,聚哭於 殿上。忽一人挺身而出曰:「请世子息哀,且议大事。」   众视之,乃中庶子司马孚也。孚曰:「魏王既薨,天下震动;当早立嗣王,以安众 心,何但哭泣耶?」群臣曰:「世子宜嗣位,但未得天子诏命,岂可造次而行?」兵部 尚书陈矫曰:「王薨於外,爱子私立,彼此生变,则社稷危矣。」遂拔剑割下袍袖,厉 声曰:「即今日便请世子嗣位。众官有异议者,以此袍为例!」百官悚惧。忽报华歆自 许昌飞马而至。众皆大惊。   须臾,华歆入。众问其来意。歆曰:「今魏王薨逝,天下震动,何不早请世子嗣位 ?」众官曰:「正因不及候诏命,方议欲以王后卞氏慈旨立世子为王。」歆曰:「吾已 於汉帝处索得诏命在此。」众皆踊跃称贺。歆於怀中取出诏命开读。原来华歆谄事魏, 故草此诏,威逼献帝降之;帝只得听从,故下诏即封曹丕为魏王、丞相冀州牧。丕即日 登位,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。   正宴会庆贺间,忽报鄢陵侯曹彰,自长安领十万大军来到。丕大惊,遂问群臣曰: 「黄须小弟,平日性刚,深通武艺。今提兵远来,必与孤争王位也。如之奈何?」忽阶 下一人应声出曰:「臣请往见鄢陵侯,以片言折之。」众皆曰:「非大夫莫能解此祸也 。」正是:试看曹氏丕彰事,几作袁家谭尚争。未知此人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七十九回:兄逼弟曹植赋诗,侄陷叔刘封伏法   却说曹丕闻曹彰提兵而来,惊问众官;一人挺身而出,愿往折服之。众视其人,乃 谏议大夫贾逵也。曹丕大喜,即命贾逵前往。逵领命出城,迎见曹彰。彰问曰:「先王 玺绶安在?」逵正色而言曰:「家有长子,国有储君,先王玺绶,非君侯之所宜问也。 」彰默然无语,乃与贾逵同入城。至宫门前,逵问曰:「君侯此来,欲奔丧耶?欲争位 耶?」彰曰:「吾来奔丧,别无异心。」逵曰:「既无异心,何故带兵入城?」彰即时 叱退左右将士,只身入内,拜见曹丕。兄弟二人,相抱大哭。曹彰将本部军马尽交与曹 丕。丕令彰回鄢陵自守,彰拜辞而去。   于是曹丕安居王位,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。封贾诩为太尉,华歆为相国,王 朗为御史大夫。大小官僚,尽皆升赏。谥曹操曰武王,葬於邺郡高陵。令于禁董治陵事 。禁奉命到彼,只见陵屋中白粉壁上,图画关云长水渰七军擒获于禁之事:画云长俨然 上坐,庞德愤怒不屈,于禁拜伏於地,哀求乞命之状。原来曹丕以于禁兵败被擒,不能 死节,既降敌而复归,心鄙其为人,故先令人图画陵屋粉壁,故意使之往见以愧之。当 下于禁见此画像,又羞又恼,气愤成病,不久而死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三十年来说旧交,可怜临难不忠曹。知人未向心中识,画虎今从骨里描。   却说华歆奏曹丕曰:「鄢陵侯已交割军马,赴本国去了;临淄侯植,萧怀侯熊,二 人竟不来奔丧,理当问罪。」丕从之,即分遣二使往二处问罪。   不一日,萧怀使者回报:「萧怀侯曹熊惧罪,自缢身死。」丕令厚葬之,追赠萧怀 王。又过了一日,临淄使者回报,说:「临淄侯日与丁仪、丁廙兄弟二人酣饮,悖慢无 礼;闻使命至,临淄侯端坐不动。丁仪骂曰:『昔日先王本欲立吾主为世子,被谗臣所 阻;今王丧未远,便问罪於骨肉,何也?』丁廙又曰:『据吾主聪明冠世,自当承嗣大 位,今反不得立。汝那庙堂之臣,何不识人才若此!』临淄侯因怒叱武士,将臣乱棒打 出。」   丕闻之,大怒,即令许褚领虎卫军三千,火速至临淄擒曹植等一干人来。褚奉命, 引军至临淄城。临淄守将拦阻,褚立斩之,直入城中,无一人敢当锋锐,迳到府堂。只 见曹植与丁仪、丁廙等尽皆醉倒。褚皆缚之,载於车上,并将府下大小属官,尽行拿解 邺郡,听候曹丕发落。丕下令,先将丁仪、丁廙等尽皆诛戮。丁仪字正礼,丁廙字敬礼 ,沛国人,乃一时文士;及其被杀,人多惜之。   却说曹丕之母卞氏,听得曹熊缢死,心甚悲伤;忽又闻曹植被擒,其党丁仪等已杀 ,大惊。急出殿,召曹丕相见。丕见母出殿,慌来拜谒。卞氏哭谓丕曰:「汝弟植平生 嗜酒疏狂,盖因自恃胸中之才,故尔放纵。汝可念同胞之情,存其性命。吾至九泉亦瞑 目也。」丕曰:「儿亦深爱其才,安肯害他?今正欲戒其性耳。母亲勿忧。」   卞氏洒泪而入。丕出偏殿,召曹植入见。华歆问曰:「适来莫非太后劝殿下勿杀子 建乎?」丕曰:「然。」歆曰:「子建怀才抱智,终非池中物;若不早除,必为后患。 」丕曰:「母命不可违。」歆曰:「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,臣未深信。主上可召入,以 才试之。若不能,即杀之;若果能,则贬之,以绝天下文人之口。」   丕从之。须臾,曹植入见,惶恐伏拜请罪。丕曰:「吾与汝情虽兄弟,义属君臣; 汝安敢恃才蔑礼?昔先君在日,汝常以文章夸示于人,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。吾今限 汝行七步吟诗一首。若果能则免一死;若不能,则从重治罪,决不姑恕。」植曰:「愿 乞题目。」   时殿上悬一水墨画,画著两只牛,斗於土墙之下,一牛坠井而亡。丕指画曰:「即 以此画为题。诗中不许犯著『二牛斗墙下,一牛坠井死』字样。」植行七步,其诗已成 。诗曰:   两肉齐道行,头上带凹骨。相遇由山下,欻起相搪突。二敌不俱刚,一肉卧土窟。 非是力不如,盛气不泄毕。   曹丕及群臣皆惊。丕又曰:「七步成章,吾犹以为迟。汝能应声而作诗一首否?」 植曰:「愿即命题。」丕曰:「吾与汝乃兄弟也。以此为题。亦不许犯著『兄弟』字样 。」植略不思索,即口占一首曰:   煮豆燃豆萁,豆在釜中泣。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!   曹丕闻之,潸然泪下。其母卞氏,从殿后出曰:「兄何逼弟之甚耶?」丕慌忙离坐 告曰:「国法不可废耳。」于是贬曹植为安乡侯。植拜辞上马而去。   曹丕自继位之后,法令一新,威逼汉帝,甚於其父。早有细作报入成都。汉中王闻 之,大惊,即与文武商议曰:「曹操已死,曹丕继位,威逼天子,更甚於操。东吴孙权 ,拱手称臣。孤欲先伐东吴,以报云长之雠;次讨中原,以除乱贼。」   言未毕,廖化出班,哭拜於地曰:「关公父子遇害,实刘封、孟达之罪。乞诛此二 贼。」玄德便欲遣人擒之。孔明谏曰:「不可。且宜缓图之。急则生变矣。可升此二人 为郡守,分调开去。然后可擒。」   玄德从之,遂遣使升刘封去守绵竹。原来彭羕与孟达甚厚,听知此事,急回家作书 ,遣心腹人驰报孟达。使者方出南门外,被马超巡视军捉获,解见马超。超审知此事, 即往见彭羕。羕接入,置酒相待。   酒至数巡,超以言挑之曰:「昔汉中王待公甚厚,今何渐薄也?」羕因酒醉,恨骂 曰:「老革荒悖,吾必有以报之!」超又探曰:「某亦怀怨心久矣。」羕曰:「公起本 部军,结连孟达为外合,某领川兵为内应,大事可图也。」超曰:「先生之言甚当。来 日再议。」   超辞了彭羕,即将人与书解见汉中王,细言其事。玄德大怒,即令擒彭羕下狱,拷 问其情。羕在狱中,悔之无及。玄德问孔明曰:「彭羕有谋反之意,当何以治之?」孔 明曰:「羕虽狂士,然留之久必生祸。」于是玄德赐彭羕死於狱。   彭羕既死,有人报知孟达。达大惊,举止失错。忽使命至,调刘封回守绵竹去讫。 孟达慌请上庸、房陵都尉申耽、申仪弟兄二人商议曰:「我与法孝直同有功於汉中王; 今孝直已死,而汉中王忘我前功,乃欲见害,为之奈何?」耽曰:「某有一计,使汉中 王不能加害於公。」   达大喜,急问何计。耽曰:「吾弟兄欲投魏久矣;公可作一表,辞了汉中王,投魏 王曹丕,丕必重用。吾二人亦随后来降也。」达猛然省悟,即写表一通,付与来使;当 晚引五十余骑投魏去了。使命持表回成都,奏汉中王,言孟达投魏之事。先主大怒。览 其表曰:   「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,追桓文之功,大事草创,假势吴楚,是以有为之士 ,望风归顺。臣委质以来,愆戾山积;臣犹自知,况於君乎?今王朝英俊鳞集,臣内无 辅佐之器,外无将领之才,列次功臣,诚足自愧!臣闻范蠡识机,浮於五湖;舅犯谢罪 ,逡巡河上。夫际会之间,请命乞身,何哉?欲洁去就之分也。况臣卑鄙,无元功勋, 自系於时,窃慕前贤,早思远耻。昔申生至孝,见疑於亲;子胥至忠,见诛於君;蒙恬 拓境而被大刑,乐毅破齐而遭谗佞。臣每读其书,未尝不感慨流涕;而亲当其事,益用 伤悼!迩者,荆州覆败,大臣失节,百无一还;惟臣寻事,自致房陵、上庸,而复乞身 自放於外。伏愿殿下圣恩感悟,愍臣之心,悼臣之举。臣诚小人,不能始终。知而为之 ,敢谓非罪?臣每闻『交绝无恶声,去臣无怨辞』臣过奉教於君子,愿君王勉之。臣不 胜惶恐之至!」   玄德看毕,大怒曰:「匹夫叛吾,安敢以文辞相戏耶!」即欲起兵擒之。孔明曰: 「可就遣刘封进兵,令二虎相并;刘封或有功,或败绩,必归成都,就而除之,可绝两 害。」玄德从之,遂遣使到绵竹,传谕刘封。封受命,率兵来擒孟达。   却说曹丕正聚文武议事,忽近臣奏曰:「蜀将孟达来降。」丕召入问曰:「汝此来 ,莫非诈降乎?」达曰:「臣为不救关公之危,汉中王欲杀臣,因此惧罪来降,别无他 意。」曹丕尚未准信,忽报刘封引五万兵来。取襄阳,单搦孟达厮杀。丕曰:「汝既是 真心,便可去襄阳取刘封首级来,孤方准信。」达曰:「臣以利害说之,不必动兵,令 刘封亦来降也。」   丕大喜,遂加孟达为散骑常侍、建武将军、平阳亭侯,领新城太守,去守襄阳、樊 城。原来夏侯尚、徐晃已先在襄阳,正将收取上庸诸部。孟达到了襄阳,与二将礼毕, 探得刘封离城五十里下寨。达即修书一封,使人赍赴蜀寨招降刘封。刘封览书大怒曰: 「此贼误吾叔侄之义,又间吾父子之亲,使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!」遂扯碎来书,斩其 使。次日,引军前来搦战。   孟达知刘封扯书斩使,勃然大怒,亦领兵出迎。两阵对圆,封立马於门旗下,以刀 指骂曰:「背国反贼,安敢乱言!」孟达曰:「汝死已临头,还自执迷不省!」封大怒 ,拍马轮刀,直奔孟达。战不三合,达败走,封乘虚追杀二十余里,一声喊起,伏兵尽 出。左边夏侯尚杀来,右边徐晃杀来,孟达回身复战:三军夹攻。刘封大败而走,连夜 奔回上庸,背后魏兵赶来。刘封到城下叫门,城上乱箭射下。申耽在敌楼上叫曰:「吾 已降了魏也!」   封大怒,欲要攻城,背后追军将至。封立脚不牢,只得望房陵而奔,见城上已尽插 魏旗。申仪在敌楼上将旗一飐,城后一彪军出,旗上大书「右将军徐晃」。封抵敌不住 ,急望西川而走。晃乘势追杀。刘封部下只剩得百余骑,到了成都,入见汉中王,哭拜 於地,细奏前事。玄德怒曰:「辱子有何面目复来见吾!」封曰:「叔父之难,非儿不 救,因孟达谏阻故耳。」玄德转怒曰:「汝须食人食、穿人衣,非土木偶人!安可听谗 贼所阻!」命左右推出斩之。汉中王既斩刘封,后闻孟达招之,毁书斩使之事,心中颇 悔;又哀痛关公,以致染病,因此按兵不动。   且说魏王曹丕,自即王位,将文武官僚,尽皆升赏;遂统甲兵三十万,南巡沛国谯 县,大飨先茔。乡中父老,扬尘遮道,奉觞进酒,效汉高祖还沛之事。人报大将军夏侯 敦病笃,丕即还邺郡。时敦已卒,丕为挂孝,以厚礼殡葬。   是岁八月间,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,临淄城麒麟出现,黄龙现於邺郡。于是中郎将 李伏、太史丞许芝商议:种种瑞征,乃魏当代汉之兆,可安排受禅之礼,令汉帝将天下 让於魏王。遂同华歆、王朗、辛毗、贾诩、刘廙、刘晔、陈矫、陈群、桓阶等,一班文 武官僚,四十余人,直入内殿,来奏汉献帝,请禅位於魏王曹丕。正是:魏家社稷今将 建,汉代江山忽已移。未知献帝如何回答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八十回:曹丕废帝篡炎刘,汉王正位续大统   却说华歆等一班文武,入见献帝。歆奏曰:「伏睹魏王,自登位以来,德布四方, 仁及万物;越古超今,虽唐虞无以过此。群臣会议,言汉祚已终,望陛下效尧、舜之道 ,以山川社稷,禅与魏王:上合天心,下合民意。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;祖宗幸甚!生 灵幸甚!臣等议定,特来奏请。」   帝闻奏大惊,半晌无言,觑百官而哭曰:「朕想高祖提三尺剑,斩蛇起义,平秦灭 楚,创造基业,世统相传,四百年矣。朕虽不才,初无过恶,安忍将祖宗大业,等闲弃 了?汝百官再从公计议。」   华歆引李伏、许芝近前奏曰:「陛下若不信,可问此二人。」李伏奏曰:「自魏王 即位以来,麒麟降生,凤凰来仪,黄龙出现,嘉禾蔚生,甘露下降:此是上天示瑞,魏 当代汉之象也。」   许芝又奏曰:「臣等职掌司天,夜观乾象,见炎汉气数已终,陛下帝星隐匿不明; 魏国乾象,极天察地,言之难尽。更兼上应图谶。其谶曰:『鬼在边,委相连;当代汉 ,无可言。言在东,午在西;两日并光上下移。』以此论之,陛下可早禅位。『鬼在边 』,『委相连』,是『魏』字也;『言在东,午在西』,乃『许』字也;『两日并光上 下移』,乃『昌』字也: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。愿陛下察之。」   帝曰:「祥瑞图谶,皆虚妄之事;奈何以虚妄之事,而遽欲朕舍祖宗之基业乎?」 王朗奏曰:「自古以来,有兴必有废,有盛必有衰。岂有不亡之国、不败之家乎?汉室 相传四百余年,延至陛下,气数已尽,宜早退避,不可迟疑;迟则生变矣。」帝大哭, 入后殿去了。百官哂笑而退。   次日,官僚又集於大殿,令宦官入请献帝。帝忧惧不敢出。曹后曰:「百官请陛下 设朝,陛下何故推阻?」帝泣曰:「汝兄欲篡位,令百官相逼,朕故不出。」曹后大怒 曰:「吾兄奈何为此乱逆之事耶!」   言未毕,只见曹洪、曹休带剑而入,请帝出殿。曹后大骂曰:「俱是汝等乱贼,希 图富贵,共造逆谋!吾父功盖寰区,威震天下,然且不敢篡窃神器。今吾兄嗣位未几, 辄思篡汉,皇天必不祚尔!」言罢,痛哭入宫。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。   曹洪、曹休力请献帝出殿。帝被逼不过,只得更衣出前殿。华歆奏曰:「陛下可依 臣等昨日之议,免遭大祸。」帝痛哭曰:「卿等皆食汉禄久矣;中间多有汉朝功臣子孙 ,何忍作此不臣之事?」歆曰:「陛下若不从众议,恐旦夕萧墙祸起,非臣等不忠於陛 下也。」帝曰:「谁敢弑朕耶?」歆厉声曰:「天下之人,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,以致 四方大乱!若非魏王在朝,弑陛下者,何止一人?陛下尚不知恩报本,直欲令天下人共 伐陛下耶?」   帝大惊,拂袖而起。王朗以目视华歆。歆纵步向前,扯住龙袍,变色而言曰:「许 与不许,早发一言!」帝战栗不能答。曹洪、曹休拔剑大呼曰:「符宝郎何在?」祖弼 应声出曰:「符宝郎在此!」曹洪索要玉玺。祖弼叱曰:「玉玺乃天子之宝,安得擅索 !」洪喝令武士推出斩之。祖弼大骂不绝口而死。后人有诗赞曰:奸宄专权汉室亡,诈 称禅位效虞唐。满朝百辟皆尊魏,仅见忠臣符宝郎。   帝颤栗不已。只见阶下披甲持戈数百余人,皆是魏兵。帝泣谓群臣曰:「朕愿将天 下禅於魏王,幸留残喘,以终天年。」贾诩曰:「魏王必不负陛下。陛下可急降诏,以 安众心。」帝只得令陈群草禅国之诏,令华歆赍捧诏玺,引百官直至魏王宫献纳。曹丕 大喜。开读诏曰:     「朕在位三十二年,遭天下荡覆,幸赖祖宗之灵,危而复存。然今仰瞻天象,俯察 民心,炎精之数既终,行运在乎曹氏。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,今王又光耀明德,以应 其期。历数昭明,信可知矣。夫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;唐尧不私於厥子,而名播於无穷 :朕窃慕焉。今其追踵尧典,禅位於丞相魏王。王其毋辞!」   曹丕听毕,便欲受诏。司马懿谏曰:「不可:虽然诏玺已至,殿下宜且上表谦辞, 以绝天下之谤。」丕从之,令王朗作表,自称德薄,请别求大贤以嗣天位。帝览表,心 甚惊疑,谓群臣曰:「魏王谦逊,如之奈何?」华歆曰:「昔魏武王受王爵之时,三辞 而诏不许,然后受之。今陛下可再降诏,魏王自当允从。」   帝不得已,又令桓楷草诏,遣高庙使张音,持节奉玺至魏王宫。曹丕开读诏曰:   「咨尔魏王,上书谦让。朕窃为汉道陵迟,为日已久;幸赖武王操,德膺符运,奋 扬神武,芟除凶暴,清定区夏。今王丕缵承前绪,至德光昭,声教被四海,仁风扇八区 ;天之历数,实在尔躬。昔虞舜有大功二十,而放勋禅以天下;大禹有疏导之绩,而重 华禅以帝位。汉承尧运,有传圣之义。加顺灵只,绍天明命,使行御丈大夫张音,持节 奉皇帝玺绶。王其受之!」   曹丕接诏欣喜,谓贾诩曰:「虽二次有诏,然终恐天下后世,不免篡窃之名也。」 诩曰:「此事极易。可再命张音赍回玺绶,却教华歆令汉帝筑一台,名『受禅台』;择 吉日良辰;集大小公卿,尽到台下,令天子亲奉玺绶,禅天下与王,便可以释群疑而绝 众议矣。」   丕大喜,即令张音捧回玺绶,仍作表谦辞。音回奏献帝。帝问群臣曰:「魏王又让 ,其意若何?」华歆奏曰:「陛下可筑一台,名曰『受禅台』,聚集公卿庶民,明白禅 位;则陛下子子孙孙,必蒙魏恩矣。」帝从之,乃遣太常院官,卜地於繁阳,筑起三层 高台,择於十月庚午日寅时禅让。   至期,献帝请魏王曹丕登台受禅。台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员,御林虎贲禁军三十余 万。帝亲捧玉玺奉曹丕。丕受之。台下群臣跪听册曰:   「咨尔魏王:昔者唐尧禅位於虞舜,舜亦以命禹:天命不於常,惟归有德。汉道陵 迟,世失其序;降及朕躬,大乱滋昏:群凶恣逆,宇内颠覆。赖武王神武,拯兹难於四 方,惟清区夏,以保绥我宗庙;岂予一人获刈,俾九服实受其赐。今王钦承前绪,光於 乃德;恢文武之大业,昭尔考之弘烈。皇灵降瑞,人神告征;诞惟亮采,师锡朕命。佥 曰:尔度克协於虞舜,用率我唐典,敬逊尔位。於戏!天之历数在尔躬,君其祗顺大礼 ,飨万国以肃承天命!」   读册已毕,魏王曹丕即受禅位大礼,登了帝位。贾诩引大小官僚朝於台下。改延康 元年为黄初元年。国号大魏。丕即传旨,大赦天下。谥父曹操为太祖武皇帝。华歆奏曰 :「『天无二日,民无二王』。汉帝既禅天下,理宜退就藩服。乞降明旨,安置刘氏於 何地?」   言讫,扶献帝跪於台下听旨。丕降旨封帝为山阳公,即日便行。华歆按剑指帝,厉 声而言曰:「立一帝,废一帝,古之常道!今上仁慈,不忍加害,封汝为山阳公。今日 便行,非宣召不许入朝!」献帝含泪拜谢,上马而去。台下军民人等见之,伤感不已。 丕谓群臣曰:「舜、禹之事,朕知之矣!」群臣皆呼万岁。后人观此受禅台,有诗叹曰 :两汉经营事颇难,一朝失却旧江山。黄初欲学唐虞事,司马将来作样看。   百官请曹丕答谢天地。丕方下拜,忽然台前卷起一阵怪风,飞砂走石,急如骤雨, 对面不见;台上火烛,尽皆吹灭。丕惊倒於台上,百官急救下台,半晌方醒。侍臣扶入 宫中,数日不能设朝。后病稍可,方出殿受群臣朝贺。封华歆为司徒,王朗为司空。大 小官僚,一一升赏。丕疾未痊,疑许昌宫室多妖,乃自许昌幸洛阳,大建宫室。   早有人到成都,报说曹丕自立为大魏皇帝,於洛阳盖造宫殿;且传言汉帝已遇害。 汉中王闻知,痛哭终日,下令百官挂孝,遥望设祭,上尊谥曰「孝愍皇帝」。玄德因此 忧虑,致染成疾,不能理事,政务皆托与孔明。孔明与太傅许靖、光禄大夫谯周商议, 言天下不可一日无君,欲尊汉中王为帝。谯周曰:「近有祥风庆云之瑞;成都西北角有 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,帝星见於毕、胃、昴之分,煌煌如月:此正应汉中王当即帝位, 以继汉统。更复何疑?」   于是孔明与许靖,引大小官僚上表,请汉中王即皇帝位。汉中王览表,大惊曰:卿 等欲陷孤为不忠不义之人耶?」孔明奏曰:「非也:曹丕篡汉自立,主上乃汉室苗裔, 理合继统以延汉祀。」汉中王勃然变色曰:「孤岂效逆贼所为!」拂袖而起,入於后宫 。众官皆散。   三日后,孔明又引众官入朝,请汉中王出。众皆拜伏於前。许靖奏曰:「今汉天子 已被曹丕所弑,主上不即帝位,兴师讨逆,不得为忠义也。今天下无不欲王上为君,孝 愍皇帝雪恨。若不从臣等所议,是失民望矣。」汉中王曰:「孤虽是景帝之孙,并未有 德泽以布於民,今一旦自立为帝,与篡窃何异?」孔明苦劝数次,汉中王坚执不从。孔 明乃设一计,谓众官曰:「如此如此。」于是孔明托病不出。   汉中王闻孔明病笃,亲到府中,直入卧榻边问曰:「军师所感何疾?」孔明答曰: 「忧心如焚,命不久矣。」汉中王曰:「军师所忧何事?」连问数次,孔明只推病重, 瞑目不答。汉中王再三请问。孔明喟然叹曰:「臣自出茅庐,得遇大王,相随至今,言 听计从;今幸大王有两川之地,不负臣夙昔之言。目今曹丕篡位,汉祀将斩,文武官僚 ,咸欲奉大王为帝,灭魏兴刘,共图功名;不想大王坚执不肯,众官皆有怨心,不久必 尽散矣。若文武皆散,吴、魏来攻,两川难保,臣安得不忧乎?」汉中王曰:「吾非推 阻,恐天下人议论耳。」孔明曰:「圣人云:『名不正,则言不顺。今大王名正言顺, 有何可议?岂不闻『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』?」汉中王曰:「待军师病可,行之未迟。 」   孔明听罢,从榻上跃然而起,将屏风一击,外面文武众官皆入,拜伏於地曰:「主 上既允,便请择日以行大礼。」汉中王视之,乃是太傅许靖、安汉将军糜竺、青衣侯尚 举、阳泉侯刘豹、别驾赵祚、治中杨洪、议曹杜琼、从事张爽、太常卿赖忠、光禄卿黄 权、祭酒何曾、学士尹默、司业谯周、大司马殷纯、偏将军张裔、少府王谋、昭文博士 伊籍、从事郎秦宓等众也。   汉中王惊曰:「陷孤於不义,皆卿等也。」孔明曰:「王上既允所请,便可筑台择 吉,恭行大礼。」即时送汉中王还宫,一面令博士许慈、谏议郎孟光掌礼,筑台於成都 武担之南。诸事齐备,多官整设銮驾,迎请汉中王登坛致祭。谯周在坛上,高声朗读祭 文曰:   「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,越十二日丁巳,皇帝备,敢昭告於皇天后土:汉有 天下,历数无疆。曩者,王莽篡盗,光武皇帝震怒致诛,社稷复存。今曹操阻兵残忍, 戮杀主后,罪恶滔天;操子丕,载肆凶逆,窃据神器。群下将士,以为汉祀堕废,备宜 延之,嗣武二祖,躬行天罚。备惧无德忝帝位,询於庶民,外及遐荒君长,佥曰:天命 不可以不答,祖业不可以久替,四海不可以无主。率土式望,在备一人。备畏天明命, 又惧高光之业,将坠於地,谨择吉日,登坛祭告,受皇帝玺绶,抚临四方。惟神飨祚汉 家,永绥历服!」   读罢祭文,孔明率众官恭上玉玺。汉中王受了,捧於坛上,再三推让曰:「备无才 德,请择有才德者受之。」孔明奏曰:「王上平定四海,功德昭於天下,况是大汉宗派 ,宜即正位。已祭告天神,复何让焉?」文武各官,皆呼万岁。拜舞礼毕,改元章武元 年。立妃吴氏为皇后,长子刘禅为太子。封次子刘永为鲁王,刘理为梁王。封诸葛亮为 丞相,许靖为司徒。大小官僚,一一升赏。大赦天下。两川军民,无不欣跃。次日设 朝,文武官僚拜毕,列为两班。先主降诏曰:「朕自桃园与关、张结义,誓同生死;不 幸二弟云长,被东吴孙权所害。若不报雠,是负盟也。朕欲起倾国之兵,攻伐东吴,生 擒逆贼,以雪此恨!」言未毕,班内一人,拜伏於阶下,谏曰:「不可。」先主视之, 乃虎威将军赵云也。正是:君王未及行天讨,臣下曾闻进直言。未知子龙所谏若何,且 看下文分解。 第八十一回:急兄雠张飞遇害,雪弟恨先主兴兵   说先主起兵东征。赵云谏曰:「国贼乃曹操,非孙权也。今曹丕篡汉,神人共怒。 陛下可早图关中,屯兵渭河上流,以讨凶逆,则关东义士,必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;若 舍魏以伐吴,兵势一交岂能骤解?愿陛下察之。」先主曰:「孙权害了朕弟;又兼傅士 仁、糜芳、潘璋、马忠皆有切齿之雠;啖其肉而灭其族,方雪朕恨。卿何阻耶?」云曰 :「汉贼之雠,公也;兄弟之雠,私也。愿以天下为重。」先主答曰:「朕不为弟报雠 ,虽有万里江山,何足为贵?」遂不听赵云之谏,下令起兵伐吴;且发使往五溪,借番 兵五万,共相策应;一面差使往阆中,迁张飞为车骑将军,领司隶校尉,西乡侯,兼阆 中牧。使命赍诏而去。   说张飞在阆中,闻知关公被东吴所害,旦夕号泣,血湿衣襟。诸将以酒劝解,酒醉 ,怒气愈加。帐上帐下,但有犯者即鞭挞之;多有鞭死者。每日望南切齿睁目怒恨,放 声痛哭不已。忽报使至,慌忙接入,开读诏旨。飞受爵望北拜毕,设酒款待来使。   飞曰:「吾兄被害,雠深似海;庙堂之臣,何不早奏兴兵?」使者曰:「多有劝先 灭魏而后伐吴者。」飞怒曰:「是何言也!昔我三人桃园结义,誓同生死;今不幸二兄 半途而逝。吾安得独享富贵耶!吾当面见天子,愿为前部先锋,挂孝伐吴,生擒逆贼, 祭告二兄,以践前盟!」言讫,就同使命望成都而来。   却说先主每日自下教场操演军马,克日兴师,御驾亲征。于是公卿都至丞相府中, 见孔明曰:「今天子初临大位,亲统军伍,非所以重社稷也。丞相秉钧衡之职,何不规 谏?」孔明曰:「吾苦谏数次,只是不听。今日公等随我入教场谏去。」当下孔明引百 官来奏先主曰:「陛下初登宝位,若欲北讨汉贼,以伸大义於天下,方可亲统六师;若 只欲伐吴,命一上将统军伐之可也,何必亲劳圣驾?」   先主见孔明苦谏,心中稍回。忽报张飞到来,先主急召入。飞至演武厅拜伏於地, 抱先主足而哭。先主亦哭。飞曰:「陛下今日为君,早忘了桃园之誓!二兄之雠,如何 不报?」先主曰:「多官谏阻,未敢轻举。」飞曰:「他人岂知昔日之盟?若陛下不去 ,臣舍此躯与二兄报雠!若不能报时,臣宁死不见陛下也!」先主曰:「朕与卿同往。 卿提本部兵,自阆州而出;朕统精兵会於江州。共伐东吴,以雪此恨。」飞临行,先主 嘱曰:「朕素知卿酒后暴怒,鞭挞健儿,而复令在左右:此取祸之道也。今后务宜宽容 ,不可如前。」飞拜辞而去。   次日,先生整兵要行。学士秦宓奏曰:「陛下舍万乘之躯,而徇小义,古人所不取 也:愿陛下思之。」先主曰:「云长与朕,犹一体也。大义尚在,岂可忘耶?」宓伏地 不起曰:「陛下不从臣言,诚恐有失。」先主大怒曰:「朕欲兴兵,尔何出此不利之言 !」叱武士推出斩之。宓面不改色,回顾先主而笑曰:「臣死无恨,但可惜新创之业, 又将颠覆耳!」众官皆为秦宓告免。先主曰:「暂且囚下,待朕报雠回时发落。」孔 明闻知,即上表救秦宓。其略曰:臣亮等,窃以吴贼逞奸诡之计,致荆州有覆亡之祸。 陨将心於斗牛,折天柱於楚地,此情哀痛,诚不可忘。但念迁汉鼎者,罪由曹操;移刘 祚者,过非孙权。窃谓魏贼若除,则吴自宾。愿陛下纳秦宓金石之言,以养士卒之力, 别作良图,则社稷幸甚!天下幸甚!   先主看毕,掷表於地曰:「朕意已决,无得再谏!」遂命丞相诸葛亮保太子守两川 ;骠骑将军马超并弟马岱,助镇北将军魏延守汉中,以当魏兵;虎威将军赵云为后应, 兼督粮草;黄权、程畿为参谋;马良、陈震掌理文书;黄忠为前部先锋;冯习、张南为 副将;傅彤、张翼为中军护尉;赵融、廖淳为合后。川将数百员,并五溪番将等,共兵 七十五万。择定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师。    说张飞回到阆中,下令军中:限三日内制白旗白甲,三军挂孝伐吴,次日,帐下两 员末将,范疆、张达入帐告曰:「白旗白甲,一时无措,须宽限方可。」飞大怒曰:「 吾急欲报雠,恨不明日便到逆贼之境。汝安敢违我将令!」叱武士缚於树上,各鞭背五 十。鞭毕,以手指之曰:「来日俱要完备!若违了限,即杀汝二人示众!」打得二人满 口出血,回到营中商议。   范疆曰:「今日受了刑责,明日如何办得?其人性暴如火。倘来日不完,你我皆被 杀矣!」张达曰:「比如他杀我,不如我杀他。」疆曰:「怎奈不得近前。」达曰:「 我两个若不当死,则他醉於床上;若是当死,则他不醉。」二人商议停当。   却说张飞在帐中,神思皆乱,动止恍惚,乃问部将曰:「吾今心惊肉颤,坐卧不安 ,此何意也?」部将答曰:「此是君侯思念关公,以致如此。」   飞令人将酒来与部将同饮,不觉大醉,卧於帐中。范、张两贼,探知消息,初更时 分,各藏短刀,密入帐中,诈言欲禀机密重事,直至床前。原来张飞每睡不合眼。当夜 寝於帐中,二贼见他须竖目张,本不敢动手;因闻鼻息如雷,方敢近前,以短刀刺入飞 腹。飞大叫一声而亡。时年五十五岁。后人有诗叹曰:安喜曾闻鞭督邮,黄巾扫尽佐炎 刘。虎牢关上声先震,长板桥边水逆流。义释严颜安蜀境,智欺张邰定中州。伐吴未克 身先死,秋草长遗阆地愁!   却说二贼当夜割了张飞首级,便引数十人连夜投东吴去了。次日,军中闻知,起兵 追之不及。时有张飞部将吴班,向自荆州来见先主,先主用为牙门将,使佐张飞守阆中 。当下吴班先发表章,奏知天子;然后令长子张苞具棺椁盛贮,令弟张绍守阆中,苞自 来报先主,时先主已择期出师。大小官僚,皆随孔明送十里方回。孔明回至成都,怏怏 不乐,顾谓众官曰:「法孝直若在,必能制主上东行也。」   却说先主是夜心惊肉颤,寝卧不安。出帐仰观天文,见西北一星,其大如斗,忽然 坠地。先主大疑,连夜令人求问孔明。孔明回奏曰:「合损一上将。三日之内,必有警 报。」先主因此按兵不动。忽侍臣奏曰:「阆中张车骑部将吴班,差人赍表至。」先主 顿足曰:「噫!三弟休矣!」及至览表,果报张飞凶信。先主放声大哭,昏绝於地。众 官救醒。   次日,人报一队军马骤风而至。先主出营观之。良久,见一员小将,白袍银铠,滚 鞍下马,伏地而哭,乃张苞也。苞曰:「范疆、张达杀了臣父,将首级投东吴去了!」 先主哀痛至甚,饮食不进。群臣苦谏曰:「陛下方欲为二弟报雠,何可先自摧残龙体? 」先主方才进膳;遂谓张苞曰:「卿与吴班,敢引本部军作先锋,为卿父报雠否?」苞 曰:「为国为父,万死不辞!」   先主正欲遣苞起兵,又报一彪军风拥而至。先主令侍臣探之。须臾,侍臣引一小将 军,白袍银铠,入营伏地而哭。先主视之,乃关兴也。先主见了关兴,想起关公,又放 声大哭。众官苦劝。先主曰:「朕想布衣时,与关、张结义,.誓同生死;朕今为天子 ,正欲与两弟共享富贵,不幸俱死於非命!见此二侄,能不断肠!」   言讫又哭。众官日:「二小将军且退。容圣上将息龙体。」侍臣奏曰:「陛下年过 六旬,不宜过于哀痛。」先主曰:「二弟俱亡,朕安忍独生!」言讫,以头顿地而哭。 多官商议曰:「今天子如此烦恼,将何解劝?」马良曰:「主上亲统大兵伐吴,终日号 泣,於军不利。」陈震曰:「吾闻成都青城山之西,有一隐者:姓李,名意。世人传说 此老已三百余岁,能知人之生死吉凶,乃当世之神仙也。何不奏知天子,召此老来,问 他吉凶?胜如吾等之言。」遂入奏先主。先主从之,即遣陈震赍诏,往青城山宣召。   震星夜到了青城,令乡人引入山谷深处,遥望仙庄,清云隐隐,瑞气非凡。忽见一 小童来迎曰:「来者莫非陈孝起乎?」震大惊曰:「仙童如何知我姓字?」童子日:「 吾师昨夜有言:「今日必有皇帝诏命至;使者必是陈孝起。」震曰:「真神仙也!人言 信不诬矣!」遂与小童同入仙庄,拜见李意,宣天子诏命。李意推老不行。震曰:「天 子急欲见仙翁一面,幸勿吝鹤驾。」   再三敦请,李意方行,既至御营,入见先主。先主见李意鹤发童颜,碧眼方瞳,灼 灼有光,身如古柏之状,知是异人,优礼相待。李意曰:「老夫乃荒山村叟,无学无识 。辱陛下宣召,不佑有何见谕?」先主曰:「朕与关、张二弟结生死之交,三十余年矣 。今二弟被害,亲统大军报雠,未知休咎如何。久闻仙翁通晓玄机,望乞赐教。」李意 曰:「此乃天数,非老夫所知也。」   先主再三求问,意乃索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,画毕便二扯碎。又画一大人仰卧於地 上,傍边一人掘土埋之,上写一大「白」字,遂稽首而去。先主不悦,谓 臣曰:「此 狂叟也!不足为信!」即以火焚之,便催军前进。   张苞入奏曰:「吴班军马己至。小臣乞为先锋。」先主壮其志,即取先锋印赐张苞 。苞方欲挂印,又一少年将奋然出曰:「留下印与我!」视之,乃关兴也。苞曰:「我 已奉诏矣。」兴曰:「汝有何能,敢当此任?」苞曰:「我自幼习学武艺,箭无虚发。 」先主曰:「朕正要观贤侄武艺,以定优劣。」苞令军士於百步之外,立一面旗,旗上 画一红心。苞拈弓取箭,连射三箭,皆中红心。众皆称善。关兴挽弓在手曰:「射中红 心,何足为奇!」   正言问,忽值头上一行雁过。兴指曰;「吾射这飞雁第三只。」一箭射去,那只雁 应弦而落。文武官僚,齐声喝采。苞大怒,飞身上马,挺父所使丈八点钢矛,大叫曰: 「你敢与我比试武艺否!」兴亦上马,绰家传大砍刀纵马而出曰:「偏你能使矛!吾岂 不能使刀!」   二将方欲交锋,先主喝曰:「二子休得无礼!」兴、苞二人慌忙下马,各弃兵器, 拜伏请罪。先主曰:「朕自涿郡与卿等之父结异姓之交,亲如骨肉;今汝二人亦是昆仲 之分,正当同心协力,共报父雠;奈何自相争竞,失其大义!父丧未远而犹如此,况日 后乎?」   二人再拜伏罪。先主问曰:「卿二人谁年长?」苞曰:「臣长关兴一岁。」先主即 命兴拜苞为兄。二人就帐前折箭为誓,永相救护。先主下诏使吴班为先锋,令张苞、关 兴护驾。水陆并进,船骑双行。浩浩荡荡,杀奔吴国来。   却说范疆、张达将张飞首级,投献吴侯,细告前事。孙权听罢,收了二人,乃谓百 官曰:「今刘玄德即了帝位,统精兵七十余万,御驾亲征,其势甚急,大如之奈何?」 百官尽皆失色,面面相觑。诸葛瑾出曰:「某食君侯之禄久矣;无可报效,愿舍残生, 去见蜀主,以利害说之,使两国相和,共讨曹丕之罪。」权大喜,即遣诸葛瑾为使,来 说先主罢兵。正是:两国相争通使命,一言解难赖行人。未知诸葛瑾此去如何,且看下 文分解。 第八十二回:孙权降魏受九锡,先主征吴赏六军   却说章武元年秋八月,先主起大军至夔关,驾屯白帝城。前队军马已至川口。近臣 奉曰:「吴使诸葛瑾至。」先主传旨教休放入。黄权奏曰:「谨弟在蜀为相,必有事而 来,陛下何故绝之?当召入,看他言语。可从则从;如不可,则就借彼口说与孙权,令 知问罪有名也。」   先主从之,召谨入城。谨拜伏於地。先主问曰:「子瑜远来,有何事故?」谨曰: 「臣弟久事陛下,臣故不避,斧銊,特来奏荆州之事。前者,关公在荆州时,侯数次求 亲,关公不允。后关公取襄阳,曹操屡次致书吴侯,使袭荆州;吴侯本不肯许,因吕蒙 与关公不睦,故擅自兴兵,误成大事。今吴侯悔之不及。此乃吕蒙之罪,非吴侯之过也 。今吕蒙已死,冤雠已息。孙夫人一向思归。今吴侯令臣为使,愿送归夫人,缚还降将 ,并将荆州仍旧交还,永结盟好,共灭曹丕,以正篡逆之罪。」   先主怒曰:「汝东吴害了朕弟,今日敢以巧言来说乎!」谨曰:「臣请以轻重大小 之事,与陛下论之。陛下乃汉朝皇叔,今汉帝已被曹丕篡夺,不思剿除,却为异姓之亲 ,而屈万乘之尊,是舍大义而就小义也。中原乃海内之地,两都皆大汉创业之方,陛下 不取,而但争荆州,是弃重而取轻也。天下皆知陛下即位,必兴汉室,恢复山河;今陛 下置魏不问,反欲伐吴,窃为陛下不取。」先主大怒曰:「杀吾弟之雠,不共戴天!欲 朕罢兵,除死方休!不看丞相之面,先斩汝首!今且放汝回去,说与孙权,洗颈就戮! 」诸葛瑾见先主不听,只得自回江南。   却说张昭见孙权曰:「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,故假以请使为辞,欲背吴入蜀。此去 必不回矣。」权曰:「孤与子瑜,有生死不易之盟。孤不负子瑜,子瑜亦不负孤。昔子 瑜在柴桑时,孔明来吴,孤欲使子瑜留之。子瑜曰:「弟己事玄德,义无二心;弟之不 留,犹瑾之不往。」其言足贯神明。今日岂肯降蜀乎?孤与子瑜可谓神交,非外言所得 间也。」   正言间,忽报诸葛瑾回。权曰:「孤言若何?」张昭满面羞惭而退。瑾见孙权,先 主不肯通和之意。权大惊曰:「若如此,则江南危矣!」阶下一人进曰:「某有一计, 可解此危。」视之,乃中大夫赵咨也。权曰:「德度有何良策?」咨曰:「主公可作一 表,某愿为使,往见魏帝曹丕陈说利害,使袭汉中,则蜀兵自危矣。」权曰:「此计最 善。但卿此去,休失了东吴气象。」咨曰:「若有些小差失,即投江而死。安有面目见 江南人物乎?」   权大喜,即写表称臣,令赵咨为使。星夜到了许都,先见太尉贾诩等,并大小官僚 。次日早朝,贾诩出班奏曰:「东吴遣中大夫赵咨上表。」曹丕笑曰:「此欲退蜀兵故 也。」即令召入。咨拜伏於丹墀。丕览表毕,遂问咨曰:「吴侯乃何如主也?」咨曰: 「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。」丕笑曰:「卿褒奖毋乃太甚?」咨曰:「臣非过誉也。吴侯 纳鲁肃於凡品,是其聪明也;拔吕蒙於行阵,是其明也;获于禁而不害,是其仁也;取 荆州兵不血刃,是其智也;据三江虎视天下,是其雄也;屈身於陛下,是其略也:--以 此论之,岂不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乎?」   丕又问曰:「吴主颇知学乎?」咨曰:「吴主浮江万艘,带甲百万,任贤使能,志 存经略;少有余闲,博览书传,历观史籍,采其大旨: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。」丕曰 :「朕欲伐吴,可乎?」咨曰:「大国有征伐之兵,小国有御备之策。」丕曰:「吴畏 魏乎?」咨曰:「带甲百万,江汉为池,何畏之有?」丕曰:「东吴如大夫者几人?」 咨曰:「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;如臣之辈,车载斗量,不可胜数。」丕叹曰:「『使於 四方,不辱君命』,卿可以当之矣。」   于是即降诏,命太常卿邢贞,赍册封孙权为吴王,加九锡。赵咨谢恩出城。大夫刘 晔谏曰:「今孙权惧蜀兵之势,故来请降。以臣愚见,蜀、吴交兵,乃天亡之也。今若 遣上将提数万之兵,渡江袭之,蜀攻其外,魏攻其内,吴国之亡,不出旬日。吴亡则蜀 孤矣。陛下何不早图之?」丕曰:「孙权既已礼服朕,朕若攻之,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 ;不若纳之为是。」刘晔又曰:「孙权虽有雄才,乃残汉骠骑将军南昌侯之职。官轻则 势微,尚有畏中原之心;若加以王位,则去陛下一阶耳。今陛下信其诈降,崇其位号, 以封殖之,是与虎添翼之。」丕曰:「不然。朕不助吴,亦不助蜀。待看吴,蜀交兵, 若灭一国,止存一国,那时除之,有何难哉?朕意已决,卿勿复言。」遂命太常卿邢贞 ,同赵咨捧执册锡,迳至东吴。   却说孙权聚集百官,商议御蜀之策,忽报魏帝封主公为王,礼当远接。顾雍谏曰: 「主公宜自称上将军九州伯之位,不当受魏帝封爵。」权曰:「当日沛公受项羽之封, 盖因时也;何故却之?」遂率百官出城迎接。邢贞自恃上国天使,入门不下车,张昭大 怒,厉声曰:「礼无不敬,法无不肃,而君敢自尊大,岂以江南无方寸之刃耶?」邢贞 慌忙下车,与孙权相见,并车入城。忽车后一人放声哭曰:「吾等不能奋身舍命,为主 并魏吞蜀,乃令主公受人封爵,不亦辱乎!」众视之,乃徐盛也。邢贞闻之。叹曰:「 江东将相如此,终非久在人下者也!」   却说孙权受了封爵,众文武官僚,拜贺已毕,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,遣人赍进谢恩 。早有细作报说:「蜀主引本国大兵,及蛮王沙摩柯番兵数万,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 二枝兵,水陆并进,声势震天。水路军已出巫口,旱路军已到秭归。」时孙权虽登王位 ,奈魏主不肯接应,乃问文武曰:「蜀兵势大,当复如何?」众皆默然。权叹曰:「周 郎之后有鲁肃;鲁肃之后有吕蒙;今吕蒙已死,无人与孤分忧也!」   言未毕,忽班部中一少年将,奋然而出,伏地奏曰:「臣虽年幼,颇习兵书。愿乞 数万之兵,已破蜀兵。」权视之,乃孙桓也。桓字叔武,其父名河,本姓俞氏,孙策爱 之,赐姓孙;因此亦系吴王宗族。河生四子。桓居其长,弓马熟娴,常从吴王征讨,累 立奇功,官授武卫都尉;时年二十五岁。   权曰:「汝有何策胜之?」桓曰:「臣有大将二员,一名李异,一名谢旌,俱有万 夫不当之勇。乞数万之众,往擒刘备。」权曰:「侄虽英勇,争奈年幼;必得一人相助 ,方可。」虎威将军朱然出曰:「臣愿与小将军同擒刘备。」权许之,遂点水陆军五万 ,封孙桓为左都督,朱然为右都督,即日起兵。哨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,孙桓引二 万五千军马,屯於宜都界口,前后分作三营,以拒蜀兵。   却说蜀将吴班领先锋之印,自出川以来,所到之处,望风而降;兵不血刃,直到宜 都;探知孙桓在彼下寨,飞奏先主。时先主已到秭归,闻奏怒曰:「量此小儿,安敢与 朕抗耶!」关兴奏曰:「既孙权令此子为将,不劳陛下遣大将,臣愿往擒之。」先主曰 :「朕正欲观汝壮气。」即命关兴前往。兴拜辞欲行,张苞出曰:「既关兴前去讨贼, 臣愿同行。」先主曰:「二侄同去甚妙;但须谨慎,不可造次。」   二人拜辞先主,会合先锋,一同进兵,列成阵势。孙桓听知蜀兵大至,合寨多起。 两阵对圆,孙桓领李异,谢旌,立马於门旗之下,见蜀营中,拥出二员大将,皆银盔银 铠,白马白旗;上首张苞挺丈八点钢矛,下首关兴横著大砍刀。苞大骂曰:「孙桓竖子 !死在临时,尚敢抗拒天兵乎!」桓亦骂曰:「汝父已作无头之鬼,今汝又来讨死,好 生不智!」   张苞大怒,挺枪直取孙桓。桓背后谢旌,骤马来迎。两将战三十余合,旌败走,苞 乘胜赶来。李异见谢旌败了,慌忙拍马抡蘸金斧接战。张苞与战二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 吴军中裨将谭雄,见张苞英勇,李异不能胜,却放一冷箭,正射中张苞所骑之马。那马 负痛奔回本阵,未到门旗边,扑地便倒,将张苞掀在地上。李异急向前抡起大斧,望张 苞脑袋便砍。忽一道红光闪处,李异头早落地。原来关兴见张苞马回,正待接应,忽见 张苞马倒,李异赶来;兴大喝一声,劈李异於马下,救了张苞,乘势掩杀。孙桓大败。 各自鸣金收军。   次日,孙桓又引军来。张苞、关兴齐出。关兴立马於阵前,单搦孙桓交锋。桓大怒 ,拍马挥刀,与关兴战三十余合,气力不加,大败回阵。二小将追杀入营,吴班引著张 南、冯习驱兵掩杀。张苞奋勇当先,杀入吴军,正遇谢旌,被苞一矛刺死。吴军四散奔 走。蜀将得胜收兵,只不见了关兴。张苞大惊曰:「安国有失,吾不独生!」言讫,绰 枪上马。寻不数里,只见关兴左手提刀,右手活挟一将。苞问曰:「此是何人?」兴笑 答曰:「吾在乱军中,正遇雠人,故生擒来。」苞视之,乃昨日放冷箭的谭雄也。苞大 喜,同回本营,斩首沥血,祭了死马,逐写表差人先主处报捷。   孙桓折了李异、谢旌、谭雄等许多将士,力穷势孤,不能抵敌,及差人回吴求救。 蜀将张南,冯习谓吴班曰:「目今吴兵势败,正好乘虚劫寨。」班曰:「孙桓虽然折了 许多将士,朱然水军,见今结营江上,未曾损折。今日若去劫寨,倘水军上岸,断我归 路,如之奈何?」南曰:「此事至易。可教关、张二将军,各引五千军伏於山谷中;如 朱然来救,左右两军齐出夹攻,必然取胜。」班曰:「不如先使小卒,诈作降兵,却将 劫寨事告知朱然;然见火起,必来救应,却令伏兵击之,则大事济矣。」冯习等大喜, 遂依计而行。   却说朱然听知孙桓损兵折将,正欲来救,忽伏路军引几个小卒上船投降。然问之, 小卒曰:「我等是冯习帐下士卒,因赏罚不明,特来投降,就报机密。」然曰:「所报 何事?」小卒曰:「今晚冯习乘虚要劫孙将军营寨,约定举火为号。」朱然听毕,即 使人报知孙桓。报事人行至半途,被关兴杀了。朱然一面商议,欲引兵去救应孙桓。部 将崔禹曰:「小卒之言,未可深信,倘有疏虞,水陆二军,尽皆休矣。将军只宜稳守水 寨,某愿替将军一行。」   然从之,遂令崔禹引一万军前去。是夜冯习,张南,吴班分兵三路,直杀入孙桓寨 中,四面火起。吴兵大乱,寻路奔走。   且说崔禹正行之间,忽见火起,急催兵前进。刚才转过山来,忽山谷鼓声大震;左 边关兴,右边张苞,两路夹攻。崔禹大惊,方欲奔走,正遇张苞;交马只一合,被苞生 擒而回。朱然听知危急,将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。   孙桓引败军逃走,问部将曰:「前去何处城坚粮广?」部将曰:「此去正北彝陵城 ,可以屯兵。」桓引败军急望彝陵而走。方进得城,吴班等追至,将城四面围定。关兴 、张苞等解崔禹到秭归来。先主大喜,就将崔禹斩却,大赏三军。自此威风震动,江南 诸将,无不胆寒。   却说孙桓令人求救於吴王,吴王大惊,即召文武商议曰:「今孙桓受困於彝陵,朱 然大败於江中,蜀兵势大,如之奈何?」张昭奏曰:「今诸将虽多物故,然尚有十余人 ,何虑於刘备?可命韩当为正将,周泰为副将,潘璋为先锋,凌统为合后,甘宁为救应 ,起兵十万拒之。」权依所奏,即命诸将速行。此时甘宁正患痢疾,带病从征。   却说先主从巫峡,建平起,直接彝陵界分,七十余里,连结四十余寨;见关兴,张 苞,屡立大功,叹曰:「昔日从朕诸将,皆老迈无用矣;复有二侄如此英雄,朕何虑孙 权乎!」   正言间,忽报韩当,周泰领兵到来。先主方欲遣将迎敌,近臣奏曰:「老将黄忠, 引五六人投东吴去了。」先主笑曰:「黄汉升非反叛之人也;因朕失口误言老者无用, 彼必不服老,故奋力去相持矣。」即召关兴、张苞曰:「黄汉升此去必然有失。贤侄休 辞劳苦,可去相助。略有微功。便可令回,勿使有失。」二小将拜辞先生,引本部军来 助黄忠。正是:老臣素矢忠君志,年少能成报国功。未知黄忠此去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 。 第八十三回:战猇亭先主得雠人,守江口书生拜大将   却说章武二年春正月,武威后将军黄忠随先主伐吴;忽闻先主言老将无用,即提刀 上马,引亲随五六人,迳到彝陵营中。吴班与张南、冯习接入,问曰:「老将军此来, 有何事故?」忠曰:「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,多负勤劳。」今虽七旬有余,食肉十斤, 臂开二石之弓,能乘千里之马,未足为老。昨日主上言吾等老迈无用,故来此与东吴交 锋,看吾斩将,老也不老!」   正言问,忽报吴兵前部己,哨马临营。忠奋然而起,出帐上马。冯习等劝曰:「老 将军且休轻进。」忠不听,纵马而去。吴班令冯习引兵助战。忠在吴军阵前,勒马横刀 ,单搦先锋潘璋交战。璋引部将史迹出马。迹欺忠年老,挺枪出战;斗不三合,被忠一 刀斩於马下。潘璋大怒,挥关公使的青龙刀,来战黄忠。交马数合,不分胜负。忠奋力 恶战,璋料敌不过,拨马便走。忠乘劫追杀,全胜而回。路逢关兴、张苞。兴曰:「我 等奉圣旨来助老将军;既已立了功,速请回营。」忠不听。   次日,潘璋又来搦战。黄忠奋然上马。兴、苞二人要助战,忠不从;吴班要助战, 忠亦不从;只自引五千军出迎。战不敷合,璋拖刀便走。忠纵马追之,厉声大叫曰:「 贼将休走!吾今为关公报雠!」追至三十余里,四面喊声大震,伏兵齐出。右边周泰, 左边韩当,前有潘璋,后有凌统,把黄忠困在垓心。忽然狂风大起,忠急退时,山坡上 马忠引一军,出一箭射中黄忠肩窝,险些儿落马。   吴兵见忠中箭,一齐来攻。忽后面喊声大起,两路军杀来,吴兵溃散,救出黄忠- 乃关兴、张苞也。二小将保送黄忠迳到御前营中。忠年老血衰,箭疮痛裂,病甚沉重。 先主御驾自来看视,抚其背曰:「令老将军中伤,朕之过也!」忠曰:「臣乃一武夫耳 ,幸遇陛下。臣今年七十有五,寿亦足矣。望陛下善保龙体,以图中原!」言讫,不省 人事,是夜殒於御营。后人有诗叹曰:老将说黄忠,收川立大功。重披金锁甲,双挽铁 胎弓。胆气惊河北,威名镇蜀中。临亡头似雪,犹自显英雄。   先主见黄忠气绝,哀伤不已,敕具棺椁,葬於成都。先主叹曰:「五虎大将,已亡 三人。朕尚不能复雠,深可痛哉!」乃引御林军直至猇亭,大会诸将,分军八路,水陆 俱进。水路令黄权领兵,先主自率大军於旱路进发: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。   韩当、周泰听知先主御驾来征,引兵出迎。两阵对圆,韩当、周泰出马,只见蜀营 门旗处,先主自出,黄罗销金伞盖,左右白旄黄钺,金银旌节,前后围绕。当大叫曰: 「陛下今为蜀主,何自轻出?倘有 舒虞,悔之何及!」先主遥指骂曰:「汝等吴狗, 伤朕手足,誓不与立於天地之间!」当回顾众将曰:「谁敢冲突蜀兵?」   部将夏恂,挺枪出马。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,纵马而出,大喝一声,直取夏恂。 恂见苞声若巨雷,心中惊惧;恰待要走,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,挥刀纵马而来。关 兴见了,跃马提刀来迎。张苞大喝一声,一矛刺中夏恂,倒撞下马。周平大惊,措手不 及,被关兴一刀斩了。二小将便取韩当、周泰,韩、周二人,慌忙入阵。先主视之,叹 曰:「虎父无犬子也!」用御鞭一指,蜀兵一齐掩杀过去,吴兵大败。那八路兵,劫如 泉涌,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  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养病,听知蜀兵大至,火急上马,正遇一彪蛮兵,人皆披发跣足 ,皆使弓弩长枪,搪牌刀斧;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,生得面如噀血,碧眼突出,使两个 铁蒺藜骨朵,腰带两张弓,威风抖擞。甘宁见其势大,不敢交锋,拨马而走;被沙摩柯 一箭射中头颅。宁带箭而走,到得富池口,坐於大树之下而死。树上群鸦数百,围绕其 尸。吴王闻之,哀痛不已,具礼厚葬,立庙祭祀。后人有诗叹曰:吴郡甘兴霸,长江锦 幔舟。酬君重知己,报友化仇雠。劫寨将轻骑,驱兵饮巨瓯。神鸦能显圣,香火永千秋 。   却说先主乘势追杀,遂得猇亭。吴兵四散逃走。先主收兵,只不见关兴。先主慌令 张苞等四面跟寻。原来关兴杀入吴阵,正遇雠人潘璋,骤马追之。璋大惊,奔入山谷内 ,不知所往。兴寻思只在山里,往来寻觅不见。看看天晚,迷踪失路。幸得星月有光。 追至山僻之间,时已二更。到一庄上,下马叩门。一老者出问何人。兴曰:「吾是战将 ,迷路到此,求一饭充饥。」   老人引入,兴见堂内点著明烛,中堂绘关公神像。兴大哭而拜。老人问曰:「将军 何故哭拜?」兴曰:「此吾父也。」老人闻言,即便下拜。兴曰:「何故供养吾父?」 老人答曰:「此间皆是尊神地方。在生之日,家家侍奉,何况今日为神乎?老夫只望蜀 兵早早报雠。今将军到,此百姓有福矣。」遂置酒待之,卸鞍喂马。   三更以后,忽门外又一人击户。老人出而问之: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。恰入草堂, 关兴见了,按剑大喝曰:「反贼休走!」璋回身便出。忽门外一人,面如重枣,丹凤眼 ,卧蚕眉,飘三缕美髯,绿袍金铠,按剑而入。璋见是关公显圣,大叫一声,神魂惊散 ;欲待转身,早被关兴手起剑落,斩於地上,取心沥血,就关公神像前祭祀。兴得了父 亲的青龙偃月刀,却将潘璋首级,擐於马项之下,辞了老人,就骑了潘璋的马,望本营 而来。老人自将潘璋之尸拖出烧化。   且说关兴行无数里,忽听得人喊马嘶,一彪军到来;为首一将,乃潘璋部将马忠也 。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,将首级擐於马项之下;青龙刀又被兴得了;勃然大怒,纵马来 取关兴。兴见马忠是害父雠人,气冲牛斗,举青龙刀望忠便砍。忠部下三百军并力上前 ,一声喊起,将关兴围在垓心。兴力孤势危。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,乃是张苞。马忠 见救兵到来,慌忙引军自退。关兴、张苞一同赶来。赶不数里,前面糜芳、傅士仁引兵 来寻马忠。两军相合,混战一埸。苞、兴二人兵少,慌忙撤退,回至猇亭,来见先主, 献上首级,具言此事。先主惊异,赏犒三军。  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、周泰,收聚败军,各分头把守。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。马忠带 傅士仁、糜芳於江渚屯札。当夜三更,军士皆哭声不止。糜芳暗听之,有一夥言曰:「 我等皆是荆州之兵,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,今刘皇叔御驾亲征,东吴早冕休矣。所 恨者,糜芳、傅士仁也。我等何不杀此二贼,去蜀营投降?功劳不小。」又一夥军言曰 :「不要性急,等个空儿便就下手。」   糜芳听毕,大惊,遂与傅士仁商议曰:「军心变动,我二人性命难保。今蜀主所恨 者,马忠耳;何不杀了他,将首级去献蜀主,告称:『我等不得已而降吴,今知御驾前 来,特地诣营请罪。』」仁曰:「不可,去必有祸。」芳曰:「蜀主宽仁厚德;目今阿 斗太子是我外甥,彼但念我国戚之情,必不肯加害。」   二人计较已定,先备了马。三更时分,入帐刺杀马忠,将首级割了,二人带数十骑 ,迳投猇亭而来。伏路军人,先引见张南、冯习,具说其事。次日,到御营中来见先主 ,献上马忠首级,哭告於前曰:「臣等实无反心;被吕蒙诡计,称言关公已亡,赚开城 门,臣等不得已而降。今闻圣驾前来,特杀此贼,以雪陛下之恨。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 。」先主大怒曰:「朕自离成都许多时,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?今见势危,故来巧言, 欲全性命!朕若饶你,至九泉之下,有何面目见关公乎!」   言讫,令关兴在御营中,设关公灵位。先主亲捧马忠首级,诣前祭祀。又令关兴将 糜芳、傅士仁剥去衣服,跪於灵前,亲自用刀剐之,以祭关公。忽张苞上帐哭拜於前曰 :「二伯父雠人皆已诛戮;臣父冤雠,何日可报?」先主曰:「贤侄勿忧。朕当削平江 南,杀尽吴狗,务擒二贼,与汝亲自醢之,以祭汝父。」苞泣谢而退。   此时先主威声大震,江南之人,尽皆胆裂,日夜号哭。韩当、周泰大惊,急奏吴王 ,具言糜芳、傅士仁杀了马忠,去归蜀帝,亦被蜀帝杀了。孙权心怯,遂聚文武商议。 步骘奏曰:「蜀主所恨者:乃吕蒙、潘璋、马忠、糜芳、傅士仁也。今此数人皆亡,独 有范疆、张达二人,现在东吴。何不擒此二人,并张飞首级,遣使送还,交与荆州,送 归夫人,上表求和,再会前情,共图灭魏,则蜀兵自退矣。」权从其言,遂具沈香木匣 ,盛贮飞首,绑缚范疆、张达,囚於槛车之内,令程秉为使,赍国书,望猇亭而来。  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。忽近臣奏曰:「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,并囚范疆、张达二 贼至。」先主两手加额曰:「此天之所赐,亦由三弟之灵也!」即令张苞设飞灵位。先 主见张飞首级在匣中面不改色,放声大哭。张苞自仗利刀,将范疆、张达万剐凌迟,祭 父之灵。   祭毕,先主怒气不息,定要灭吴。马良奏曰:「雠人尽戮,其恨可雪矣。吴大夫程 秉到,此欲还荆州,送回夫人,永结盟好,共图灭魏,伏侯圣旨。」先主怒曰:「朕切 齿雠人,乃孙权也。今若与之连和,是负二弟当日之盟矣。今先灭吴,次灭魏。」便欲 斩来使,以绝吴情。多官苦告方免。程秉抱头鼠窜,回奏吴主曰:「蜀不从讲和,誓欲 先灭东吴,然后伐魏。众臣苦谏不听,如之奈何?」   权大惊,举止失措,阚泽出班奏曰:「见有擎天之柱,如何不用耶?」权急问何人 。泽曰:「昔日东吴大事,全任周郎;后鲁子敬代之;子敬亡后,决於吕子明;今子明 虽丧.见有陆伯言在荆州。此人名虽儒生,实有雄才大略,以臣论之;不在周郎之下; 前破关公,其谋皆出于伯言。主上若能用之,破蜀必矣。如或有失,臣愿与同罪。」 权曰:「非德润之言,孤误大事。」张昭曰:「陆逊乃一书生耳,非刘备敌手;恐不可 用。」顾雍亦曰:「陆逊年幼望轻,恐诸公不服;若不服则生祸乱,必误大事。」步骘 亦曰:「逊才堪治郡耳;若托以大事,非其宜也。」阚泽大呼曰:「若不用陆伯言,则 东吴休矣!臣愿以全家保之!」权曰:「孤亦素知陆伯言乃奇才也:孤意已决,卿等勿 言。」   于是命召陆逊。逊本名陆议,后改名逊,字伯言,乃吴郡吴人也:汉城门校尉陆纡 之孙,九江都尉陆骏之子。身长八尺,面如美玉。官领镇西将军。当下奉召而至。参拜 毕,权曰:「今蜀兵临境,孤特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。」逊曰:「江东文武,皆大王 故旧之臣;臣年无才,安能制之?」权曰:「阚德润以全家保卿,孤亦素知卿才。今拜 卿为大都督,卿勿推辞。」逊曰:「倘文武不服,何如?」   权取所佩剑与之曰:「如有不听号令者,先斩后奏。」逊曰:「荷蒙重托,敢不拜 命?但乞大王於来日会聚众官然后赐臣。」阚泽曰:「古之命将,必筑坛会众赐白旄黄 钺、昂绶兵符,然后威行令肃。今大王宜遵此礼,择日筑坛,拜伯言为大都督,假节钺 ,则众人自无不服矣。」   权从之,命人连夜筑坛完备,大会百官,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、右护军镇西将军 ,进封娄侯,赐以宝剑昂绶,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、楚诸路军马。吴王嘱之曰:「阃 以内,孤主之;阃以外,将军制之。」   逊领命下坛,令徐盛、丁奉为护卫,即日出师;一面调诸路军马,水陆并进。文书 到猇亭,韩当、周泰大惊:「主上如何以一书生总兵耶?」比及逊至,众皆不服。逊升 帐议事,众人勉强参贺。逊曰:「主上命吾为大将,督军破蜀。军有常法,公等各宜遵 守。违者王法无亲,勿致后悔。」   众皆默然。周泰曰:「目今安东将军孙桓,乃主上之侄,见困於彝城中,内无粮草 ,外无救兵;请都督早施良策,救出孙桓,以安主上之心。」逊曰:「吾素知孙安东深 得军心,必能坚守,不必救之。待吾破蜀后,彼自出矣。」众皆暗笑而退。韩当谓周泰 曰:「命此孺子为将,东吴休矣!公见彼所行乎?」泰曰:「吾聊以言试之,并无一计 ,安能破蜀也?」次日,陆逊传下号令,教诸将各处关防,牢守隘口,不许轻敌。众皆 笑其懦,不肯坚守。   次日,陆逊升帐唤将曰:「吾钦奉王命,总督诸军,昨已三令五申,令汝等各处坚 守:俱不遵吾令,何也?」韩当曰:「吾自从孙将军平定江南,经数百战;其余诸将, 或从讨逆将军,或从当今大王,皆披坚执锐,出生入死之士。今主上命公为大都督,令 退蜀兵,宜早定计,调拨军马,分头征进,以图大事;乃只令坚守勿战,岂欲待天自杀 贼耶?吾非贪生怕死之人,奈何使吾等堕其锐气?   于是帐下诸将,皆应声而言曰:「韩将军之言是也,吾等情愿决一死战!」陆逊听 毕,掣剑在手,厉声曰:「仆虽一介书生,今蒙主下托以重任者,以吾有尺寸可取,能 忍辱负重故也。汝等各宜守隘口,牢把险要,不许妄动。如违令者皆斩!」众皆愤愤而 退。   却说先主自猇亭布列军马,直至川口,接连七百里,前后四十营寨,昼则旌旗蔽日 ,夜则火光耀天。忽细作报说;「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,总制军马。逊令诸将各守险要 不出。」先主问曰:「陆逊何如人也?」马良奏曰:「逊虽东吴一书生,然年幼多才, 深有谋略;前袭荆州,皆系此人之诡计。」先主大怒曰:「竖子诡谋,损朕二弟,今当 擒之!」便传令进兵。马良谏曰:「陆逊之才,不亚周郎,未可轻敌。」先主曰:「朕 用兵老矣,岂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!」遂亲领前军,攻打诸处津隘口。   韩当见先主兵来,差人报知陆逊。逊恐韩当妄动,急飞马自来观看,正见韩当立马 於山上,远望蜀兵漫遍野而来,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。韩当接着陆逊,并马而观。当指 曰:「军中必有刘备,吾欲击之。」逊曰:「刘备举兵东下,连胜十余阵,锐气正盛; 今只乘高守险,不可轻出,出则不利。但宜奖励将士,广布防御之策,以观其变。今彼 驰骋於平原广野之间,正自得志;我坚守不出,彼求战不得,必移屯於山林树木间。吾 当以奇计胜之。」   韩当口虽应诺,心中只是不服。先主使前队搦战,辱骂百端。逊令塞耳休听,不许 出迎,亲自遍历诸关隘口,抚慰将士,皆令坚守。先主见吴军不出,心中焦躁。马良曰 :「陆逊深有谋略,今陛下远来攻战,自春历夏;彼之不出,欲待我军之变也:愿陛下 察之。」先主曰:「彼有何谋?但怯敌耳;向者数败,今安敢再出?」先锋冯习奏曰: 「即今天气炎热,军屯於赤火之中,取水深为不便。」   先主遂命各营,皆移於山林茂盛之地,近溪傍涧;待过夏到秋,并力进兵。冯习遂 奉旨,将诸寨皆移於林木阴密之处。马良奏曰:「吾军若动,倘吴兵骤至,如之奈何? 」先主曰:「朕今吴班引万余弱兵,近吴寨平地屯住;朕亲选八千精兵,伏於山谷之中 。若陆逊知朕移营,必乘势来击,却令吴班诈败;逊若追来,朕引兵突出,断其归路, 小子可擒矣。」   文武皆贺曰;「陛下神机妙算,诸臣不及也!」马良曰:「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 看各处隘口,恐魏兵入寇。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,画成图本,问於丞相?」先主曰 :「朕亦颇知兵法,何必又问丞相?」良曰:「古云:『兼听则明,偏听则蔽。』望陛 下察之。」先主曰:「卿可自去各营,画成四至八道图本,亲到东川去问丞相。如有不 便,可急来报知。」   马良领命而去。于是先主移兵於林木阴密处避暑。早有细作报知韩当,周泰。二人 听得此事,大喜,来见陆逊曰:「目今蜀兵四十余营,皆移於山林密处,依溪傍涧,就 水歇凉。都督可乘虚击之。」正是:蜀主有谋能设伏,吴兵好勇定遭擒。未知陆逊可听 其言否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八十四回:陆逊营烧七百里,孔明巧布八阵图   却说韩当、周泰探知先主移营就凉,急来报知陆逊。逊大喜,遂引兵自来观看动静 :只见平地一屯,不满万余人,大半皆是老弱之众,大书「先锋吴班」旗号。周泰曰: 「吾视此等兵如儿戏耳。愿同韩将军分两路击之。如其不胜,甘当军令。」陆逊看了良 久,以鞭指曰:「前面山谷中,隐隐有杀气起;其下必有伏兵,故於平地设此弱兵,以 诱我耳。诸公切不可出。」   众将听了,皆以为懦。次日,吴班引兵到关前搦战,耀武扬威,辱骂不绝;多有解 衣卸甲,赤身裸体,或睡或坐。徐盛、丁奉入帐禀陆逊曰:「蜀兵欺我太甚!某等愿出 击之!」逊笑曰:「公等但恃血气之勇,未知孙、吴兵法。此彼诱敌之计也:三日后必 见其诈矣。」徐盛曰:「三日后,彼移营已定,安能击之乎?」逊曰:「吾正欲令彼移 营也。」诸将哂笑而退。过三日后,会诸将於关上观望,见吴班兵已退去。逊指曰:「 杀气起矣。刘备必从山谷中出也。」   言未毕,只见蜀兵皆全装惯束,拥先主而过。吴兵见了,尽皆胆裂。逊曰:「吾之 不听诸公击班者,正为此也。今伏兵已出,旬日之内,必破蜀矣。」诸将皆曰:「破蜀 当在初;今连营五六百里,相守经七八月,其诸要害,皆已固守,安能破乎?」逊曰; 「诸公不知兵法:备乃世之枭雄,更多智谋,其兵始集,法度精专;今守之久矣,不得 我便,兵疲意阻,取之正在今日。」诸将方才叹服。后人有诗赞曰:虎帐谈兵按六韬, 安排香饵钓鲸鳌。三分自是多英俊,又显江南陆逊高。   却说陆逊已定了破蜀之策,遂修笺遣使奏闻孙权,言指日可破蜀之意。权览毕,大 喜曰:「江东复有此异人,孤何忧哉?诸将皆上书言其懦,孤独不信。今观其言,果非 懦也。」于是大起吴兵来接应。   却说先主於猇亭尽驱水军,顺流而下,沿江屯札水寨,深入吴境。黄权谏曰:「水 军沿江而下,进则易,退则难。臣愿为前驱。陛下宜在后阵,庶万无一失。」先主曰; 「吴贼胆落,朕长驱大进,有何碍乎?」众官苦谏,先主不从,遂分兵两路:命黄权督 江北之兵,以防魏寇;先主自督江南诸军,夹江分立营寨,以图进取。细作探知,连夜 报知魏主,言蜀兵伐吴,树栅连营,纵横七百余里,分四十余屯,皆傍山林下寨;今黄 权督兵在江北岸,每日出哨百余里,不知何意。   魏主闻之,仰面笑曰:「刘备将败矣。」群臣请问其故。魏主曰:「刘玄德不晓兵 法:岂有连营七百里,而可以拒敌者乎?包原隰险阻屯兵者,此兵法之大忌也。玄德必 败於东吴陆逊之手。旬日之内,消息必至矣。」群邵臣犹未信,皆请拨兵备之。魏主曰 :「陆逊若胜,必尽举东吴兵去取西川;吴兵远去,国中空虚,朕虚托以兵助战,今三 路一齐进兵,东吴唾手可取也。」   众皆拜服,魏主下令,使曹仁督一军出濡须,曹休督一军出洞口,曹真督一军出南 郡:「三路军马会合日期,暗袭东吴。朕随后自来接应。」调遣已定。   不说魏兵袭吴。且说马良至川,入见孔明,呈上图本而言曰:「今移营夹江横占七 百里,下四十余屯,皆依溪傍涧,林木茂盛之处。主上令良将图本来与丞相观之。」孔 明看讫,拍案叫苦曰:「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?可斩此人!」马良曰:「皆主上自为 ,非他人之谋。」孔明叹曰:「汉朝气数休矣!」   良问其故。孔明曰:「包原隰险阻而结营,此兵家之大忌。倘彼用火攻,何以解救 ?又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拒敌乎?祸不远矣!陆逊拒守不出,正为此也。汝当速去见天 子,改屯诸营,不可如此。」良曰;「倘今吴兵已胜,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陆逊不 敢来追,成都可保无虞。」良曰:「逊何故不追?」孔明曰:「恐魏兵袭其后也。主上 若有失,当投白帝城避之。吾入川时,已伏下十万兵在鱼腹浦矣。」良大惊曰:「某於 鱼腹浦往来数次,未尝见一卒,丞相何作此诈语?」孔明曰:「后来必见,不劳多问。 」马良求了表章,火速投御营来。孔明自回成都,调拨军马救应。   却说陆逊见蜀兵懈怠,不复堤防,升帐聚大小将士听令曰:「吾自受命以来,未尝 出战。今观蜀兵,足知动静,故欲先取江南岸一营。谁敢去取?」   言未毕,韩当、周泰、凌统等,应声而出曰:「某等愿往。」逊教皆退不用,独唤 阶下末将淳于丹曰:「吾与汝五千军,去取江南第四营:蜀将傅彤所守。今晚就要成功 。吾自提兵接应。」淳于丹引兵去了,又唤徐盛、丁奉曰:「汝等各领兵三千,屯於寨 外五里,如淳于丹败回,有兵赶来,当出救之,却不可追去。」二将自斗军去了。   却说淳于丹於黄昏时分,领兵前进。到蜀寨时,已三更之后。丹令众军鼓噪而入。 蜀营内傅彤引兵杀出,挺枪直取淳于丹;丹敌不住,拨马便回。忽喊声大震,一彪军拦 住去路;为首大将赵融。丹夺路而走,折其大半。   正走之间,山后一彪蛮兵拦住:为首番将沙摩柯。丹死战得脱,背后三路军赶来。 比及离营五里,吴军徐盛、丁奉二人两下杀来,蜀兵退去,救了淳于丹回营。丹带箭入 见陆逊请罪。逊曰:「非汝之过也:吾欲试敌人之虚人之虚实耳。破蜀之计,吾已定矣 。」徐盛、丁奉曰:「蜀兵势大,难以破之,空自损兵折将耳。」逊笑曰:「吾这条计 ,但瞒不过诸葛亮耳。天幸此人不在,使我成大功也。」   遂集大小将士听令:使朱然於水路进兵,来日什后东南风大作,用船装载茅草,依 计而行。韩当引一军攻江北岸,周泰引一军攻江南岸。每人手执茅草一把,内藏硫黄焰 硝,各带火种,各执枪刀,一齐而上。但到蜀营,顺风举火。蜀兵四十屯,只烧二十屯 ,每间一屯烧一屯。各军预带乾粮,不许暂退。昼夜追袭,只擒了刘备方止。众将听了 军令,各受计而去。   却说先主在御营寻思破吴之计,忽见帐前中军旗旛,无风自倒。乃问程畿曰:「此 为何兆?」畿曰:「今夜莫非吴兵来劫营?」先主曰:「昨夜杀尽,安敢再来?」畿曰 :「倘是陆逊试敌,奈何?」   正言间,人报山上远远望见吴兵尽沿山望东去了。先主曰:「此是疑兵。」令众休 动,令关兴、张苞各引五百骑出巡。黄昏时分,关兴回奏曰:「江北营中火起。」先主 急令关兴往江北,张苞往江南,探看虚实:「倘吴兵到时,可急回报。」   二将领命去了。初更时分,东南风骤起。只见御营左屯火发。方欲救时,御营右屯 又火起。风紧火急,树木皆著。喊声大震。两屯军马齐出,奔离御营中。御营军自相践 踏,死者不知其数。后面吴兵杀到,又不知多少军马。先主急上马,奔冯习营时,习营 中火光连天而起。江南、江北,照耀如同白日。   冯习慌上马引数十骑而走,正逢吴将徐盛军到,敌住厮杀。先主见了,拨马投西便 走。徐盛舍了冯习,引兵追来。先主正慌,前面一军拦住,乃是吴将丁奉。两下夹攻。 先主大惊。四面无路。忽然喊声大震,一彪军杀入重围,乃是张苞,救了先主,引御林 军奔走。   正行之间,前面一军又到乃蜀将傅彤也,合兵一处而行。背后吴兵追至。先主前到 一山,名马鞍山,张苞、傅彤请先主上得山时,山下喊声又起:陆逊大队人马,将马鞍 山围住。张苞、傅彤死据山口。先主遥遍野火光不绝,死尸重叠,塞江而下。   次日,吴兵又四下放火烧山,军士乱窜,先主惊慌。忽然火光中一将引数骑杀上山 来,视之乃关兴也。兴伏地请曰:「四下火光逼近,不可久停。陛下速奔白帝城,再收 军马可也。」先主曰:「谁敢断后?」傅彤奏曰:「臣愿以死当之!」当日黄昏,关兴 在前,张苞在中,留傅彤断后,保著先主,杀下山来。吴兵见先主奔走,皆要争功,各 引大军,遮天盖地,往西追赶。先主令军士尽脱袍铠,塞道而焚,以断后军,正奔走 间,喊声大震,吴将朱然引一军从江岸边杀来,截住去路。先主叫曰:「朕死於此矣! 」关兴、张苞纵马冲突,被乱箭射回,各带重伤,不能杀出。背后喊声又起:陆逊引大 军从山谷中杀来。   先主正慌急之间-此时天色已微明-只见前面喊声震天,朱然军纷纷落涧,滚滚投 岩,一彪军杀入,前来救驾。先主大喜;视之,乃常山赵子龙也。时赵云在川中江州, 闻吴、蜀交兵,遂引军出;忽见东南一带火光冲天,云心惊,远远探视:不想先主被困 ,云奋勇冲杀而来。陆逊闻是赵云,忽令军退。   云正杀之间,忽遇朱然,便与交锋;不一合,一枪刺朱然於马下,杀散吴兵,救出 先主,望白帝城而走。先主曰:「朕虽得脱,诸将士将奈何?」云曰:「敌军在后,不 可久迟。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,臣再引兵去救应诸将。」此时先主仅存百余人入白帝城 。后人有诗赞陆逊曰:持茅举火破连营,玄德穷奔白帝城。一但威名惊蜀魏,吴王宁不 敬书生。   却说傅彤断后,被吴军八面围住。丁奉大叫曰:「川兵死者无数,降者极多。汝主 刘备已被擒获。今汝力穷势孤,何不早降?」傅彤叱曰:「吾乃汉将,安肯降吴狗乎! 」挺枪纵马,率蜀军奋力死战;不下百余合,往来冲突,不能得脱。彤长叹曰:「吾今 休矣!」言讫,口中吐血,死於吴军之中。后人赞傅彤诗曰:彝陵吴蜀大交兵,陆逊施 谋用火焚。至死犹然骂吴狗,傅彤不愧汉将军。   蜀祭酒程畿,匹马奔至江边,招呼水军赴敌,吴兵随后追来,水军四散奔逃。畿部 将叫曰:「吴兵至矣!程祭酒快走罢!」畿怒曰:「吾自从主上出军,未尝赴敌而逃! 」言未毕,吴兵骤至,四下无路,畿拔剑自刎。后人有诗赞曰:慷慨蜀中程祭酒,身留 一剑答君王。临危不改平生志,博得声名万古香。   时吴班、张南久围彝陵城,忽冯习到,言蜀兵败,遂引军来救先主,孙桓方才得脱 。张、冯二将正行之间,前面吴兵杀来,背后孙桓从彝陵城杀出,两下夹攻。张南、冯 习奋力冲突,不能得脱,死於乱军之中。后人有诗赞曰:冯习忠无二,张南义少双。沙 场甘战死,史册共流芳。   吴班杀出重围,又遇吴兵追赶;幸得赵云接着,救回白帝城去了。时有蛮王沙摩柯 ,匹马奔走,正逢周泰,战二十余合,被泰所杀。蜀将杜路、刘宁尽皆降吴。蜀营一应 粮草器仗,尺寸不存。蜀将川兵,降者无数。时孙夫人在吴,闻猇亭兵败,讹传先主死 於军中,遂驱车至江边,望西遥哭,投江而死。后人立庙江滨,号曰枭姬祠。尚论者作 诗叹之曰:先主兵归白帝城,夫人闻难独捐生。至今江畔遗碑在,犹著千秋烈女名。   却说陆逊大获全功,引得胜之兵,往西追袭。前离夔关不远,逊在马上看见前面临 山傍江,一阵杀气.冲天而起;遂勒马回顾众将曰:「前面必有埋伏,三军不可轻进。 」即倒退十余里,於地势空阔处,排成阵势,以御敌军;即差哨马前去探视。回报并无 军屯在此,逊不信,下马登山望之,杀气复起。逊再令人仔细探视,哨马回报,前面并 无一人一骑。   逊见日将西沈,杀气越加,心中犹豫,令心腹人再往探看。回报江边止有乱石八九 十堆,并无人马。逊大疑,令著土人问之名。须臾,有数人到。逊问曰:「何人将乱石 作堆?如何乱石堆中有杀气冲起?」土人曰:「此处地名鱼腹浦。诸葛亮入川之时,驱 兵到此,取石排成阵势於沙滩之上;自此常常有气如云,从内而起。」   陆逊听罢,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;立马於山坡之上,但见四面八方,皆有门有户 。逊笑曰:「此乃惑人之术耳,有何益焉!」遂引数骑下山坡来,直入石阵观看。部将 曰:「日暮矣,请都督早回。」逊方欲出阵,忽然狂风大作。一霎时,飞沙走石,遮天 盖地。但见怪石嵯峨,槎枒似剑;横沙立土,重叠如山;江声浪涌,有如剑鼓之声。逊 大惊:「吾中诸葛之计也!」急欲回时,无路可出。   正惊疑间,忽见一老人立於马前笑曰:「将军欲出此阵乎?」逊曰:「愿长者引出 。」老人策杖徐徐而行,迳出石阵,并无所碍,送至山坡之上。逊问曰:「长者何人? 」老人答曰:「老夫乃诸葛孔明之岳父黄承彦也。昔小婿入川之时,於此布下石阵,名 『八阵图』。反复八门,按遁甲休、生、伤、杜、景、死、惊、开。每日每时,变化无 端,可比十万精兵。临去之时,曾分付老夫道:『后有东吴大将迷於阵中,莫要引他出 来。』老夫适於山岩之上,见将军从死门而入,料想不识此阵,必为所迷。老夫平生好 善,不忍将军陷没於此,故特自生门引出也。」逊曰:「公曾学此阵法否?」黄承彦曰 :「变化无穷,不能学也。」逊慌忙下马拜谢而回。后杜工部有诗曰:功盖三分国,名 成八阵图。江流石不转,遗恨失吞吴。   陆逊回寨叹曰:「孔明真『卧龙』也!吾不能及!」于是下令班师。左右曰:「刘 备兵败势穷,困守一城,正好乘势击之;今见石阵而退,何也?」逊曰:「吾非惧石阵 而退?吾料魏主曹丕,其奸诈与父无异,今知吾追赶蜀兵,必乘虚来袭。吾若深入西川 ,急难退矣。」遂令一将断后,逊率大军而回。退兵未及二日,三处人来飞报:「魏兵 曹仁出濡须,曹休出洞口,曹真出南郡:三路兵马数十万,星夜至境,未知何意。」逊 笑曰:「不出吾之所料。吾已令兵拒之矣。」正是:雄心方欲吞西蜀,胜算还须御北朝 。未知如何退兵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八十五回:刘先主遗诏托孤儿,诸葛亮安居平五路   却说章武二年夏六月,东吴陆逊,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;先主奔回白帝城,赵 云引兵据守。忽马良至,见大军已败,懊悔不及,将孔明之言,奏知先主。先主叹曰: 「朕早听丞相之言,不致今日之败!今有何面目复回成都见群臣乎!」遂传旨就白帝城 驻扎,将馆驿改为永安宫。人报冯习、张南、傅彤、程畿、沙摩柯等皆殁於王事,先主 伤感不已。又近臣奏称:「黄权引江北之兵,降魏去了。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。 」先主曰:「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,欲归无路,不得已降魏:是朕负权,非权负朕 也。何必罪其家属?」仍给禄米以养之。   却说黄权降魏,诸将引见曹丕。丕曰:「卿今降朕,欲追慕於陈、韩耶?」权泣而 奏曰:「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,令臣督诸军於江北,被陆逊绝断。臣归蜀无路,降吴 不可,故来投陛下。败军之将,免死为幸,安敢追慕於古人耶?」丕大喜,遂拜黄权为 镇南将军。权坚辞不受。忽近臣奏曰:「有细作人自蜀中来,说蜀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 戮。」权曰:「臣与蜀主,推诚相信,知臣本心,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。」丕然之。后 人有诗责黄权曰:降吴不可却降曹,忠义安能事两朝?堪叹黄权惜一死,紫阳书法不轻 饶。   曹丕问贾诩曰:「朕欲一统天下:先取蜀乎?先取吴乎?」诩曰:「刘备雄才,更 兼诸葛亮善能治国;东吴孙权,能识虚实,陆逊见屯兵於险要隔江泛湖,皆难卒谋。以 臣观之,诸将之中,皆无孙权、刘备敌手。虽以陛下天威临之,亦未见万全之势也。只 可持守,以待二国之变。」   丕曰:「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,安有不胜之理?」尚书刘晔曰:「近东吴陆逊,新 破蜀兵七十万,上下齐心,更有江湖之阻,不可卒制。」陆逊多谋,必有准备。」丕曰 :「卿前劝朕伐吴,今又谏阻,何也?」晔曰:「时有不同也:昔东吴累败於蜀,其势 顿挫,故可击耳;今既获全胜,锐气百倍,未可攻也。」   丕曰:「朕意已决,卿勿复言。」遂引御林军亲往接应三路兵马。早有哨马报说东 吴已有准备:令吕范引兵拒住曹休,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,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 拒曹仁。刘晔曰:「既有准备,去恐无益。」丕不从,引兵而去。   却说吴将朱桓,年方二十七岁,极有胆略,孙权甚爱之;时督军於濡须,闻曹仁引 大军去取羡溪,桓遂尽拨军守把羡溪去了,止留五千骑守城。忽报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 葛虔、王双,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。众军皆有惧色。   桓按剑而言曰:「胜负在将,不在兵之多寡。兵法云;『客兵倍而主兵半者,主兵 尚能胜於客兵。』今曹仁千里跋涉,人马疲困。吾与汝等,共据高城,南临大江,北背 山险,以逸待劳,以主制客:以主制客;此乃百战百胜之势。虽曹丕自来,尚不足忧, 况仁等耶?」于是传令,教众军偃旗息鼓,只作无人守把之状。   且说魏将先锋常雕,领精兵来取濡须城,遥望城上并无军马。雕催军急进,离城不 远,一声炮响,旌旗齐竖。朱桓横刀飞马而出,直取常雕。战不三合,被桓一刀斩常雕 於马下。吴兵乘势冲杀一阵,魏兵大败,死者无数。朱桓大胜,得了无数旌旗军器战马 。曹仁领兵随后到来,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。曹仁大败而退,回见魏主,细奏大败之事 。丕大惊。   正议之间,忽探马报:「曹真、夏侯尚围了南郡,被陆逊伏兵於内,诸葛瑾伏兵於 外,内外夹攻,因此大败。」言未毕,忽探马又报:「曹休亦被吕范杀败。」丕听知三 路兵败,乃喟然叹曰:「朕不听贾诩、刘晔之言,果有此败!」时值夏天,大疫流行, 马步军十死六七,遂引军回洛阳。吴、魏自此不和。  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,渐渐沈重。至章武三年夏四月,先主知病入四肢;又 哭关、张二弟,其病愈深,两目昏花,厌见侍从之人;乃叱退左右,独卧於龙榻之上。 忽然阴风骤起,将灯吹摇,灭而复明。只见橙影之下,二人侍立。先主怒曰;「朕心绪 不宁,教汝等且退,何故又来!」叱之不退。先主起而视之:上首乃云长,下首乃翼德 也。先主大惊曰:「二弟原来尚在!」云长曰:「臣等非人,乃是鬼也。上帝以臣二人 平生不失信义,皆敕命为神。哥哥与兄弟聚会不远矣。」   先主扯定大哭。忽然惊觉:二弟不见。即唤从人问之,时正三更。先主叹曰:「朕 不久于人世矣!」遂遣使往成都,请丞相诸葛亮、尚书令李严等,星夜来永安宫,听受 遗命。孔明等与先主次子鲁王刘永、梁王刘理,来永安宫见帝,留太子刘禅守成都。 且说孔明到永安宫,见先主病危,慌忙拜伏於龙榻之下。先主传旨,请孔明坐於龙榻之 侧,抚其背曰:「朕自得丞相,幸成帝业;何期智识浅陋,不纳丞相之言,自取其败。 悔恨成疾,死在旦夕。」嗣子孱弱,不得不以大事相托。」言讫,泪流满面。孔明亦涕 泣曰:「愿陛下善保龙体,以副天下之望!」   先主以目遍视,只见马良之弟马谡在傍,先主令且退。谡退出,先主谓孔明曰:「 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?」孔明曰:「此人亦当世之英才也。」先主曰:「不然。朕观此 人,言过其实,不可大用。丞相宜深察之。」   分付毕,传旨召诸臣入殿,取纸笔写了遗诏,递与孔明而叹曰:「朕不读书,粗知 大略。圣人云:『鸟之将死,其鸣也哀;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』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 贼,共扶汉室;不幸中道而别。烦丞相将诏付与太子禅,令勿以为常言。凡事更望丞相 之!」   孔明等泣拜於地曰:「愿陛下将息龙体!臣等尽施犬马之劳,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 。」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,一手掩泪,一手执其手,曰:「朕今死矣!有心腹之言相告 !」孔明曰:「有何圣谕?」先主泣曰:「君才十倍曹丕,必能安邦定国,终定大事。 若嗣子可辅,则辅之;如其不才,君可自为成都之主。」   孔明听毕,汗流遍体,手足失措,泣拜於地曰:「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,效忠贞之 节,继之以死乎!」言讫,叩头流血。先主又请孔明坐於榻上,唤鲁王刘永、梁王刘理 近前,分付曰:「尔等皆记朕言,朕亡之后,尔兄弟三人,皆以父事丞相,不可怠慢。 」言罢,遂命二王同拜孔明。二王拜毕,孔明曰:「臣虽肝脑涂地,安能报知遇之恩也 !」   先主谓众官曰:「朕已托孤於丞相,令嗣子以父事之。卿等俱不可怠慢,以负朕望 。」又嘱赵云曰:「朕与卿於患难之中,相从到今,不想於此地分别。卿可想朕故交, 早晚看觑吾子,勿负朕言。」云泣拜曰:「臣敢不效犬马之劳!」先主又谓众官曰:「 卿等众官,朕不能一一分嘱,愿皆自爱。」言毕,驾崩,寿六十三岁:时章武三年四月 二十四日也。后杜工部有诗叹曰:蜀主窥吴向三峡,崩年亦在永安宫。翠华想在空山外 ,玉殿虚无野室中。古庙杉松巢水鹤,岁时伏腊走村翁。武侯祠屋长邻近,一体君臣祭 祀同。   先主驾崩,文武官僚,无不哀伤,孔明率众官奉梓宫还成都。太子刘禅出城迎接灵 柩,安於正殿之内。举哀行礼毕,开读遗诏。诏曰:朕初得疾,但下痢耳;后转生杂病 ,殆不自济。朕闻「人年五十,不称夭寿」。今朕六十有余,死复何恨。但以汝兄弟为 念耳。勉之!勉之!勿以恶小而为之,勿以善小而不为。惟贤惟德可以服人;汝父德薄 ,不足效也吾亡之后,汝与丞相从事,事之如父,勿怠!勿忘!汝兄弟更求闻达,至嘱 !至嘱!   群臣读诏已毕。孔明曰:「『国不可一日无君』请立嗣君,以承汉统。」乃立太子 禅即皇帝谥位,改元建兴。加诸葛亮为武乡侯,领益州牧。葬先主於惠陵,谥曰昭烈皇 帝。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。甘夫人为昭烈皇后。糜夫人亦追谥为皇后。升赏群臣,大郝 天下。   早有魏军探知此事,报入中原。近臣奏知魏主。曹丕大喜曰:「刘备已亡,朕无忧 矣。何不乘其国中无主,起兵伐之?」贾诩谏曰:「刘备亡,必托孤於诸葛亮。亮感备 知遇之恩,必倾心竭力,扶持嗣主。陛下不可仓卒伐之。」   正言间,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曰:「不乘此时进兵,更待何时?」众视之,乃 司马懿也。丕大喜,遂问计於懿。懿曰:「若只起中国之兵,急难取胜。须用五路大兵 ,四面夹攻,令诸葛亮首尾不能救应,然后可图。」   丕问何五路?懿曰:「可修书一封,差使往辽东鲜卑国,王轲比能,赂以金帛,令 起辽西羌兵十万,先从旱路取西平关:此一路也。再修书遣使赍官诰赏赐,直入南蛮见 蛮王孟获,令起兵十万,攻打益州、永昌、牂牁、越隽四郡,以击西川之南:此二路也 。再遣使入吴修好,许以割地,令孙权起兵十万,攻两川夹口,径取涪城:此三路也。 又可遣使至降将孟达处,起上庸兵十万,西攻汉中:此四路也。然后命大将军曹真为大 都督,提兵十万,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:此五路也。共大兵五十万,五路并进。诸 葛亮便有吕望之才,安能当此乎?」   丕大喜,随即密遣能言官四员为使前去;又命曹真为大都督,领兵十万,迳取阳平 关。此时张辽等一班旧将,皆封列侯,俱在冀、徐、青及合淝等处,据守关津隘口,故 不复调用。却说蜀汉后主刘禅,自即位以来,旧臣多有病亡者,不能细说。凡一应朝廷 、选法、钱粮、词讼等事,皆听诸葛丞相裁处。时后主未立皇后。孔明与群臣上言曰: 「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甚贤,年十七岁,可纳为正宫皇后。」后主即纳之。   建兴元年秋八月,忽有边报说:「魏调五路大兵,来取西川:第一路,曹真为大都 督,起兵十万,取阳平关;第二路,乃反将孟达,起上庸兵十万,犯汉中;第三路,乃 东吴孙权,起精兵十万,取峡口入川;第四路,乃蛮王孟获,起蛮兵十万,犯益州四郡 ;第五路,乃番王轲比能,起羌兵十万,犯西平关-此五路军马,甚是利害。已先报知 丞相,丞相不知为何,数日不出视事。」   后主听罢大惊,即差近侍赍旨,宣召孔明入朝。使命去了半日,「回报丞相府下人 言,丞相染病不出。」后主转慌;次日,又命黄门侍郎董允、谏议大夫杜琼,去丞相卧 榻前,告此大事。董、杜二人,到丞相府前,皆不得入。杜琼曰:「先帝托孤於丞相, 今主上初豋宝位,被曹丕五路兵犯境,军情至急,丞相何故推病不出?」良久,门吏传 丞相令,言:「病体稍可,明早出都堂议事。」董、杜二人叹息而回。   次日,多官又来丞相府前伺侯。从早至晚,又不见出。众官惶惶,只得散去。杜琼 入奏后主曰:「请陛下圣驾,亲往丞相府问计。」后主即引多官入宫,启皇太后。太后 大惊,曰:「丞相何故如此?有负先帝委托之情也!我当自往。」董允奏曰:「娘娘未 可轻往。臣料丞相必有有高明之见。且待主上先往。如困怠慢,请娘娘於太庙中,召丞 相问之未迟。」太后依奏。   次日,后主车驾亲至相府。门吏见驾到,慌忙拜伏於地而迎。后主问曰;「丞相在 何处?」门吏曰:「不知在何处。只有丞相钧旨,教挡住百官,勿得辄入。」后主乃下 车步行,独进第三重门,见孔明独倚竹杖,在小池边观鱼。后主在后立久,乃徐徐而言 曰:「丞相安乐否?」孔明回顾,见是后主,慌忙弃杖,拜伏於地曰:「臣该万死!」 后主扶起,问曰;「今曹丕分兵五路,犯境甚急,相父缘何不肯出府视事?」孔明大 笑,扶后主入内室坐定,奏曰:「五路兵至,臣安得不知?臣非观鱼,有所思也。」后 主曰:「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羌王轲比能,蛮王孟获,反将孟达,魏将曹真:此四 路兵,臣已皆退去了也。止有孙权这一路兵,臣已有退兵之计,但须一能言之人为使。 因未得其人,故熟思之。陛下何必忧乎?」   后主听罢,又惊又喜,曰:「相父果有鬼神不测之机也!愿闻退兵之策。」孔明曰 :「先帝以陛下付托与臣,臣安敢旦夕怠慢?成都众官,皆不晓兵法之妙,贵在使人不 测,岂可泄漏于人?老臣先知西番国王轲比能,引兵犯西平关;臣料马超积祖西川人氏 ,素得羌人之心,羌人以超为神威大将军;臣已先遣一人,星夜驰檄,令马超紧守西平 关,伏四路奇兵,每日交换,以兵拒之:此一路不必忧矣。又南蛮孟获,兵犯四邵,臣 亦飞檄遣魏延领一军左出右入,右出左入,为疑兵之计;蛮兵惟勇力,其心多疑,若见 疑兵,必不敢进:此一路又不足忧矣。又知孟达引兵出汉中;孟达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 ;臣回成都时,留李严守永安宫;臣已作一书,只做李严亲笔,令人送与孟达;达必然 推病不出,以慢军心:此一路又不足忧矣。又知曹真引兵犯阳平关;此地险峻,可以保 守,臣已调赵云引一军守把关隘,并不出战;曹真若见我军不出,不久自退矣。」   「此四路兵俱不足忧。臣尚恐不能全保,又密调关兴、张苞二将,各引兵三万,屯 於紧要之处,为各路救应。此数处调遣之事,皆不曾经由成都,故无人知觉。只有东吴 这一路兵,未必便动:如见四路兵胜,川中危急,必来相攻;若四路不济,安肯动乎? 臣料孙权想曹丕三路侵吴之怨,必不肯从其言。虽然如此,须用一舌辩之士,迳往东吴 ,以利害说之,则先退东吴;其四路之兵,何足忧乎?但未得说吴之人,臣故踌躇。何 劳陛下圣驾来临?」后主曰:「太后亦欲来见相父。今朕闻相父之言,如梦初觉,复何 忧哉!」   孔明与后主共饮数杯,送后主出府。众官皆环立於门外,见后主面有喜色。后主别 了孔明,上御车回朝。众皆疑惑不定。孔明见众官中,一人仰天而笑,面亦有喜色。孔 明视之,乃义阳新野人:姓邓,名芝,字伯苗;现为户部尚书;汉司马邓禹之后。孔明 暗令人留住邓芝。多官皆散。   孔明请芝到书院中,问芝曰:「今蜀、魏、吴鼎分三国,欲讨二国,一统中兴,当 先伐何国?」芝曰:「以愚意论之,魏虽汉贼,其势甚大,急难摇动,当徐徐缓图。今 主上初登宝位,民心未安,当与东吴连合结为唇齿,一洗先帝旧怨,此乃长久之计也。 未审丞相钧意若何。」孔明大笑曰:「吾思之久矣,奈未得其人,今日方得也!」芝曰 :「丞相欲其人何为?」孔明曰:「吾欲使人往结东吴。公既能明此意,必能不辱君命 。使吴之任,非公不可。」芝曰:「愚才智浅,恐不堪当此重任。」孔明曰:「吾来日 奏知天子,便请伯苗一行,切勿推辞。」芝应允而退。至次日,孔明奏准后主,差邓芝 往说东吴。芝拜辞,望东吴而来。正是:吴人方见干戈息,蜀使还将玉帛通。未知邓芝 此去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八十六回:难张温秦宓逞天辩,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 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,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,领荆州牧;自此军权皆 归于逊。张昭、顾雍启奏吴王,请自改元。权从之,遂改为黄武元年。忽报魏主遣使至 ,权召入。使命陈说:「蜀前使人求於魏,魏一时不明,故发兵应之;今已大悔,欲起 四路兵取川,东吴可来接应。若得蜀土,各分一半。」   权闻言,不能决,乃问於张昭、顾雍等。昭曰:「陆伯言极有高见,可问之。」权 即召陆逊至。逊至,奏曰:「曹丕坐镇中原,急不可图;今若不从,必为雠矣。臣料魏 与吴皆无诸葛亮之敌手。今且勉强应允,整军预备,只探听四路如何。若四路兵胜,川 中危急,诸葛亮首尾不能救,主上则发兵以应之,先取成都,此为上策;如四路兵败, 别作商议。」   权从之,乃谓魏使曰:「军需未办,择日便当起程。」使者拜辞而去。权令人探得 西番兵出西平关,见了马超,不战自退;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,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 回洞去了;上庸孟达兵至半路,忽然染病不能行;曹真兵出阳平关,赵子龙拒住各处险 道,果然一将守关,万夫莫开---。曹真屯兵於斜谷道,不能取胜而回。   孙权知了此信,乃谓文武曰:「陆伯言真神算也。孤若妄动,又结怨於西蜀矣。」 忽报西蜀遣邓芝到。张昭曰:「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,遣邓芝为说客也。」权曰「当 何以答之?」昭曰:「先於殿前立一大鼎盛,贮油数百斤,下用炭烧。待其油沸,可选 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,各执刀在手,从宫门前直排至殿上,却唤芝入见。休等此人开言 下说词,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,效此例烹之,看其人如何对答。」   权从其言,遂立油鼎,命武士立於左右,各执军器,召邓芝入。芝整衣冠而入。行 至宫门前,只见两行武士,威风凛凛,各持钢刀、大斧、长剑、短戟,直列至殿前。芝 晓其意,并无惧色,昂然而行。至殿前,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。左右武士以目视之,芝 但微微而笑。近臣引至帘前,邓芝长揖不拜。   权令卷起珠帘,大喝曰:「何不拜!」芝昂然而答曰:「上国天使,不拜小邦之主 。」权大怒曰:「汝不自料,欲掉三寸之舌,效郦生说齐乎?可速入油鼎!」芝大笑曰 :「人皆言东吴多贤,谁想惧一儒生!」权转怒曰:「孤何惧尔一匹夫耶?」芝曰:「 既不惧邓伯苗,何愁来说汝等也?」权曰:「尔欲为诸葛亮作说客,来说孤绝魏向蜀, 是否?」芝曰:「吾乃蜀中一儒生,特为吴国利害而来。乃设兵陈鼎,以拒一使,何其 局量之不能容物耶?」   权闻言惶愧,即叱退武士,命芝上殿,赐坐而问曰:「吴、魏之利害若何?愿先生 教我。」芝曰:「大王欲与蜀讲和,还是欲与魏讲和?」权曰;「孤正欲与蜀主讲和; 但恐蜀主年轻识浅,不能全始全终耳。」芝曰:「大王乃命世之英豪,诸葛亮亦一时之 俊杰;蜀有山川之险,吴有三江之固:若二国连和,共为唇齿,进则可以兼吞天下,退 则可以鼎足而立。今大王若委贽称臣於魏,魏必望大王朝觐,求太子以为内侍;如其不 从,则兴兵来攻,蜀亦顺流而进取,如此则江南之地,不复为大王有矣。若大王以愚言 为不然,愚将就死於大王之前,以绝说客之名也。」   言讫,撩衣下殿,望油鼎中便跳。权急命止之,请入后殿,以上宾之礼相待。权曰 :「先生之言,正合孤意。孤今欲与蜀主连和,先生肯为我介绍乎?」芝曰:「适欲烹 小臣者,乃大王也;今欲使小臣者,亦大王也;大王犹自狐疑未定,安能取信于人?」 权曰:「孤意已决,先生勿疑。」   于是吴王留住邓芝,集多官问曰:「孤掌江南八十一州,更有荆、楚之地,反不如 西蜀偏僻之处也:蜀有邓芝,不辱其主;吴并无一人入蜀,以达孤意。」忽一人出班奏 曰:「臣愿为使。」众视之,乃吴郡吴人:姓张,名温,字惠恕,现为中郎将。权曰: 「恐卿到蜀见诸葛亮,不能达孤之情。」温曰:「孔明亦人耳,臣何畏彼哉?」权大喜 ,重赏张温,使同邓芝入川通好。  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,奏后主曰:「邓芝此去,其事必成。吴地多贤,定有人来答 礼。陛下当礼貌之,令彼回吴,以通盟好。吴若通和,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。吴、魏宁 靖,臣当征南,平定蛮方,然后图魏。魏削则东吴亦不能久存,可以复一统之基业也。 」后主然之。  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,后主聚文武於丹墀,令邓芝、张温入。温自以为 得志,昂然上殿,见后主施礼。后主赐锦墩,坐於殿左,设御宴待之。后主但敬礼而已 。宴罢,百官送张温到馆舍。次日,孔明设宴相待。孔明谓张温曰:「先帝在日,与吴 不睦,今已晏驾。当今主上:深慕吴王,欲捐旧忿,永结盟好,并力破魏。望大夫善言 回奏。」   张温领诺。酒至半酣,张温喜笑自若,颇有傲慢之意。次日,后主将金帛赐与张温 ,设宴於城南邮亭之上,命众官相送。孔明殷勤劝酒。正饮酒间,忽一人乘醉而入,昂 然长揖,入席就坐。温怪之,乃问孔明曰:「此何人也?」孔明答曰:「姓秦,名宓, 字子★(左来又力,音同赤);现为益州学士。」温笑曰:「名称学士,未知胸中曾学 事否?」   宓正色而言曰:「蜀中三尺小童,尚皆就学,何况於我?」温曰:「且说公何所学 ?」宓对曰:「上至天文,下至地理,三教九流,诸子百家,无所不通;古今兴废,圣 贤经传,无所不览。」温笑曰:「公既出大言,请即以天为问。天有头乎?」宓曰:「 有头。」温曰:「头在何方?」宓曰:「在西方。《诗》云:『乃眷西顾。』以此推之 ,头在西方也。」温又问:「天有耳乎?」宓答曰:「天处高而听卑。《诗》云;『鹤 鸣於九皋,声闻於天。』无耳何能听?」温又问:「天有足乎?」宓曰;「有足。《诗 》云:『天步艰难。』无足何能步?」温又问:「天有姓乎?」宓曰:「岂得无姓!」 温曰:「何姓?」宓答曰:「姓刘。」温曰:「何以知之?」宓曰:「天子姓刘,以故 知之。」温又问曰:「日生於东乎?」宓对曰:「虽生於东,而没於西。」   此时秦宓语言清朗,答问如流,满座皆惊。张温无语。宓乃问曰:「先生东吴名士 ,既以天事下问,必能深明天之理。昔混沌既分,阴阳剖判;轻清者上浮而为天,重浊 者下凝而为地;至共工氏战败,头触不周山,天柱折,地维缺;天倾西北,地陷东南。 天既轻清而上浮,何以倾其西北乎?又未知轻清之外,还有何物?愿先生教我。」   张温无言可对,乃避席而谢曰:「不意蜀中多出俊杰!恰闻讲论,使仆顿开芧塞。 」孔明恐温羞愧,故以善言解之曰:「席间问难,皆戏谈耳。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, 何在唇齿之戏哉?」温拜谢。孔明又令邓芝入吴答礼,就与张温同行。张、邓二人拜辞 孔明,望东吴而来。   却说吴王见张温入蜀未还,乃聚文武商议。忽近臣奏曰;「蜀遣邓芝同张温入国答 礼。」权召入。张温拜於殿前,备称后主、孔明之德,愿求永结盟好,特遣邓尚书又来 答礼。权大喜,乃设宴待之。权问邓芝曰:「若吴、蜀二国同心灭魏,得天下太平,二 主分治,岂不乐乎?」芝答曰:「『天无二日,民无二王』。如灭魏之后,未识天命所 归何人。但为君者,各修其德;为臣者,各尽其忠,则战争方息耳。」权大笑曰:「君 之诚款,乃如是耶!」遂厚赠邓芝还蜀。自此吴、蜀通好。却说魏国细作人探知此事 ,火速报入中原。魏主曹丕听知,大怒曰:「吴、蜀连和,必有图中原之意也。不若朕 先伐之。」于是大集文武,商议起兵伐吴。此时大司马曹仁、太尉贾诩已亡。侍中辛毗 出班奏曰:「中原之地,土阔民稀,而欲用兵,未见其利。今日之计,莫若养兵屯田十 年,足食足兵,然后用之,则吴、蜀方可破也。」丕怒曰:「此迂儒之论也!今吴、蜀 连和,早晚必来侵境,何暇等待十年?」即传旨起兵伐吴。司马懿奏曰:「吴有长江之 险,非船莫渡。陛下必御驾亲征,可选大小战船,从蔡颍而入淮,取寿春,至广陵,渡 江口,迳取南徐:此为上策。」   丕从之。于是日夜并工,造龙舟十只,长二十余丈,可容二千余人;收拾战船三千 余只。魏黄初五年秋八月,会聚大小将士,令曹真为前部,张辽、张邰、文聘、徐晃等 为大将先行,许褚、吕虔为中军护卫,曹休为合后,刘晔、蒋济为参谋。前后水陆军马 三十余万,克日起兵。封司马懿为尚书仆射,留在许昌。凡国政大事,并皆听懿决断。   不说魏兵起程。却说东吴细作探知此事,报入吴国。近臣慌奏吴王曰:「今魏王曹 丕,亲自乘驾龙舟,提水陆大军三十余万,从蔡颍出淮,必取广陵,渡江来下江南,甚 为利害。」孙权大惊,即聚众文武商议。顾雍曰:「今主上既与西蜀连和,可修书与诸 葛孔明,令起兵出汉中,以分其势;一面遣一大将,屯兵南徐以拒之。」权曰:「非陆 伯言不可当此重任。」雍曰:「陆伯言镇守荆州,不可轻动。」权曰:「孤非不知:奈 眼前无替力之人。」   言未尽,一人从班部内应声而出曰:「臣虽不才,愿统一军以当魏兵。若曹丕亲渡 大江,臣必生擒,以献殿下;若不渡江,亦杀魏兵大半,令魏兵不敢正视东吴。」权视 之,乃徐盛也。权大喜曰:「如得卿守江南一带,孤何忧哉?」遂封徐盛为安东将军, 总镇都督建业、南徐军马。盛谢恩,领命而退;即传令教众官军多置器械,多设旌旗, 以为守护江岸之计。   忽一人挺身出曰:「今日大王以重任委托将军,欲破魏兵以擒曹丕,将军何不早发 军马渡江,於淮南之地迎敌?直待曹丕兵至,恐无及矣。」盛视之,乃吴王侄孙韶也。 韶字公礼,官授扬威将军,曾在广陵守御;年幼负气,极有胆勇。盛曰:「曹丕势大, 更有名将为先锋,不可渡江迎敌。待彼船皆集於北岸,吾自有计破之。」韶曰:「吾手 下自有三千军马,更兼深知广陵路势,吾愿自去江北,与曹丕决一死战。如不胜,甘当 军令。」   盛不从。韶坚执要去。盛只是不肯,韶再三要行。盛怒曰:「汝如此不听号令,吾 安能制诸将乎?」叱武士推出斩之。刀斧手拥孙韶出辕门之外,立起皂旗。韶部将飞报 孙权。权听知,急上马来救。武士恰待行刑,孙权早到,喝散刀斧手,救了孙韶,韶哭 奏曰:「臣往年在广陵,深知地理;不就那里与曹丕厮杀,直待他下了长江,东吴指日 休矣!」   权迳入营来。徐盛迎接入帐,奏曰:「大王命臣为都督,提兵拒魏;今扬威将军孙 韶,不遵军法,违令当斩,大王何故赦之?」权曰:「韶倚血气之壮,误犯军法,万希 宽恕。」盛曰:「法非臣所立,亦非大王所立,乃国家之典刑也。若以亲而免之,何以 令众乎?」权曰:「韶犯法本应任将军处治;奈此子虽本姓俞氏,然孤兄甚爱之,赐姓 孙。於孤颇有劳绩,今若杀之,负兄义矣。」盛曰:「且看大王之面,寄下死罪。」 权令孙韶拜谢。韶不肯拜,厉声而言曰:「据吾之见,只是引军破曹丕!便死也不服你 的见识!」徐盛变色。权叱退孙韶,谓徐盛曰:「便无此子,何损於吴?今后勿再用之 。」言讫自回。是夜人报徐盛,说孙韶引本部三千精兵,潜地过江去了。盛恐有失,於 吴王面上不好看,乃唤丁奉授以密计,引三千兵渡江接应。   却说魏王驾龙舟至广陵,前部曹真已领兵列於大江之岸。曹丕问曰:「江岸有多少 兵?」真曰:「隔岸远望,并不见一人,亦无旌旗营寨。」丕曰:「此必诡计也。朕自 往观其虚实。」于是大开江道,放龙舟直至大江,泊於江岸。船上建龙凤日月五色旌旗 ,銮仪簇拥,光耀射目。曹丕端坐舟中,遥望江南,不见一人,回顾刘晔、蒋济曰:「 可渡江否?」晔曰:「兵法实实虚虚。彼见大军至,如何不作整备?陛下未可造次。且 待三五日,看其动静,然后发先锋渡江以探之。」丕曰:「卿言正合朕意。」是日天 晚,宿於江中。当夜月黑。军士皆执灯火,明耀天地,恰如白昼。遥望江南,并不见半 点儿火光。丕问左右曰:「此何故也?」近臣奏曰:「想闻陛下天兵来到,故望风逃窜 耳。」丕暗笑。及至天晓,大雾迷漫,对面不见。须臾风起,雾散云收,望见江南一带 皆是连城;城楼上枪刀耀日,遍城尽插旌旗号带。顷刻数次人来报:「南徐沿江一带, 直至石头城:一连数百里,城郭舟车,连绵不绝,一夜成就。」曹丕大惊。原来徐盛束 缚芦苇为人,尽穿青衣,执旌旗,立於假城疑楼之上。魏兵见城上许多人马,如何不胆 寒?丕叹曰:「魏虽有武士千群,无所用之。江南人物,未可图也!」正惊讶间,忽 然狂风大作,白浪滔天,江水溅湿龙袍,大船将覆。曹真慌令文聘撑小舟急来救驾。龙 舟上人站立不住。文聘跳上龙舟,负丕下得小舟,奔入河港。忽流星马报道:「赵云引 兵出阳平关,迳取长安。」丕听得,大惊失色,便教收军。众军各自奔走。背后吴兵追 至。丕传旨教尽弃御用之物而走。龙舟将次入淮,忽然鼓角齐鸣,喊声大震,刺斜里一 彪军杀到;为首大将,乃孙韶也。魏兵不能抵当,折其大半,渰死者无数。   诸将奋力救出魏主。魏主渡淮河,行不三十里,淮河中一带芦苇,预灌鱼油,尽皆 火著;顺风而下,风势甚急;火焰漫空,截住龙舟。丕大惊,急下小船。傍岸时,龙舟 上早已火著。丕慌忙上马,岸上一彪军杀来,为首大将,乃丁奉也。张辽急拍马来迎, 被奉一箭射中其腰,却得徐晃救了,同保魏主而走;折军无数。背后孙韶、丁奉夺得马 匹、车仗、船只、器械,不计其数。魏兵大败而回。吴将徐盛,全获大功。吴王重加赏 赐。张辽回到许昌,箭疮迸裂而亡。曹丕厚葬之,不在话下。   却说赵云吊兵杀出阳平关之次,忽报丞相有文书到,说益州耆帅雍闿结连蛮王孟获 ,起十万蛮兵侵掠四郡;因此宣云回车,令马超坚守阳平关,丞相欲自南征,赵云乃急 收兵而回。此时孔明在成都整饬军马,亲自南征。正是:方见东吴敌北魏,又看西蜀战 南蛮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 第八十七回:征南寇丞相大兴师,抗天兵蛮王初受执   却说诸葛丞相在於成都,事无大小,皆亲自从公决断。两川之民,忻乐太平,夜不 闭户,路不拾遗。又幸连年大熟,老幼鼓腹讴歌,凡遇差役,争先早办:因此军需器械 应用之饷,无不完备;米满仓廒,财盈府库。   建兴三年,益州飞报:「蛮王孟获,大起蛮兵十万,犯境侵掠。建宁太守雍闿,乃 汉朝什邡侯雍齿之后,今结连孟获造反。牂牁郡太守朱褒、越隽郡太守高定,二人献了 城。止有永昌郡太守王伉不肯反。现今雍闿、朱褒、高定三人部下人马,皆与孟获为乡 导官,攻打永昌郡。赖王伉与功曹吕凯,会集百姓,死守此城,其势甚急。」孔明乃入 朝奏后主曰:「臣观南蛮不服,实国家之大患也。臣当自领大军,前去征讨。」后主曰 :「东有孙权,北有曹丕;今相父弃朕而去,倘吴、魏来攻,如之奈何?」孔明日:「 东吴方与我国讲和,料无异心;若有异心,李严在白帝城,此人可当陆逊也。曹丕新败 ,锐气已丧,未能远图;且有马超守把汉中诸处关口,不必忧也。臣又留关兴、张苞等 分两军为救应,保陛下万无一失。今臣先去扫荡蛮方,然后北伐,以图中原,报先帝三 顾之恩,托孤之重。」后主曰:「朕年幼无知,惟相父斟酌行之。」言未毕,班部内一 人出曰:「不可!不可!」众视之,乃南阳人也:姓王,名连,字文仪;见为谏议大夫 。连谏曰:「南方不毛之地,瘴疫之乡;丞相秉钧衡之重任,而自远征,非所宜也。且 雍闿等乃疥癣之疾,丞相只须遣一大将讨之,必然成功。」孔明曰:「南蛮之地,离国 甚远,人多不习王化,收伏甚难,吾当亲往征之。可刚可柔,别有斟酌,非可容易托人 。」   王连再三苦劝,孔明不从。是日,孔明辞了后主,令蒋琬为参军;费袆为长史;董 厥、樊建二人为掾史;赵云、魏延为大将,总督军马;王平、张翼为副将;并川将数十 员:共起川兵五十万,前望益州进发。忽有关公第三子关索,入军来见孔明曰:「自荆 州失陷,逃难在鲍家庄养病。每要赴川见先帝报雠,疮痕未合,不能起行。近已安痊, 打探得东吴雠人已皆诛戮,迳来西川见帝,恰在途中遇见征南之兵,特来投见。孔明闻 之,嗟讶不已;面遣人申报朝廷,就令关索为前部先锋,一同征南。大队人马,各依队 伍而行。饥餐渴饮,夜住晓行:所经之处,秋亳无犯。   却说雍闿听知孔明自统大军而来,即与高定、朱褒商议,分兵三路:高定取中路, 雍闿在左,朱褒在右;三路各引兵五六万迎敌。于是高定令鄂焕为前部先锋。焕身长九 尺,面貌丑恶,使一枝方天戟,有万夫不当之勇;领本部兵,离了大寨,来迎蜀兵。却 说孔明统大军已到益州界分。前部先锋魏延,副将张翼、王平,才入界口,正遇鄂焕军 马。两阵对圆,魏延出马大骂曰:「反贼早早受降!」鄂焕拍马与魏延交锋。战不数合 ,延诈败走,焕随后赶来。走不数里,喊声大震。张翼、王平两路军杀来,绝其后路。 延复回。三员将并力拒战,生擒鄂焕,解到大寨,入见孔明。孔明令去其缚,以酒食待 之。问曰:「汝是何人部将?」焕曰:「某是高定部将。」孔明曰:「吾知高定乃忠义 之士,今为雍闿所惑,以致如此。吾今放汝回去,令高太守早早归降,免遭大祸。」鄂 焕拜谢而去,回见高定,说孔明之德。定亦感激不已。次曰,雍闿至寨。礼毕,闿曰: 「如何得鄂焕回也?」定曰:「诸葛亮以义放之。」闿曰:「此乃诸葛亮反间计;欲令 我两人不和,故施此谋也。」定半信半疑,心中犹豫。忽报蜀将搦战,闿自引三万兵出 迎。战不数合,闿拨马便走。魏延率兵,追杀二十余里。次日,雍闿又起兵来迎。孔明 一连三日不出。至第四日,雍闿、高定分兵两路,来取蜀寨。   却说孔明令魏延两路伺候;果然雍闿、高定两路兵来,被伏兵杀伤大半,生擒者无 数,都解到大寨来。雍闿的人,囚在一边;高定的人,囚在一边。却令军士称说:「但 是高定的人免死,雍闿的人尽杀。」众军皆闻此言。少时,孔明令取雍闿的人到帐前, 问曰:「汝等皆是何人部从?」众伪曰:「高定部下人也。」孔明教皆免其死,与酒食 赏劳,令人送出界首,纵放回寨。孔明又唤高定的人问之。众皆告曰:「吾等实是高定 部下军士。」孔明亦皆免其死,赐以酒食;却扬言曰:「雍闿今日使人投降,要献汝主 并朱褒首级以为功劳,吾甚不忍。汝等既是高定部下军,吾放汝等回去,再不可背反。 若再擒来,决不轻恕。」   众皆拜谢而去;回到本寨,入见高定,说知此事。定乃密遣人去雍闿寨中探听,却 有一半放回的人,言说孔明之德;因此雍闿部军,多有归顺高定之心。虽然如此,高定 心中不稳,又令一人来孔明寨中探听虚实;被伏路军捉来见孔明。孔明故意认做雍闿的 人,唤入帐中问曰:「汝元帅既约下献高定、朱褒二人首级,因何误了日期?汝这厮不 精细,如何做得细作!」军士含糊答应。孔明以酒食赐之,修密书一封,付军士曰:「 汝持此书付雍闿,教他早早下手,休得误事。」细作拜谢而去,回见高定,呈上孔明之 书,说雍闿如此如此。定看书毕,大怒曰:「吾以真心待之,彼反欲害吾,情理难容! 」便唤鄂焕商议。焕曰:「孔明乃仁人,背之不祥。我等谋反作恶,皆雍闿之故;不如 杀闿以投孔明。」定曰:「如何下手?」焕曰:「可设一席,令人去请雍闿。彼若无异 心,必坦然而来;若其不来,必有异心。我主可攻其前,某伏於寨后小路候之,闿可擒 矣。」高定从其言,设席请雍闿。闿果疑前日放回军士之言,惧而不来。是夜高定引兵 杀投雍闿中。原来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,皆想高定之德,乘时助战。雍闿军不战自乱, 闿上马望山路而走。行不二里,鼓声响处,一彪军出,乃鄂焕也;挺方天戟骤马当先。   雍闿措手不及,被焕一戟刺於马下,就枭其首级。闿部下军士皆降高定。定引两部 军来降孔明,献雍闿首於帐下。孔明高坐於帐上,喝令左右推转高定,斩首报来。定曰 :「某感丞相大恩,今将雍闿首级来降,何故斩也?」孔明大笑曰:「汝来诈降,敢瞒 吾耶!」定曰:「丞相何以知吾诈降?」孔明於匣中取出一缄,与高定曰:「朱褒已使 人密献降书,说你与雍闿结生死之交,岂肯一日便杀此人?吾故知汝诈也。」定叫屈曰 :「朱褒乃反间之计也,丞相切不可信!」孔明曰:「吾亦难凭一面之词。汝若捉得朱 褒,方表真心。」定曰;「丞相休疑。某去擒朱褒来见丞相,若何?」孔明曰:「若如 此,吾疑心方息也。」   高定即部将鄂焕并本部兵,杀奔朱褒营来。比及离寨约有十里,山后一彪军到,乃 朱褒也。褒见高定军来,慌忙与高定答话。定大骂曰:「汝如何写与诸葛丞相处,使反 间之计害吾耶?」褒目瞪口呆,不能回答。忽然鄂焕於马后转过,刺朱褒於马下。定厉 声而言曰:「如不顺者皆戮之!」于是众军一齐拜降。定引两部军来见孔明,献朱褒首 级於帐下。孔明大笑曰:「吾故使汝杀此二贼,以表忠心。」遂命高定为益州太守,总 摄三郡;令鄂焕为牙将。三路军马已平。于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孔明。孔明入城已毕 ,问曰:「谁与公守此城,以保无虞?」伉曰:「某今日得此郡无危者,皆赖永昌不韦 人:姓吕,名凯,字季平:皆此人之力。」孔明遂请吕凯至。凯入见,礼毕。孔明曰: 「久闻公乃永昌高士,多亏公保守此城。今欲平蛮方,公有何高见?」吕凯遂取一图, 呈与孔明曰:「某自历仕以来,知南人欲反久矣;故密遣人入其境,察看可屯兵交战之 处,书成一图,名曰『平蛮指掌图』。今敢献与明公。明公试观之,可为征蛮之一助也 。」孔明大喜,就用吕凯为行军教授,兼乡导官。于是孔明提兵大进,深入南蛮之境。   正行军之次,忽报天子差使命至。孔明请入中军,但见一人素袍白衣而进,乃马谡 也;为兄马良新亡,因此挂孝。谡曰:「奉主上敕命,赐众军酒帛。」孔明接诏已毕, 依命一一给散,遂留马谡在帐叙话。孔明问曰:「吾奉天子诏,削平蛮方,久闻幼常高 见,望乞赐教。」谡曰:「愚有片言,望丞相察之。南螀恃其地远山险,不服久矣;虽 今日破之,明日复叛。丞相大军到彼,必然平服;但班师之日,必用北伐曹丕:蛮兵若 知内虚,其反必速。夫用兵之道:『攻心为上,攻城为下;心战为上,兵战为下。』愿 丞相但服其心足矣。」孔明叹曰:「幼常足知吾肺腑也!」于是孔明遂令马谡为参军, 即统大兵前进。   却说蛮王孟获,听知孔明智破雍闿等,遂聚三洞元帅商议:第一洞乃金环三结元帅 ,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帅,第三洞乃阿会喃元帅。三洞元帅入见孟获,获曰:「今诸葛丞 相领大军来侵我境界,不得不并力敌之。汝三人可分兵三路而进。如得胜者,便为洞主 。」于是分金环三结取中路,董荼那取左路,阿会喃取右路:各引五万蛮兵,依令而行 。却说孔明正在寨中议事,忽哨马飞报,忽哨马飞报,说三洞元帅分兵三路到来。孔明 听毕,即唤赵云、魏延至,却都不分付;更唤王平、马忠至,嘱之曰:「今蛮兵三路而 来,吾欲令子龙、文长去;此二人不识地理,未敢用之。王平可往左路迎敌,马忠可往 右路迎敌。吾却使子龙、文长随后接应。今日整顿军马,来日平明进发。」二人听令而 去。又唤张嶷、张翼分付曰:「汝二人同领一军,往中路迎敌。今日整点军马,来日与 王平、马忠约会而进。吾欲令子龙、文长去取,二人不识地理,故未敢用之。」张嶷、 张翼听令去了。   赵云、魏延见孔明不用,各有愠色。孔明曰:「吾非不用汝二人,但恐涉险入深, 为蛮人所算,失其锐气耳。」赵云曰:「倘我等识地理,若何?」孔明曰:「汝二人只 宜小心,休得妄动。」二人快快而退。赵云请魏延到自已寨内商议曰;「吾二人为先锋 ,却说不识地理而不肯用。今用此后辈,吾等岂不羞乎?」延曰:「吾二人只今就上马 ,亲去探之;捉住土人,便教引进,以敌蛮兵,大事可成。」云从之,遂上马迳取中路 而来。方行不数里,远远望见尘头大起。二人上山坡看时,果见数十骑蛮兵,纵马而来 。二人两路冲出。蛮兵见了,大惊而走。   赵云、魏延各生擒几人,回到本寨,以酒食待之,却细问其故。蛮兵告曰:「前面 是金环三结元帅大寨,正在山口。寨边东西两路,却通五溪洞并董荼那、阿会喃各寨之 后。」赵云、魏延听知此话,遂点精兵五千,教擒来蛮兵引路。比及起身时,已是二更 天气;月明星朗,趁着月色而行。刚到金环三结大寨之时,约有四更,蛮兵方起造饭, 准备天明厮杀。忽然赵云、魏延两路杀入,蛮兵大乱。赵云直杀入中军,正逢金环三结 元帅;交马只一合,被云一枪刺落马下,就枭其首级。余军溃散。魏延便分兵一半,望 东路抄董荼那寨来。赵云分兵一半,望西路抄阿会喃寨来。比及杀到蛮兵大寨之时,天 已平明。先说魏延杀奔董荼那寨来;董荼那听知寨后有军杀至,便引兵出寨拒敌。忽然 寨前门一声喊起,蛮兵大乱。原来王平军马早已到了。两下夹攻,蛮兵大败。董荼那夺 路走脱,魏延追赶不上。   却说赵云引兵杀到阿会喃寨后之时,马忠已杀至寨前。两下夹攻,,蛮兵大败。阿 会喃乘乱走脱,各自收军,回见孔明。孔明问曰:「三洞蛮兵,走了两洞之主,金环三 结元帅首级安在?」赵云将首级献功。众皆言曰:「董荼那、阿会喃皆弃马越岭而去, 因此赶他不上。」孔明大笑曰:「二人吾已擒下了。」赵、魏二人并诸将皆不信。少顷 ,张嶷解董荼那到,张翼解阿会喃到。众皆惊讶。孔明曰:「吾观吕凯图本,已知他各 人下的寨子,故以言激子龙、文长之锐气,故教深入重地,先破金环三结,随即分兵左 右寨后抄出,以王平、马忠应之。非子龙、文长不可当此任也。吾料董荼那、阿会喃必 从便径往山路而走,故遣张嶷、张翼以伏兵待之,令关索以兵接应,擒此二人。」诸将 皆拜伏曰:「丞相机算,神鬼莫测!」孔明令押过董荼那,阿会喃至帐下,尽去其缚, 以酒食衣服赐之;令各自归洞,勿得助恶。二人泣拜,各投小路而去。孔明谓诸将曰: 「来日孟获必然亲自引兵厮杀,便可就此擒之。」乃唤赵云,魏延至,付与计策,各引 五千兵去了。又唤王平,关索,同引一军,授计而去。孔明分拨已毕,坐於帐上待之。 却说蛮王孟获在帐中正坐,忽哨马报来,说三洞元帅,俱被孔明捉将去了;部下之兵, 各自溃散。获大怒,遂起蛮兵迤逦进发,正遇王平军马。两阵对圆,王平出马横刀望之 。只见门旗开处,数百南蛮骑将两势摆开。中间孟获出马:头顶嵌宝紫金冠,身披缨络 红锦袍,腰系碾玉狮子带,脚穿鹰嘴抹绿靴,骑一匹卷毛赤兔马,悬两口松纹镶宝剑, 昂然观望,回顾左右蛮将曰:「人每说诸葛亮善能用兵;今观此阵,旌旗杂乱,队伍交 错;刀枪器械,无一可能胜吾者。--始知前日之言谬也。早知如此,吾反多时矣。谁敢 去擒蜀将,以振军威?」言末尽,一将应声而出,名唤忙牙长;使一口截头大刀,骑一 匹黄骠马,来取王平。二将交锋,战不数合,王平便走。孟获驱兵大进,迤逦追赶。关 索略战又走,约退二十余里。孟获正追杀之间,忽然喊声大起,左有张嶷,右有张翼, 两路兵杀出,截断归路。王平,关索,复引兵杀回。前后夹攻,蛮兵大败。孟获引部将 死战得脱,望锦带山而逃。背后三路兵追杀将来。获正奔走之间,前面喊声大起,一彪 军拦住: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。获见了大惊,慌忙奔锦带山小路而走。子龙冲杀一 阵,蛮兵大败,生擒者无数。孟获止与数十骑奔入山谷之中,背后追兵至近,前面路狭 ,马不能行,乃弃了马匹,爬山越岭而逃。忽然山谷中一声鼓响,乃是魏延受孔明计策 ,引五百步军,伏於此处。孟获抵敌不住,被魏延生擒活捉了,从骑皆降。   魏延解孟获到大寨来见孔明。孔明早已杀牛宰马,设宴在寨;却教帐中排开七重围 子手,刀枪剑戟,灿若霜雪;又执御赐黄金钺斧,曲柄伞盖,前后羽葆鼓吹,左右排开 御林军,布列得十分严整。孔明端坐於帐上,只见蛮兵纷纷攘攘。解到无数。孔明唤到 帐中,尽寸其缚,抚谕曰:「汝等皆是好百姓,不幸被孟获所拘,今受惊吓,吾想汝等 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门而望;若听知阵败,定然割肚牵肠,眼中流血。吾今尽放汝等回去 ,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。」言讫,各赐酒食米粮而遣之。蛮兵深感其恩,泣拜而 去。孔明教唤武士押过孟获来。不移时,前推后拥,缚至帐前。获跪於帐下。孔明曰: 「先帝待汝不薄,汝何敢背反?」获曰:「两川之地,皆是他人所占地土;汝主倚强夺 之,自称为帝。吾世居此处,汝等无礼,侵我土地,何为反耶?」孔明曰:「吾今擒汝 ,汝心服否?」获曰:「山僻路狭,误遭汝手,如何肯服?」孔明曰:「汝既不服,吾 放汝去,若何?」获曰:「汝放我回去,再整军马,共决雌雄;若能再擒吾,吾方服也 。」孔明即令去其缚,与衣服穿了,赐以酒食,给与鞍马,差人送出路径,望本寨而去 。正是:寇入掌中还放去,人居化外未能降。未知再来交战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八十八回:渡泸水再缚番王,识诈降三擒孟获  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,众将上帐问曰;「孟获乃南蛮渠魁,今幸被擒,南方便定;丞 相何故放之?」孔明笑曰:「吾擒此人,如囊中取物耳。直须降伏其心,自然平矣。」 诸将闻言,皆未有信。   当日孟获行至泸水,正遇手下败残的蛮兵,皆来寻探,兵见了孟获,且惊且喜,拜 问曰:「大王如何能够回来?」获曰:「蜀人监我在帐中,被我杀死十余人,乘夜黑而 走。正行间,逢著一哨马军,亦被我杀之,夺了此马;因此得脱。」众皆大喜,拥孟获 渡了泸水,下住寨栅,会集各洞酋长,陆续招聚原放回的蛮兵,约有十余万骑。此时董 荼那、阿会喃已在洞中。孟获使人去请,二人惧怕,只得也引洞兵来。获传令曰:「吾 己知诸葛亮之计矣,不可与战,战则中他诡计。彼川兵远来劳苦,况即日天炎,彼兵岂 能久住?吾等有此泸水之险,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,皆筑土城,深沟高垒,看诸葛亮 如何施谋。」众酋长从其计,尽拘船筏於南岸一带,筑起土城。有依山傍崖之地,高竖 敌楼;楼上多设弓弩炮石,准备久处之计。粮草皆是各洞供连。孟获以为万全之策,坦 然不忧。   却说孔明提兵大进,前军已至泸水,哨马飞报说:「泸水之内,并无船筏;又兼水 势甚急,隔岸一带筑起土城,皆有蛮兵守把。」时值五月,天气炎热,南方之地,分外 炎酷,军马衣甲,皆穿不得。孔明自至泸水边观毕,回到本寨,聚将至帐中,传令曰: 「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,深沟高垒,以拒我兵;吾既提兵至此,如何空回?汝等各各引 兵,依山傍树,拣林木茂盛之处,与我将息人马。」乃遣吕凯离泸水百里,拣阴凉之地 ,分作两个寨子;使王平、张嶷、张翼、关索各守一寨,内外皆搭草棚,遮盖马匹,将 士乘凉,以避暑气。参军蒋琬看了,入问孔明曰:「某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,正犯昔 日先帝败於东吴时之地势矣。倘蛮兵偷渡泸水,前来劫寨,若用火攻,如何解救?」孔 明笑曰:「公勿多疑,吾自有妙算。」蒋琬等皆不晓其意。   忽报蜀中差马岱解暑药并粮米到。孔明令入。岱参拜毕,一面将米药分派各寨。孔 明问曰:「汝今带多少军来?」马岱曰:「有三千军。」孔明曰:「吾军累战疲困,欲 用汝军,未知肯向前否?」岱曰:「皆是朝廷军马,何分彼我?丞相要用,虽死不辞。 」孔明曰:「今孟获拒住泸水,无路可渡。吾欲先断其粮道,令彼军自乱。」岱曰:「 如何断得?」孔明曰:「离此一百五十里,泸水下流沙口,此处水慢,可以扎筏而渡。 汝提本部三千军渡水,直入蛮洞,先断其粮,然后会合董荼那、阿会喃两个洞主,便为 内应,不可有误。」   马岱欣然去了,领兵前到沙口,驱兵渡水;因见水浅,大半不下筏,只裸衣而过, 半渡皆倒;急救傍岸,口鼻出血而死。马岱大惊,连夜回告孔明。孔明随唤乡导土人问 之。土人曰:「目今炎天,毒聚泸水,日间甚热,毒气正发。有人渡水,必中其毒。或 饮此水,其人必死。若要渡时,须待夜静水冷,毒气不起,饱食渡之,方可无事。」孔 明遂令土人引路;又选精壮军五六百,随着马岱,来到泸水沙口,扎起木筏,半夜渡水 ,果然无事。岱领著二千壮军,令土人引路,迳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谷而来。那夹山 谷,两下是山,中间一条路,止容一人一马而过。马岱占了夹山谷,分拨军士,立起寨 栅。洞蛮不知,正解粮到,被岱前后截住,夺粮百余车。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。   此时孟获在寨中,终日饮酒取乐,不理军务,谓众酋长曰:「吾若与诸葛亮对敌, 必中奸计。今靠此此泸水之险,深沟高垒以待之;蜀人受不过酷热,必然退走。那时吾 与汝等随后击之,便可擒诸葛亮也。」言讫,呵呵大笑。忽然班内一酋长曰:「沙口水 浅,倘蜀兵透漏过来,深为利害;当分军守把。」获笑曰:「汝是本处土人,如何不知 ?吾正要蜀兵来渡此水,渡则必死於水中矣。」酋长又曰:「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, 当复何如?」获曰:「不必多疑。吾境内之人,安肯助敌人耶?」正言之间,忽报蜀兵 不知多少,暗渡泸水,绝继了夹山粮道,打著「平北将军马岱」旗号。获笑曰:「量此 小辈,何足道哉!」即遣副将忙牙长,引三千兵投夹山谷来。   却说马岱望见蛮兵已到,遂将二千军摆在山前。两阵对圆,忙牙长出马,与马岱交 锋;只一合,被岱一刀,斩於马下。蛮兵大败走回,来见孟获,细言其事。获唤诸将问 曰:「谁敢去敌马岱?」言未毕,董荼那出曰:「某愿往。」孟获大喜,遂与三千兵而 去。获又恐有人再渡泸水,即遣阿会喃,引三千兵,去守把沙口。   却说董荼那引蛮兵到夹山谷下寨,马岱引兵来迎。部内军有认得是董荼那,说与马 岱如此如此。岱纵马向前大骂曰:「无义背恩之徒!吾丞相饶汝性命,今又背反,岂不 自羞!」董荼那满面羞惭,无言可答,不战而退。马岱掩杀一阵而回。董荼那回见孟获 曰:「马岱英雄,抵敌不住。」获大怒曰:「吾知汝原受诸葛亮之恩,今故不战而退! 正是卖阵之计!」喝教出斩了。众酋长再三哀告,方才免死,叱武士将董荼那打了一百 大棍,放归本寨。诸多酋长,皆来告董荼那曰:「我等虽居蛮方,未尝敢犯中国;中国 亦不曾侵我。今因孟获势力相逼,不得已而造反,想孔明神机莫测,曹操孙权尚自惧之 ,何况我等蛮方乎?况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,无可为报。今欲舍一死命,杀孟获去投 孔明,以免洞中百姓涂炭之苦。」董荼那曰:「未知汝等心下若何?」内有原蒙孔明放 回的人,一齐同声应曰:「愿往!」于是董荼那手执钢刀,引百余人,直奔大寨而来, 时孟获大醉於帐中。董荼那引众人持刀而入,帐下有两将侍立。董荼那以刀指曰:「汝 等亦受诸葛丞相活命之恩,宜当报效。」二将曰:「不须将军下手,某当生擒孟获,去 献丞相。」于是一齐入帐,将孟获执缚已定,押到泸水边,驾船直过北岸,先使人报知 孔明。却说孔明已有细作探知此事,于是密传号令,教各寨将士,整顿军器,方教为首 酋长,解孟获入来,其余皆回本寨听候。董荼那先入中军见孔明,细说其事。孔明重加 赏劳,用好言抚慰,遣董荼那引众酋长去了,然后令刀斧手推孟获入。孔明笑曰:「汝 前者有言:『但再擒得,便肯降服。』今日如何?」获曰:「此非汝之能也,乃吾手下 之人自相残害,以致如此:如何肯服?」孔明曰:「吾今再放汝去,若何?」孟获曰: 「吾虽蛮人,颇知兵法;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,吾当率兵再决胜负。若丞相这番再 擒得我,那时倾心吐胆归降,并不敢改移也。」   孔明曰:「这番生擒,如又不服,必无轻恕。」令左右去其绳索,仍前赐以酒食, 列坐於帐上。孔明曰:「吾自出茅庐,战无不胜,攻无不取。汝蛮邦之人,何为不服? 」获默然不答。孔明酒后,唤孟获同上马出寨,看视诸营寨栅所屯粮草,所积军器。孔 明指谓获曰:「汝不降吾,真愚人也;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将,粮草器械,汝安能胜吾哉 ?汝若早降,吾当奏闻天子,令汝不先王位,子子孙孙,永镇蛮邦。意下若何?」获曰 :「某虽肯降,怎奈洞中之人,未肯心服。若丞相肯再放回去,就当招安本部人马,同 心合胆,方可归顺。」孔明欣然,又与孟获回到大寨,饮酒至晚。获辞去,孔明亲自送 至泸水边,以船送获归寨。孟获来到本寨,先伏刀斧手於帐下,差心腹人到董荼那、阿 会喃寨中,只推孔明有使命在,将二人赚到大寨帐下,尽皆杀之,弃尸於涧。孟获随即 遣亲信之人,把守隘口,自引军出了夹山谷,要与马岱交战,却并不见一人;及问土人 ,皆言昨夜尽搬粮草复渡泸水,归大寨去了。获再回洞中,与亲弟孟优商议曰:「如今 诸葛亮之虚实,吾已尽知,汝可去如此如此。」孟优领了兄计,引百余蛮兵,搬载金珠 、宝贝、象牙、犀角之类,渡了泸水,迳投孔明大寨而来;方才过了河时,前面鼓角齐 鸣,一彪军摆开,为首大将,乃马岱也。孟优大惊。岱问了来情,令在外厢,差人来报 孔明。孔明正在帐中与马谡,吕凯,蒋琬,费祎等,共议平蛮之事,忽帐下一人,报称 孟获差弟孟优来进宝贝。孔明回顾马谡曰;「汝知其来意否?」谡曰:「不敢明言。容 某暗写於纸上,呈与丞相,看合钧意否?」孔明从之。马谡写讫,呈与孔明。孔明看毕 ,抚掌大笑曰:「擒孟获之计,吾已差派下也。汝之所见,正与吾同。」遂唤赵云入, 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;又唤魏延入,亦低言分付;又唤王平、马忠、关索入,亦各密地 分付。各人受了计策,皆依令而去,方召孟优入帐。优再拜於帐下曰:「家兄孟获,感 丞相活命之恩,无可奉献,辄具金珠宝贝若干,权为赏军之资。续后别有贡天子礼物。 」孔明曰:「汝兄今在何处?」优曰:「为感丞相大恩,迳往银坑山中收拾宝物去了, 少时便回来也。」孔明曰:「汝带多少人来?」优曰:「不敢多带:只是随行百余人, 皆运货物者。」孔明尽教入帐看时,皆是青眼黑面,黄发紫须,耳带金环,鬅头跣足, 长力大之士。孔明就令随席而坐,教诸将劝酒,殷勤相待。   却说孟获在帐中专望回音,忽报有二人回了;唤入问之,具说:「诸葛亮受了礼物 大喜,将随行之人,皆唤入帐中,杀牛宰马,设宴相待。二大王令某密报大王,今夜二 更,里应外合,以成大事。」   孟获听知甚喜,即点起三万蛮兵,分为三队。获唤各洞酋长分付曰:「各军尽带火 具。今晚到了蜀寨时,放火为号。吾当自取中军,以擒诸葛亮。」诸多蛮将,受了计策 ,黄昏左右,各渡泸水而来。孟获带领心腹蛮将百余人,迳投孔明大寨,於路并无一军 阻挡。前至寨门,获率众将骤马而入,乃是空寨,并不见一人。获撞入中军,只见帐中 灯烛荧煌,孟优并番兵尽皆醉倒。原来孟优被孔明教马谡、吕凯二人管待,令乐人搬做 杂剧,殷勤劝酒,酒内下药,尽皆醉倒,浑如醉死之人。孟获入帐问之,内有醒者,但 指口而已,获知中计,急救了孟优等一干人。却待奔回中队,前面喊声大震,火光骤起 ,蛮兵各自逃窜,一彪军杀到,乃是蜀将王平。   获大惊,急奔左队时,火光冲天,一彪军杀到,为首蜀将乃是魏延。获慌忙望右队 而来,只见火光又起,又一彪军杀到,为首蜀将乃是赵云。三路军夹攻将来,四下无路 。孟获弃了军士,匹马望泸水而逃。正见泸水上数十个蛮兵,驾一小舟,获慌令近岸。 人马方才下船,一声号起,将孟获缚住。原来马岱了计策,引本部兵扮作蛮兵,撑船在 此,诱擒孟获。于是孔明招安蛮兵,降者无数。孔明一一抚慰,并不加害。就教救灭了 余火。须臾,马岱擒孟获至;赵云擒孟优至;魏延、马忠、王平、关索擒诸洞酋长至。 孔明指孟获而笑曰:「汝先令汝弟以礼诈降,如何瞒得我过!今番又被我擒,汝可服否 ?」获曰:「此乃吾弟贪口腹之故,误中汝毒,因此失了大事。吾若自来,弟以兵应之 ,必然成功。此乃天败,非吾之不能也,如何肯服?」孔明曰:「今已三次,如何不服 ?」孟获低头无语。孔明笑曰:「吾再放汝回去。」孟获曰:「丞相若肯放我弟兄回去 ,收拾家下亲丁,和丞相大战一场:那时擒得,方才死心塌地而降。」孔明曰:「再若 擒住,必不轻恕。汝可小心在意,勤攻韬略之书,再整亲信之士,早用良策,勿生后悔 。」遂令武士去其绳索,放起孟获,并孟优及各洞酋长,一齐都放。孟获拜谢去了。此 时蜀兵已渡泸水。孟获等过了泸水,只见岸口陈兵列将,旗帜纷纷。获到营前,马岱高 坐,以剑指之曰:「这番拏住,必无轻放!」孟获到了自已寨时,赵云早已袭了此寨, 布列兵马。云坐於大旗下,按剑而言曰:「丞相如此相待,休忘大恩!」获喏喏连声而 去。将出界口山坡,魏延引一千精兵,摆在坡上,勒马厉声而言曰:「吾今已深入巢穴 ,夺汝险要;汝尚自愚迷,抗拒大军!这回拏住,碎尸万段,决不轻饶!」孟获等抱头 鼠窜,望本洞而去。后人有诗赞曰:五月驱兵入不毛,月明泸水瘴烟高。誓将雄略酬三 顾,岂惮征蛮七纵劳?却说孔明渡了泸水,下寨已毕,大赏三军,聚诸将於帐下曰:「 孟获第二番擒来,吾令遍观各营虚实,正欲令其来劫营也。吾知孟获颇晓兵法,吾以兵 马粮草炫耀,实令孟获看吾破绽,必用火攻。彼令其弟诈降,欲为内应耳。吾三番擒之 而不杀,诚欲服其心,不欲灭其类也。吾今明告汝等,勿得辞劳,可用心报国。」众将 拜伏曰:「丞相智、仁、勇,三者足备;虽子牙、张良,不能及也。」孔明曰:「吾今 安敢望古人耶?皆赖汝等之力,共成功业耳。」帐下诸将听得孔明之言,尽皆喜悦。   却说孟获受了三擒之气,忿忿归到银坑洞中,即差心腹人赍金珠宝贝,往八番九十 三甸等处,并蛮方部落,借使牌刀獠丁军健数十万,克日齐备。各队人马,云堆雾拥, 俱听孟获调用。伏路军探知其事,来报孔明,孔明笑曰:「吾正欲令兵皆至,见吾之能 也。」遂上小车而行。正是:若非洞主威风猛,怎显军师手段高?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 下回分解。 第八十九回:武乡侯四番用计,南蛮王五次遭擒   却说孔明自驾小车,引百骑前来探路。前有一河,名曰西洱河。水势虽慢,并无一 只船筏。孔明令伐木为筏而渡,其木到水皆沈。孔明遂问吕凯。凯曰:「闻西洱河上流 有一山,其山多竹,大者数围。可令人伐之,於河上搭起竹桥,以渡军马。」孔明即调 三万人入山,伐竹数十万根,顺水放下,於河面狭处,搭起竹桥,阔十余丈。乃调大军 於河北岸,一字儿下寨,便以为壕堑,以浮桥为门,垒土为城;过桥南岸,一字下三个 大营,以待蛮兵。   却说孟获引数十万蛮兵,恨怒而来。将近西洱河,孟获引前部一万刀牌獠丁,直扣 前寨搦战。孔明头戴纶巾,身披鹤氅,手执羽扇,乘驷马车,左右众将簇拥而出。孔明 见孟获身穿犀皮甲,头顶朱红盔,左手挽牌,右手执刀,骑赤毛牛,口中辱骂;手下万 余洞丁,各舞刀牌,往来冲突。孔明急令退回本寨,四面紧闭,不许出战。蛮兵皆裸衣 赤身,直到寨门前叫骂。诸将大怒,皆来禀孔明曰:「某等情愿出寨,决一死战争!」 孔明不许。诸将再三欲战。孔明止曰:「蛮方之人,不遵王化,今此一来,狂恶正盛, 不可迎也;且宜坚守数日,待其猖狂少懈,吾自有妙计破之。」   于是蜀兵坚守数日。孔明在高阜处探之,窥见蛮兵已多懈怠,乃聚诸将曰:「汝等 敢出战否?」众将欣然要出。孔明先唤赵云、魏延入帐,向耳畔低言,分付如此如此。 二人受了计策先进。却唤王平、马忠入帐受计去了。又唤马岱分付曰:「吾今弃此三寨 ,退过河北;吾军一退,汝可便拆浮桥,移於下流,却渡赵云、魏延军马过河来接应。 」岱受计而去。又唤张翼曰:「吾军退去,寨中多设灯火。孟获知之,必来追赶,汝却 断其后。」张翼受计而退。孔明只教关索护车。众军退去,寨中多设灯火。蛮兵望见, 不敢冲突。   次日平明,孟获引大队蛮兵迳到蜀寨之时,只见三个大寨,皆无人马,於内弃下粮 草车仗数百余辆。孟优曰:「诸葛亮弃寨而走,莫非有计否?」孟获曰:「吾料诸葛亮 弃辎重而去,必因国中有紧急之事。若非吴侵,定是魏伐。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,弃车 仗而去也。可速追之,不可错过。」于是孟获自驱前部,直到西洱河边。望见河北岸下 ,寨中旗帜整齐如故,灿若云锦;沿河一带,又设锦城。蛮兵哨见,皆不敢进。获谓优 曰:「此是诸葛亮惧吾追赶,故就河北岸少住,不二日必走矣。」遂将蛮兵屯於河岸; 又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,以备渡河,却将敢战之兵,皆移於寨前面。不知蜀兵早已入自 己之境。   是日,狂风大起,四壁厢火明鼓响,蜀兵杀到,蛮兵獠丁,自相冲突。孟获大惊, 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,迳奔旧寨。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,乃是赵云。获慌忙回西洱河 ,望山僻处而走。又一彪军杀出,乃是马岱。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兵,望山谷中而逃 。见南、北、西三处,尘头火光,因此不敢前进,只得望东奔走。方才转过山口,见一 大林之前,数十从人,引一辆小车;车上端坐孔明,呵呵大笑曰:「蛮王孟获!大败至 此,吾已等候多时也!」获大怒,回顾左右曰:「吾遭此人诡计,受辱三次;今幸得这 里相遇。汝等奋力前去,连人带车砍为粉碎!」数骑蛮兵,猛力向前。孟获当先呐喊。 抢到大林之前,趷踏一声,踏了陷坑,一齐塌倒。大林之内,转出魏延,引数百军来, 一个个拖出,用索缚定。孔明先到寨中,招安蛮兵,并诸甸酋长洞丁。此时大半皆归本 乡去了,除死伤外,其余尽皆归降。孔明以酒肉相待,以好言抚慰,尽令於放回。蛮兵 皆感叹而去。少顷,张翼解孟优至。孔明诲之曰:「汝兄愚迷,汝当谏之。」   今被吾擒了四次,有何面目再见人耶?」孟优羞惭满面,伏地告求免死。孔明曰: 「吾杀汝不在今日,吾且饶汝性命,劝谕汝兄。」令武士解其绳索,放起孟优。优泣拜 而去。不一时,魏延解孟获至。孔明大怒曰:「你今番又被吾擒了,有何理说?」获曰 :「吾今误中诡计,死不瞑目!」孔明叱武士推出斩之。获全无惧色,回顾孔明曰:「 若敢再放吾回去,必然报四番之恨。」孔明大笑,令左右去其缚,赐酒压惊,就坐於帐 中。孔明问曰:「吾今四次以礼相待,汝尚然不服,何也?」获曰:「吾虽是化外之人 ,不似丞相专施诡计,吾如何肯服?」,孔明曰:「吾再放汝回去,复能战否?」获曰 :「丞相若再拏住吾,吾那时倾心降服,尽献本洞之物犒军,誓不反乱。」   孔明即笑而遣之。获忻然拜谢而去。于是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,望南迤逦而行。早 望见尘头起处,一队兵到,乃是兄弟孟优,重整残兵,来与兄报雠。兄弟二人,抱头相 哭,诉说前事。优曰:「我兵屡败,蜀兵屡胜,难以抵当。只可就山阴洞中,退避不出 。蜀兵受不过暑气,自然退矣。」获问曰:「何处可去?」优曰:「此去西南有一洞悉 ,名曰秃龙洞。洞主朵思大王,与弟甚厚,可投之。」于是孟获先教孟优到秃龙洞,见 了朵思大王。朵思慌引洞兵出迎,孟获入洞,礼毕,诉说前事。朵思曰:「大王宽心: 若川兵到来,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,与诸葛亮皆死於此处!」   获大喜,问计於朵思。朵思曰:「此洞中,止有两条路:东北上一路,就是大王所 来之路,地势平坦,土厚水甜,人马可行;若以木石垒断洞口,虽有百万之众,不能进 也。西北上有一条路,山险岭恶,道路窄狭;其中虽有小路,多藏毒蛇恶蝎;黄昏时分 ,烟瘴大起,直至己午时方收,惟未、申、酉三时,可以往来;水不可饮,人马难行。 此处更有四个毒泉:一名哑泉,其水颇甜,人若饮之,则不能言,不过旬日必死;二曰 灭泉,此水与汤无异,人若沐浴,则皮肉皆烂,见骨而死;三曰黑泉,其水微清,人若 溅之在身,则手足皆黑而死;四曰柔泉,其水如冰,人若饮之,咽喉无暖气,身躯软弱 如绵而死。此处虫鸟皆无,惟有汉伏波将军曾到;自此以后,更无一人到此。今垒断东 北大路,令大王稳居敝洞,若蜀兵见东路截断,必从西路而入;於路无水,若见此四泉 ,定然饮水;虽百万之众,皆无归矣,何用刀兵耶?」孟获大喜,以手加额曰:「今日 方有容身之地!」又望北指曰:「任诸葛亮神机妙算,难以施设!四泉之水,足以报败 兵之恨也!」自此,孟获、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筵宴。却说孔明连日不见孟获兵出,遂 传号令教大军离西洱河,望南进发。此时正当六月炎天,其热如火。有后人咏南方苦热 诗曰:   山泽欲焦枯,火光覆太虚。不知天地外,暑气更何如?   又有诗曰:   赤帝司权柄,阴云不敢生。云蒸孤鹤喘,海热巨鳌惊。忍舍溪边坐?慵抛竹里行。 如何沙塞客,擐甲复长征?   孔明统领大军,正行之际,忽哨马飞报:「孟获退往秃龙洞中不出,将洞口要路垒 断,内有兵把守;山恶岭峻,不能前进。」孔明请吕凯问之。凯曰:「某曾闻此洞有条 路,实不知详细。」蒋琬曰:「孟获四次遭擒,即已丧胆,安敢再出?况今天气炎热, 军马疲乏,征之无益;不如班师回国。」孔明曰:「若如此,正中孟获之计也。吾军一 退,彼必乘势追之。今已到此,安有复回之理?」遂令王平领数百军为前部;却教新降 蛮兵引路,寻西北小路而入。前到一泉,人马皆渴,争饮此水。王平探有此路,回报孔 明。比及到大寨之时,皆不能言,但指口而已。   孔明大惊,知是中毒,遂自驾小车,引数十人前来看时,见一潭清水,深不见底, 水气凛凛,军不敢试。孔明下车,登高望之,四壁峰岭,鸟雀不闻,心中大疑。忽望见 远远山冈之上,有一古庙。孔明攀藤附葛而到,见一石屋之中,塑一将军端坐,旁有石 碑,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庙:因平蛮到此,土人立庙祀之。孔明再拜曰:「亮受先帝托 孤之重,今承圣旨,到此平蛮;欲待蛮方即平,然后伐魏吞吴,重安汉室。今军士不识 地理,误饮毒水,不能出声。万望尊神,念本朝恩义,通灵显圣,护佑三军!」祈祷已 毕,出庙寻土人问之。隐隐望见对山一老叟杖而来,形容甚异。孔明请老叟入庙,礼毕 ,对坐於石上。孔明问曰:「丈者高姓?」老叟曰:「老夫久闻大国丞相隆名,幸得拜 见!蛮方之人,多蒙丞相活命,皆感恩不浅。」孔明问泉水之故。老叟答曰:「军所饮 水,乃哑泉之水也:饮之难言,数日而死。此泉之外,又有三泉。东南有一泉,其水至 冷,人若饮之,咽喉无暖气,身躯软弱而死,名曰柔泉。正南有一泉,人若溅之在身, 手足皆黑而死,名曰黑泉。西南有一泉,沸如热汤,人若浴之,皮肉尽脱而死,名曰灭 泉。敝处有此四泉,毒气所聚,无药可治。又烟瘴甚起,惟未、申、酉三个时辰可往来 ;余者时辰,皆瘴气密布,触之即死。」   孔明曰:「如此则蛮方不可平矣。蛮方不平,安能并吞吴、魏再兴室?有负先帝托 孤之重,生不如死也!」老叟曰:「丞相勿忧:老夫指引一处,可以解之。」孔明曰: 「老丈有何高见,望乞指教。」老叟曰:「此去正西数里,有一山谷。入内行二十里, 有一溪名曰万安溪。上有一高士,号为万安隐者:此人不出溪,有数十余年矣。其草庵 后有一泉,名安乐泉。人若中毒,汲其水饮之即愈。有人或生疥癞,或感瘴气,於万安 溪内浴之,自然无事。更兼庵前有一等草,名曰『薤叶芸香』。人若口含一叶,则瘴气 不染。丞相可速往求之。」孔明拜谢,问曰:「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,感刻不胜。愿闻 高姓?」老叟入庙曰:「吾乃山神,奉伏波将军之命,特来指引。」言讫,喝开庙后石 壁而入。孔明惊讶不已,再拜庙神,寻旧路上车,回到大寨。   次曰,孔明备信香礼物,引王平及众哑军,连夜望山神所言去处,迤逦而进。入山 谷小径,约行二十余里,但见长松大柏,茂竹奇花,环绕一庄;蓠落之中,有数间茅屋 ,闻得馨香喷鼻。孔明大喜,到庄前扣户,有一小童出。孔明方欲通姓名,早有一人, 竹冠草履,白袍皂绦,碧眼黄发,忻然出曰:「来者莫非汉丞相否?」孔明笑曰:「高 士何以知之?」隐者曰:「久闻丞相大纛南征,安得不知?」遂邀孔明入草堂。礼毕, 分宾主坐定。孔明告曰:「亮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,今承嗣君圣旨,领军到至,此欲服 蛮邦,使归王化。不期孟获潜入洞中,军士误饮哑泉之水。夜来蒙伏波将军显圣,言高 士有药泉,可以治之。望乞矜念,赐神水以众兵残生。」   隐者曰:「量老夫山野废人,何劳丞相枉驾?此泉就在庵后。」教取来饮。于是童 子引王平等一起哑军,来到溪边,汲水饮之;随即吐出恶涎,便能言语。童子大引众军 到万安溪中沐浴。隐者於庵中进柏子茶、松花菜,以待孔明。隐者告曰:「此间蛮洞多 毒蛇恶蝎,柳花飘入溪泉之间,水不可饮;但掘地为泉,汲水饮之方可。」孔明求「薤 叶芸香」,隐者令众军尽意采取:「各人口含一叶,自然瘴气不侵。」孔明拜求隐者姓 名。隐者笑曰:「某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。」孔明愕然。隐者又曰:「丞相休疑,容伸 片言:某一父母所生三人:长即老夫孟节,次获,又次孟优。父母皆亡。二弟强恶,不 归王化。某屡谏不从,故更名改姓,隐居於此。今辱弟造反,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, 如此困苦,孟节合该万死:故先於丞相之前请罪。」孔明叹曰:「方信盗跖、柳下惠之 事,今亦有之。」遂与孟节曰:「吾申奏天子,立公为王,可乎?」节曰:「为嫌功名 而逃於此,岂复有贪富贵之意?」孔明乃具金帛赠之。孟节坚辞不受。孔明嗟欺不已, 拜别而回。后人有诗曰:高士幽栖独闭关,武侯曾此破诸蛮。至今古木无人境,犹有寒 烟锁旧山。孔明回到大寨之中,令军士掘地取水。掘下二十余丈,并无滴水。凡掘十余 处,皆是如此。军心惊慌。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:「臣亮不才,仰承大汉之福,受命平 蛮。今途中乏水,军马枯渴。倘上天不绝大汉,即赐甘泉!若气运已终,臣亮等愿死於 此处!」是夜祝罢,平明视之,皆得满井甘泉。后人有诗曰:   为国平蛮统大兵,心存正道合神明。耿恭拜井甘泉出,诸葛虔诚水夜生。   孔明军马既得甘泉,安然由小径直入秃龙洞前下寨。   蛮兵探知,来报孟获曰:「蜀兵不染瘴疫之气,又无枯渴之患,诸泉皆不应。」朵 思大王闻知不信,自与孟获来高山望之。只见蜀兵安然无事,大桶小担,搬运水浆,饮 马造饭。朵思见之,毛发耸然,回顾孟获曰:「此乃神兵也!」获曰:「吾兄弟二人与 蜀兵决一死战,就殒於军,前安肯束手受缚!」朵思曰:「若大王兵败,吾妻子亦休矣 。当杀牛宰马,大赏洞丁,不避水火,直冲蜀寨,方可得胜。」   于是大赏蛮兵。正欲起程,忽报洞后迤西银冶洞二十一洞主杨锋引三万兵来助战。 孟获大喜曰:「邻兵助我,我必胜矣!」即与朵思大王出洞迎接。杨锋引兵入曰:「吾 有精兵三万,皆披铁甲,能飞山越岭,足以敌蜀兵百万;我有五子,皆武艺足备:愿助 大王。」锋令五子入拜,皆彪躯虎体,威风抖擞。孟获大喜,遂设席相待杨锋父子。酒 至半酣,锋曰:「军中少乐,吾随军有蛮姑,善舞刀牌,以助一笑。」获忻然从之。须 臾,数十蛮姑,皆披发跣足,从帐外舞跳而入。群蛮拍手以歌和之。杨锋令二子把盏。 二子举杯诣孟获、孟优前。二人接杯,方欲饮酒,锋大喝一声,二子早将孟获、孟优执 下座来。朵思大王却待要走,已被杨锋擒了。蛮姑横截於帐上,谁敢近前,获曰:「『 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』。吾与汝皆是各洞之主,往日无冤,何故害我?」锋曰:「吾兄 弟子侄皆感诸葛丞相活命之恩,无可以报。今汝反叛,何不擒献?」于是各洞蛮兵,皆 走回本乡。杨锋将孟获、孟优、朵思等解赴孔明寨来。孔明令入。杨锋等拜於帐下曰: 「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,故擒孟获、孟优等呈献。」孔明重赏之,令驱孟获入。孔明 笑曰:「汝今番心服乎?」获曰:「非汝之能,乃吾洞中之人,自相残害,以致如此。 要杀便杀,只是不服!」孔明曰:「汝赚吾入无水之地,更以哑泉、灭泉、黑泉、柔泉 如此之毒,吾军无恙,岂非天意乎?汝何如此执迷?」获又曰:「吾祖居银坑山中,有 三江之险,重关之固。汝若就彼擒之,吾当子子孙孙,兵心服事。」孔明曰:「吾再放 汝回去,重整兵马,与吾共决胜负;如那时擒住,汝再不服,当灭九族。」叱左右去其  ,放起孟获。获再拜而去。   孔明又将孟优并朵思大王皆释其 ,赐酒食压惊。二人悚惧,不敢正视。孔明令鞍 马送回。正是:   深临险地非容易,更展奇谋岂偶然?未知孟获整兵再来,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 。 第九十回:驱巨兽六破蛮兵,烧藤甲七擒孟获  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等一干人,杨锋父子皆封官爵,重赏洞兵。杨锋等拜谢而去。孟 获等连夜奔回银坑洞。那洞外有三江:乃是泸水、甘南水、西城水。三路水会合,故为 三江。其洞北近平坦二百余里,多产万物;洞西二百余里,有盐井;西南二百里,直抵 泸、甘;正南三百里,乃是梁都洞。洞中有山,环抱其洞;山上出银矿,故名为银坑山 。山中置宫殿楼台,以为蛮王巢穴。   其中建一祖庙,名曰「家鬼」。四时杀牛宰马享祭。名曰「卜鬼」。每年常以蜀人 并外乡之人祭之。若人患病,不肯服药,只祷师巫,名为「药鬼。」其处无刑法,但犯 罪即斩。有女长成,却於溪中沐浴,男女自相混淆,任其自配,父母不禁,名为「学艺 」。年岁雨水均调,则种稻谷;倘若不熟,杀蛇为羹,煮象为饭。每方隅之中,上户号 曰:「洞主」,次日「酋长」。每月初一十五两日,皆在三江城中买卖,转易货物。其 风俗如此。   却说孟获在洞中,聚集宗党千余人,谓之曰:「吾屡受辱於蜀兵,立誓欲报之。汝 等有何高见?」言未毕,一人应曰:「吾举一人,可破诸葛亮。」众视之,乃孟获妻弟 ,现为八番部长,名曰「带来洞主」。   获大喜,急问何人。带来洞主曰:「此去西南八纳洞,洞主木鹿大王,深通法术: 出则骑象;能呼风唤雨;常有虎报豺狼、毒蛇恶蝎跟随。手下更有三万神兵,甚是英勇 。大王可修书具礼,某亲往求之。此人若允,何惧蜀兵哉?」获忻然,令国旧赍书而去 。却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,以为前面屏障。   却说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,遥望见此城三面傍江,一面通旱;即遣魏延、赵云同岭 一军於旱路打城。军到城下时,城上弓弩齐发。原来洞中之人,多习弓弩。一弩齐发十 矢;箭头上皆用毒药;但有中箭者,皮肉皆烂,见五脏而死。   赵云、魏延不能取胜,回见孔明言药箭之事。孔明自乘小车,到军前看了虚实,回 到寨中,令军退数里下寨。蛮兵望见蜀兵远退,皆大笑作贺,只疑蜀兵惧怯而退;因此 夜间安心稳睡,不去哨探。   却说孔明约军退后,即闭寨不出。一连五日。并无号令。黄昏左侧,忽起微风。孔 明传令曰:「每军要衣襟一幅,限一更时分应点。无者立斩。」诸将皆不知其意,只得 依令预备。孔明又传令曰:「诸军包土,俱在三江城下交割。先到者有赏。」   众军闻令,皆包净土,飞奔城下。孔明令积土为蹬道,先上城者为头功。于是蜀兵 十余万,并降兵万余,将所包之土,一齐弃於城下。一霎时,积土成山,接连城上。一 声暗号,蜀兵皆上城。蛮兵急放弩时,大半早被执下。余者弃城而走。朵思大王死於乱 军之中。蜀将督军分路剿杀。孔明取了三江城。所得珍宝,皆赏三军。残败蛮兵逃回见 孟获,说:「朵思大王身死,失了三江城。」获大惊。   正虑之间,人报蜀兵以度江,见在本洞前下寨。孟获甚是慌张。忽然屏后一人大笑 而出曰:「既为男子,何无智也?我虽是一妇人,愿与你出战。」获视之,乃妻祝融夫 人也。夫人世居南蛮,乃祝融氏之后;善使飞刀,百发百中。孟获起身称谢。夫人忻然 上马,引宗党猛将数百员,生力洞兵五万,出银坑宫阙,来与蜀兵对敌。   方才转过洞口,一彪军拦住,为首蜀将,乃是张嶷。蛮兵见之,却早两路摆开。祝 融夫人背插五口飞刀,手挺丈八长标,坐下卷毛赤兔马。张嶷见之,暗暗称奇。二人骤 马交锋。战不数合,夫人拨马便走。张嶷赶去,空中一把飞刀落下。嶷急用手隔,正中 左臂,翻身落马。蛮兵发一声喊,将张嶷执缚去了。   马忠听得张嶷被执,急出救时,早被蛮兵困住。望见祝融夫人挺标勒马而立,忠忿 怒向前去战,坐下马绊倒,亦被擒了。都解人洞中来见孟获。获设席庆贺。夫人叱刀斧 手推出张嶷、马忠要斩。获止曰:「诸葛亮放吾五次,今番若斩彼将,是不义也。且囚 在洞中,待擒住诸葛亮,杀之未迟。」夫人从其言,笑饮作乐。   却说败残兵来见孔明,告知其事。孔明即唤马岱、赵云、魏延三人受计。各自领军 前去。次日,蛮兵报入洞中,说赵云搦战。祝融夫人即上马出迎。二人战不数合,云拨 马便走。夫人恐有埋伏,勒兵而回。延又引军来搦战,夫人纵马相迎。正交锋紧急,延 诈败而逃,夫人只不赶。   次日,赵云又引军来搦战,夫人领洞兵出迎。二人战不数合,云诈败而走,夫人案 标不赶。欲收兵回洞时,魏延引军齐声辱骂,夫人急挺标来取魏延。延拨马便走。夫人 忿赶怒来,延骤马奔入山僻小路,忽然背后一声响亮,延回头视之,夫人仰鞍落马。   原来马岱埋伏在此,用绊马索绊倒,就里擒缚,解投大寨而来。蛮将洞兵皆来救时 ,赵云一阵杀散。孔明端坐於帐上。马岱解祝融夫人到,孔明即令武士去其缚,请在别 帐赐酒压惊,遣使往告孟获,欲送夫人换张嶷、马忠二将。   孟获允诺,即放出张嶷、马忠,还了孔明。孔明遂送夫人入洞。孟获接着,又喜又 恼。忽报八纳洞主到。孟获出帐迎接,见其人骑著白象,身穿金珠璎络,腰悬两口大刀 ,领著一班喂养虎豹豺狼之士簇拥而入。获再拜哀告,诉说前事。木鹿大王许以报雠。 获大喜,设宴相待。   次日,木鹿大王引本洞带猛兽而出。赵云、魏延听知蛮兵出,遂将军马布成阵势。 二将并辔立於阵前视之,只见蛮兵旗帜器械皆别;人多不穿衣甲,尽裸身赤体,面目丑 陋;身带四把尖刀;军中不鸣鼓角,但筛金为号;木鹿大王腰挂两把宝刀,手执蒂钟, 身骑白象,从大旗中而出。赵云见了魏延曰:「我等上阵一生,未尝见如此人物。」   二人正沉吟之际,只见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语,手摇蒂钟。忽然狂风大作,飞 砂走石,如同骤雨,一声画角响,虎豹豺狼,猛兽毒蛇,乘风而出,张牙五爪,冲将过 来。蜀兵如何抵当,往后便退。蛮兵随后追杀,直赶到三江界路方回。赵云、魏延收聚 败兵,来孔明帐前请罪,细说此事。   孔明笑曰:「非汝二人之罪。吾未出茅庐之时,先知南蛮有『驱虎豹』之法。吾在 蜀中已办下破此阵之物也。随军有二十辆车。俱封记在此。今日且用一半,留下一半, 后有别用。」遂令左右取了十辆红油柜车到帐下,留十辆黑油柜车在后。众皆不知其意 。孔明将柜打开,皆是木刻彩画巨兽,俱用五色绒线为毛衣,钢铁为牙爪,一个可骑坐 十人。孔明选了精壮军士一千余人,领了一百口,内装烟火之物,藏在车中。次日,孔 明驱兵大进,布於洞口。蛮兵探知,入洞报与蛮王。木鹿大王自谓无敌,即与孟获引洞 兵而出。孔明纶巾羽扇,身衣道袍,端坐於车上。孟获指曰:「车上坐的便是诸葛亮! 若擒住此人,大事定矣!」木鹿大王口中念咒,手摇蒂钟。顷刻之间,狂风大作,猛兽 突出。孔明将羽扇一摇,其风便回吹彼阵中去了。蜀阵中假兽拥出。蛮洞真兽见蜀阵巨 兽口吐火焰,鼻出黑烟。身摇铜铃,张牙舞爪而来,诸恶兽不敢前进,皆奔回蛮洞,反 将蛮兵冲倒无数。孔明驱兵大进,鼓角齐鸣,望前追杀。木鹿大王死於乱军之中。洞内 孟获宗党,皆弃宫阙,扒山越领而走。孔明大军占了银坑洞。   次日,孔明正要分兵缉擒孟获,忽报:「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,因劝孟获归降, 获不从,今将孟获并祝融夫人及宗党数百余人尽皆擒来,献与丞相。」   孔明听知,即唤张嶷、马忠,分付如此如此。二将受了计,引二千精壮兵,伏於两 廊。孔明即令守门将,俱放进来。带来洞主引刀斧手解孟获等数百人,拜於殿下。孔明 大喝曰:「与吾擒下!」两廊壮兵齐出,二人捉一人,尽被执缚。孔明大笑曰:「量汝 些小诡计,如何瞒得过我!汝见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来降,吾不加害汝,只道吾深信, 故来诈降,欲就洞中杀吾!」喝令武士搜其身畔,果然各带利刀。   孔明问孟获曰:「汝原说在汝家擒住,方始心服;今日如何?」获曰:「此是我等 自来送死,非汝之能也。吾心未服。」孔明曰:「吾擒住六番,尚然不服,欲待何时耶 ?」获曰:「汝第七次擒住,吾方倾心归服,誓不反矣。」孔明曰:「巢穴已破,吾何 虑哉?」令武士尽去其缚,叱之曰:「这番擒住,再若支吾,必不轻恕!」孟获等抱头 鼠窜而去。   却说败残蛮兵有千余人,大半中伤而逃,正遇蛮王孟获。获收了败兵,心中稍喜, 却与带来洞主商议曰:「吴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,今投何地安身?」带来洞主曰:「止 有一国可以破蜀。」获喜曰:「何处可去?」带来洞主曰:「此去东南七百里,有一国 名乌戈国。国主兀突骨,身长二丈,不食五榖,以生蛇恶兽为饭;身有鳞甲,刀剑不能 侵。其手下军士。俱穿藤甲;其藤生於山涧之中,盘於石壁之内;国人采取浸於油中, 半年方取出晒之;晒干复浸,凡十余遍,却才造成铠甲,穿在身上,渡江不沉,经水不 湿,刀箭皆不能入。因此号为『藤甲军』。今大王可往求之。若得彼相助,擒诸葛亮如 利刀破竹也。」   孟获大喜,遂投乌戈国,来见兀突骨。其洞无宇舍,皆居土穴之内。孟获入洞,再 拜哀告前事。兀突骨曰:「吾起洞之兵,与汝报雠。」获欣然拜谢。于是兀突骨唤两个 领兵俘长:一名土安,一名奚泥;起三万兵,皆穿藤甲,离乌戈国望东北而来。行至一 江,名桃花水。两岸有桃树,历年落叶於水中,若别国人饮之尽死;惟乌戈国人饮之, 倍添精神。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,以待蜀兵。   却说孔明令蛮人哨探孟获消息,回报曰:「孟获请乌戈国主,引三万藤甲军,见屯 於桃花渡口。孟获又在各番聚集蛮兵,并力拒战。」孔明听说,提兵大进,直至桃花渡 口,隔岸望见蛮兵不类人形,甚是丑恶;又问土人,言说即日桃叶正落,水不可饮。孔 明退五里下寨,留魏严守寨。   次日,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军过河来,金鼓大震。魏延引兵出迎。蛮兵卷地而至。 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,皆不能透,俱落於地;刀砍枪刺,亦不能入。蛮兵皆使利刀 刚叉,蜀兵如何抵当,尽皆败走。蛮兵不赶而回。魏延复回。赶到桃花渡口,只见蛮兵 带甲渡水而去内有困乏者,将甲脱下,放在水面,以身坐其上而渡。魏延急回大寨,来 禀孔明,细言其事。孔明请吕凯并土人问之。凯曰:「某素闻南蛮中有一乌戈国,无人 伦者也。更有藤甲护身,急切难伤。又有桃叶恶水,本国人饮之,反添精神;别国人饮 之,即死。如此蛮方,纵使全胜,有何益焉?不如班师早回。」孔明笑曰:「吾非容易 到此,岂可便去?吾明日自有平蛮之策。」于是令赵云助魏延守寨,且休轻出。   次日,孔明令土人引路,自乘小车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处,遍观地理。山险岭峻 之处,车不能行,孔明弃车步行。忽到一山,望见一谷,形如长蛇,皆危峭石壁,并无 树木,中间一条大路。孔明问土人曰:「此谷何名?」土人答曰:「此处名为盘蛇谷。 出谷则三江城大路。谷前名塔郎甸。」孔明大喜曰:「此乃天赐吾成功於此也!」遂回 旧路,上车归寨,唤马岱分付曰:「与汝黑油柜车十辆,须用竹竿千条。柜内之物,如 此如此。可将本部兵去把住盘蛇谷两头依法而行。与汝半月限,一切完备。至期如此施 设。倘有走漏,定按军法。」   马岱受计而去。又唤赵云分付曰:「汝去盘蛇谷后,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。所用之 物,克日完备。」赵云受计而去。又唤魏延分付曰:「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。 如蛮兵渡水来敌,汝便弃了寨。望白旗处而走。限半个月内,须要连输十五阵,弃七个 寨栅。若输了十四阵,也休来见我。」   魏延领命,心中不乐,怏怏而去。孔明又唤张翼另引一军,依所指之处,筑立寨栅 去了。却令张嶷、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,如此行之各人都依计而行。   却说孟获与乌戈国主兀突骨曰:「诸葛亮多有巧计,只是埋伏。今后交战,分付三 军:但见山谷之中,林木多处,不可轻进。」兀突骨曰:「大王说的有理。吾已知道中 国人多行诡计。今后依此言行之。吾在前面厮杀,汝在背后教道。」   两人商量已定。忽报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营寨。兀突骨即差二俘引藤甲军渡河 来,与蜀兵交战。不数合,魏延败走。蛮兵恐有埋伏,不赶自回。次日,魏延又去了营 寨。蛮兵哨得,又引众军渡过河来战。延出迎之。不数合,延败走。蛮兵杀十余里,见 四下并无动静,便在蜀寨中屯住。   次日,二俘长请兀突骨到寨,说知此事。兀突骨即引兵大进,将魏延追一阵。蜀兵 皆弃甲抛戈而走。只见前有白旗,延引败兵,急奔到白旗处,早有一寨,就寨中屯住。 兀突骨驱兵追至,延引兵弃寨而走。蛮兵得了蜀寨。次日,又望前追杀。魏延回兵交战 ,不三合又败,只看白旗处而走。又有一寨,延就寨屯住。次日,蛮兵又至。延略战又 走。蛮兵占了蜀寨。   话休絮烦。魏延且战且走,已败十五阵,连弃七个营寨。蛮兵大进追杀。兀突骨自 在军前破敌,於路但见林木茂盛之处,便不敢进;却使人远望,果见树阴之中,旌旗招 飐。兀突骨谓孟获曰:「果不出大王所料。」孟获大笑曰:「诸葛亮今番被吾识破!大 王连日胜了他十五阵,夺了七个营寨,蜀兵望风而走。诸葛亮已是计穷;只此一进,大 事定矣!」   兀突骨大喜,遂不以蜀兵为念。至第十六日,魏延引败残兵而来,与藤甲军对敌。 兀突骨骑象当先,头戴日月狼须帽;身披金珠璎络;两肋下露出生鳞甲;眼目中微露光 芒;手指魏延大骂。延拨马便走。后面蛮兵大进。魏延引兵转过了盘蛇谷,望白旗而走 。兀突骨望见山上并无草木,料无埋伏,放心追杀。赶到谷中,见数十辆黑油柜车在当 路。蛮兵报曰:「此是蜀兵运粮道路,因大王兵至,撇下粮车而走。」   兀突骨大喜,催兵追赶,将出谷口,不见蜀兵。只见横木乱石滚下,垒断谷口。兀 突骨令兵开路而进,忽见前面大小车辆,装载干柴,尽皆火起。兀突骨忙教退兵,只闻 后军发喊,报说谷口已被干柴垒断。车中原来是火药,一齐烧著。   兀突骨见无草木,心尚不慌,令寻路而走。只见山上两边乱丢火把。火把到处,地 中药线皆看,就地飞起铁炮。满谷中火光乱舞。但逢藤甲,无有不着。将兀突骨并三万 藤甲军,烧得互相拥抱,死於盘蛇谷中。   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时,只见蛮兵被火烧的伸拳舒腿,大半被铁炮打的头脸粉碎,皆 死於谷中,臭不可闻。孔明垂泪而叹曰:「吾虽有功於社稷,必损寿矣!」左右将士, 无不感。   却说孟获在寨中,正望蛮兵回报。忽然千余人笑拜於寨前,言说:「乌戈国与蜀兵 大战,将诸葛亮围在盘蛇谷中了。特请大王前去接应。我等皆是本洞之人,不得已而降 蜀。今知大王前来,特来助战。」   孟获大喜,即引宗党并所聚番人,连夜上马;就令蛮兵引路。方到盘蛇谷时,只见 火光甚烈,臭味难闻。获知中计,急退兵时,左边张嶷,右边马忠,两路军杀出。获方 欲抵敌,一声喊起,蛮兵中大半皆是蜀兵,将蛮王宗党并聚集的番人尽皆擒了。孟获匹 马杀出重围,望山径而走。   正走之间,见山凹里一簇人马,拥出一辆小车,车中端坐一人,纶巾羽扇,身衣道 袍,乃孔明也。孔明大喝曰:「反贼孟获!今番如何!」获急回马走。傍边闪过一将, 拦住去路,乃是马岱。孟获措手不及,被马岱活捉了。此时王平、张翼已引一军,赶到 蛮寨中,将祝融夫人并衣应老小皆活捉而来。   孔明归到寨中,升帐而坐,谓众将曰:「吾今此计,不得已而用之,大损阴德。我 料敌人必算吾於林木多处埋伏,吾却空设旌旗,实无兵马,疑其心也。吾令魏文长连输 十五阵者,坚其心也。吾见盘蛇谷止一条路,两壁皆是光石,并无树木,下面都是沙石 ,因令马岱将黑油车安排於谷中。车中油柜内,皆是预先造下的火炮,名曰『地雷』。 一炮中藏九炮,三十步埋之。中用竹竿通节,以引药线;才一发动,山殒石裂。   吾又令赵子龙预备草车,安排於谷口,又於山上准备大木乱石。却令魏延赚兀突骨 藤甲军入谷,放出魏延,即断其路,随后焚之。吾闻:『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』藤甲虽 刀箭不入,乃油浸之物,见火必著。蛮兵如此顽皮,非火攻安能取胜?使乌戈国之人不 留种类者,是吾之大罪也!」   众将拜伏曰:「丞相天机,神鬼莫测也!」孔明令押过孟获来。孟获跪於帐下。孔 明令去其缚,教且在别帐与酒食官至坐榻前,如此如此,分付而去。   却说孟获与祝融夫人并孟优、带来洞主、一切宗党在别帐饮酒。忽一人入帐谓孟获 曰:「丞相面羞,不欲与公相见。特令我来放公回去,再招人马来决胜负。公今可速去 。」孟获垂泪言曰:「七擒七纵,自古未尝有也。吾虽化外之人,颇知礼义,直如此无 羞耻乎?」遂同兄弟妻子宗党等人,皆匍匐跪於帐下,肉袒谢罪曰:「丞相天威,南人 不复反矣!」孔明曰:「公今服乎?」获泣谢曰:「某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,安 得不服?」   孔明乃请孟获上帐,设宴庆贺,就令永为洞主。所夺之地,尽皆退还。孟获宗党及 诸蛮兵,无不感戴,皆欣然跳跃而去。后人有诗赞孔明曰:   羽扇纶巾拥碧幛,七擒妙策制蛮王,至今溪洞传威德,为选高原立庙堂。   长史费袆入谏曰:「今丞相亲提士卒,深入不毛,收服蛮方;蛮王今已归服,何不 置官吏,与孟获一同守之?」孔明曰:「如此有三不易:留外人则当留兵,兵无所食, 一不易也;蛮人伤破,父兄死亡,留外人而不留兵,必成祸患,二不易也;蛮人累有废 杀之罪,自有嫌疑,留外人终不相信,三不易也。今吾不留人,不运粮,与相安於无事 而已。」   众人尽服。于是蛮方皆感孔明恩德,乃为孔明立生祠,四时享祀;皆呼之为「慈父 」;各送珍珠金宝丹漆药材,耕牛战马,以资军用,誓不相反。南方已定。   却说孔明犒军已毕,班师回蜀,令魏延引本部兵为前锋。延引兵方至泸水,忽然阴 云四合,水面上一阵狂风骤起,飞沙走石,军不能进。延退兵回报孔明。孔明遂请孟获 问之。正是:塞外蛮人方帖服,水边鬼卒又猖狂。未知孟获所言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一回:祭泸水汉相班师,伐中原武侯上表   却说孔明班师回国,孟获率引大小洞主酋长,及诸部落罗拜相送;前军至泸水,时 值九月秋天,忽然阴云布合,狂风骤起;兵不能渡,回报孔明,孔明遂问孟获。获曰: 「此水原有猖神作祸,往来者必须祭之。」孔明曰:「用何物享祭?」获曰:「旧时国 中因猖神作祸,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,自然风恬浪静,更兼连年丰稔。 」孔明曰:「吾今事已平定,安可妄杀一人?」遂自到泸水岸边观看。果见阴风大起, 波涛汹涌,人马皆惊。   孔明甚疑,即寻土人问之。土人告说:「自丞相经过之后,夜夜只闻得水边鬼哭神 号。自黄昏直至天晓,哭声不绝。瘴烟之内,阴鬼无数。因此作祸,无人敢渡。孔明曰 :「此乃我之罪愆也。前者马岱引蜀兵千余,皆死於水中;更兼杀死南人,皆弃於此; 狂魂怨鬼,不能解释,以致如此。吾今晚当亲自往祭於水滨。」土人曰:「须依旧例, 杀四十九颗人头为祭,则怨鬼自散也。」孔明曰:「本为人死而成怨鬼,岂可又杀生人 耶?吾自有主意。唤行厨宰杀牛马,和面为剂,塑成人头,内以牛羊等肉代之,名曰「 馒头。」   当夜於泸水岸上,设香案,铺祭物,列灯四十九盏,扬旛招魂;将馒头等物,陈设 於地。三更时分,孔明金冠鹤氅,亲自临祭,令董厥读祭文。其文曰:   维大汉建兴三年秋九月一日,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诸葛亮,谨陈祭仪,享於故殁王 事蜀中将校以及南人亡者阴魂曰:「我大汉皇帝,威胜五霸,明继三王。昨自远方侵 境,异俗起兵;纵虿尾以兴妖,恣狼心而逞乱。我奉王命,问罪遐荒;大举貔貅,悉 除蝼蚁;雄军云集,狂寇冰消。才闻破竹之声,便是失猿之势。但士卒儿郎,尽是九 州豪杰;官僚将校,皆为四海英雄。习武从戎,投明事主,莫不同申三令,共展七擒 ;齐坚奉国之诚,共效忠君之志。何期汝等偶失兵机,缘落奸计;或为流矢所中,魂 掩泉台;或为刀剑所伤,魄归长夜。生则有勇,死则成名。今凯歌欲还,献俘将及。 汝等英灵尚在,祈祷必闻。随我旌旗,逐我部曲,同回上国,各认本乡,受骨肉之蒸 尝,领家人之祭祀;莫作他乡之鬼,徒为异域之魂。我当奏之天子,使汝等各家尽沾 恩露;年给衣粮,月赐廪禄。用兹酬答,以慰汝心。至于本境土神,南方亡鬼,血食有 常,凭依不远。生者既凛天威,死者亦归王化。想宜宁帖,毋致号啕。聊表丹诚,敬陈 祭祀。呜呼,哀哉!伏维尚飨!   读祭文毕,孔明放声大哭,极其痛切,情动三军,无不下泪。孟获等众,尽皆哭泣 。只见愁云怨雾之中,隐隐有数千鬼魂,皆随风而散。于是孔明令左右将祭物尽弃於泸 水之中。   次日孔明引大军俱到泸水南岸,但见云散雾收,风静浪平。蜀兵安然尽渡泸水。果 然鞭敲金镫响,人唱凯歌还。行到永昌,孔明留王伉,吕凯守四郡;发付孟获领众自回 ,嘱其勤政驭下,善抚居民,勿失农务。孟获等涕泣拜别而去。   孔明自引大军回成都。后主排銮驾出郭三十里迎接,下辇立於道旁,以候孔明。孔 明慌下车,伏道而言曰:「臣不能速平南方,使主上怀忧,臣之罪也。」后主扶起孔明 ,并车而回,设太平筵会,重赏三军。自此远邦进贡来朝者二百余处。孔明奏准后主, 将殁於王事者之家,一一优恤。人心欢悦,朝野清平。   却说魏主曹丕在位七年,即蜀汉建兴四年也。丕先纳夫人甄氏,即袁绍次子袁熙之 妇,前破邺城时所得。后生一子,名叡,字元仲,自幼聪明,丕甚爱之。后丕又纳安平 广宗人郭永之女为贵妃,甚有颜色﹔其父尝曰:「吾女乃女中之王也。」故号为「女王 」。自丕纳为贵妃,因甄夫人失宠,郭贵妃欲谋为后,却与幸臣张韬商议。时丕有疾, 韬乃诈称於甄夫人宫中掘得桐木偶人,上书天子年月日时,为压镇之事。丕大怒,遂将 甄夫人赐死,立郭贵妃为皇后。因无出,养曹叡为己子。虽甚爱之,不立为嗣。   叡年至十五岁,弓马熟娴。当年春二月,丕带叡出猎。行於山坞之间,赶出子母二 鹿,丕一箭射倒母鹿,回视小鹿,驰於曹叡马前。丕大呼曰:「吾儿何不射之?」叡在 马上泣告曰:「陛下已杀其母,安忍复杀其子?」丕闻之,掷弓於地曰:「吾儿真仁德 之主也!」于是遂封叡为平原王。   夏五月,丕感寒疾,医治不痊,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、镇军大将军陈群、抚军大将 军司马懿三人入寝宫。丕唤曹叡至,指谓曹真等曰:「今朕病已沉重,不能复生。此子 年幼,卿等三人,可善辅之,勿负朕心。」三人皆告曰:「陛下何出此言?臣等愿竭力 以事陛下,至千秋万岁。」丕曰:「今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,乃不祥之兆,朕故自知必 死也。」   正言间,内侍奏征东大将军曹休入宫问安。丕召入谓曰:「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也 ,若能同心辅朕之子,朕死亦瞑目矣!」言讫,堕泪而薨。时年四十岁,在位七年。於 是曹真、陈群、司马懿、曹休等,一面举哀,一面拥立曹叡为大魏皇帝。谥父丕为文皇 帝,谥母甄氏为文昭皇后。封钟繇为太傅,曹真为大将军,曹休为大司马,华歆为太尉 ,王朗为司徒,陈群为司空,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。其余文武官僚,各各封赠。大赦天 下。时雍,凉,二州缺人守把,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。曹叡从之,遂封懿提督雍, 凉等处兵马。领诏去讫。   早有细作飞报入川。孔明大惊曰:「曹丕已死,孺子曹叡即位,余皆不足虑,司马 懿深有谋略,今督雍、凉兵马,倘训练成时,深为蜀中之大患。不如先起兵伐之。」参 军马谡曰:「今丞相平南方回,军马疲敝,只宜存恤,岂可复远征?某有一计,使司马 懿自死於曹叡之手,未知丞相钧意允否?」   孔明问是何计。马谡曰:「司马懿虽是魏国大臣,曹叡素怀疑忌。何不密遣人往洛 阳、邺郡等处,布散流言,道此人欲反?更作司马懿告示天下榜文,遍贴诸处,使曹叡 心疑,必然杀此人也。」孔明从之,即遣人密行此计去了。   却说邺城门上,忽一日见贴下告示一道。守门者揭了,来奏曹叡。叡观之,其文曰 :骠骑大将军总领雍、凉等处兵马事司马懿,谨以信义布告天下:昔太祖武皇帝,创立 基业,本欲立陈思王子建为社稷主﹔不幸奸谗交集,岁久潜龙。皇孙曹叡,素无德行, 妄自居尊,有负太祖之遗意。今吾应天顺人,(左克右寸)日兴师,以慰万民之望。告 示到日,各宜归命新君。如不顺者,当灭九族!先此告闻,想宜知悉。   曹叡览毕,大惊失色,急问群臣。太尉华歆奏曰:「司马懿上表乞守雍、凉,正为 此也。先时太祖武皇帝尝谓臣曰:『司马懿鹰视狼顾,不可付以兵权﹔久必为国家大祸 。』今日反情已萌,可速诛之。」王朗奏曰:「司马懿深明韬略,善晓兵机,素有大志 ﹔若不早除,久必为祸。」   叡乃降旨,欲兴兵御驾亲征。忽班部中闪出大将军曹真奏曰:「不可。文皇帝托孤 於臣等数人,是知司马仲达无异志也。今事未知真假,遽尔加兵,乃逼之反耳。或者蜀 、吴奸细行反间之计,使我君臣自乱,彼却乘虚而击,未可知也。陛下幸察之。」叡曰 :「司马懿若果谋反,将奈何?」真曰:「如陛下心疑,可仿汉高伪游云梦之计。御驾 幸安邑,司马懿必然来迎﹔观其动静,就车前擒之,可也。」   叡从之,遂命曹真监国,亲自领御林军十万,径到安邑。司马懿不知其故,欲令天 子知其威严,乃整兵马,率甲士数万来迎。近臣奏曰:「司马懿果率兵十余万,前来抗 拒,实有反心矣。」叡慌命曹休先领兵迎之。司马懿见兵马前来,只疑车驾亲至,伏道 而迎。曹休出曰:「仲达受先帝托孤之重,何故反耶?」   懿大惊失色,汗流遍体,乃问其故。休备言前事。懿曰:「此吴、蜀奸细反间之计 ,欲使我君臣自相残害,彼却乘虚而来。某当自见天子辩之。」遂即退了兵马,至叡车 前俯伏泣奏曰:「臣受先帝托孤之重,安敢有异心?必是吴、蜀之奸计。臣请提一旅之 师,先破蜀,后伐吴,报先帝与陛下,以明臣心。」叡疑虑未决。华歆奏曰:「不可付 之兵权。可即罢归田里。」叡依言。将司马懿削职回乡,命曹休总督雍、凉兵马。曹叡 驾回洛阳。   却说细作探知此事,报入川中。孔明闻之大喜曰:「吾欲伐魏久矣,奈有司马懿总 雍、凉之兵。今既中计遭贬,吾有何忧?」次日,后主早朝,大会官僚,孔明出班上《 出师表》一道。表曰:   臣亮言:先帝创业未半,而中道崩殂﹔今天下三分,益州罢敝,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也。然侍卫之臣,不懈於内﹔忠志之士,忘身於外者;盖追先帝之殊遇,欲报之於陛下 也。诚宜开张圣听,以光先帝之遗德,恢宏志士之气﹔不宜妄自菲薄,引喻失义,以塞 忠谏之路也。宫中府中,俱为一体﹔陟罚臧否,不宜异同:若有作奸犯科,及为忠善者 ,宜付有司,论其刑赏,以昭陛下平明之治﹔不宜偏私,使内外异法也。侍中侍郎郭攸 之、费袆、董允等,此皆良实,志虑忠纯,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。愚以为宫中之事,事 无大小,悉以咨之,然后施行,必得裨补阙漏,有所广益。将军向宠,性行淑均,畅晓 军事,试用之於昔日,先帝称之曰「能」,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。愚以为营中之事,事 无大小,悉以咨之,必能使行阵和穆,优劣得所也。亲贤臣,远小人,此先汉所以兴隆 也﹔亲小人,远贤臣,此后汉所以倾颓也。先帝在时,每与臣论此事,未尝不叹息痛恨 於桓灵也!侍中、尚书、长史、参军,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。愿陛下亲之,信之,则汉 室之隆,可计日而待也。臣本布衣,躬耕南阳,苟全性命於乱世,不求闻达於诸侯。先 帝不以臣卑鄙,猥自枉屈,三顾臣於草庐之中,谘臣以当世之事,由是感激,遂许先帝 以驰驱。后值倾覆,受任於败军之际,奉命於危难之间,尔来二十有一年矣。先帝知臣 谨慎,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。受命以来,夙夜忧虑,恐付托不效,以伤先帝之明﹔故五 月渡泸,深入不毛。今南方已定,甲兵已足,当奖帅三军,北定中原,庶竭驽钝,攘除 奸凶,兴复汉室,还於旧都: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。至于斟酌损益,进尽 忠言,则攸之、袆、允等之任也。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,不效则治臣之罪,以告 先帝之灵﹔若无兴复之言,则责攸之、袆、允等之咎,以彰其慢。陛下亦宜自谋,以谘 诹善道,察纳雅言,深追先帝遗诏。臣不胜受恩感激!今当远离,临表涕泣,不知所云 。   后主览表曰:「相父南征,远涉艰难﹔方始回都,坐未安席﹔今又欲北伐,恐劳神 思。」孔明曰:「臣受先帝托孤之重,夙夜未尝有怠。今南方已平,可无内顾之忧﹔不 就此时讨贼,恢复中原,更待何日?”忽班部中太史谯周出奏曰:「臣夜观天象,北方 旺气正盛,星曜倍明,未可图也。」乃谓孔明曰:「丞相深明天文,又何故强为?」孔 明曰:「天道变易不常,岂可拘执?吾今且驻兵马於汉中,观其动静而后行。」   谯周苦谏不从。于是孔明乃留郭攸之、董允、费袆等为侍中,总摄宫中之事。又留 向宠为大将,总督御林军马;陈震为侍中﹔蒋琬为参军,张裔为长史,掌丞相府事﹔杜 琼为谏议大夫﹔杜微、杨洪为尚书﹔孟光、来敏,为祭酒﹔尹默、李撰为博士﹔郤正、 费诗为秘书﹔谯周为太史。内外文武官僚一百余员,同理蜀中之事。   孔明受诏归府,唤诸将听令。前督部镇北将军领丞相司马、凉州刺史、都亭侯魏延 ,前军都督领伏风太守张翼,牙门将裨将军王平﹔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领建宁太守李恢 ,副将定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吕义,兼管运粮左军领兵使平北将军陈仓侯马岱,副将飞卫 将军廖化,右军领兵使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,镇抚将军关内侯张嶷,行中军师车骑大 将军都乡侯刘琰,中监军扬武将军邓芝,中参军安远将军马谡,前将军都亭侯袁琳,左 将军高阳侯吴懿,右将军玄都侯高翔,后将军安乐侯吴班,领长史绥军将军杨仪,前将 军征南将军刘巴,前护军偏将军、汉成亭侯许允,左护军笃信中郎将丁咸,右护军偏将 军刘敏,后护军典军中郎将宫雝,行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,行参军谏议将军阎晏,行参 军偏将军爨习,行参军稗将军杜义,武略中郎将杜祺,绥军都尉盛敦,从事武略中郎将 樊岐,典军书记樊建,丞相令史董厥,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,右护卫使虎翼将军 张苞。──以上一应官员,都随着平北大都督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知内外事诸葛亮。   分拨已定,又檄李严等守川口以拒东吴。选定建兴五年春三月丙寅日,出师伐魏。 忽帐下一老将,厉声而进曰:「我虽年迈,尚有廉颇之勇,马援之雄。此二古人皆不服 老,何故不用我耶?」众视之,乃赵云也。孔明曰:「吾自平南回都,马孟起病故,吾 甚惜之,以为折一臂也。今将军年纪已高,倘稍有参差,动摇一世英名,减却蜀中锐气 。」云厉声曰:「吾自随先帝以来,临阵不退,遇敌则先,大丈夫得死於疆场者幸也, 吾何恨焉,愿为前部先锋。」孔明再三苦劝不从。云曰:「如不教我为先锋,就撞死於 阶下!」孔明曰:「将军既要为先锋,须得一人同去。」   言未尽,一人应曰:「某虽不才,愿助老将军先引一军前去破敌。」孔明视之,乃 邓芝也。孔明大喜,即拨精兵五千,副将十员,随赵云、邓芝去讫。孔明出师,后主引 百官送於北门外十里。孔明辞后主,旌旗蔽野,戈戟如林,率军望汉中迤逦进发。   却说边庭探知此事,报入洛阳。是日曹叡设朝,近臣奏曰:「边官报称:诸葛亮率 大兵三十余万,出屯汉中,令赵云、邓芝为前部先锋,引兵入境。」叡大惊,问群臣曰 :「谁可为将,以退蜀兵?」忽一人应声而出曰:「臣父死於汉中,切齿之恨,未尝得 报。今蜀兵犯境,臣愿引本部猛将,更乞陛下赐关西之兵,前往破蜀。上为国家效力, 下报父雠,臣万死不恨!」   众视之,乃夏侯渊之子夏侯楙也。楙字子休﹔其性最急,又最吝。自幼嗣与夏侯敦 为子。后夏侯渊为黄忠所斩,曹操怜之,以女清河公主招楙为驸马,因此朝中钦敬。虽 掌兵权,未尝临阵。当时自请出征,曹叡即命为大都督,调关西诸路军马前去破敌。   司徒王朗奏曰:「不可。夏侯驸马素不曾经战,今付以大任,非其所宜。更兼诸葛 亮足智多谋,深通韬略,不可轻敌。」夏侯楙曰:「司徒莫非结连诸葛亮,欲为内应耶 ?吾自幼从父学习韬略,深通兵法,汝何欺我年幼?吾若不生擒诸葛亮,誓不回见天子 !」   王朗等皆不敢言。夏侯楙辞了魏主,星夜到长安,调关西诸路军马二十余万,来敌 孔明。正是:欲秉白旄麾将士,却教黄吻掌兵权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二回:赵子龙力斩五将,诸葛亮智取三城   却说孔明率兵前至沔县,经过马超坟墓,乃令其弟马岱挂孝,孔明亲自祭之。祭毕 ,回到寨中,商议进兵。忽哨马报道:「魏主曹叡遣驸马夏侯楙,调关中诸路军马,前 来拒敌。」魏延上帐献策曰:「夏侯楙乃膏粱子弟,懦弱无谋。延愿得精兵五千,取路 出褒中,循秦岭以东,当子午谷而投北,不过十日,可到长安。夏侯楙若闻某骤至,必 然弃城望邸阁横门而走。某却从东方而来,丞相可大驱士马,自斜谷而进:如此行之, 则咸阳以西,一举可定也。」孔明笑曰:「此非万全之计也:汝欺中原无好人物,倘有 人进言,於山僻中以兵截杀,非惟五千人受害,亦大伤锐气。决不可用。」魏延又曰: 「丞相兵从大路进言,彼必尽起关中之兵,於路迎敌;则旷日持久,何时而得中原?」 孔明曰:「吾从陇右居平坦大路,依法进兵,何忧不胜?」遂不用魏延之计。魏延怏怏 不悦。孔明差人令赵云进兵。   却说夏侯楙在长安聚集诸路军马。时有西凉大将韩德,善使开山大斧,有万夫不当 之,勇,引西羌诸路兵八万到来;见了夏侯楙,楙重赏之,就令为先锋。德有四子,皆 精通武艺,弓马过人:长子韩瑛,次子韩瑶,三子韩琼,四子韩琪。韩德带四子并西羌 兵八万,取路至凤鸣山,正遇蜀兵。两阵对圆。韩德出马,四子列於两边。德厉声大骂 曰:「反国之贼,安敢犯吾境界!」赵云大怒,挺枪纵马,单搦韩德交战。长子韩瑛, 跃马来迎;战不三合,被赵云一枪刺死於马下。次子韩瑶见之,纵马挥刀来战。赵云施 逞旧日虎威,抖擞精神迎战。瑶抵敌不住。三子韩琼,急挺方天戟骤马前来夹攻。云全 然不惧,枪法不乱。四子韩琪,见二兄战云不下,也纵马抡两口日月刀而来,围住赵云 。云在中央独战三将。少时,韩琪中枪落马。韩阵中偏将急出救去。云拖枪便走。韩琼 按戟,急取弓箭射之:连放三箭,皆被云用枪拨落。琼大怒,仍绰方天戟纵马赶来;却 被云一箭射中面门,落马而死。韩瑶纵马举宝刀便砍赵云。云弃枪於地,闪过宝刀,生 擒韩瑶归阵,复纵马取枪杀过阵来。韩德见四子皆丧赵云之手,肝胆皆裂,先走入阵去 。西羌兵素知赵云之名,今见其英勇如昔,谁敢交锋;赵云马到处,阵阵倒退。赵云匹 马单枪,往来冲突,如入无人之境。后人有诗赞曰:忆昔常山赵子龙,年登七十建奇功 。独诛四将来冲阵,犹似当阳救主雄。   邓芝见赵云大胜,率蜀兵掩杀,西凉兵大败而走。韩德险被赵云擒住,弃甲步行而 逃。云与邓芝收军回寨。芝贺曰:「将军寿已七旬,英勇如昨。今日阵前力斩四将, 世所罕有!」云曰:「丞相以吾年迈,不肯见用,故聊以自表耳。」遂差人解韩瑶,申 报捷书,以达孔明。却说韩德引败军回见夏侯楙,哭其事。楙自统兵来迎赵云。探马报 入蜀寨,说夏侯楙引兵到。云绰枪上马,引千余军,就凤鸣山前摆成阵势。当日夏侯楙 戴金盔,坐白马,手提大砍刀,立在门旗之下。见赵云跃马挺枪,往来驰骋,楙欲自战 。韩德曰:「杀吾四子之雠,如何不报!」纵马轮开山大斧,直取赵云。云奋怒挺枪来 迎;战不三合,枪起处,刺死韩德於马下,急拨马直取夏侯楙。楙慌忙闪入本阵。邓芝 驱兵掩杀,魏兵又折一阵,退十余里下寨。楙连夜与众将商议曰:「吾久闻赵云之名, 未尝见面;今日年老,英雄尚在,方信当阳长(左土右反)之事。似此无人可敌,如之 奈何?」参军程武乃程昱之子也,进言曰:「某料赵云有勇无谋,不足为虑。来日都督 再引兵出,先伏两军於左右;都督临阵先退,诱赵云到伏兵处,都督却登山指挥四面军 马,重叠围住,云可擒矣。」楙从其言,遂遣董禧引三万军伏於左,薛则引三万军伏於 右:二人埋伏已定。   次日,夏侯楙复整金鼓旗旛,率兵而进。赵云、邓芝出迎。芝在马上谓赵云曰:「 昨夜魏兵大败而走,今日复来,必有诈也,老将军防之。」子龙曰:「量此乳臭小儿, 何足道哉!吾今日必当擒之!」便跃马而出,魏将潘遂出迎,战不三合,拨马便走。赵 云赶去,魏阵中八员将一齐来迎。放过夏侯楙先走,八将陆续奔走。赵云乘势追杀,邓 芝引兵继进。赵云深入重地,只听得四面喊声大震。邓芝急收军退回,左有董禧,右有 薛则,两路兵杀到。邓芝兵少,不能解救。赵云被困在垓心,东冲西突,魏兵越厚。时 云手下止有千余人,杀到山坡之下,只见夏侯楙在山上指挥三军。赵云投东则望东指, 投西则望西指:因此赵云不能突围,乃引兵欲上山来。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将下来,不能 上山。赵云从辰时杀至酉时,不能得走出,只得下马少歇,且待月明再战。却才卸甲而 坐,月光方出,忽四下火光冲天,鼓声大震,矢石如雨,魏兵杀到,皆叫曰:「赵云早 降!」云急上马迎敌、四面军马渐渐逼近,八方弩箭交射甚急,人马皆不能向前。云仰 天叹曰:「吾不服老,死於此地矣!」忽东北角上喊声大起,魏兵纷纷乱窜。一彪军杀 到,为首大将持丈八点钢矛,马项下挂一颗人头,云视之,乃张苞也。苞见赵云,言曰 :「丞相恐老将军有失,特遣某引军五千兵接应。闻老将军被困,故杀透重围。正遇魏 将薛则,被某杀之。」云大喜,即与张苞杀出西北角来。只见魏兵弃戈奔走。一彪军从 外呐喊杀入,为首大将提偃月青龙刀,手挽人头。云视之,乃关兴也。兴曰:「奉丞相 之命,恐老将军有失,特引五千兵前来接应。却才阵上逢著魏将董禧,被吾一刀斩之, 枭道在此。丞相随后便到也。」云曰:「二将军已建奇功,不趁今日擒住夏侯楙,以定 大事?」张苞闻言,遂引兵去了。兴曰:「我也干功去。」亦引兵去了。云回顾左右曰 :「他两个是吾子侄辈,尚且争先干功;吾乃国家上将,朝廷旧臣,反不如此小辈耶? 吾当舍老命以报先帝之恩!」于是引兵来捉夏侯楙。当夜三路兵夹攻,大破魏军一阵。 邓芝引兵接应,杀得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。夏侯楙乃无谋之人,更兼年幼,不曾经战; 见军大乱,遂引帐下骁将百余人,望南安郡而走。众军因见无主,尽皆逃窜。兴、苞二 将,闻夏侯楙望南安郡去了,连夜赶来。楙走入城中,紧闭城门,驱兵守御。兴、苞二 人赶到,将城围住;赵云随后也到:三面攻打。少时,邓芝亦引兵到。一连围了十日, 攻打不下。忽报丞相留后军住沔阳,左军屯阳平,右军屯石城,自引中军来到。赵云、 邓芝郡关兴、张苞皆来拜问孔明,说连日攻城不下。孔明遂乘小车亲到城边周围看了一 遍,回寨升帐而坐。众将环立听令。孔明曰:「此郡壕深成峻,不易攻也。吾正事不在 此城,如汝等只久攻,倘魏兵分道而出,以取汉中,吾军危矣。」邓芝曰:「夏侯楙乃 魏之驸马,若擒此人,胜斩百将。今困於此,岂可弃之而去?」孔明曰:「吾自有计。 此处西连天水郡,北抵安定郡;二处太守,不知何人?」探卒答曰:「天水太守马遵, 安定太守崔谅。」孔明大喜,乃唤魏延受计,如此如此;又唤关兴、张苞受计,如此如 此;又唤心腹军士二人受计,如此行之。各将领命,引兵而去。孔明却在南安城外,令 军运迆草堆於城下,口称烧城。魏兵闻知,皆大笑不惧。   却说安定太守崔谅,在城中闻蜀兵围了南安,困住夏侯楙,十分慌惧,即点军马约 共四千,守住城池。忽见一人自正南而来,口称有机密事。崔谅唤入问之,答曰:「某 是夏侯都督帐下心腹将裴绪,今奉都督将令,特来求救於天水、安定二郡。南安其急, 每日城上纵火为号,专望二郡救兵,并不见到;因复差某杀出重围,来此告急,可星夜 起兵为外应。都督若见二郡兵到,却开城门接应也。」谅曰:「有都督文书否?」绪贴 肉取出,汗已湿透;略教一视,急令手下换了匹马,便出城望天水而去。不二日,又报 马到,说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,教安定接应。崔谅与府官商议。多官曰:「若 不去救,失了南安,送了夏侯驸马,皆我两郡之罪也;只得救之。」谅即点起人马,离 城而去,只留文官守城。崔谅提兵向南安大进发,遥见火光冲天,催兵星夜前进。离南 安尚有五十余田,忽闻前后喊声大云,哨马报道:「前面关兴截住去路,背后张苞杀到 !」安定之兵四下逃窜。谅大惊,乃领手下百余人,往小路死战得脱,奔回安定。方到 城壕,城上乱箭射下来。蜀将魏延在城上叫曰:「吾已取了城也!何不早降?」   原来魏延扮作安定军,夤夜赚开城门,蜀兵尽入:因此得了城池。崔谅慌投天水郡 来。行不到一程,前面一彪军摆开。大旗之下,一人纶巾羽扇,道袍鹤氅,端坐於车上 。谅视之,乃孔明也,急拨回马走。关兴、张苞两路兵追到,只叫:「早降!」崔谅见 四面皆是蜀兵,不得已遂降,同归大寨。孔明以上宾相待。孔明曰:「南安太守与足下 交厚否?」谅曰:「此人乃杨阜之族弟杨陵也;与某邻郡,交契甚厚。」孔明曰:「今 欲烦足下入城,说杨陵擒夏侯楙,可乎?」谅曰:「丞相若令某去,可暂退军马,容某 入城说之。」孔明从其言,即传令,教四面军马各退二十里下寨。崔谅匹马到城边叫开 城门,入到府中,与杨陵礼毕,细言其事。陵曰:「我等受魏主大恩,安忍背之?可将 计就计而行。」遂引崔谅到夏侯楙处,备细说知。楙曰:「当用何计?」杨陵曰:「只 推某献城门,赚蜀兵入,却就城中杀之。」   崔谅依计而行,出城见孔明,说:『杨陵献城门,放大军入城,以擒夏侯楙。阳陵 本欲自捉,因手下勇士不多,未敢轻动。』孔明曰:「此事至易。今有足下原降兵百余 人,於内暗藏蜀将扮作安定军马,带入城去,先伏於夏侯楙府下;却暗约杨陵,待半夜 之时,献开城门,里应外合。」崔谅暗思:「若不带蜀将去,恐孔明生疑。且带入去, 就内先斩之,举火为号,赚孔明入来杀之,可也。」因此应允。孔明嘱曰:「吾遣亲信 关兴、张苞随足下先去,只推救军杀入城中,以安定夏侯楙之心;但举火,吾当亲入城 去擒之。」时值黄昏,关兴、张苞受了孔明密计,披挂上马,各执兵器,杂在安定军中 ,随崔谅来到南安城下。杨陵在城上撑起悬空板,倚定护心栏,问曰:「何处军马?」 崔谅曰:「安定救军来到。」谅先射号箭上城,箭上带著密书曰:「今诸葛亮先遣二将 ,伏於城中,要里应外合,且不可惊动,恐泄漏计策。待入府中图之。」杨陵将书见了 夏侯楙,细言其事。楙曰:「既然诸葛亮中计,且教刀斧手百余人,伏於府中。如二将 随崔太守到府下马,闭门斩之;却於城上举火,赚诸葛亮入城。伏兵齐出,亮可擒矣。 」   安排已毕,杨陵回到城上言曰:「既是安定军马,可放入城。」关兴跟崔谅先行, 张苞在后。杨陵下城,在门边迎接。兴手起刀落,斩杨陵於马下。崔谅大惊,急拨马走 。到吊桥边,张苞大喝曰:「贼子矢走!汝等诡计,如何瞒得丞相耶!」手起一枪,刺 崔谅於马下。关兴早到城上,举起火来。四面蜀兵奔入。夏侯楙措手不及,开南门并力 杀出。一彪军拦住,为首大将,乃是王平;交马只一合,生擒夏侯楙於马上,余皆杀死 。   孔明入南安,招谕军民,秋毫无犯。众将各各献功。孔明将夏侯楙囚於车中。邓芝 问曰:「丞相何故知崔谅诈也?」孔明曰:「吾已知此无降心,故意使入城。彼必尽情 告与夏侯楙,欲将计就计而行。吾见来情,足知其诈,复使二将同去,以稳其心。此人 若有真心,必然阻当;彼忻然同去者,恐吾疑也。他意中度二将同去,赚入城中杀之未 迟;又令吾军有托,放心而进。吾已暗嘱二将,就城门下图之。城内必无准备,吾军随 后便去,此出其不意也。」众将拜服。孔明曰:「赚崔谅者,吾使心腹人诈作魏将裴绪 也。吾又去赚天水郡,至今未到,不知何故。今可乘势取之。」乃留吴懿守南安,刘琰 守安定,替出魏延军马去取天水郡。   却说天水郡太守马遵,听知夏侯楙困在南安城中,乃聚文武百官商议。功曹梁绪、 主簿尹赏、主记梁虔等曰:「夏侯驸马乃金枝玉叶,倘有疏虞,难逃坐视之罪。太守何 不尽起本部兵以救之?」马遵正疑虑间,忽然夏侯驸马差心腹裴绪到。绪入府,取公文 付马遵,说:「都督求安定、天水两郡之兵,星夜救应。」言讫,匆匆而去。次日又有 报马到,称说:「安定兵已先去了,教太守火急前来会合。」马遵正欲起兵,忽一人自 外而入曰:「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!」   众视之,乃天水冀人也:姓姜名维,字伯约。父名冏,昔日曾为天水郡功曹,因羌 人乱,没於王事。维自幼博览群书,兵法武艺,无所不通,奉母至孝,郡人敬之;后为 中郎将,就参本部军事。当日姜维谓马遵曰:「近闻诸葛亮杀败夏侯楙,困於南安,水 泄不通,安得有人自重围之中而出?又且裴绪乃无名下将。从不曾见;况安定报马,又 无公文:以此察之,此人乃蜀将诈称魏将。赚得太守出城,料城中无备,必然暗伏一军 於左近,乘虚而取天水也。」马遵大悟曰:「非伯约之言,则误中奸计矣!」维笑曰: 「太守放心:某有一计,可擒诸葛亮,解南安之危。」正是:运筹又遇强中手,斗智还 逢意外人。未知其计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三回:姜伯约归降孔明,武乡侯骂死王朗   却说姜维献计於马遵曰:「诸葛亮必伏兵於郡后,赚我兵出城,乘虚袭我。某愿请 精兵三千,伏於要路。太守随后发兵出城,不可远去,止行三十里便回;但看火起为号 ,前后夹攻,可获大胜。如诸葛亮自来,必为某所擒矣。」遵用其计,付精兵与姜维去 讫,然后自与梁虔引出城等候;只留梁绪、尹赏守城。原来孔明果遣赵云引一军埋伏於 山僻之中,只待天水人马离城,便乘虚袭之。当日细作回报赵云,说天水太守马遵,起 兵出城,只留文官守城。赵云大喜,又令人报与张翼、高翔,教於要路截杀马遵。此二 处兵亦是孔明预先埋伏。   却说赵云引五千兵,迳投天水郡城下,高叫曰:「吾乃常山赵子龙也。汝知中计, 早献城池,免遭诛戮。」城上梁绪大笑曰:「汝中吾姜伯约之计,尚然不知耶?」云恰 待攻城,忽然喊声大震,四面火光冲天。当先一员少年将军,挺枪跃马而言曰:「汝见 天水姜伯约乎!」云挺枪直取姜维。战不数合,维精神倍长。云大惊,暗忖曰:「谁想 此处有这般人物!」正战时,两军夹攻来,乃是马遵、梁虔引军杀回。赵云首尾不能相 顾,冲开条路,引败兵奔走,姜维赶来。亏得张翼、高翔两路军杀出,接应回去。赵云 归见孔明,说中了敌人之计。孔明惊问曰:「此是何人,识吾玄机?」有南安人告曰: 「此人姓姜,名维,字伯约,天水冀人也:事母至孝,文武双全,智勇足备,真当也之 英杰也。」赵云又夸奖姜维枪法,与他人大不同。孔明曰:「吾今欲取天水,不想有此 人。」遂起大军前来。   却说姜维回见马遵曰:「赵云败去,孔明必然自来。彼料我军必在城中。今可将本 部军马,分为四枝:某引一军伏於城东,如彼兵到则截之。太守与梁虔、尹赏各引一军 城外埋伏。梁绪率百姓城上守御。」分拨已定。   却说孔明因虑姜维,自为前部,望天水郡进发。将到城边,孔明传令曰:「凡攻城 池:以初到之日,激励三军,鼓噪直上。若迟延日久,锐气尽隳,急难破矣。」于是大 军迳到城下。因见城上旗帜整齐,未敢轻攻。候至半夜,忽然四下火光冲天,喊声震地 ,正不知何处兵到。只见城上亦鼓噪呐喊相应,蜀兵乱窜。孔明急上马,有关兴,张苞 二将保护,杀出重,围回头视之,正东上军马,一带火光,势若长蛇。孔明令关兴探视 ,回报曰:「此姜维兵也。」孔明叹曰:「兵不在多,在人之调遣耳,此人真将才也! 」收兵归寨,思之良久,乃唤安定人问曰:「姜维之母,现在何处?」答曰:「维母今 居冀县。」孔明唤魏延分付曰:「汝可引一军,虚张声势,诈取冀县。若姜维到,可放 入城。」又问:「此地何处紧要?」安定人曰:「天水钱粮,皆在上邽;若打破上邽; 则粮道自绝矣。」孔明大喜,教赵云引一军去攻上邽。孔明离城三十里下寨。早有人报 入天水郡,说蜀兵分为三路:一军守此郡,一军取上邽,一军取冀城。姜维闻之,哀告 马遵曰:「维母现在冀城,恐母有失。维乞一军往救此城,兼保老母。」马遵从之,遂 令姜维引三千军去保冀城;梁虔引三千军去保上邽。   却说姜维引兵至冀城,前面一彪军摆开,为首蜀将,乃是魏延。二将交锋数合,延 诈败奔走。维入城闭门,率兵守护,拜见老母,并不出战。赵云亦放过梁虔入上邽城去 了。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,取夏侯楙至帐下。孔明曰:「汝惧死乎?」楙慌拜伏乞命。 孔明曰:「目今姜维现守冀州,使人持书来说:『但得驸马在,我愿来降。』吾今饶汝 性命,汝肯招安姜维否?」楙曰:「情愿招安。」孔明乃与衣服鞍马,不令人跟随,放 之自去。楙得脱出寨,欲寻路而走,奈不知路径。正行之间,逢数人奔走。楙问之,答 曰:「我等是冀县百姓;今被姜维献了城池,归降诸葛亮,蜀将魏延纵火劫财,我等因 此弃家而走,投上邽去也。」楙又问曰:「今守天水城是谁?」土人曰:「天水城中乃 马太守也。」楙闻之,纵马望天水而行。又见百姓携男抱女而来,所说皆同。楙至天水 城下叫门,城上人认得是夏侯楙,慌忙开门迎接。马遵惊拜问之。楙细言姜维之事;又 将百姓所言说了。遵叹曰:「不想姜维反投蜀矣!」梁绪曰:「彼意欲救都督,故以此 言虚降。」楙曰:「今维已降,何为虚也?」正踌躇间,时已初更,蜀兵又来攻城。火 光中见姜维在城下挺枪勒马,大叫曰:「请夏侯都督答话!」夏侯楙与马遵等皆到城上 ;见姜维耀武扬威,大叫曰:「我为都督而降,都督何背前言?」楙曰:「汝受魏恩, 何故降蜀?有何前言耶?」维应曰:「汝写书教我降蜀,何出此言?汝欲脱身,却将我 陷了!我今降蜀,加为上将,安有还魏之理?」言讫,驱兵打城,至晓方退,原来夜间 假妆姜维者,乃孔明之计,令部卒形貌相似者,假扮姜维攻城,因火光之中,不辨真伪 。   孔明却引兵来攻冀城。城中粮少,军食不敷。姜维在城上,见蜀军大车小辆,搬运 粮草,入魏延寨中去了,姜维引三千兵出城,迳来劫粮。蜀兵尽弃了粮车,寻路而走。 姜维夺得粮草,欲要入城,忽然一彪军拦住,为首蜀将张翼也。二将交锋,战不数合, 王平引一军又到,两下夹攻。维力穷抵敌不住,夺路归城;城上早插蜀兵旗号:原来已 被魏延袭了。维杀条奔天水城,手下尚有十余骑;又遇张苞杀了一阵,维止剩得匹马单 枪,来到天水城下叫门。城上军见是姜维,慌报马遵。遵曰:「此是姜维来赚我城门也 。」令城上乱箭射下。姜维回顾蜀兵至近,遂飞奔上邽城来。城上梁虔见了姜维,大骂 曰:「反国之贼,安敢来赚我城池!吾已知汝降蜀矣!」遂乱箭射下。姜维不能分说, 仰天长叹,两眼泪流,拨马望长安而走。行不数里,前至一派大树茂林之处,一声喊起 ,数千兵拥出;为首蜀将关兴,截住去路。维人困马乏,不能抵当,勒回马便走。忽然 一辆小车从山坡中转出。其人头戴纶巾,身披鹤氅,手摇羽扇乃孔明也。孔明唤姜维曰 :「伯约此时何尚不降?」维寻思良久,前有孔明,后有关兴,又无去路,只得下马投 降。孔明慌忙下车而迎,执维手曰:「吾自出茅庐以来,遍求贤者,欲抟授平生之学, 恨未得其人。今遇伯约,吾愿足矣。」维大喜拜谢。   孔明遂同姜维回寨,升帐商议取天水、上邽之计。维曰:「天水城中尹赏、梁绪, 与某至厚;当写密书二封,射入城中,使其内乱,城可得矣。」孔明从之。姜维写了二 封密书,拴在箭上,纵马直至城下,射入城中。小校拾得,呈与马遵。遵大疑,与夏侯 楙商议曰:「梁绪、尹赏与姜维结连,欲为内应,都督宜早决之。」楙曰:「可杀二人 。」尹赏知此消息,乃谓梁绪曰:「不如纳城降蜀,以图进用。」是夜,夏侯楙数次使 人请梁、尹二人说话。二人料知事急,遂披挂上马,各执兵器,引本部军大开城门,放 蜀兵入。夏侯楙、马遵惊慌,引数百人出西门,弃城投羌中而去。梁绪、尹赏迎接孔明 入城。安民已毕,孔明问取上邽之计。梁诸曰:「此城乃某亲弟梁虔守之,愿招来降。 」孔明大喜。绪当日到上邽唤梁虔出城来降。孔明重加赏劳,就令梁绪为天水太守,尹 赏为冀城令,梁虔为上邽令。孔明分拨已毕,整兵进发。诸将问曰:「丞相何不去擒夏 侯楙?」孔明曰:「吾放夏侯楙,如放一鸭耳。今得伯约,得一凤也。」孔明自得三城 后,威声大震,远近州郡,望风归降。孔明整顿军马,尽扬汉中之兵,前出祁山,兵临 渭水之西。细作报入洛阳。   时魏主曹叡太和元年,升殿设朝。近臣奏曰:「夏侯驸马已失三郡,逃窜羌中去了 。今蜀兵已到祁山,前军临渭水之西,乞早发兵破敌。」叡大惊,乃问群臣曰:「谁可 为朕退蜀兵耶?」司徒王朗出班奏曰:「臣观先帝每用大将军曹真,所到必克;今陛下 何不拜为大都督,以退蜀兵?」叡准奏,乃宣曹真曰:「先帝托孤与卿,今蜀兵入寇中 原,卿安忍坐视乎?」真奏曰:「臣才(左为疏之左.右为束)智浅,不称其职。」王 朗曰:「将军乃社稷之臣,不可固辞。老臣虽驽钝,愿随将军前往。」真又奏曰:「臣 受大恩,安敢推辞?但乞一人为副将。」叡曰:「卿自举之。」真乃保太原阳曲人:姓 郭,名淮,字伯济,官封射亭侯,领雍州刺史。叡从之,遂拜曹真为大都督,赐节钺; 命郭淮为副都督,王朗为军师;朗时年已七十六岁矣。选拨东西二京军马二十万与曹真 。真命宗弟曹遵为先锋,又命荡寇将军朱赞为副先锋。时年十一月出师,魏主曹叡亲自 送出西门之方回。   曹真领大军来到长安,过渭水之西下寨。真与王朗、郭淮共议退兵之策。朗曰:「 来日可严整队伍,大展旌旗。老夫自出,只用一席话,管教诸葛亮拱手而降,蜀兵不战 自退。」真大喜,是夜传令:来日四更造饭,平明务要队伍整齐,人马威仪,旌旗鼓角 ,各按次序。当时使人先下战书。次日,两军相迎,列成阵势於祁山之前。蜀军见魏兵 甚是雄壮,与夏侯楙大不相同。   三军鼓角己罢,司徒王朗乘马而出。上首乃都督曹真,下首乃副都督郭淮:两个先 锋压住阵角。探子马出军前,大叫曰:「请对阵主将答话!」只见蜀兵门旗开处,关兴 、张苞,分左右而出,立马於两边;次后一队队骁将分列;门旗影下,中央一辆四轮车 ,孔明端坐车中,纶巾羽扇,素衣皂(左糸右条),飘然而出。孔明举目见魏阵前三个 麾盖,旗上大书姓名,中央白髯老者,乃军师司徒王朗。孔明暗忖曰:「王朗必不说词 ,吾当随机应之。」遂教推车出阵外,令护军小校传曰:「汉丞相与司徒会话。」王朗 纵马而出。孔明於车上拱手,王朗在马上欠身答礼。朗曰:「久闻公之大名,今幸一会 。公既知天命、识时务,何故兴无名之师?」孔明曰:「吾奉诏讨贼,何谓无名?」朗 曰:「天数有变,神器更易,而归有德之人,此自然之理也。曩自桓、灵以来,黄巾倡 乱,天下争横。降至初平、建安之岁,董卓造逆,傕、汜继虐;袁术僭号於寿春,袁绍 称雄於邺上;刘表占据荆州,吕布虎吞徐郡:盗贼蜂起,奸雄鹰扬,社稷有累卵之危, 生灵有倒悬之急。我太祖武皇帝,扫清六合,席卷八荒;万姓倾心,四方迎德:非以权 势取之,实天命所归也。世祖文帝,神圣文武,以膺大统,应天合人,法尧禅舜,处中 国以治万邦,岂非天心人意乎?今公蕴大才,报大器,欲自比於管乐,何乃强欲逆天理 ,背人情而行事耶?岂不闻古人云:『顺天者昌,逆天者亡。」今我大魏带甲百万,良 将千员。谅腐草之萤光,怎及天心之皓月?公可倒戈卸甲,以礼来降,不失封侯之位。 国安民乐,岂不美哉!」孔明在车上大笑曰:「吾以为汉朝大老元臣,必有高论,岂期 出此鄙言!吾有一言,诸军静听:昔桓、灵之世,汉统陵替,宦官酿祸;国乱岁凶,四 方扰攘。黄巾之后,董卓、傕、汜等接踵而起,迁劫汉帝,残暴生灵。因庙堂之上,朽 木为官;殿陛之间,禽兽食禄。狼心狗行之辈,滚滚当朝;奴颜婢膝之徒,纷纷秉政。 以致社稷邱墟,苍生涂炭。吾素知汝所行!世居东海之滨,初举孝廉入仕。理合匡君辅 国,安汉兴刘;何期反助逆贼,同谋篡位!罪恶深重,天地不容!天下之人,愿食汝肉 !」「今幸天意不绝炎汉,昭烈皇帝继统西川。吾今奉嗣君之旨,兴师讨贼。汝既为谄 谀之臣,只可潜身缩首,苟图衣食;安敢在行伍之前,妄称天数耶!皓首匹夫!苍髯老 贼!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,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!老贼速退!可叫反臣与吾共决胜负 !」王朗听罢,气满胸膛,大叫一声,撞死於马下。后人有诗赞孔明曰:   兵马出西秦,雄才敌万人。轻摇三寸舌,骂死老奸臣。  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:「吾不逼汝。汝可整顿军马,来日决战。」言讫回车。于是两 军皆退。曹真将王朗尸首,用棺木盛贮,送回长安去了。副都督郭淮曰:「诸葛亮料吾 军中治丧,今夜必来劫寨。可分兵四硌:两路兵从山僻小路,乘虚去劫蜀寨;两路兵伏 於本寨外,左右击之。」曹真大喜曰:「此计与吾相合。」遂传令唤曹遵、朱赞两个先 锋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一万军,抄出祁山之后。但见蜀兵望吾寨而来,汝可进兵去劫 蜀寨。如蜀兵不动,便撤兵回,不可轻进。」二人受计,引兵而去。真谓淮曰:「我两 个各引一枝军,伏於寨外,寨中虚堆柴草,只留数人。如蜀兵到,放火为号。」诸将皆 分左右,各自准备去了。   却说孔明归帐,先唤赵云、魏延听令。孔明曰:「汝二人各引本部军去劫魏寨。」 魏延进曰:「曹真深明兵法,必料我乘丧劫寨。他岂不堤防?」孔明笑曰:「吾正欲曹 真知吾去劫寨也。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后,待我兵过去,却来袭我寨;吾故令汝二人,引 兵前去,过山脚后路,远下营寨,待魏兵来劫吾寨。汝看火起为号,分兵两路;文长拒 住山口,子龙引兵杀回,必遇魏兵,却放彼走回,汝乘势攻之,彼必自相掩杀:可获全 胜。」二将引兵受计而去。又唤关兴、张苞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一军,伏於祁山要路 ;放过魏兵,却从魏兵来路,杀奔魏寨而去。」二人引兵受计去了。又令马岱、王平、 张翼、张嶷四将,伏於寨外,四面迎击魏兵。孔明乃虚立寨栅,居中堆起柴草,以备火 号;自引诸将退於寨后,以观动静。却说魏先锋曹遵、朱赞黄昏离寨,迤逦前进。二更 左侧,遥望山前隐隐有兵行动。曹遵自思曰:「郭都督真神机妙算!」遂催兵急进。到 蜀寨时,将及三更。曹遵先杀入寨,却是空寨,并无一人,料知中计,急撤军回,寨中 火起。朱赞兵到,自相掩杀,人马大乱。曹遵与朱赞交马,方知自相践踏。急合兵时, 忽四面喊声大震,王平、马岱、张嶷、张翼杀到。曹、朱二人引心腹军百余骑,望大路 奔走。忽然鼓角齐鸣,一彪军截住去路;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,大叫曰:「贼将那 里去!早早受死!」曹、朱二人夺路而走。忽喊声又起,魏延又引一彪军杀到。曹、朱 二人大败,夺路奔回本寨。守寨军士,只道蜀兵来劫寨,慌忙放起号火。左边曹真杀至 ,右边郭淮杀至,自相掩杀。背后三路蜀兵杀到:中央魏延,左边关兴,右边张苞,大 杀一阵。魏兵败走十余里,魏将死者极多。孔明全获大胜,方始收兵。曹真、郭淮收拾 败军回寨,商议曰:「今魏兵势孤,蜀兵势大,将何策以退之?」淮曰:「『胜负乃兵 家常事』,不足为忧。某有一计,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顾,定然自走矣。」正是:   可怜魏将难成事,欲向西方索救兵。未知其计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四回:诸葛亮乘雪破羌兵,司马懿克日擒孟达   却说郭淮谓曹真曰:「西羌之人,自太祖时连年入贡,文皇帝亦有恩惠加之;我等 今可据住险阻,遣人从小路直入羌中求救,许以和亲,羌人必起兵袭蜀之后。吾却以大 兵击之,首尾夹攻,岂不大胜?」真从之,即遣人星夜驰书赴羌。   却说西羌国王彻里吉,自曹操时年年入贡;手下有一文一武:文乃雅丹丞相,武乃 越吉元师。时魏使赍金珠并书到国,先来见雅丹丞相;送了礼物,具言求救之意。雅丹 引见国王,呈上书礼。彻里吉览了书,兴众商议。雅丹曰:「我与魏国素相往来,今曹 都督求救,且许和亲,理合依允。」彻里吉从其言,即命雅丹与越吉元帅起羌兵一十五 万,皆惯使弓弩、枪刀、蒺藜、飞锤等器;又有战车,用铁叶里钉,装载粮食军器什物 :或用骆驼驾车,或用骡马驾车,号为「铁车兵」。二人辞了国王,领兵直扣西平关。 守关蜀将韩祯,急差人赍文报知孔明。孔明闻报,问众将曰:「谁敢去退羌兵?」张苞 、关兴应曰:「某等愿往。」孔明曰:「汝二人要去,奈路途不熟。」遂唤马岱曰:「 汝素知羌人之性,久居彼处,可作乡导。」便起精兵五万,与兴、苞二人同往。兴、苞 等引兵而去。行有数日,早遇羌兵。关兴先引百余骑,登山坡看时,只见羌兵把铁车首 尾相连,随处结寨;车上遍排兵器,就似城池一般。兴睹之良久,无破敌之策,回寨与 张苞、马岱商议。岱曰:「且待来日见阵,观看虚实,另作计议。」次早,分兵三路: 关兴在中,张苞在左,马岱在右,三路兵齐进。羌兵阵里,越吉元帅手挽铁锤,腰悬宝 雕弓,跃马奋勇而出。关兴招三路兵迳进。忽见羌兵在两边,中央放出铁车,如潮涌一 般,弓弩一齐骤发。蜀兵大败。马岱、张苞两军先退;关兴一军,被羌兵一裹,直围入 西北角上去了。   兴在垓心,左冲右突,不能得脱;铁车密围,就如城池。蜀兵你我不能相顾。兴望 山谷中寻路走。看看天晚,但见一簇皂旗,蜂拥而来:一员羌将,手提铁锤大叫曰:「 小将休走!吾乃越吉元帅也!」关兴急走到前面,尽力纵马加鞭,正迈断涧,只得回马 来战越吉。兴终是胆寒,抵敌不住,望涧中而逃;被越吉赶到,一铁锤打来,兴急闪过 ,正中马胯。那马望涧中便到,兴落於水中。忽听得一声响处,背后越吉连人带马,平 白地倒下水来。兴就水中挣起看时,只见岸上一员大将,杀退羌兵。兴提刀待砍越吉, 吉跃水而走。关兴得了越吉马,牵到岸上,整顿鞍辔,绰刀上马。只见那员将,尚在前 面追杀羌兵。兴自思此人救我性命,当与相见,遂拍马赶来。看看至近,只见云雾之中 ,隐隐有一大将,面如重枣,眉若卧蚕,绿袍金铠,提青龙刀,骑赤兔马,手绰美髯; 分明认得是父亲关公。兴大惊。忽见关公以手望东南指曰:「吾儿可速望此路去。吾当 护汝归寨。」言讫不见。关兴望东南急走。至半夜,忽一彪到:乃张苞也,问兴曰:「 你曾见二伯父否?」兴曰:「你何由知之?」苞曰:「我被铁车军追急,忽见伯父自空 而下,惊退羌兵,指曰:『汝从这条路去救吾儿。』因此引军迳来寻你。」关兴亦说前 事,共相嗟异。二人同归寨内。马岱接着,对二人说:「此军无计可退。我守住寨栅, 你二人去禀丞相,用计破之。」于是兴、苞二人,星夜来见孔明,备说此事。孔明随命 赵云、魏延各引一军埋伏去讫;然后点三万军,带了姜维、张翼、关兴、张苞,亲自来 到马岱寨中歇定。次日上高阜处观看,见铁车连络不绝,人马纵横,往来驰骤。孔明曰 :「此不难破也。」唤马岱、张翼分付如此如此。二人去了,乃唤姜维曰:「伯约知破 车之法否?」维曰:「羌人惟恃一勇力,岂知妙计乎?」孔明笑曰:「汝知吾心也。今 彤云密布,朔风紧急,天将降雪,吾计可施矣。」便令关兴、张苞二人引兵埋伏去讫。 令姜维领兵出战:但有铁车兵来,退后便走;寨口虚立旌旗,不设军马:准备已定。   是时十二月终,果然天降大雪。姜维引军出,越吉引铁车兵来。姜维即退走。羌兵 赶到寨前,姜维从寨后而去。羌兵直到寨外观看,听得寨内鼓琴之声,四壁皆空竖旌旗 ,急回报越吉。越吉心疑,未敢轻进。雅丹丞相曰:「此诸葛亮诡计,虚设疑兵耳。可 以攻之。」越吉引兵至寨前,但见孔明,携琴上车,引数骑入寨,望后而走。羌兵抢入 寨栅,直赶过山口,见小车隐隐转入林中去了。雅丹谓越吉曰:「这等兵虽有埋伏,不 足为惧。」遂引大兵追赶。又见姜维兵俱在雪地之中奔走。越吉大怒,催兵急追。山路 被雪漫盖,一望平坦。正赶之间,忽报蜀兵自山后而出。雅丹曰:「纵有此小伏兵,何 足惧哉!」只顾催趱兵马,往前进发。忽然一声响,如山崩地陷,羌兵俱落於坑堑之中 ;背后铁车正行得紧溜,急难收止,并拥而来,自相践踏。后兵急要回时,右边张苞, 左边关兴,两军冲出,万弩齐发;背后姜维、马岱、张翼三路兵又杀到。铁车兵大乱。 越吉元帅望后面山谷间而逃,正逢关兴;交马只一合,被兴举刀大喝一声,砍死於马下 。雅丹丞相早被马岱活捉,解投大寨来。羌兵四散逃窜。孔明升帐,马岱押过雅丹来。 孔明叱武士去其缚,赐酒压惊,用好言抚慰。雅丹深感其德。孔明曰:「吾主乃大汉皇 帝,今命吾讨贼,尔如何反助逆?吾今放汝回去,说与汝主:吾国与尔乃邻邦,永结盟 好,勿听反贼之言。」遂将所获羌兵及车马器械,尽给还雅丹,俱放回国。众皆拜谢而 去。孔明引二军连夜投祁山大寨而来,命关兴、张苞引军先行;一面差人赍表奏报捷音 。   却说曹真连日望羌人消息,忽有伏路军来报说:蜀兵拔寨收拾起程。」郭淮大喜曰 :「此因羌兵攻击,故尔退去。」遂分两路追赶。前面蜀兵乱走,魏兵随后追赶。先锋 曹遵正赶之间,忽然鼓声大震,一彪军闪出;为首大将乃魏延也,大叫:「反贼休走! 」曹遵大惊,拍马交锋;不三合,被魏延一刀斩於马下。副先锋朱赞引兵追赶,忽然一 彪军闪出;为首大将乃赵云也。朱赞措手不及,被云一枪刺死。曹真、郭淮见两路先锋 有失,欲收兵回;背后喊声大震,鼓角齐鸣,关兴、张苞两路兵杀出,围了曹真、郭淮 ,痛杀一阵。曹、郭二人,引败兵冲路走脱。蜀兵全胜,直追到渭水,夺了魏寨。曹真 折了两个先锋,哀伤不已;只得写本申朝,乞拨援兵。   却说魏主曹叡设朝,近臣奏曰:「大都督曹真,数败於蜀,折了两个先锋,羌兵又 折了无数,其势甚急。今上表求救,请陛下裁处。」叡大惊,急问退军之策。华歆奏曰 :「须是陛下御驾亲征,大会诸侯,人皆用命,方可退也。不然,长安有失,关中危矣 。」太傅钟繇奏曰:「凡为将者,知过于人,则能制人。孙子云:『知彼知己,百战百 胜。』臣量曹真虽久用兵,非诸葛亮对手。臣以全家良贱保举一人,可退蜀兵。未知圣 意准否?」叡曰:「卿乃大老元臣;有何贤士,可退蜀兵,早召来与朕分忧。」钟繇奏 曰:「向者,诸葛亮欲兴师犯境,但惧此人,故散流言,使陛下疑而去之,方敢长驱大 进。今若复用之,则亮自退矣。」叡问何人。繇曰:「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也。」叡叹曰 :「此事朕亦悔之。今仲达现在何地?」繇曰:「近闻仲达在宛城闲住。」叡即降诏, 遣使持节,复司马懿官职,加为平西都督,就起南阳诸路军马,前赴长安。叡御驾亲征 ,令司马懿克日到彼聚会。使命星夜到宛城去了。   却说孔明自出师以来,累获全胜,心中甚喜;正在祁山寨中,会聚议事,忽报镇守 永安宫李严令子李丰来见。孔明只道东吴犯境,心甚惊疑,唤入帐中问之。丰曰:「特 来报喜。」孔明曰:「有何喜?」丰曰:「昔日孟达降魏,乃不得已也。彼时曹丕爱其 才,时以骏马金珠赐之,曾同辇出入,封为散骑常侍,领新城太守,镇守上庸、金城等 处,委以西南之任。自丕死后,曹叡即位,朝中多人嫉(左女右石),孟达日夜不安, 常谓诸将曰:『吾本蜀将,势逼於此。』今累差心腹人,持书来见家父,教早晚代禀丞 相:前者五路下川之时,曾有此意;今在新城,听知丞相伐魏,欲起金城、新城、上庸 三处军马,就彼举事,迳取洛阳;丞相取长安,两京大定矣。今某引来人并累次书信呈 上。」孔明大喜,厚赏李丰等。忽细作入报说:「魏主曹叡,一面驾幸长安;一面诏司 马懿复职,加为平西都督,起本处之兵,於长安聚会。」孔明大惊。参军马谡曰:「量 曹叡何足道!若来长安,可就而擒之。丞相何故惊讶?」孔明曰:「吾岂惧曹叡耶?所 患者惟司马懿一人而已。今孟达欲举大事,若遇司马懿,事必败矣。达非司马懿对手, 必被所擒。孟达若死,中原不易得也。」马谡曰:「何不急修书,令孟达堤防?」孔明 从之,即修书令来人星夜回报孟达。   却说孟达在新城,专望心腹人回报。一日,心腹人到来,将孔明回书呈上。孟达拆 封视之。书略曰:近得书,足知公忠义之心,不忘故旧,吾甚喜慰。若成大事,则公汉 朝中兴第一功也。然极宜谨密,不可轻易托人。慎之!戒之!近闻曹叡复诏司马懿起宛 、洛之兵,若闻公举事,必先至矣。须万全堤备,勿视为等闲也。」孟达览毕,笑曰: 「人言孔明心多,今观此事可知矣。」乃具回书,令心腹人来答孔明。孔明唤入帐中。 其人呈上回书。孔明拆封视之。书曰:   「适承钧教,安敢少怠?窃谓司马懿之事,不必惧也:宛城离洛城约八百里,至新 城一千二百里。若司马懿闻达举事,须表奏魏主:往复一月间事,达城池已固,诸将与 三军皆在深险之地。司马懿即来,达何惧哉?丞相宽怀,惟听捷报。」   孔明看毕,掷书於地而顿足曰:「孟达必死於司马懿之手矣!」马谡问曰:「丞相 何谓也?」孔明曰:「兵法云:『攻其不备,出其不意。』岂容料在一月之期?曹叡既 委任司马懿,逢寇即除,何待奏闻?若知孟达反,不须十日,兵必到矣,安能措手耶? 」众将皆服。孔明急令来人回报曰:「若未举事,切莫教同事者知之,知则必败。」其 人拜辞,归新城去了。   却说司马懿在宛城闲住,闻知魏兵累败於蜀,乃仰天长叹。懿长子司马师,字子元 ;次子司马昭,字子尚:二人素有大志,通晓兵书。当日侍立於侧,见懿长叹,乃问曰 :「父亲何为长叹?」懿曰:「汝辈岂知大事耶?」司马师曰:「莫非叹魏主不用乎? 」司马昭笑曰:「早晚必来宣召父亲也。」言未已,忽报天使持节至。懿听诏毕,遂调 宛城诸路军马。忽又报金城太守申仪家人,有机密事求见。懿唤入密室问之。其人细说 孟达欲反之事。更有孟达心腹人李辅并达外甥邓贤,随状出首。司马懿听毕,以手加额 曰:「此乃皇上齐天之洪福也!诸葛亮兵在祁山,杀得内外人胆落;今天子不得已而幸 长安,若旦夕不用吾时,孟达一举,两京破矣!此贼必通谋诸葛亮;吾先摛之,诸葛亮 定然心寒,自退兵也。」长子司马师曰:「父亲可急写表申奏天子。」懿曰:「若等圣 旨,往复一月之间,事无及矣。」即传令教人马起程,一日要行两日之路,如迟立斩; 一面令参军梁畿赍檄星夜去新城,教孟达等准备进征,使其不疑。梁畿先行,懿在后发 兵。行了二日,山坡下转出一军,乃是右将军徐晃,晃下马见懿,说:「天子驾到长安 ,亲拒蜀兵,今都督何往?」懿低言曰:「今孟达造反,吾去擒之耳。」晃曰:「某愿 为先锋。」懿大喜,合兵一处。徐晃为前部,懿在中军,二子押后。又行了二日,前军 哨马捉住孟达心腹人,搜出孔明回书,来见司马懿。懿曰:「吾不杀汝。汝从头细说。 」其人只得将孔明、孟达往复之事,一一告说。懿看了孔明回书,大惊曰:「世间能者 所见皆同。吾机先被孔明识破。幸得天子有福,获此消息。孟达今无能为矣。」遂星夜 催军前行。   却说孟达在新城,约下金城太守申仪、上庸太守申耽,克日举事。耽、仪二人佯许 之,每日调练军马,只待魏兵到,便为内应;却报孟达说军器粮草,俱未完备,不敢约 期起事,达信之不疑。忽报参军梁畿来到,孟达迎入城中。畿传司马懿将令曰:「司马 都督今奉天子诏,起诸路军以退蜀兵。太守可集本部军马听候调遣。」达问曰:「都督 何日起程?」畿曰:「此时约离宛城,望长安去了。」达暗喜曰:「吾大事成矣!」遂 设宴待了梁畿,送出城外,即报申仪、申耽知道,明日举事,换上大汉旗号,发诸路军 马,迳取洛阳。忽报城外尘土冲天,不知何处兵来。孟达登城视之,只见一彪军,打著 「右将军徐晃」旗号,飞奔城下。达大惊,急扯起吊桥。徐晃坐下马收拾不住,直来到 壕边,高叫曰:「反贼孟达:早早受降!」达大怒,急开弓射之,正中徐晃头额,魏将 救去。城上乱箭射下,魏兵方退。孟达恰待开门追赶,四面旌旗蔽日,司马懿兵到。达 仰天长叹曰:「果不出孔明所料也!」于是闭门坚守。   却说徐晃被孟达射中头额,众军救到寨中,取了箭头,令医调治;当晚身死,时年 五十九岁。司马懿令人扶柩还洛阳安葬。次日,孟达登城遍视,只见魏兵四面围得铁桶 相似。达行坐不安,惊疑未定,忽见两路兵自外杀来,旗上大书「申耽」、「申仪」。 孟达只道是救军到,忙引本部兵大开城门杀出。耽、仪大叫曰:「反贼休走!早早受死 !」达见事变,拨马望城中便走,城上乱箭射下。李辅、邓贤二人在城上大骂曰:「吾 等已献了城也!」达夺路而走,申耽赶来。达人困马乏,措手不及,被申耽一枪刺於马 下,枭其首级。余军皆降。李辅、邓贤大开城门,迎接司马懿入城。抚民劳军已毕,遂 遣人奏知魏主曹叡。叡大喜,教将孟达首级去洛阳城市示众;加申耽、申仪官职,就随 司马懿征进;命李辅、邓贤守新城、上庸。   却说司马懿引兵到长安城外下寨。懿入城来见魏主。叡大喜曰:「朕一时不明,误 中反间之计,悔之无及!今达造反,非卿等制之,两京休矣。」懿奏曰:「臣闻申仪密 告反情,意欲表奏陛下,恐往复迟滞,故不待圣旨,星夜而去。若待奏闻,则中诸葛亮 之计也。」言罢,将孔明回孟达密书奉上。叡看毕,大喜曰:「卿之学识,过于孙、吴 矣!」赐金钺斧一对,后遇机密重事,不必奏闻,便宜行事。就令司马懿出关破蜀。懿 奏曰:「臣举一大将,可为先锋。」叡曰:「卿举何人?」懿曰:「右将军张合,可当 此任。」叡笑曰:「朕正欲用之。」遂命张合为前部先锋,随司马懿离长安来破蜀兵。 正是:既有谋臣能用智,又求猛将助施威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五回:马谡拒谏失街亭,武侯弹琴退仲达   却说魏主曹叡令张合为先锋,与司马懿一同征进;一面令辛毗、孙礼二人领兵五万 ,往助曹真。二人奉诏而去。且说司马懿引二十万军,出关下寨,请先锋张合至帐下曰 :「诸葛亮生平谨慎,未敢造次行事。若吾用兵,先从子午谷迳取长安,早得多时矣。 他非无谋,但恐有失,不肯弄险。今必出军斜谷,来取郿城。若取郿城,必分兵两路, 一军取箕谷矣。吾已发檄文,令子丹拒守郿城,若兵来不可出战;令孙礼、辛毗截住箕 谷道口,若兵来则出奇兵击之。」合曰:「今将军当於何处进兵?」懿曰:「吾素知秦 岭之西,有一条路,地名街亭,傍有一城,名列柳城;此二处皆是汉中咽喉。诸葛亮欺 子丹无备,定从此进。吾与汝迳取街亭,望阳平关不远矣。亮若知吾断其街亭要路,绝 其粮道,则陇西一境,不能安守,必然连夜奔回汉中去也。彼若回动,吾提兵於小路击 之,可得全胜;若不归时,吾却将诸处小路,尽皆垒断,俱以兵守之。一月无粮,蜀兵 皆饿死,亮必被吾擒矣。」张合大悟,拜伏於地曰:「都督神算也!」懿曰:「虽然如 此,诸葛亮不比孟达。将军为先锋,不可轻进。当传与诸将:循山西路,远远哨探。如 无伏兵,方可前进。若是怠忽,必中诸葛亮之计。」张合受计引军而行。   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,忽报新城探细人来到。孔明急唤入问之。细作告曰:「司马 懿倍道而行,八日已到新城,孟达措手不及;又被申耽、申仪、李辅、邓贤为内应,孟 达被乱军所杀。今司马懿撤兵到长安,见了魏主,同张合引兵出关,来拒我师也。」孔 明大惊曰:「孟达作事不密,死固当然。今司马懿出关,必取街亭,断吾咽喉之路。」 便问:「谁敢引兵去守街亭?」言未毕,参军马谡曰:「某愿往。」孔明曰:「街亭虽 小,干系甚重:倘街亭有失,吾大军皆休矣。汝虽深通谋略,此地奈无城郭,又无险阻 ,守之极难。」谡曰:「某自幼熟读兵书,颇知兵法。岂一街亭不能守耶?」孔明曰: 「司马懿非等闲之辈;更有先锋张合,乃魏之名将:恐汝不能敌之。」谡曰:「休道司 马懿、张合,便是曹叡亲来,有何惧哉!若有差失,乞斩全家。」孔明曰:「军中无戏 言。」谡曰:「愿立军令状。」孔明从之。谡遂写了军令状呈上。   孔明曰:「吾与汝二万五千精兵,再拨一员上将,相助你去。」即唤王平分付曰: 「吾素知汝平生谨慎,故特以此重任相托。汝可小心谨慎此地下寨必当要道之处,使贼 兵急切不能偷过。安营既毕,便画四至八道地理形状图本来我看。凡事商议停当而行, 不可轻易。如所守无危,则是取长安第一功也。戒之!戒之!」二人拜辞引兵而去。孔 明寻思,恐二人有失,又唤高翔曰:「街亭东北上有一城,名列柳城,乃山僻小路:此 可以屯兵扎寨。与汝一万兵,去此城屯扎。但街亭危,可引兵救之。」高翔引兵而去。 孔明又思高翔非张合对手,必得一员大将,屯兵於街亭之右,方可防之!遂唤魏延引本 部兵去街亭之后屯扎。延曰:「某为前部,理合当先破敌,何故置某於安闲之地?」孔 明曰:「前锋破敌,乃偏裨之事耳。今令汝接应街亭,当阳平关冲要道路,总守汉中咽 喉,此乃大任也。何为安闲乎?汝勿以等闲视之,失吾大事。切宜小心在意!」魏延大 喜,引兵而去。孔明恰才心安,如乃唤赵云、邓芝分付曰:「今司马懿出兵,与往日不 同。汝二人各引一军出箕谷,以为疑兵。如逢魏兵,或战、或不战,以惊其心。吾自统 大军,由斜谷迳取郿城:若得郿城,长安可破矣。」二人受命而去。孔明令姜维作先锋 ,兵出斜谷。   却说马谡、王平二人兵到街亭,看了地势。马谡笑曰:「丞相何故多心也?量此山 僻之处,魏兵如何敢来!」王平曰:「虽然魏兵不敢来,可就此五路总口下寨;即令军 士伐木为栅,以图久计。」谡曰:「当道岂是下寨之地?此处侧边一山,四面皆不相连 ,且树木极广,此乃天赐之险也。可就山上屯军。」平曰:「参军差矣:若屯兵当道, 筑起城垣,贼兵总有十万,不能偷过;今若弃此要路,屯兵於山上,倘魏兵骤至,四面 围定,将何策保之?」谡大笑曰:「汝真女子之见!兵法云:『(上任下几)人高视下 ,势如破竹。』若魏兵到来,吾教他片甲不回!」平曰:「吾累随丞相经阵,每到之处 ,丞相尽意指教。今观此山,乃绝地也。若魏兵断我汲水之道,军士不战自乱矣。」谡 曰:「汝莫乱道!孙子云:『置之死地而后生。』若魏兵绝我汲水之道,蜀兵岂不死战 ?以一可当百也。吾素读兵书,丞相诸事尚问於我,汝奈何相阻耶?」平曰:「若参军 欲在山上下寨,可分兵与我,自於山西下一小寨,为犄角之势。倘魏兵至,可以相应。 」马谡不从。忽然山中居民,成群结队,飞奔而来,报说魏兵已到。王平欲辞去。马谡 曰:「汝既不听吾令,与汝五千兵自去下寨。待吾破了魏兵,到丞相面前须分不得功! 」王平引兵离山十里下寨,画成图本,星夜差人去禀孔明,具说马谡自於山上下寨。   却说司马懿在城中,令次子司马昭去探前路;若街亭有兵把守,即当按兵不行。司 马昭奉令探了一遍,回见父曰:「街亭有兵守把。」懿叹曰:「诸葛亮真乃神人,吾不 如也!」昭笑曰:「父亲何故自堕志气耶?男料街亭易取。」懿问曰:「汝安敢出此大 言耶?」昭曰:「男亲自哨见,当道并无寨栅,军皆屯於山上,故知可破也。」懿大喜 曰:「若兵果在山上,乃天使吾成功矣!」遂更换衣服,引百余骑亲自来看。是夜天晴 月朗,直至山下,周围巡哨了一遍,方回。马谡在山上见之,大笑曰:「彼若有命,不 来围山。」传令与诸将:「倘兵来,只见山顶上红旗招动,即四面皆下。」   却说司马懿回到寨中,使人打听是何将引兵守街亭。回报曰:「乃马良之弟马谡也 。」懿笑曰:「徒有虚名,乃庸才耳!孔明用如此人物,如何不误事!」又问:「街亭 左右别有军否?」探马报曰:「离山十里有王平安营。」懿乃命张合引一军,当住王平 来路。又令申耽、申仪引两路兵围山,先断了汲水道路;待蜀兵自乱,然后乘势击之。 当夜调度已定。次日天明,张合引兵先往背后去了。司马懿大驱军马,一拥而进,把山 四面围定。马谡在山上看时,只见魏兵漫山遍野,旌旗队伍,甚是严整。蜀兵见之,尽 皆丧胆,不敢下山。马谡将红旗招动,军将你我相推,无一人敢动。谡大怒,自杀二将 。众军惊惧,只得努力下山来冲魏兵。魏兵端然不动。蜀兵又退上山去。马谡见事不谐 ,教军紧守寨门,只等外应。   却说王平见魏兵到,引军杀来,正遇张合;战有数十余合,平力穷势孤,只得退去 。魏兵自辰时困至戌时,山上无水,军不得食,寨中大乱。嚷到半夜时分,山南蜀兵大 开寨门,下山降魏。马谡禁止不住。司马懿又令人於沿山放火,山上蜀兵愈乱。马谡料 守不住,只得驱残兵杀下山西逃奔。司马懿放条大路,让过马谡。背后张合引兵赶来。 赶到三十余里,前面鼓角齐鸣,一彪军出,放过马谡,拦住张合;视之,乃魏延也:挥 刀纵马,直取张合。合回军便走。延驱兵赶来,复夺街亭。赶到五十余里,一声喊起, 两边伏兵齐出:左边司马懿,右边司马昭,却抄在魏延背后,把延困在垓心。张合复来 ,三路兵合在一处。魏延左冲右突,不得脱身,折兵大半。正危急间,忽一彪军杀入, 乃王平也。延大喜曰:「吾得生矣!」二将合兵一处,大杀一阵,魏兵方退。二将慌忙 奔回寨时,营中皆是魏兵旌旗。申耽、申仪从营中杀出。王平、魏延迳奔列柳城,来投 高翔。此时高翔闻知街亭有失,尽起列柳城之兵,前来救应,正遇延、平二人,诉说前 事。高翔曰:「不如今晚去劫魏寨,再复街亭。」当时三人在山坡下商议已定。待天色 将晚,兵分三路。魏延引兵先进,迳到街亭,不见一人,心中大疑,不敢轻进,且伏在 路口等候。忽见高翔兵到,二人共说魏兵不知在何处。正没理会,又不见王平兵到。忽 然一声炮响,火光冲天,鼓声震地。魏兵齐出,把魏延、高翔围在垓心。二人尽力冲突 ,不得脱身。忽听得山坡后喊声若雷,一彪军杀入,乃是王平,救了高、魏二人,迳奔 列柳城来。比及奔到城下时,城边早有一军杀到,旗上大书「魏都督郭淮」字样。原来 郭淮与曹真商议,恐司马懿得了全功,乃分淮来取街亭;闻知司马懿、张合成上此功, 遂引兵迳袭列柳城。正遇三将,大杀一阵。蜀兵伤者极多。魏延恐阳平关有失,慌与王 平、高翔望阳平关来。   却说郭淮收了军马,乃谓左右曰:「吾虽不得街亭,却取了列柳城,亦是大功。」 引兵迳到城下叫门,只见城上一声炮响,旗帜皆竖,当头一面大旗,上书「平西都督司 马懿」。懿撑起悬空板,倚定护心木栏干,大笑曰:「郭伯济来何迟也?」淮大惊曰: 「仲达神机,吾不及也!」遂入城。相见已毕,懿曰:「今街亭已失,诸葛亮必走。公 可速与子丹星夜追之。」郭淮从其言,出城而去。懿唤张合曰:「子丹、伯济,恐吾全 获大功,故来取此城池。吾非独欲成功,乃侥幸而已。吾料魏延、王平、马谡、高翔等 辈,必先去据阳平关。吾若去取此关,诸葛亮必随后掩杀,中其计矣。兵法云:『归师 勿掩,穷寇莫追。』汝可从小路抄箕谷退兵。吾自引兵当斜谷之兵。若彼败走,不可相 拒,只宜中途截住,蜀兵辎重,可尽得也。」张合受计,引兵一半去了。懿下令:「迳 取斜谷:由西城而进。西城虽山僻小县,乃蜀兵屯粮之所,又南安、天水、安定三郡总 路。若得此城,三郡可复矣。」于是司马懿留申耽、申仪守列柳城,自领大军斜谷进发 。   却说孔明自令马谡等守街亭去后,犹豫不定。忽王平使人送图本至。孔明唤入,左 右呈上图本。孔明就文几上拆开视之,拍案大惊曰:「马谡无知,坑陷吾军矣!」左右 问曰:「丞相何故失惊?」孔明曰:「吾观此图本,失却要路,占山为寨。倘魏兵大至 ,四面围合,断汲水道路,不须二日,军自乱矣。若街亭有失,吾等安归?」长史杨仪 进曰:「某虽不才,愿替马幼常回。」孔明将安营之法,一一分付与杨仪。正待要行, 忽报马到来,说:「街亭、列柳城,尽皆失了!」孔明跌足长叹曰:「大事去矣!此吾 之过也!」急唤关兴、张苞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,投武功山小路而行。如遇 魏兵,不可大击,只鼓噪呐喊,为疑兵惊之。彼当自走,亦不可追。待军退尽,便投阳 平关去。」又令张翼先引军去修理剑阁,以备归路。又密传号令,教大军暗暗收拾行装 ,以备起程。又令马岱、姜维断后,先伏於山谷中,待诸军退尽,方始收兵。又令心腹 人,分路与天水、南安、安定三郡官吏军民,皆入汉中。又令心腹人到冀县搬取姜维老 母,送入汉中。   孔明分拨已定,先引五千兵去西城县搬运粮草。忽然十余次飞马报到,说司马懿引 大军十五万,望西城蜂拥而来。时孔明身边并无大将,只有一班文官,所引五千军,已 分一半先运粮草去了,只剩二千五百军在城中。众官听得这个消息,尽皆失色。孔明登 城望之,果然尘土冲天,魏兵分两路望西城县杀来。孔明传令,教将旌旗尽皆藏匿;诸 将各守城铺,如有妄行出入,及高声言语者,立斩;大开四门,每一门上用二十军士, 扮作百姓,洒扫街道,如魏兵到时,不可擅动,吾自有计。孔明乃披鹤氅,戴纶巾,引 二小童携琴一张,於城上敌楼前,凭栏而坐,焚香操琴。   却说司马懿前军哨到城下,见了如此模样,皆不敢进,急报与司马懿,懿笑而不信 ,遂止住三军,自飞马远远望之。果见孔明坐於城楼之上,笑容可掬,傍若无人焚香操 琴。左有一童子,手捧宝剑;右有一童子,手执(上鹿下主)尾。城门内外有二十余名 百姓,低头洒扫,旁若无人。   懿看毕大疑,便到中军,教后军作前军,前军作后军,望北山路而退。次子司马昭 曰:「莫非诸葛亮无军,故作此态?父亲何便退兵?懿曰:「亮平生谨慎,不曾弄险。 今大开城门,必有埋伏。我兵若进,中其计也。汝辈岂知?宜速退。」于是两路兵尽退 去。孔明见魏军远去,抚掌而笑。众官无不骇然。乃问孔明曰:「司马懿乃魏之名将, 今统十五万精兵到此,见了丞相,便速退去,何也?」孔明曰:「此人料吾平生谨慎, 必不弄险;见如此模样,疑有伏兵,所以退去。吾非行险,盖因不得已而用之。此人必 引军投山北小路去也。吾已令兴、苞二人在彼等候。」   众皆惊服曰:「丞相之玄机,神鬼莫测。若某等之见,必弃城而走矣。」孔明曰: 「吾兵止有二千五百,若弃城而走,必不能远遁。得不为司马懿所擒乎?」后人有诗赞 曰:   瑶琴三尺胜雄师,诸葛西城退敌时。十五万人回马处,后人指点到今疑。   言讫,拍手大笑曰:「吾若为司马懿,必不便退也。」遂下令,教西城百姓,随军 入汉中;司马懿必将复来。于是孔明离西城望汉中而走。天水、安定、南安三郡官吏军 ,陆续而来。   却说司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。忽然山坡后喊杀连天,鼓声震地。懿回顾二子曰: 「吾若不走,必中诸葛亮之计矣。」只见大路上一军杀来,旗上大书「右护卫使虎翼将 军张苞。」。魏兵皆弃甲抛戈而走。行不到一程,山谷中喊声震地,鼓角喧天,前面一 杆大旗,上书:「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。」。山谷应声,不知蜀兵多少;更兼魏军心 疑,不敢久停,只得尽弃辎重而去。兴、苞二人皆遵将令,不敢追袭,多得军器粮草而 归。司马懿见山谷中皆是蜀兵,不敢出大路,遂回街亭。   此时曹真听知孔明退兵,急引兵追赶。山背后一声炮响,蜀兵漫山遍野而来;为首 大将,乃是姜维、马岱。真大惊,急退军时,先锋陈造已被马岱所斩。真引兵鼠窜而还 ,蜀兵连夜皆奔回汉中。   却说赵云、邓芝伏兵於箕谷道中。闻孔明传令退军,云谓芝曰:「魏军知吾兵退, 必然来追。吾先引一军伏於其后,公却引兵打吾旗号,徐徐而退,吾一步步自有护送也 。」   却说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,唤先锋苏颙分付曰:「蜀将赵云,英勇无敌,汝可小 心提防。彼军若退,必有计也。」苏颙欣然曰:「都督若肯接应,某当生擒赵云。」遂 引前部三千兵,奔入箕谷。看看赶上蜀兵,只见山坡后闪出红旗白字,上书:「赵云。 」苏颙急收兵退走。行不到数里,喊声大震,一彪军撞出;为首大将,挺枪跃马,大喝 曰:「汝识赵子龙否!」苏颙大惊曰:「如何这里又有赵云?」措手不及,被赵云一枪 刺死於马下,余军溃散。   云迤逦前进,背后又一军到,乃郭淮部将万政也。云见魏兵追急,乃勒马挺枪,立 於路口,待来将交锋。蜀兵已去三十余里。万政认得是赵云,不敢前进。云等得天色黄 昏,方才拨回马缓缓而退。郭淮兵到,万政言赵云英勇如旧,因此不敢近前。淮传令教 军急赶,政令壮士数百骑赶来。行至一大林,忽听得背后大喝一声曰:「赵子龙在此! 」惊得魏兵落马者百余人,余者皆越岭而去。   万政勉强来敌,被云一箭射中盔缨,惊跌於涧中。云以枪指之曰:「吾饶汝性命回 去!快教郭淮赶来!万政脱命而回。云护送车仗人马,望汉中而去,沿途并无遗失。曹 真、郭淮复夺三郡,以为己功。   却说司马懿分兵而进,此时蜀兵尽回汉中去了。懿引一军复到西城,因问遗下居民 及山僻隐者,皆言孔明只有二千五百军在城中,又无武将,只有几个文官,别无埋伏。 武功山小民告曰:「关兴、张苞,只各有三千军,转山呐喊,鼓噪惊追,又无别军,并 不敢厮杀。」懿悔之不及,仰天叹曰:「吾不如孔明也!」遂安抚了官民,引兵迳还长 安,朝见魏主。叡曰:「今日复得陇西诸郡,皆卿之功也。」懿奏曰:「今蜀兵皆在汉 中,未尽剿灭。臣乞大兵并力收川,以报陛下。」叡大喜,令懿即便兴兵。忽班内一人 出奏曰:「臣有一计,足可定蜀降吴。」正是:蜀中将相方归国,魏地君臣又逞谋。未 知献计者是谁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六回:孔明挥泪斩马谡,周鲂断发赚曹休   却说献计者,乃尚书孙资也。曹叡问曰:「卿有何妙计?」资奏曰:「昔太祖武皇 帝收张鲁时,危而后济;尝对群臣曰:『南郑之地,真为天狱。』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, 非用武之地。今欲尽起天下之兵伐蜀,则东吴又将入寇。不如以现在之兵,分命大将据守 险要,养精蓄锐。不过数年,中国日盛,吴﹑蜀二国,必自相残害,那时图之,岂非胜算? 乞陛下裁之。」叡乃问司马懿曰:「此论若何?」懿奏曰:「孙尚书所言极当。」叡从 之,命司马懿分拨诸将守把险要,留郭准﹑张合守长安,大赏三车,驾回洛阳。   却说孔明回到汉中,计点军士,只少赵云﹑邓芝,心中甚忧;乃令关兴﹑张苞,各引一 军接应。二人正欲起身,忽报赵云﹑邓芝到来,并不曾折一人一骑;辎重等器,亦无遗失。 孔明大喜,亲引诸将出迎。赵云慌忙下马伏地曰:「败军之将,何劳丞相远接?孔明急 扶起,执手而言曰:「是吾不识贤愚,以致如此!各处兵将败损,惟子龙不折一人一骑 ,何也?」邓芝告曰:「某引兵先行,子龙独自断后,斩将立功,敌人惊怕;因此军资 什物,不曾遗失。」孔明曰:「真江军也!」遂取金五十斤以赠赵云;又取绢一万疋赏 云部卒。云辞曰:「三军无尺寸之功,某等俱各有罪,若反受赏,乃丞相赏罚不明也。 且请寄库,候今冬赐与诸军未迟。」孔明叹曰:「先帝在日,常称子龙之德,今果如此 !」乃倍加钦敬。   忽报马谡、王平、魏延、高翔至,孔明先唤王平入帐责之曰:「吾令汝与马谡同守 街亭,汝何不谏之,致使失事?」平曰:「某再三相劝,要在当道筑土城把守。参军大 怒不从,某因此自引五千兵离山十里下寨。魏兵骤至,把山四面围合,某引兵冲杀十余 次,皆不能入。次日土崩瓦解,降者无数。某孤军难立,故投魏文长求救。半途又被魏 兵困在山谷之中,某奋死杀出。比及归寨,已被魏兵占了。及投列柳城时,路逢高翔, 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,指望克复街亭。因见街亭并无伏路军,以此心疑。登高望之,只 见魏延、高翔被魏兵围住,某即杀入重围,救出二将,就同参军并在一处。某恐失却阳 平关,因此急来回守。非某之不谏也。丞相不信,可问各部将校。」   孔明喝退,又唤马谡入帐,谡自缚跪於帐前。孔明变色曰:「汝自幼饱读兵书,熟 谙战法。吾累次叮咛告戒街亭是吾根本,汝以全家之命,领此重任。汝若早听王平之言 ,岂有此祸?今败军折将,失地陷城,皆汝之过也!若不明正军律,何以服众?汝今犯 法,休得怨吾。汝死之后,汝之家小,吾按月给与禄米,汝不必挂心。」叱左右推出斩 之。谡泣曰:「丞相视某如子,某以丞相为父。某之死罪,实已难逃,愿丞相思舜帝殛 鲧用禹之义,某虽死亦无恨於九泉!」言讫大哭。孔明挥泪曰:「吾与汝义同兄弟,汝 之子即吾之子也,不必多嘱。」   左右推出马谡於辕门之外,将斩。参军蒋琬自成都至,见武士欲斩马谡,大惊,高 叫留人,入见孔明曰:「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。今天下未定,而戮智谋之士,岂不可惜 乎?」孔明流涕而答曰:「昔孙武所以能制胜於天下者,用法明也。今四方分争,兵交 方始,若须废法,何以讨贼耶?合当斩之。」   须臾,武士献马谡首级於阶下。孔明大哭不已。蒋琬问曰:「今幼常得罪,既正军 法,丞相何故哭耶?」孔明曰:「吾非为马谡哭。吾思先帝在白帝城临危之时曾嘱吾曰 :『马谡言过其实,不可大用。』今果应此言,乃深恨己之不明,追思先帝之明,因此 痛哭耳!」大小将士,无不流涕。马谡亡年三十九岁。   时建兴六年夏五月也。后人有诗曰:失守街亭罪不轻,堪嗟马谡枉谈兵。辕门斩首 严军法,拭泪犹思先帝明。   却说孔明斩了马谡,将首级遍示各营已毕,用线缝在尸上,具棺葬之;自修祭文享 祀;将谡家小加意抚恤,按月给与禄米。于是孔明自作表文,令蒋琬申奏后主,请自贬 丞相之职。琬回成都,入见后主,进入孔明表章。后主拆开视之曰:臣本庸才,叨窃非 据,亲秉旄钺,以励三军。不能训章明法,临事而谋,至有街亭违命之阙,箕谷不戒之 失。咎皆在臣不明,不知人,虑事多闇。春秋责备,罪何所逃?请自贬三等,以督阙咎 。臣不胜惭愧,俯伏待命!   后主览毕曰﹕「胜负兵家常事,丞相何出此言?」侍中费祎奏曰﹕「臣闻治国者, 必以奉法为重。法若不行,何以服人?丞相败绩,自行贬降,正其宜也。」后主从之, 乃诏贬孔明为右将军,行丞相事,照旧总督军马,就令费祎诏到汉中。   孔明受诏贬降讫,祎恐孔明羞赧,乃贺曰﹕「蜀中之民知丞相初拔四县,深以为喜 。」孔明变色曰﹕「是何言也?得而复失,与不得同。公以此贺我,实足使我愧赧耳。 」祎又曰:「近闻丞相得姜维,天子甚喜。」孔明怒曰:「兵败师还,不曾夺得寸土, 此吾之大罪也。量得一姜维,於魏何损?」祎又曰:「丞相现统雄师数十万,可再伐魏 乎?」孔明曰:「昔大军屯於祁山、箕谷之时,我兵多於贼兵,而不能破贼,反为贼所 破;此病不在兵之多寡,在主将耳。今欲减兵省将,明罚思过,较变通之道於将来;如 其不然,虽兵多何用?自今以后,诸人有远虑於国者,但勤攻吾之阙,责吾之短,则事 可定,贼可灭,功可翘足而待矣。」   费祎诸将皆服其论。费祎自回成都。孔明在汉中,惜军爱民,励兵讲武,置造攻城 渡水之器,聚积粮草,预备战筏,以为后图。细作探知,报入洛阳。   魏主曹叡闻知,即召司马懿商议收川之策。懿曰:「蜀未可攻也。方今天道亢炎, 蜀兵必不出。若我军深入其地,彼守其险要,急切难下。叡曰:「倘兵再来入寇,如之 奈何?」懿曰:「臣已算定今番诸葛亮必效韩信暗度陈仓之计。臣举一人往陈仓道口, 筑城守御,万无一失。此人身长九尺,猿臂善射,深有谋略。若诸葛亮入寇,此人当之 足矣。」叡大喜,问曰:「此何人也?」懿奏曰:「乃太原人,姓郝,名昭,字伯道。 现为杂霸将军,镇守河西。」叡从之,加郝伯道为镇西将军。命把守陈仓道口。遣使持 诏去讫。   忽报扬州司马大都督曹休上表说,东吴审阳太守周鲂,愿以郡来降,密遣人陈言七 事。说东吴可破,乞早发兵取之。叡就御床上拆开,与司马懿同观。懿奏曰:「此言极 有理,吴当灭矣。臣愿引一军往助曹休。」忽班中一人奏曰:「吴人之言,反覆不一, 未可深信。周鲂智谋之士,必不肯降。此特诱兵之诡计也。」众视之,乃建威将军贾逵 也。懿曰:「此言亦不可不听,机会亦不可错失。」魏主曰:「仲达可与贾逵同助曹休 。」二人领命去讫。于是曹休引大军迳取皖城,贾逵引前将军满宠,东皖太守胡质,迳 取阳城,直向东关;司马懿引本部军迳取江陵。   却说吴主孙权,在武昌东关,会多官商议曰:「今有鄱阳太守周鲂密表,奏称魏扬 州都督曹休,有入寇之意。今鲂诈施诡计,暗陈七事,引诱魏兵深入重地,可设伏兵擒 之。今魏兵分三路而来,诸卿有何高见?」顾雍进曰:「此大任非陆伯言不敢当也。」   权大喜,乃召陆逊,封为辅国大将军、平北都元帅,统御林大兵,摄行王事;授以 白旄黄钺,文武百官,皆听约束。权亲自与逊执鞭。领命谢恩毕,乃保二人为左右都督 ,分兵以迎三道。权问何人,逊曰:「奋威将军朱桓、妥南将军全琮二人可为辅佐。」 权从之,即命朱桓为左都督,全琮为右都督都。于是陆逊总率江南八十一州并荆湖之众 七十余万,令朱桓在左,全琮在右,逊自居中,三路进兵。朱桓献策曰:「曹休以亲见 任,非智勇之将也。今听周鲂诱言,深入重地,元帅以兵击之,曹休必败。败后必走两 条路:左乃夹石,右乃桂车。此二路皆山僻小径,最为险峻。某愿与全子璜各引一军, 伏於山险,先以柴木大石塞断其路,曹休可擒矣。若擒了曹休,便长驱直进,唾手而得 寿春,以窥许、洛,乃万世一时也。」逊曰:「此非善策,吾自有妙用。」于是朱桓怀 不平而退。逊令诸葛瑾等拒守江陵,以敌司马懿。诸路俱各调拨停当。   却说曹休兵临皖城,周鲂来迎,迳到曹休帐下。休问曰:「近得足下之书,所陈七 事,深为有理,奏闻天子,故起大军三路进发。若得江东之地足下之功不小。有人言足 下多谋,诚恐所言不实。吾料足下必不欺我。」周鲂大哭,急掣从人所佩剑欲自刎,休 急止之。鲂仗剑而言曰:「吾所陈七事,恨不能吐出心肝。今反生疑,必有吴人使反间 之计也。若听其言,吾必死矣,吾之忠心,惟天可表!」言讫,又欲自刎。曹休大惊, 慌忙抱住曰:「吾戏言耳。足下何故如此?」鲂乃用剑割发掷於地曰:「吾以忠心待公 ,公以吾为戏,吾割父母所遗之发,以表此心。」   曹休乃深信之,设宴相待。席罢,周鲂辞去。忽报建威将军贾逵来见,休令入,问 曰:「汝来何为?」逵曰:「某料东吴之兵,必尽屯皖城。都督不可轻进,待某两下夹 攻,贼兵可破矣。」休怒曰:「汝欲夺吾功耶?」逵曰:「又闻周鲂发为誓,此乃诈也 。昔要离断臂,刺杀庆忌,未可深信。」休大怒曰:「吾正欲起兵,汝何出此言以慢我 军心!」叱左右推出斩之。众将告曰:「未及进兵,先斩大将,於军不利。且乞暂免。 」   休从之,将贾逵兵留在寨中调用,自引一军来取东关。时周鲂听知贾逵削去兵权, 暗喜曰:「曹休若用贾逵之言,则东吴败矣!今天使我成功也!」即遣人密到皖城,报 知陆逊。逊唤诸将听令曰:「前面石亭,虽是山路,足可埋伏。早先去占石亭阔处,布 成阵势,以待魏军。」遂令徐盛为先锋,引兵前进。   却说曹休命周鲂引兵前进。正行间,休问曰:「前至何处?」鲂曰:前面石亭也, 堪以屯兵。休从之,遂率大军并车仗等器,尽赴石亭驻扎。次日,哨马报道:前面吴兵 不知多少,据住山口。休大惊曰:「周鲂言无兵,为何有准备?」急寻鲂问之,人报周 鲂,引数十人,不知何处去了。休大悔曰:「吾中贼之计矣!虽然如此亦不足惧。」   遂令大将张普为先锋,引兵数千来与吴兵交战。两阵对圆,张普出马骂曰:「贼将 早降!」徐盛出马相迎。战无数合,普抵档不住,勒马收兵,回见曹休,言徐盛勇不可 当。休曰:「吾当以奇兵胜之。」就令张普引二万军伏於石亭之南。又令薛乔引二万军 伏於石亭之北。-「明日吾自引一千兵搦战,却佯输诈败,诱到北山之前,放炮为号, 三面夹攻,必获大胜。二将受计,各引二万军到晚埋伏去了。   却说陆逊唤朱桓、全琮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三万军,从石亭山抄到曹休寨后,放 火为号。吾亲率大军从中路而进,可擒曹休也。」当日黄昏,二将受计引兵而进。二更 时分,朱桓引一军正抄到魏寨后,迎著张普伏兵。普不知是吴兵,迳来问时,被朱桓一 刀斩於马下。魏兵便走,桓令后军放火。全琮引一军抄到魏寨后,正撞在薛乔阵里,就 在那里大杀一阵。薛乔败走,魏兵大损,奔回本寨。后面朱桓、全琮两路杀来。曹休寨 中大乱,自相冲击。   休慌上马,望夹石道中奔走。徐盛引大队军马,从正路杀来。魏兵死者不可胜数, 逃命者尽弃衣甲。曹休大惊,在夹石道中,奋力奔走。忽见一彪军从小路冲出,为首大 将,乃贾逵也。休惊慌少息,自愧曰:「吾不用公言,果遭此败!」逵曰:「都督可速 出此道。若被吴兵以木石塞断,吾等皆危矣!」   于是曹休骤马而行,贾逵断后。逵於林木盛茂之处,及险峻小径,多设旌旗以为疑 兵。及至徐盛赶到,见山坡下闪出旗角,疑有埋伏,不敢追赶,收兵而回。因此救了曹 休。司马懿听知休败,亦引兵退去。   却说陆逊正望捷音,须臾,徐盛、朱桓、全琮皆到,所得车仗牛马驴骡军资器械, 不计其数,降兵数万余人。逊大喜,即同太守周鲂并诸将班师还吴。吴主孙权,领文武 官僚出武昌城迎接,以御盖覆逊而入。诸将尽皆升赏。权见周鲂无发,慰劳曰:「卿断 发成此大事,功名当书於竹帛也。」即封周鲂为关内侯,大设筵会,劳军庆贺。   陆逊奏曰:今曹休大败,魏兵丧胆;可修国书,遣使入川,教诸葛亮进兵攻之。权 从其言,遂遣使赍书入川去。正是:只因东国能施计,致令西川又动兵。未知孔明再来 伐魏,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七回:讨魏国武侯再上表,破曹兵姜维诈献书   却说蜀汉建兴六年秋九月,,魏都督曹休被东吴陆逊大破於石亭,车仗马匹,军资 器械,并皆罄尽。休惶恐之甚,气忧成病,到洛阳,疸发背而死,魏主曹叡敕令厚葬。 司马懿引兵还。众将接入问曰:「曹都督兵败,即元帅之干系,何故急回耶?」懿曰: 「吾料诸葛亮知吾兵败,必乘虚来取长安。倘陇西紧急,何人救之?吾故回耳。」众皆 以为惧怯,晒笑而退。却说东吴遣使致书蜀中,请兵伐魏,并言大破曹休之事;一者显 自己威风,二者通和会之好。后主大喜,令人持书至汉中,报知孔明。时孔明兵强马壮 ,粮草丰足,所用之物,一切完备,正要出师;听知此信,即设宴大会诸将,计议出师 。忽一阵大风,自东北角上而起,把庭前松树吹折,众皆大惊。孔明就占一课,曰:「 此风主损一大将!」诸将未信。正饮酒间,忽报镇南将军赵云长子赵统、次子赵广来见 。孔明大惊,掷杯於地曰:「子龙休矣!」二子入见,拜哭曰:「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 死。」孔明跌足而哭曰:「子龙身故,国家损一栋梁,去吾一臂也!」众将无不挥泪。 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报丧。后主闻云死,放声大哭曰:「朕昔年幼,非子龙则死於乱 军之中矣!」即下诏追赠大将军,谥顺平侯,敕葬於成都锦屏山之东;建立庙堂,四时 享祭。后人有诗曰:   常山有虎将,智勇匹关、张。汉水功勋在,当阳姓字彰。两番扶幼主,一念答先皇 。清史书忠烈,应流百世芳。   却说后主思念赵云昔日之功,祭葬甚厚,封赵统为虎贲中郎将,赵广为牙门将,就 令守坟,二人辞谢而去。忽近臣奏曰:诸葛丞相将军马分拨已,定即日将出师伐。魏后 主问在朝诸,臣诸臣多言未可轻动。后主疑虑未决。忽奏丞相令杨仪赍「出师表」至。 后主宣入,仪呈上表章。后主就御案上拆开视之。其表曰:  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,王业不偏安,故托臣以讨贼也。以先帝之明,量臣之才,故知 臣伐贼,才弱敌强也。然不伐贼,王业亦亡。惟坐而待亡,孰与伐之,是以托臣而弗疑 也。   臣受命之日,寝不安席,食不甘味。思惟北征,宜先入南;故五月渡泸,深入不毛 ,并日而食,臣非不自惜也。顾王业不可偏安於蜀都,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,而议 者谓为非计。今贼适疲於西,又务於东,兵法乘劳,此进趋之时也。谨陈其事如左:高 帝明并日月,谋臣渊深,然涉险被创,危然后安;今陛下未及高帝,谋臣不如良、平, 而欲以长策取胜,坐定天下:此臣之未解一也。   刘繇、王朗各据州。臣论安言计,动引圣人,群疑满腹,众难塞胸;今岁不战,明 年不征,使孙权坐大,遂并江东:此臣之未解二也。   曹操智计,殊绝于人,其用兵也,彷佛孙吴;然困於南阳,险於乌巢,危於祁连, 逼於黎阳,几败北山,殆死潼关,然后伪定一时耳。况臣才弱,而欲以不危而定之,此 臣之未解三也。  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,四越巢湖不成。任用李服,而李服图之;委任夏侯,而夏侯败 亡。先帝每称操为能,犹有此失,况臣驽下,何能必胜?此臣之未解四也。   自臣到汉中,中间期年耳。然丧赵云、阳群、马玉、阎芝、丁立、白寿、刘合、邓 铜等,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。突将无前,宾叟青姜,散骑武骑一千余人。此皆数十年之 内,所纠合四方之精锐,非一州之所有。若复数年,则损三分之二也。当何以图敌?此 臣之未解五也。   今民穷兵疲,而事不可息;事不可息,则住与行,劳费正等;而不及早图之,欲以 一州之地,与贼持久:此臣之未解六也。   夫难平者,事也。昔先帝败军於楚,当此之时,曹操拊手,谓天下已定。然后先帝 东连吴越,西取巴蜀,举兵北征,夏侯授首。此操之失计,而汉事将成也。然后吴更违 盟,关羽毁败,秭归蹉跌,曹丕称帝。凡事如是,难可逆料。臣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, 至于成败利钝,非臣之明所能逆竟睹(左者右见)也。   后主览表甚喜,即敕令孔明出师。孔明受命,起三十万大兵,令魏延总督前部先锋 ,迳奔陈仓道口而来。   早有细作报入洛阳。司马懿奏知魏主,大会文武商议。大将军曹真出班奏曰:「臣 昨守陇西,功微罪大,不胜惶恐。今乞引大军往擒诸葛亮。臣近得一员大将,使六十斤 大刀,骑千里征獂(左马右宛)马,开两石铁胎弓,暗藏三个流星锤,百发百中;有万 夫不当之勇。乃陇西狄道人;姓王,名双,字子全。臣保此人为先锋。」   叡大喜,便召王双上殿。视之,身长九尺,面黑晴黄,熊腰虎背。叡笑曰:「朕, 得此大将,有何虑哉!」遂赐锦袍金甲,封为虎威将军前部大先锋。曹真为大都督。真 谢恩出朝,遂引十五万精兵,会合郭淮、张合分道把守隘口。   却说蜀兵前队哨至陈仓,回报孔明,说「陈仓道口已筑起一城,内有一将郝昭把守 ,深沟高垒,遍排鹿角,十分谨严;不如弃了此城,从太白岭鸟道出祁山甚便。」孔明 曰:「陈仓正北是街亭,必得此城,方可进兵。」命魏廷引兵到城下,四面攻之。连日 不能破,魏延复来告孔明,说城难破。孔明大怒,欲斩魏延。忽帐下一人告曰:「某虽 无才,随丞相多年,未尝报效。愿去陈仓城中,说郝昭来降,不用张弓只箭。」   众视之,乃部曲鄞祥也。孔明曰:「汝用何言以说之?」详曰:「郝昭与某同是陇 西人氏,自幼交契。某今到彼,以利害说之,必来降矣。」孔明即令前去。鄞祥骤马, 迳到城下叫曰:「郝伯道故人鄞祥来见。」城上人报知郝昭。昭令开门放入,登城相见 。昭问曰:「故人因何到此?」祥曰:「吾在西蜀孔明帐下,参赞军机,待以上宾之礼 。特令某来见公,有要言相告。」昭勃然变色曰:「诸葛亮乃我国之雠敌也!吾事魏, 汝事蜀,各事其主!昔时为昆仲,今时为雠敌!汝再不必多言,便请出城!」   鄞祥又欲开言,昭已出敌楼上了。魏兵急催上马,赶出城外。祥回头视之,见昭立 定护心木栏干。祥勒马以鞭指之曰:「伯道贤弟,何太情薄耶?」昭曰:「魏国法度, 兄所知也,吾受国恩,但有死而已。兄不必下说词,早回见诸葛亮,教快来攻城,吾不 惧也!」祥回告孔明曰:「郝昭未等某开言,就先阻却。」孔明曰:「汝可再去见他, 以利害说之。」祥又到城下,请郝昭相见。昭出到敌楼上。祥勒马高叫曰:「伯道贤弟 ,听吾忠言。汝据守一孤城,怎拒数十万之众?今不早降,后悔无及,且不顺大汉而事 奸魏,抑何不知天命,不辨清浊乎?愿伯道思之。」郝昭大怒,拈弓搭箭,指鄞祥而喝 曰:「吾前言已定,汝不必再言,可速退,吾亦不射汝!」鄞祥回见孔明,具言郝昭如 此光景。孔明大怒曰:「匹夫无礼太甚!岂欺吾无攻城之具耶?」随叫土人问曰:「陈 仓城中多少人马?」土人告曰:「虽不知的数,约有三千人。」孔明笑曰:「量比小城 ,安能御我!休等他救兵到,火速攻之!」   于是军中起百乘云梯。一乘上可立十数人,周围用木板遮护。军士各把短梯软索, 听军中擂鼓,一齐上城。郝昭在城上望见蜀兵装起云梯,四面而来,即令三千军各执火 箭,分布四面;待云梯近城,一齐射之。次日,又四面鼓噪呐喊而进。郝昭急命运石凿 眼,用葛索穿定飞打,冲车皆被打折。孔明又令人运土填城壕,教廖化引三千锹镢军, 从夜间掘地道,暗入城去。郝昭又於城中掘重壕横截之。如此昼夜相攻,二十余日,无 计可破。   孔明心中忧闷。忽报:「东边救兵到了,旗上大书魏先锋大将王双」。孔明问曰: 「谁可迎之?」魏延曰:「某愿往。」孔明曰:「汝乃先锋大将,未可轻出。」又问: 「谁敢迎之?」裨将谢雄应声而出。孔明与三千军去了。孔明又问曰:「谁敢再去?」 裨将龚起应声要去。孔明亦与三千军去了。孔明恐城内郝昭引兵冲出乃把人马退二十里 下寨。   却说谢雄引军前行,正遇王双;战不三合,被双一刀劈死。蜀兵败走。双随后赶来 。龚起接者,交马只三合,亦被双所斩。败兵回报孔明。孔明大惊,忙令廖化、王平、 张嶷三人出迎。两阵对圆,张嶷出马。王平、廖化压住阵角。王双纵马,来与张嶷交马 数合,不分胜负。双诈败便走,嶷随后赶去。王平见张嶷中计,忙叫曰:「休赶!」   嶷急回马时,王双流星锤早到,正中其背。嶷伏鞍而走,双回马赶来。王平、廖化 截住,救得张嶷回阵。王双驱兵大杀一阵,蜀兵折伤甚多,嶷吐血几口,回见孔明,说 :「王双英雄无敌。如今二万兵就陈仓城外下寨,四面立起排栅,筑起重城,深挖濠堑 ,守御甚严。」   孔明见折二将,张嶷又被打伤,即唤姜维曰:「陈仓道口,这条路不可行,别有何 策?」维曰:「陈仓城池坚固,郝昭守御甚密;又得王双相助,实不可取。不若令一大 将,依山傍水,下寨固守;可抓曹真也。」   孔明从其言,即令王平、李恢引二千兵守街亭小路;魏延引一兵守陈仓口。马岱为 先锋,关兴、张苞为前后救应使。从小径出斜谷,望祁山进发。   却说曹真因思前番被司马懿夺了功劳,因此到洛口分调郭淮、孙礼东西把守;又听 得陈仓口告急,已令王双去救,闻知王双斩将立功,大喜,乃令中护军大'将费耀,权 摄前不总督,诸将各自把守译口。忽报山谷中捉得细作来见。曹真令押入,跪於帐下。 其人告曰:「小人不是奸细,乃有机密来见都督,误被伏路军捉来,乞退左右。」真乃 去其缚,左右暂退。其人告曰:「某乃姜伯约心腹人也,蒙本官遣送密书。真曰:「书 安在?」其人於贴肉衣内取出呈上,真拆视之,曰:   「罪将姜维百拜,呈书大都督曹 (上麻下毛)下:维念世食魏禄,忝守城边;叨 窃厚恩,无门补报。昨日误遭诸葛亮诡计,陷身於巅崖之中。思念旧国,何日忘之?今 幸蜀兵西出,诸葛亮甚不相疑。赖都督亲提大兵而来,如遇敌人,可以诈败。维当在后 ,以举火为号,先烧蜀人粮草,却以大兵翻身掩之,则诸葛亮可擒也。非立功报国,实 欲自赎前罪。倘蒙照察,速需来命。」   曹真看毕大喜曰:「此天使吾成功也!」遂重赏来人,便令回报,依期会合。真唤 费耀商议曰:「今姜维暗献密书,令吾如此如此」。耀曰:「诸葛亮多谋,姜维智广, 或者是诸葛所使,恐其中有诈。」真曰:「他原是魏人,不得已而降蜀,又何疑乎?」 耀曰:「都督不可轻进,只守定本案。某愿引一军接应姜维,如成功,归都督;倘有奸 计,某自支当。」   真大喜,遂令费耀引兵五万,望斜谷而进。行了两三程,屯下军马,令人哨探。当 日申时分,回报「斜谷道中,有蜀兵来也。」耀忙催进兵。蜀兵未及交战先退,耀令兵 追之,蜀兵又来,方欲对阵,蜀兵又退。如此者三次。俄延至次日申时分,魏兵一日一 夜不曾敢歇,只恐蜀兵攻击。方欲屯军造饭,忽然四面喊声大震,鼓角齐鸣,蜀兵漫山 遍野而来。   门齐开处,闪出一辆四轮车,孔明端坐其上,令人请魏军主将答话。耀纵马而出; 遥见孔明,心中暗喜,回顾左右曰:「如蜀兵掩至,便退后走。若见山后火起,却回身 杀去,自有兵相接应。」分付毕,耀马出呼曰:「前者败将,今何赶又来!」孔明曰: 「汝唤曹真来答话!」耀骂曰:「曹都督乃金枝玉叶,安肯与反贼相见乎!」   孔明大怒,把羽扇一招,左有马岱,右有张嶷,两路兵冲出。魏兵便退。行不到三 十里,望见蜀兵背后火起,喊声不绝。两军杀出,左有关兴,右有张苞。山上矢石如雨 ,往下射来。魏兵大败。费耀知是中计,集退军望山谷中而走,人马困乏。背后关兴引 生力军赶来,魏兵自相践踏及落涧身死者,不知其数。耀逃命而走,正遇山披口一彪军 ,乃是姜维。耀大骂曰:「反贼无信!」维笑曰:「吾欲擒曹真,误赚汝矣?速下马受 降!」耀跃马夺路,望山谷中而走。忽见谷中火光冲天,背后追兵又至。耀自刎身死, 余众尽降。   孔明连夜驱兵,直至祁山前下寨,收住军马,重赏姜维。维曰:其恨不得杀曹真也 。孔明亦曰:「可惜大计小用矣。」   却说曹真听知折了费耀,悔之无及,遂与郭淮商议退兵之计。于是孙礼、辛毗星夜 具表申奏魏主,言蜀兵又出祁山,曹真损兵折将,势甚危急。叡大惊,即召司马懿入内 曰:「曹真损兵折将,蜀兵又出祁山,卿有何策,可以退之?」懿曰:「臣已有退诸葛 亮之计。不用耀武扬威,蜀兵自然走矣。」正是已见子丹无胜术,全凭仲达有良谋。未 知其计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八回:追汉军王双受诛,袭陈仓武侯取胜   却说司马懿奏曰:「臣尝奏陛下,言孔明必出陈仓,故以郝昭守之。今果然矣。彼 若从陈仓入寇运粮甚便。今幸有郝昭、王双把守,不敢从此路运粮,其余小道,搬运艰 难。臣算蜀兵行粮止有一月,利在急战。我军只宜久守。陛下可降诏,令曹真坚守诸路 关隘,不要出战。不须一月,蜀兵自退。那时乘虚击之。诸葛亮可擒也。」叡欣然曰: 「卿既有先见之明,何不自引一军以袭之?」懿曰:「臣非惜身重命,实欲存下此兵, 以防东吴陆逊耳。孙权不久必僭号称尊,如称尊号,恐陛下伐之,定先入寇也。臣故欲 以兵待之。」   正言间,忽近臣奏曰:「曹都督奏报军情。」懿曰:「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:凡 追赶蜀兵,必须观其虚实,不可深入重地,以中诸葛亮之计。」叡即时下诏,遣太常卿 韩暨持节告戒曹真:「切不可战,务在谨守;只待蜀兵退去,方可击之。」司马懿送韩 暨於城外,嘱之曰:「吾以此功让与子丹,公见子丹,休言是吾所陈之意,只道天子降 诏,教保守为上。追赶之人,切要仔细,勿遣性急气躁者追之。」暨辞去。   却说曹真正升帐议事,忽报天子遣太常卿韩暨持节至。真出寨接入;受诏已毕,退 与郭淮、孙礼计议。淮笑曰:「此乃司马仲达之见也。」真曰:「此见若何?」淮曰: 「此言深识诸葛亮用兵之法。久后能御蜀兵者,必仲达也。」真曰:「倘蜀兵不退,又 将如何?」淮曰:「可密令人去教王双,引兵於小路哨巡,彼自不敢运粮。待其粮尽兵 退,乘势追击,可获全胜。」   孙礼曰:「某去祁山虚装做运粮兵,车上尽装干柴茅草,以硫黄焰硝灌之,却教人 虚报陇西运粮到。若蜀兵无粮,必然来抢。待入其中,放火烧车,外以伏兵应之,可胜 矣。」真喜曰:「此计大妙!」即令孙礼引兵依计而行。又遣人教王双於小路巡哨,郭 淮引兵提调箕谷、街亭,令诸路军马把守险要。真又令张辽子张虎为先锋,乐进子乐★ (左糸右林)为副先锋,同守头营,不许出战。   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,每日令人挑战,魏兵坚守不出。孔明唤姜维商议曰:「魏兵 坚守不出,是料吾军中无粮也。今陈仓转运不通,其余小路盘涉艰难,吾算随军粮草, 不敷一月用度,如之奈何?」   正踌躇间,忽报陇西魏军运粮数千车於祁山之西,运粮官乃孙礼也。孔明曰:「其 人如何?」有魏人告曰:「此人曾随魏主出猎於大石山。忽惊起一猛虎,直奔御前,孙 礼下马拔剑斩之。从此封为上将军。乃曹真心腹人也」。孔明笑曰:「此是魏将料吾乏 粮,故用此计。车上装载者,必是茅草引火之物。吾平生专用火攻,彼乃欲以此计诱我 耶?彼若知吾军去劫粮草,必来劫我寨矣。可将计就计而行。」遂唤马岱分付曰:「汝 引三千军迳到魏兵屯粮之所,不可入营,但於上风头放火。若烧著车仗,魏兵必来围吾 寨。」又差马忠、张嶷各引五千兵在外围住,内外夹攻。   三人受计去了。又唤关兴、张苞分付曰:「魏兵头营接连四通之路。今晚若山西火 起,魏兵必来截吾营。汝二人却伏於魏寨左右。等它出寨,汝二人便可劫之。又唤吴班 、吴懿分付曰:「汝二人各引一军伏於营外。若魏兵到,可截其归路。」   孔明分拨已毕,自在祁山上凭高而坐。魏兵探知蜀兵要来劫粮,慌忙报与孙礼。礼 令人飞报曹真。真遣人去头营分付看张虎、乐★(左糸右林):「看今夜山西火起,蜀 兵必来救应。可以出军,如此如此。」二人受计,令人登楼专看火号。   却说孙礼把军伏於山西,只待蜀兵到。是夜二更马岱引三千兵来,人皆衔枚,马皆 勒口。迳到山西,见许多车仗,重重叠叠,攒绕成营,车仗虚插旌旗。正值西南风起, 岱令军士迳去营南放火,车仗尽著,光火冲天。   孙礼只道蜀兵到魏寨内放火号,急引兵一齐掩至。背后鼓角喧天,两路兵杀来,乃 是马忠、张嶷把魏兵围在核心。孙礼大惊。又听得魏军中喊声起,一彪军从火光中杀来 ,乃是马岱。内外夹攻,魏兵大败。火紧风急,人马乱窜,死者无数。孙礼引军中伤军 ,冲烟冒火而走。   却说张虎在营中,望见火光冲天,大开寨门,与乐★(左糸右林)尽引人马,杀奔 蜀寨来,寨中不见一人;急收军回时,吴班、吴懿两路兵杀出,断其归路。张、乐二将 急冲出军围,奔回本寨,只见土城之上,箭如非蝗。原来却被关兴、张苞袭了营寨。魏 兵大败,皆投曹真寨来,方欲入寨,只见一彪败军飞奔而来,乃是孙礼;遂同入寨见真 ,各言中计之事。   真听知,谨守大寨,更不出战。蜀兵得胜,回见孔明。孔明密令人授计与魏延,一 面教拔寨齐起。杨仪曰:「今已大胜,挫尽魏兵锐气,何故反欲收兵?」孔明曰:「吾 兵无粮,利在急战。今彼坚守不出,吾受其病矣。彼今虽暂时兵败,中原必有增益。若 以轻骑袭吾粮道,那时要归不能。今乘魏军兵败,不敢正视蜀兵,便可出其不意,乘机 退去。所忧者但魏延一军,在陈仓道口拒住王双,急不能脱身。吾已令人授以密计杀王 双,使魏人不敢来追,只令后队先行。」当夜孔明只留金鼓守在寨中打更。一夜兵已尽 退,只落空营。   却说曹真正在寨中忧闷,忽报左将军张合领兵到。合下马入帐谓真曰:「某奉圣旨 ,特来听调。」真曰:「曾别仲达否?」合曰:「仲达分付云:『吾军胜,蜀兵必不退 ;若吾军败,蜀兵必即去矣。』今吾军失利,都督曾往哨探蜀兵消息否?」真曰:「未 也。」于是即令人往探之,果是虚营,只插着数十面旌旗,兵已去二日也。曹真懊悔莫 及。   且说魏延受了密计,当夜二更拔寨,急回汉中。早有细作报知王双,双大驱军马, 并力追赶,追到二十余里,看看赶上,且魏延旗号在前,大叫曰:「魏延休走!」蜀兵 更不回头。双拍马赶来。背后魏兵大叫曰:「城外寨中火起,恐中敌人奸计。」   双勒马急回时,只见一片火光冲天,慌令退兵。行到山坡左侧,忽一骑马从林中骤 出,大叱曰:「魏延再此!」王双大惊,措手不及,被延一刀砍於马下。魏兵疑有埋伏 ,四散逃走。延手下只有三十骑人马,望汉中缓缓而行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孔明妙算胜孙庞,耿若长星照一方。进退行兵神莫测,陈仓道口斩王双。   原来魏延受了孔明妙计,先教存下三十骑,伏於王双营边;只待王双起兵赶时,却 去他营中放火;待他回营,出其不意,突出斩之。魏延引兵斩了王双,回到汉中见孔明 ,交割了人马。孔明设宴大会,不在话下。   且说张合追蜀兵不上,回到寨中。忽有陈仓城郝昭差人申报,言王双被斩。曹真闻 之,伤心不已,因此忧成疾病;遂回洛阳,命郭淮、孙礼、张合守长安诸道。   却说吴主孙权设朝,有细作人报知:「蜀诸葛承相出兵两次,魏都督曹真兵损将亡 。」于是群臣皆劝吴王兴师伐魏,以图中原,权犹豫未决。张昭奏曰:「近闻武昌东山 ,凤凰来仪;大江之中,黄龙屡现。主公德配唐虞,明并文、武,可即皇帝位,然后兴 兵。」多官皆应曰:「子布之言是也。」遂选定夏四月丙寅日,筑台於武昌南郊。是日 群臣请权登坛即皇帝位,改黄武八年为黄龙元年。   谥父孙坚为武烈皇帝。母吴氏为武烈皇后。兄孙策为长沙桓王。立子孙登为皇太子 。命诸葛瑾长子诸葛恪为太子左辅,张昭次子张休为太子右弼。   恪字元逊,身长七尺,极聪明,善应对。权甚爱之。年六岁时,值东吴缘筵会,恪 随父在座。权见诸葛谨面长,乃令人牵一驴来,用粉笔书其面曰:诸葛子瑜。众皆大笑 。恪趋至前,取粉笔书二字於其下曰:「诸葛子谨之驴。」满座之人,无不惊讶。权大 喜,遂将驴赐之。   又一日大晏官僚,权命恪把盏。巡至张昭面前,昭不饮曰:「此非养老之礼也。」 权谓恪曰:「汝能强子布饮乎?」恪领命,乃谓昭曰:「昔姜尚父年九十,秉旄仗钺, 未尝言老。今临阵之日,先生在后;饮酒之日,先生在前;何谓不养老也?」张昭无言 可答,只得强饮。权因此爱之,故命抚太子。张昭左佐吴王,位列三公之上,故以其子 张休为太子右弼。又以顾雍为丞相,陆逊为上将军,辅太子守武昌。   权复还建业。群臣共议伐魏之策。张昭奏曰:「陛下初登宝位,为未可动兵。只宜 修文偃武,增设学校,以安民心;缓缓图也。」   权从其言,即令使命星夜入川,来见后主。礼毕,细奏其事。后主闻知,遂与群臣 商议。众议皆谓孙权僭越,宜绝其盟好。蒋琬曰:「可令人问於丞相。」后主即遣使到 汉中问孔明。孔明曰:「可令人赍礼物入吴作贺,乞遣陆逊兴师伐魏。魏必令司马懿拒 之。懿若南拒东吴,我再出祁山,长安可图也。」后主依言,遂令太尉杨震,将名马玉 带,金珠宝贝,入吴作贺。震至东吴,见了孙权,呈上国书。权大喜,设晏相待,打发 回蜀。权召陆逊入,告以西蜀约会兴伐魏之事。逊曰:「此乃孔明惧司马懿之谋也。既 与同谋,不得不从。今却虚作起兵之势,遥与蜀兵为应。待孔明攻魏急,吾可乘虚取中 原也。」即时下令教荆、襄各处都要训练人马,择日兴师。   却说陈震回到汉中,报知孔明。孔明尚忧陈仓不可轻进,先令人去哨探。回报说: 「陈仓城中郝昭病重。」孔明曰:「大事成矣。」遂唤魏延、姜维分付曰:「汝二人领 五千兵,星夜直奔陈仓城下;如见火起,并力攻城。」二人俱未深信,又来问曰:「何 日可行?」孔明曰:「三日都要完备;不须辞我,即便起行。」二人受计去了。又唤关 兴、张苞至,附耳低言,如此如此,二人各受密计而去。   且说郭淮闻郝昭病重,乃与张合商议曰:「郝昭病重,你可速去替他。我自写表申 奏朝廷,别行定夺。」张合引著三千兵,急来替郝昭。   时郝昭病危,当夜正呻吟之间,忽报蜀兵到城下了。昭急令人上城把守。时各门上 火起,城中大乱。昭听知惊死。蜀兵一拥入城。   却说魏延、姜维引兵到陈仓城下看时,并不见一面旗号,又无打更之人。二人惊疑 ,不敢攻城。忽听得一声炮响,四面旗帜齐竖。只见一人纶巾羽扇,鹤氅道袍,大叫曰 :「汝二人来的迟了。」二人视之乃孔明也。   二人慌忙下马,拜伏於地曰:「丞相真神计也!」孔明令放入城,谓二人曰:「吾 打探得郝昭病重,吾令汝三日内领兵取城,此乃稳众人心也。吾却令关兴、张苞只推点 军,暗出汉中。吾即藏於军中,星夜倍道迳到城下,使彼不能调兵。吾早有细作在城内 放火,发喊相助,令魏兵惊疑不定。兵无主将,必自乱矣。吾因而取之,易如反掌。兵 法云:『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。』正谓此也。」   魏延、姜维拜伏。孔明怜郝昭之死,令彼妻小扶灵柩回魏,以表其忠。孔明谓魏延 、姜维曰:「汝二人且莫卸甲,可引兵去袭散关。把关之人,若知兵到,必然惊走。若 稍迟便有魏兵至关,即难攻矣。」   魏延、姜维受命,引兵迳到散关。把关之人,果然尽走。二人上关才要卸甲,遥见 关外尘头大起,魏兵到来。二人相谓曰:「丞相神算,不可测度!」急登楼视之,乃魏 将张合也。二人乃分兵守住险道。张合见蜀兵守住要道,遂令退军。魏延随后追杀一阵 。魏兵死者无数,张合乃大败而去。   魏延回到关上,令人报知孔明。孔明先自领兵,出陈仓斜谷,取了建威。后面蜀兵 陆续进发。后主又命大将陈式来助。孔明驱大兵复出祁山。   安下营寨,孔明聚众言曰:「吾二出祁山,未得其利;今又到此,吾料魏人必依旧 战之地,与吾相敌。彼意疑我取雍、郿二处,必以兵拒守;吾观武都、阴平与汉连接, 若得此二郡,亦可分魏兵之势。何人敢取之?」姜维曰:「某愿往。」王平亦曰:「某 亦愿往。」孔明大喜;遂令姜维引兵一万取武都、王平引兵一万取阴平。二人受计去了 。   再说张合回到长安,见郭淮、孙礼说:「陈仓已失,郝昭已亡,散关亦被蜀兵占了 。今孔明复出祁山,分道进兵。」淮大惊曰:「若如此,必取雍、郿矣!」乃留张合守 长安,令孙礼保雍城。淮自引兵星夜来郿城守御,一面上表入洛阳告急。   却说魏主曹叡设朝,近臣奏曰:「陈仓城已失,郝昭已亡,诸葛亮又出祁山,散关 亦被蜀兵夺了。」叡大惊。忽又奏满宠等有表,说:「东吴孙权僭称帝号,与蜀同盟, 今遣陆逊在武昌训练人马,听候调用。只在旦夕,必入寇矣。」   叡闻知两处危急,举止失措,甚是惊慌。此时曹真病未痊,即召司马懿商议。懿曰 :「以臣愚意所料,东吴必不举兵。」叡曰:「卿何以知之?」懿曰:「孔明尝思报★ (左犬右虎)亭之雠,非不欲吞吴也,只恐中原乘虚击彼,故暂与东吴联盟。陆逊亦知 其意,故假作兴兵之势以应之,实是坐观成败耳。陛下不必防吴,只须防蜀」。叡曰: 「卿真高见!」遂封懿为大都督,总摄陇西诸路军马,令近臣取曹真总兵将印来。懿曰 :「臣自去取之。」遂辞帝出朝,迳到曹真府下,先令人入府报知,懿方进见。   问病毕,懿曰:「东吴、西蜀会合兴兵入寇,今孔明又出祁山下寨,明公知之乎? 」真惊讶曰:「吾家人知我病重,不令我知之。似此国家危急,何不拜仲达为都督,以 退蜀兵耶?」懿曰:「某才薄智浅,不称其职。」真曰:「取印与仲达。」懿曰:「都 督少虑。某愿助一臂之力,只不敢受此印也。」真跃起曰:「如仲达不领此任,中国危 矣!吾当抱病见天子以保之!」懿曰:「天子已有恩命,但懿不敢受耳。」真大喜曰: 「仲达今领此任,可退蜀兵。」懿见真再三让印,遂受之,辞了魏主,引兵往长安来与 孔明决战。正是:旧帅印为新帅取,两路兵惟一路来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九十九回:诸葛亮大破魏兵,司马懿入寇西蜀   蜀汉建兴七年,夏四月,孔明兵在祁山,分作三寨,专候魏兵。   却说司马懿引兵到长安,张合接见,备言前事。懿令合为先锋,戴陵为副将,引十 万兵到祁山,於渭水之南下寨。郭淮、孙礼入寨参见。懿问曰:「汝等曾与蜀兵对阵否 ?」二人答曰:「未也。」懿曰:「蜀兵千里而来,利在速战;今来此不战,必有谋也 。陇西诸路,曾有信息否?」淮曰:「已有细作探知各郡十分用心,日夜提防,并无他 事。只有武都、阴平二处,未曾回报。」懿曰:「吾自差人与孔明交战。汝二人急从小 路去救二郡,却掩在蜀兵之后,彼必自乱矣。」   二人受计,引五千兵从陇西小路来救武都、阴平,就袭蜀兵之后。郭淮於路谓孙礼 曰:「仲达比孔明如何?」礼曰:「孔明胜仲达多矣。」淮曰:「孔明虽胜,此一计足 显仲达有过人之智。蜀兵如正攻两郡,我等自后抄到,彼岂不自乱乎?」   正言间,忽哨马来报:「阴平已被王平打破了。武都已被姜维打破了。前离蜀兵不 远。」礼曰:「蜀兵既已打破了城池,如何陈兵於外?必有诈也,不如速退。」   郭淮从之。方传令教军退时,忽然一声炮响,山背后闪出一枝军马来,旗上大书「 汉丞相诸葛亮」;中央一辆四轮车,孔明端坐於上;左有关兴,右有张苞。孙、郭二人 见之,大惊。孔明大笑曰:「郭淮、孙礼休走!司马懿之计,安能瞒得过吾?他每日令 人在前交战,却教汝等袭吾军后。武都、阴平吾已取了。汝二人不早来降,欲驱兵与吾 决战耶?」   郭淮、孙礼听毕,大慌。忽报背后喊杀连天,王平、姜维引兵从后杀来。兴、苞二 将,又引兵从前面杀来。两面夹攻,魏兵大败。郭、孙二人弃马爬山而走。张苞望见, 纵马赶来;不期连人带马,跌入涧内。后军急忙救起,头已跌破,孔明令人送回成都养 病。   却说郭、孙二人走脱,回见司马懿曰:「武都、阴平二郡已失。孔明伏於要路,前 后攻杀,因此大败,弃马步行,方得逃回。」懿曰:「非汝等之罪,孔明智在吾先。可 再引兵把守雍、郿二城,切勿出战。吾自有破敌之策。」   二人拜辞而去。懿又唤张合、戴陵分付曰:「今孔明得了武都、阴平,必然抚百姓 以安民心,不在营中矣。汝二人各引一万精兵,今夜起身,抄在蜀兵之后,一齐奋勇杀 将过来;吾却引军在前布阵,只待蜀兵势乱,吾大驱人马,攻杀进去:两军并力可夺蜀 寨也。若得此地山势,破敌何难?」   二人受计引兵而去。戴陵在左。张合在右,各取小路进发,深入蜀兵之后。三更时 分,来到大路,两军相遇,合兵一处,却从蜀兵背后杀来。行不到三十里,前军不行。 张、戴二人自纵马视之,只见数百辆草车,横截去路。合曰:「此必有准备。可急取路 而回。」   缠传令退兵,只见满山火光齐明,鼓声大震,伏兵四下皆出,把二人围住。孔明在 祁山上大叫曰:「戴陵、张合可听吾言。司马懿料吾往武都、阴平抚民,不在营中,故 令汝二人来劫吾寨,却中吾之计也。汝二人乃无名下将,吾不杀害,下马早降!」合大 怒,指孔明而骂曰:「汝乃山野村夫,侵吾大国境界,如何敢发此言!吾若捉住汝时, 碎尸万段!」   言讫,纵马挺枪,杀上山来。山上矢石如雨。合不能上山,乃拍马舞枪,冲出重围 ,无人敢当。蜀兵困戴陵在垓心。合杀出,不见戴陵,即奋勇翻身又杀入重围,救出戴 陵而回。孔明在山上,见合在万军之中,往来冲突。英勇倍加,乃谓左右曰:「吾当闻 张翼德大战张合,人皆惊惧。吾今日见之,方知其勇也。若留下此人,必为蜀中之害。 吾当除之。」遂收兵回营。   却说司马懿引兵布成阵势,只待蜀兵乱动,一齐攻之。忽见张合、戴陵狼狈而来, 告曰:「孔明先如此提防,因此大败而归。」懿大惊曰:「孔明真神人也!不如且退。 」即传令教大军尽回本寨,坚守不出。   且说孔明大胜,所得器械、马匹,不计其数,乃引大军回寨。每日令魏延挑战,魏 兵不出。一连半月,不曾交战。孔明正在帐中议事,忽报天子使侍中费祎齐诏至。孔明 接入营中,焚香礼毕,开诏读曰:   街亭之失,咎由马谡﹔而君引愆,深自贬抑。重违君意,听顺所守。前年耀师,馘 斩王双﹔今岁爰征,郭淮遁走﹔降集氐、羌,复兴二郡:威震凶暴,功勋显然。方今天 下骚扰,元恶未枭,君受大任,干国之重,而久自抑损,非所以光扬洪烈矣。今复君丞 相,君其勿辞!   孔明听诏毕,谓费祎曰:「吾国事未成,安可复丞相之职?」坚辞不受。祎曰:「 丞相若不受职,拂了天子之意,又冷淡了将士之心。宜且权受。」孔明方才拜受。祎辞 去。   孔明见司马懿不出,思得一计,传令教各处皆拔寨而起。当有细作报知司马懿,说 孔明退兵了。懿曰:「孔明必有大谋,不可轻动。张合曰:「此必因粮尽而回,如何不 追?」懿曰:「吾料孔明上年大收,今又麦熟,粮草丰足﹔虽然转运艰难,亦可支吾半 载,安肯便走?彼见吾连日不战,故作此计引诱。可令人远远哨之。」   军士探知,回报说:「孔明离此三十里下寨。」懿曰:「吾料孔明果不走。且坚守 寨栅,不可轻进。」住了旬日,绝无音信,并不见蜀将来战。懿再令人哨探,回报说: 「蜀兵已起营去了。」懿未信,乃更换衣服,杂在军中,亲自来看,果见蜀兵又退三十 里下寨。懿回营谓张合曰:「此乃孔明之计也,不可追赶。」   又住了旬日,再令人哨探。回报说:「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。」合曰:「孔明用缓 兵计,渐退汉中,都督何故怀疑,不早追之?合愿往决一战!」懿曰:「孔明诡计极多 ,倘有差失,丧吾军之锐气。不可轻进。」合曰:「某去若败,甘当军令。」懿曰:「 既汝要去,可分兵两枝。汝引一枝先行,须要奋力死战﹔吾随后接应,以防伏兵。汝次 日先进,到半途驻扎,后日交战,使兵力不乏。」   遂分兵已毕。次日,张合、戴陵引副将数十员、精兵三万,奋勇先进,到中途下寨 。司马懿留下许多军马守寨,只引五千精兵,随后进发。原来孔明密令人哨探,见魏兵 半路而歇。是夜,孔明唤众将商议曰:「今魏兵来追,必以死战,汝等须以一当十,吾 以伏兵截其后,非智勇之将,不可当此任」。   言讫,以目视魏延。延低头不语。王平出曰:「某愿当之。」孔明曰:「若有失, 如何?」平曰:「愿当军令。」孔明叹曰:「王平肯舍身亲冒矢石,真忠臣也!虽然如 此,奈魏兵分两枝前后而来,断吾伏兵在中,平纵然智勇,只可当一头,岂可分身两处 ?须再得一将同去为妙。怎奈军中再无舍死当先之人!」   言未毕,一将出曰:「某愿往!」孔明视之,乃张翼也。孔明曰:「张合乃魏之名 将,有万夫不当之勇,汝非敌手。」翼曰:「若有失事,愿献首于帐下。」孔明曰:「 汝既敢去,可与王平各引一万精兵伏於山谷中﹔只待魏兵赶上,任他过尽,汝等却引伏 兵从后掩杀。若司马懿随后赶来,却分兵两头:张翼引一军当住后队,王平引一军截其 前队。两军须要死战,吾自有别计相助。」   二人受计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唤姜维、廖化分付曰:「与汝二人一个锦囊,引三千精 兵,偃旗息鼓,伏於前山之上。如见魏兵围住王平、张翼,十分危急,不必去救,只开 锦囊看视,自有解危之策。」   二人受计引兵而去。又令吴班、吴懿、马忠、张嶷四将,附耳分付曰:「如来日魏 兵到,锐气正盛,不可便迎,且战且走。只看关兴引兵来掠阵之时,汝等便回军赶杀, 吾自有兵接应。」   四将受计引兵而去。又唤关兴分付曰:「汝引五千精兵,伏於山谷﹔只看山上红旗 飐动,却引兵杀出。」兴受计引兵而去。   却说张合、戴陵领兵前来,骤如风雨。马忠、张嶷、吴懿、吴班四将接着,出马   魏兵奋力冲突,不得脱身。忽然背后鼓角喧天,司马懿自领精兵杀到。懿指挥众将 ,把王平、张翼围在垓心。翼大呼曰:「丞相神人也!计已算定,必有良谋。吾等当决 一死战!」即分兵两路;平引一军截住张合、戴陵;翼引一军力当司马懿。两头死战,叫 杀连天。   姜维、廖化在山上探望,见魏兵势大,蜀兵力危,渐渐抵当不住。维谓化曰:「如 此危急,可开锦囊看计。」二人拆开视之,内书云:「若司马懿兵来围王平、张翼至急 ,汝二人可分兵两枝,竟袭司马懿之营,懿必急退,汝可乘乱攻之。营虽不得,可获全 胜。」二人大喜,即分兵两路,迳向司马懿营中而去。   原来司马懿亦恐中孔明之计,沿途不住的令人传报。懿正催战间,忽流星马飞报, 言蜀兵两路迳取大寨去了。懿大惊失色,乃谓众将曰:「吾料孔明有计,汝等不信,勉 强追来,却误了大事!」即提兵急回。军心惶惶乱走。张翼随后掩杀,魏兵大败。张合 、戴陵见势孤,亦望山僻小路而走,蜀兵大胜。背后关兴引兵接应诸路。   司马懿大败一阵,奔入寨时,蜀兵已自回去。懿收聚败军,责骂诸将曰:「汝等不 知兵法,只凭血气之勇,强欲出战,致有此败。今后切不许妄动,再有不遵,决正军法 !」众皆羞惭而退。这一阵,魏军死者极多,魏将遗弃马匹器械无数。   却说孔明收得胜军马入寨,又欲起兵进取。忽报有人自成都来,说张苞身死。孔明 闻知,放声大哭,口中吐血,昏绝於地。众人救醒。孔明自此得病卧床不起。诸将无不 感激。后人有诗叹曰:悍勇张苞欲建功,可怜天不助英雄!武侯泪向西风洒,为念无 人佐鞠躬。   旬日之后,孔明唤董厥、樊建等入帐分付曰:「吾自觉昏沉,不能理事﹔不如且回 汉中养病,再作良图。汝等切勿走泄,司马懿若知,必来攻击。」遂传号令,教当夜暗 暗拔寨,皆回汉中。孔明去了五日,懿方得知,乃长叹曰:「孔明真有神出鬼没之计, 吾不能及也!」于是司马懿留诸将在寨中,分兵守把各处隘口﹔懿自班师回。   却说孔明将大军屯於汉中,自回成都养病﹔文武官僚出城迎接,送入丞相府中,后 主御驾自来问病,命御医调治,日渐痊可。   建兴八年秋七月,魏都督曹真病可,乃上表说:「蜀兵数次侵界,屡犯中原,若不 剿除,后必为患。今时值秋凉,人马安闲,正当征伐。臣愿与司马懿同领大军,迳入汉 中,殄灭奸党,以清边境。」   魏主大喜,问侍中刘晔曰:「子丹劝朕伐蜀,如何?」晔奏曰:「大将军之言是也 。今若不剿除,后必为大患。陛下便可行之。」睿点头。晔出内回家,有众大臣相探, 问曰:「闻天子与公计议兴兵伐蜀,此事如何?」晔应曰:「无此事也。蜀有山川之险 ,非可易图﹔空费军马之劳,於国无益。」   众官默然而退。杨暨入内奏曰:「昨闻刘晔劝陛下伐蜀,今日与众臣议,又言不可 伐,是欺陛下也。陛下何不召而问之?」睿即召刘晔入内问曰:「卿劝朕伐蜀,今又言 不可,何也?」晔曰:「臣细详之,蜀不可伐。」睿大笑。少时,杨暨出内。晔奏曰: 「臣昨日劝陛下伐蜀,乃国之大事,岂可妄泄于人?夫兵者,诡道也:事未发,切宜秘 之。」睿大悟曰:「卿言是也。」自此愈加敬重。   旬日内,司马懿入朝,魏主将曹真表奏之事,逐一言之。懿奏曰:「臣料东吴必不 敢动兵,今日正可乘此去伐蜀。」睿即拜曹真为大司马征西大都督,司马懿为大将军征 西副都督,刘晔为军师。三人拜辞魏主,引四十万大兵,前行至长安,迳奔剑阁,来取 汉中。其余郭淮、孙礼等,各取路而行。   汉中人报入成都。此时孔明病好多时,每日操练人马,习学八阵之法,尽皆精熟, 欲取中原﹔听得这个消息,遂唤张嶷、王平分付曰:「汝二人先引一千兵去守陈仓故道 ,以当魏兵﹔吾却提大兵便来接应。」二人告曰:「人报魏军四十万,诈称八十万,声 势甚大,如何只与一千兵去守隘口?倘魏兵大至,何以拒之?」孔明曰:「吾欲多与, 恐士卒辛苦耳。」   嶷与平面面相觑,皆不敢去。孔明曰:「若有疏失,非汝等之罪。不必多言,可疾 去。」二人又哀告曰:「丞相欲杀某二人,就此请杀,只不敢去。」孔明笑曰:「何其 愚也!吾令汝等去,自有主见。吾昨夜仰观天文,见毕星躔于太阴之分,此月内必有大 雨淋漓。魏兵虽有四十万,安敢深入险阻之地?因此不用多军,决不受害。吾将大军皆 在汉中安居一月,待魏兵退,那时吾疾出以大兵掩之。以逸待劳,吾十万之众可胜魏兵 四十万也。」   二人听毕,方大喜,拜辞而去。孔明随统大军出汉中,传令教各处隘口,预备干柴 草料细粮,俱够一月人马支用,以防秋雨﹔将大军宽限一月,先给衣食,俟候出征。   却说曹真、司马懿同领大军,迳到陈仓城内,不见一间房屋﹔寻土人问之,皆言孔 明回时放火烧毁。曹真便要从陈仓道进发。懿曰:「不可轻进。我夜观天文,见毕星躔 于太阴之分,此月内必有大雨﹔若深入重地,或胜则可,倘有疏虞,人马受苦,要退则 难。且宜在城中搭起窝铺住扎,以防阴雨。」   真从其言。未及半月,天雨大降,淋漓不止。陈仓城外,平地水深三尺,军器尽湿 ,人不得睡,昼夜不安。大雨连降三十日,马无草料,死者无数,军士怨声不绝。传入 洛阳,魏主设坛,求晴不得。黄门侍郎王肃上疏曰:   前志有之:「千里馈粮,士有饥色﹔樵苏后爨,师不宿饱。」此谓平途之行军者也 。又况于深入险阻,凿路而行,则其为劳,必相百倍也。今又加之以霖雨,山坡峻滑, 众逼而不展,粮远而难继:实行军之大忌也。   闻曹真发已逾月,而行未半谷,治道功大,战士悉作;是彼偏得以逸待劳,乃兵家 之所惮也。言之前代,则武王伐纣,出关而复还﹔论之近事,则武、文征权,临江而不 济:岂非顺天知时,通於权变者哉?愿陛下念水雨艰剧之故,休息士卒﹔后日有衅,乘 时用之。所谓悦以犯难,民忘其死者也。   魏主览表,正在犹豫,杨阜、华歆亦上疏谏。魏主即下诏,遣使诏曹真、司马懿还 朝。   却说曹真与司马懿商议曰:「今连阴三十日,军无战心,各有思归之意,如何禁? 」懿曰:「不如且回。」真曰:「倘孔明追来,怎生退之?」懿曰:「先伏两军断后, 方可退兵。」正议间,忽使命来召。二人遂将大军前队作后队,后队作前队,徐徐而退 。   却说孔明计算一月秋雨将尽,天尚未晴,自提一军屯於城固,又传令教大军会於赤 坡驻扎。孔明升帐唤众将言曰:「吾料魏兵必走,魏主必下诏来取曹真、司马懿回兵。 吾若追之,必有准备﹔不如任他且去,再作良图。」忽王平令人报说魏兵已回。孔明分 付来人,传与王平,不可追袭。吾自有破魏兵之策。正是:魏兵纵使能埋伏,汉相原来 不肯追。未知孔明怎生破魏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○回:汉兵劫寨破曹真,武侯斗阵辱仲达   却说众将闻孔明不追魏兵,俱入帐告曰:「魏兵苦雨,不能屯扎,因此回去。正好 乘势追之,丞相如何不追?」孔明曰:「司马懿善能用兵,今军退必有埋伏。吾若追之 ,正中其计。不如纵他远去,吾却分兵迳出斜谷,而取祁山,使魏人不堤防也。」   众将曰:「取长安之地,别有路途,丞相只取祁山,何也?」孔明曰:「祁山乃长 安之首也;陇西诸郡,倘有兵来,必经由此地。更兼前临渭滨,后靠斜谷,左出右入, 可以伏兵,乃用武之地。吾故欲先取此,得地利也。」   众将皆拜服。孔明令魏延、张嶷、杜琼、陈式出箕谷;马岱、王平、张翼、马忠出 斜谷;俱会於祁山。调拨已定,孔明自提大军,令关兴、廖化为先锋,随后进发。   却说曹真、司马懿二人,在后监督军马,令一军往陈仓古道探视,回报说蜀兵不来 。又行旬日,后面伏兵皆回,说蜀兵全无音耗。真曰:「连绵秋雨,栈道断绝,蜀人岂 知吾等退兵耶?」懿曰:「蜀兵随后出矣。」真曰:「何以知之?」懿曰:「连日晴明 ,蜀兵不赶,料吾有伏兵也,故纵吾兵远去;待我兵过尽,他却夺祁山矣。」   曹真不信。懿曰:「子丹如何不信?吾料孔明必从两谷而来。吾与子丹各守一谷口 ,十日为期。若无蜀兵来,我面涂红粉,身穿女衣,来营中伏罪。」真曰:「若有蜀兵 来,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、御马一匹与你。」即兵分两路:真引兵屯於祈山之西, 斜谷口;懿引军屯於祈山之东,箕谷口。   各下寨已毕。懿先引一枝兵伏於山谷中;其余军马,各於要路安营。懿更换衣装, 杂在众军之内,遍观各营。忽到一营,有一偏将仰天而怨曰:「大雨淋了许多时,不肯 回去,今又在这里顿住,强要赌赛,却不苦了官军!」   懿闻言,归寨升帐,聚众将皆到帐下,挨出那将来。懿叱之曰:「朝廷养军千日, 用在一时。汝安敢口出怨言,以慢军心!」其人不招。懿叫出同伴之人对证,那将不能 抵赖。懿曰:「吾非赌赛;欲胜蜀兵,令汝各人有功回朝。汝乃妄出怨言,自取罪戾! 」喝令武士推出斩之。须臾,献首帐下。众将悚然。懿曰:「汝等诸将皆要尽心已防蜀 兵。听吾中军炮响,四面皆进。」众将受命而退。   却说魏延、张嶷、陈式、杜琼四将,引二万兵,取箕谷而进。正行之间,忽报参谋 邓芝到来,四将问其故。芝曰:「丞相有令:如出箕谷,堤防魏兵埋伏,不可轻进。」 陈式曰:「丞相用兵何多疑耶?吾料魏兵连遭大雨,衣甲皆毁,必然急归;安得又有埋 伏?今吾兵倍道而进,可获大胜,如何又教休进?」芝曰:「丞相计无不中,谋无不成 ,汝安敢违命?」式笑曰:「丞相若果多谋,不致街亭之失!」   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听其计,亦笑曰:「丞相若听吾言,迳出子午谷,此时休说长 安,连洛阳皆得矣!今执定要出祈山,有何益耶?既令进兵,今又教休进,何其号令不 明!」陈式曰:「吾自有五千兵,迳出箕谷,先到祈山下寨,看丞相羞也不羞!」芝再 三阻当,式只不听,迳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。邓芝只得飞报孔明。   却说陈式引兵行不数里,忽听一声炮响,四面伏兵皆出。式急退时,魏兵塞满谷口 ,围得铁桶相似。式左冲右突,不能得脱。忽闻喊声大震,一彪军杀入,乃是魏延;救 了陈式,回到谷中,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带伤人马。背后魏兵赶来,却得杜琼、张嶷引 兵接应,魏兵方退。陈、魏两人方信孔明先见如神,懊悔不及。   且说邓芝回见孔明,言魏延、陈式如此无礼。孔明笑曰:「魏延素有反相,吾知彼 常有不平之意;因怜其勇而用之。久后必生患害。」   正言间,忽流星马报到,说陈式折了四千余人,止有四五百带伤人马,屯在谷中。 孔明令邓芝再来箕谷抚慰陈式,防其生变;一面唤马岱、王平分付曰:「斜谷若有魏兵 把守,汝二人引本部军越山岭,夜行昼伏,速出祈山之左,举火为号。」又唤马忠、张 翼分付曰:「汝等亦从山僻小路,昼伏夜行,迳出祈山之右,举火为号。与马岱、王平 会合,共劫曹真营寨。吾自从谷中三面攻之,魏兵可破也。」   四人领命分头引兵去了。孔明又唤关兴、廖化分付曰:「如此如此。」两人受了密 计,引兵而去。孔明自领精兵倍道而行。正行间,又唤吴班、吴懿授与密计,亦引兵先 行。   却说曹真心中不信蜀兵来,以此怠慢,纵令军士歇息;只等十日无事,要羞司马懿 。不觉守了七日,忽有人报说谷中有些小蜀兵出来。真令副将秦良引五千兵哨探,不许 纵令蜀军近界。秦良领命,引兵刚到谷中,哨见蜀兵退去。良急引兵赶来,行到五六十 里,不见蜀兵,心下疑惑,教军士下马歇息。忽哨马报说:「前面有蜀兵埋伏。」良上 马看时,只见山中尘土大起,急令军士堤防。   不一时,四壁厢喊声大震:前面吴班、吴懿以兵杀出,背后关兴、廖化引兵杀来。 左右是山,皆无路走。山上蜀兵大叫:「下马投降者免死!」魏军大半多降。秦良死战 ,被廖化一刀斩下于马下。孔明把降卒拘於后军,却将魏兵衣甲与蜀军五千人穿了,扮 作魏兵,令关兴、廖化、吴班、吴懿四将引著,迳奔曹真寨来;先令报马入寨说:「只 有些小蜀兵,尽赶去了。」   真大喜。忽报司马都督差心腹人至。真唤入问之。其人告曰:「今蜀兵用埋伏计, 杀魏兵四千余人。司马都督致意将军,教休将赌寨为念,务要用心堤备。」真曰:「吾 这里并无一个蜀兵。」遂打发来人回去。忽又报秦良引兵回来了。真自出帐迎之。比及 到寨,人报前后两处火起。真急回寨后看时,关兴、廖化、吴班、吴懿四将,指髦蜀军 ,就营前杀将进来;马岱、王平从后面杀来;马忠、张翼亦引兵杀到。魏兵措手不及, 各自逃生。众将保曹真望东而走,背后蜀兵赶来。   曹真正奔走,忽然喊声大震,一彪军杀到。真胆战心惊;视之,乃司马懿也。懿大 战一场,蜀兵方退。真得脱,羞惭无地。懿曰:「诸葛亮夺了祈山地势,吾等不可久居 此处;宜去渭滨安营,再作良图。」真曰:「仲达何以知吾遭此大败也?」懿曰:「见 来人报称子丹说并无一个蜀兵,吾料孔明暗来劫寨,因此知之,故相接应。今果中计。 切莫言赌赛之事,只同心报国。」曹真甚是惶恐,气成疾病,卧床不起。兵屯渭滨,懿 恐军心有乱,不敢教真引兵。   却说孔明大驱士马,复出祈山。劳军以毕,魏延、陈式、杜琼、张嶷四将入帐拜伏 请罪。孔明曰:「是谁失陷了军来?」延曰:「陈式不厅号令,潜入谷口,以此大败。 」式曰:「此事魏延教我行来。」孔明曰:「他倒救你,你反攀他!将令以违,不必巧 说!」即令武士推出陈式斩之。须臾,悬首於帐前,以示诸将。此时孔明不杀魏延,欲 留之以为后用也。   孔明既斩了陈式,正议进兵,忽有细作报说曹真卧病不起,现在营中治疗。孔明大 喜。谓诸将曰:「若曹真病轻,必便回长安。今魏兵不退,必为病重,故留於军中,以 安众人之心。吾写下一书,教秦良的降兵持与曹真,真若见之,必然死矣。」遂唤降兵 至帐下,问曰:「汝等皆是魏军,父母妻子,多在中原,不宜久居蜀中。今放汝等回家 ,若何?」众军泣泪拜谢。孔明曰:「曹子丹与吾有约;吾有一书,汝等带回,送与子 丹,必有重赏。」魏军领了书,奔回本寨,将孔明书呈与曹真。真扶病而起,拆封视之 。其书曰:汉丞相武厢侯诸葛亮,致书於大司马曹子丹之前:窃谓夫为将者:能去能就 ,能柔能刚;能进能退,能弱能强。不动如山岳,难知如阴阳;无穷如天地,充实如太 仓;浩渺如四海,眩曜如三光。预知天文之旱涝,先识地理之平康。察阵势之期会,揣 敌人之短长。嗟而无学后辈,上逆穹苍,助篡国之反贼,称帝号於洛阳;走残兵於斜谷 ,遭霖雨於陈仓!水陆困乏,人马猖狂!抛盈郊之戈甲,弃满地之刀枪!都督心崩而胆 裂,将军鼠窜而狼忙!无面见关中之父老,何颜入相府之厅堂!史官秉笔而记录,百姓 众口而传扬:仲达闻阵而惕惕,子丹望风而遑遑!吾军兵强而马壮,大将虎奋以龙骧! 扫秦川为平壤,荡魏国作丘荒!   曹真看毕,恨气填胸,至晚死军中。司马懿用兵车装载,差人送赴洛阳安葬。魏主 闻知曹真已死,即下诏摧司马懿出战。懿提大军来与孔明交锋,隔日先下战书。孔明谓 诸将曰:「曹真必死矣。」遂批回来日交锋。使者去了。孔明当夜教姜维受了密计,如 此而行;又唤关兴分附:如此如此。   次日,孔明尽起祁山之兵前到渭滨:一边是河,一边是山,中央平川旷野,好片战 场!两军相迎,以弓箭射住阵角。三通鼓罢,魏阵中门旗开处,司马懿出马,众将随后 而出。只见孔明端坐於四轮车上,手摇羽扇。懿曰:「吾主上法咬尧禅舜,相传两帝, 坐镇中原,容汝蜀、吴两国者,乃吴主宽慈仁厚,恐伤百姓也。汝乃南阳一耕夫,不识 天数,强要相侵,理宜殄灭!如省心改过,宜即早回,各守疆界,以成鼎足之势,免致 生灵涂炭,汝等皆得全生!」   孔明笑曰:「吾受先帝托孤之重,安肯不倾心竭力以讨贼乎?汝曹氏不久为汉所灭 。汝祖父皆为汉臣,世食汉禄,不思报效,反助篡逆,岂不自耻?」懿羞惭满面曰:「 吾与汝决一雌雄!汝若能胜,吾誓不为大将!汝若败时,早归故里,吾并不加害!」孔 明曰:「汝欲斗将?斗兵?斗阵法?」懿曰:「先斗阵法。」孔明曰:「先布阵我看。 」   懿入中军帐下,手执黄旗招展,左右军动,排成一阵,复上马出阵,问曰:「汝识 吾阵否?」孔明笑曰:「吾军中末将,亦能布之!此乃「混元一气阵」也。」懿曰:「 汝布阵我看。」   孔明入阵,把羽扇一摇,复出阵前,问曰:「汝识我阵否?」懿曰:「量此『八卦 阵』,如何不识!」孔明曰:「识便识了,敢打我阵否?懿曰:「既识之,如何不敢打 !」孔明曰:「汝只管打来。」   司马懿回到本阵中,唤戴凌、张虎、乐琳三将,分付曰:「今孔明所布之阵,按休 、生、伤、杜、景、死、惊、开八门。汝三人可从正东生门打入,往西南休门杀出,复 从正北开门杀入:此阵可破。汝等小心在意!」于是戴凌在中,张虎在前,乐琳在后, 各引三十骑,从生门打入。两军呐喊乡助。三人杀蜀阵,只见阵如连城,冲突不出。三 人慌引骑过阵脚,往西南冲去,却被蜀兵射住,冲突不出。阵中重重叠叠,都有门户, 那里分东西南北?三将不能相顾,只管乱撞,但见愁云漠漠,惨雾蒙蒙。喊声起处,魏 军一个个皆被缚了,送到中军。   孔明坐於帐中,左右将张虎、戴凌、乐琳拼九十个军,皆缚在帐下。孔明笑曰:「 吾纵然捉得汝等,何足为奇!吾放汝等回见司马懿,教他再读兵书,重观战策,那时来 决雌雄,未为迟也。汝等性命既饶,当留下军器战马。」遂将众人衣甲脱了,以墨涂面 ,步行出阵。司马懿见之大怒,回顾诸将曰:「如此挫败锐气,有何面目回见中原大臣 耶!」即指挥三军,奋死掠阵。懿自拔剑在手,引百余骁将,摧督冲杀。   两军恰才相会,忽然阵后鼓角齐鸣,喊声大震,一彪军从西南上杀来:乃关兴也。 懿分后军当之,复摧军向前厮杀。忽然魏兵大乱。原来姜维引一彪军悄地杀来。蜀兵三 路夹攻,懿大惊,急忙退军。蜀兵周围杀到,懿引三军望南死命冲出。魏兵十伤六七。 司马懿退在渭滨南岸下寨,坚守不出。   孔明收得胜之兵,回到祁山时,永安城李严遣都尉茍安解送粮米,至军中交割。茍 安好酒,於路怠慢,违限十日。孔明大怒曰:「吴军中专以粮为大事,误了三日,便该 处斩!汝今误了十日,有何理说!」喝令推出斩之。长使杨仪曰;「茍安乃李严用人, 又兼钱粮多出西川,诺若杀此人,后无人敢送粮也。」   孔明乃吃叱武市士去其缚,仗八十放之。茍安被责,心中怀恨,连夜引亲随五六骑 ,迳奔魏寨投降。懿唤入,茍安拜告前事。懿曰:「虽然如此,孔明多谋,汝言难信。 汝能为我干一件大功,吾那时奏准天子,保汝为上将。」安曰:「但有甚事,即当效力 。」懿曰:「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,说孔明有怨上之意,早晚欲称为帝,使汝主诏回孔 明,便是汝之功。」   茍安允诺,迳回成都,见了宦官,布散流言,说孔明自倚大功,早晚必将篡国。宦 官闻知大惊,即入内奏帝,细言前事。后主惊讶曰:「似此如之奈何?」宦官曰:「可 诏还成都,消其兵权,免生叛逆。」   后主下诏,宣孔明班师回朝。蒋琬出班奏曰:「丞相自出师以来,累建大功,何故 宣回?」后主曰:「朕有机密事,必须与丞相面议。」即遣使斋诏星夜宣孔明回。   使命迳到祈山大寨,孔明接入,受诏以毕,仰天叹曰:「主尚年幼,必有佞臣在测 !吾正欲建功,何故取回?我如不回,是欺主也。若奉命而退,日后再难得此机会也。 」姜维问曰:「若大军退,司马懿乘势掩杀,当复如何?」孔明曰:「吾今退军,可分 五路而退:今日先退此营。假如营内兵一千,却掘二千灶。今日掘三千灶,明日掘四千 灶,每日退军,添灶而行。」   杨仪曰:「昔孙膑擒庞涓,用添兵减灶之法;今丞相退兵,何故增灶?」孔明曰: 「司马懿善能用兵,知吾退兵,必然追赶;心中疑吾有伏兵,定於旧营内数灶;见每日 增灶,兵又不知退与不退,则疑不敢追。吾徐徐而退,自无损兵之患。」遂传令退军。   却说司马懿料茍安行计停当,只待蜀兵退时,一齐掩杀。正踌躇间,忽报蜀寨空虚 ,人马皆去。懿因孔明多谋,不敢轻追,自引百余骑前来蜀营内踏看,教军士数灶,仍 回本寨;次日,又教军士赶到那个营内,查点灶数。回报说:「这营内之灶,比前又增 一分。」司马懿谓诸将曰:「吾料孔明多谋,今果添兵增灶,吾若追之,必中其计;不 如且退,再作良图。」于是回军不追。孔明不折一人,望成都而去。次后川口土人来报 司马懿,说孔明退兵之时,未见添兵,只见增灶。懿仰天长叹曰:「孔明效虞诩之法, 瞒过吾也!其谋略吾不如之!」遂引大军回洛阳。正是:棋逢敌手难相胜,将过良才不 敢骄。未知孔明回到成都,竟是如何。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一回:出陇上诸葛妆神,奔剑阁张合中计   却说孔明用减兵添灶之法,退兵到汉中;司马懿恐有埋伏,不敢追赶,亦收兵回长 安去了;因此罢兵不曾折了一人。孔明大赏三军已毕,回到成都,入见后主,奏曰:「 老臣出了祁山,欲取长安,承陛下降诏召回,不知有何大事?」后主无言可对;良久乃 曰:「朕久不见丞相之面,心甚思慕,故特诏同,别无他事。」孔明曰:「此非陛下本 心,必有奸臣谗言,言臣有异志也。」后主闻言,默然无语。孔明曰:「老臣受先帝厚 恩,誓以死报。今若内有奸邪,臣何能讨贼乎?」后主曰:「朕因过听宦官之言,一时 召丞臣相。今日茅塞方开,悔之不及矣。」孔明遂唤众宦官究问,方知是茍安流言;急 令人补之,已投魏国去了。孔明将妄奏的宦官诛戮,余皆废出宫外;又深责蒋琬、费祎 等不能觉察奸邪,规谏天子。二人唯唯服罪。   孔明拜辞后主,复到汉中,一面发檄令李严应付粮草,仍运赴军前;一面再议出师 。杨仪曰:「前数兴兵,军力疲敝,粮又不继;今不如分兵两班,以三个月为期;且如 二十万之众,只领十万出祁山,住了三个月,却教这十万替回,循环相转,使兵力不乏 。然后徐徐而进,中原可图矣。」孔明曰:「此言正合我意。吾伐中原,非一朝一夕之 事,正当为此长久之计。」遂下令,分兵两班,限一百日为期,循环相转,违限者按军 法处治。   建兴九年春二月,孔明复出师伐魏。时魏太和五年也。魏主曹叡知孔明又伐中原, 急召司马懿商议。懿曰:「今子丹已亡,臣愿竭一人之力,剿除寇贼,以报陛下。」汝 大喜,设宴待之。次日,人报蜀兵寇急。叡即命司马懿出师御敌,亲排銮驾送出城外。 懿辞了魏主,迳到长安,大会诸路人马,计议破蜀兵之策。张合曰:「吾愿引一军去守 雍、郿,以拒蜀兵。」懿曰:「合前军不能独当孔明之众,而又分兵为前后,非胜算也 。不如留兵守上邽,余众悉往祁山。公肯为先锋否?」合大喜曰:「吾素怀忠义,欲尽 心报国,惜未遇知己;今都督肯委重任,虽万死不辞。」   于是司马懿令张合为先锋,总督大军;又令郭淮守陇西诸郡。其余众将各分道而进 。前军哨马报说:「孔明率大军望祁山进发,前部先锋王平、张嶷,迳出陈仓,过剑阁 ,由散关望斜谷而来。」司马懿谓张合曰:「今孔明长驱大进,必将割陇西小麦,以资 军粮。汝可结营祁山,吾与郭淮巡略天水诸郡,以防贼兵割麦。」合领诺,遂领四万兵 守祁山。懿引大军望陇西而去。   却说孔明兵至祁山,安营已毕,见渭滨已有魏兵提备,乃谓诸将曰:「此必是司马 懿也。即今营中乏粮,履遣人催促李严运米应付,却只是不到。吾料陇上麦熟,可密引 兵割之。」于是留王平、张嶷、吴班、吴懿四将守祁山营,孔明自引姜维、魏延等诸将 ,前到卤城。卤城太守素知孔明,慌忙开城出降。孔明抚慰毕,问曰:「此时何处麦熟 ?」太守告曰:「陇上麦已熟。」孔明乃留张翼、马忠守卤城,自引诸将并三军,望陇 上而来。   前军回报说:「司马懿引兵在此。」孔明惊曰:「此人预知吾来割麦也!」即沐浴 更衣,推过一般三辆四轮车来,车上俱要一样妆饰。此车乃孔明在蜀中预先造下的。当 孔明下令姜维引一千军护车,五百军擂鼓,伏在上邽之后;马岱在左,魏延在右,亦各 引一千军护车,五百军擂鼓。每一辆车,用二十四人,皂衣跣足,披发仗剑,手执七星 皂旛,在左右推车。   三人各受计,引兵推车而去。孔明又令三万军各执镰刀、驮绳,伺候割麦。却选二 十四个精壮之士,各穿皂衣,披发仗剑,簇拥四轮车,为推车使者。令关兴结束做天蓬 模样,手执七星皂旛,步行於车前。孔明端坐於上,望魏营而来。   哨探军见之大惊,莫知是人是鬼,火速报知司马懿。懿自出营视之:只见孔明簪冠 鹤氅,手摇羽扇,端坐於车上;左右二十四人,披发仗剑;前面一人,手执皂旛。隐隐 似天神一般。懿曰:「这个又是孔明作怪也!」遂拨二千人马分付曰:「汝等疾去,连 车带人,尽情都捉来!」   魏兵领命,一齐赶来。孔明见魏兵追赶来,便教回车,遥望蜀营缓缓而行。魏兵皆 骤马追赶,但见阴风习习,冷雾漫漫。尽力赶了一程,追之不上。各人大惊,都勒住马 言曰:「奇怪!我等急急赶了三十里,只见在前,追之不上。如之奈何?」   孔明见魏兵不追,又令推车过来,朝着魏兵歇下。魏兵犹豫良久,又放马过来。孔 明复回车慢慢而行。魏兵又赶了二十里,只见在前,不曾赶上,尽皆痴呆。孔明教回过 车,朝着魏兵,推车倒行。魏兵又欲追赶。后面司马懿自引一军到。传令曰:「孔明善 会八门遁甲,能驱六丁六甲之神。此乃六甲天书内『缩地』之法也,众军不可追之。」   众军方勒马回时,左势下战鼓大震,一彪军杀来,懿急令兵拒之。只见暑兵队里二 十四人,披发仗剑,皂衣跣足,拥出一辆四轮车;车上端坐孔明,簪冠鹤氅,手摇羽扇 。懿大惊曰:「方才那个车上坐著孔明,赶了五十里,追之不上,如何这里又有孔明? 怪哉!怪哉!」   言未毕,右势下战鼓又鸣,一彪军杀来,四轮车上亦坐著一个孔明;左右亦有二十 四人,皂衣跣足,披法仗剑,拥车而来。懿心中大疑,回顾诸将曰:「此必神兵也!」 众军心下大乱,不敢交战,各自奔走。   正行之际,忽然鼓声大震,又一彪军杀到:当先一辆四轮车,孔明端坐於上,左右 推车使者,同前一般。   魏兵无不骇然。司马懿不知是人是鬼,又不知蜀兵多少,十分惊惧,急急引兵奔入 上邽,闭门不出。此时孔明早令三万精兵将陇上小麦割尽,运赴卤城打晒去了。司马懿 在上邽城中,三日不敢出城;后见蜀兵退去,方敢令军出哨。於路捉得一蜀兵,来见司 马懿。懿问之。其人告曰:「某乃割麦之人,因走失马匹,被捉前来。」懿曰:「前者 是何神兵?」答曰:「三路伏兵,皆不是孔明,乃姜维、马岱、魏延也。每一路只有一 兵军护车,五百兵擂鼓。只是先来诱阵的车上乃孔明也。」懿仰天长叹曰:「孔明有神 出鬼没之机!」忽报副都督郭淮入见。懿接入礼毕。淮曰:「吾闻蜀兵不多,现在卤 城打麦,可以击之。」懿细言前事。淮笑曰:「只瞒过一时;今已识破,何足道哉!吾 引一军攻其后,公引一军攻其前,卤城可破,孔明可擒矣。」懿从之,遂分兵两路而来 。   却说孔明引军在卤城打晒小麦,忽唤诸将听令曰:「今夜敌人必来攻城。吾料卤城 东西麦田之内,足可伏兵;谁敢为我一往?」姜维、魏延、马岱四将出曰:「某等愿往 。」孔明大喜,乃命姜维、魏延各引二千兵,伏於东南西北两处;马岱、马忠各引二千 兵伏在西南东北两处:「只听炮响,四角一齐杀来。」四将引兵,受计去了。孔明自引 百余人,各带火炮出城,伏在麦田之内。   却说司马懿引兵迳到卤城下,日已昏黑,乃谓诸将曰:「若白日进兵,城中必有准 备;今可乘夜晚攻之。此处城低壕浅,可便打破。」遂屯兵城外。一更时分,郭淮亦引 兵来。两下合兵,一声鼓响,把卤城四面围得铁桶相似。城上万弩齐发,矢石如雨,魏 兵不敢前进。忽然魏军中信炮连声,三军大惊,又不知何处兵来。   淮令人去麦田搜时,四角上火光冲天,喊声大震,四路蜀兵,一齐杀至;卤城四门 大开,城内兵杀出;里应外合,大杀一阵,魏兵死者无数。司马懿引败兵奋死突出重围 ,占住了山头;郭淮亦引败兵奔到山后扎住。孔明入城,令四将於四角上安营。   郭淮告司马懿曰:「今与蜀兵相持许久,无策可退;目下又被杀了一阵,折伤三千 余人;若不早图,日后难退矣。」懿曰:「当复如何?」淮曰:「可发檄文调雍、凉人 马并力剿杀。吾愿引军袭剑阁,截其归路,使彼粮草不通,三军慌乱。那时乘势击之, 敌可灭矣。」懿从之,及发檄文星夜往雍、凉调拨人马。不一日,大将孙礼引诸郡人马 到。懿即令孙礼约会郭淮去袭剑阁。   却说孔明在卤城相拒日久,不见魏兵出战,乃唤马岱、姜维入城听令曰:「今魏兵 守住山险,不与吾战,一者料吾麦尽无粮,二者令兵去袭剑阁,断吾粮道也。汝二人各 引一万军先去守住险要,魏兵见有准备,自然退去。」二人引兵去了。长史杨仪入帐告 曰:「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换,今已限足,汉中兵已出川口,前路公文已到,只待 会兵交换;现存八万军,内四万该与换班。」孔明曰:「既有令,便教速行。」   众军闻知,各各收拾起程。忽报孙礼引雍、凉人马二十万来助战,去袭取剑阁,司 马懿自引兵来攻卤城了。蜀兵无不惊骇。杨仪入告孔明曰:「魏兵来得甚急,丞相可将 换班军且留下退敌,待新来兵到,然后换之。」孔明曰:「不可。吾用兵命将,以信为 本。既有令在先,岂可失信?且蜀兵应去者,皆准备归计,其父母妻子依扉而望;吾今 便有大难,决不留他。」即传令教应去之兵,当日便行。   众军闻之,皆大呼曰:「丞相如此施恩,我等愿且不回,各舍一命,大杀魏兵,以 报丞相!」孔明曰:「尔等应该还家,岂可复留於此?」众军皆欲出战,不愿回家。孔 明曰:「汝等既要与我出战,可出城安营,待魏兵到,莫待他息喘,便急攻之:此以逸 待劳之法也。」众兵领命,各执兵器,欢喜出城,列阵而待。   却说西凉人马倍道而来,走的人马困乏;方欲下营歇息,被蜀兵一拥而进,一人人 奋勇,将锐兵骁,雍、凉兵抵敌不住,望后便退。蜀兵奋力追杀,杀得那雍、凉兵尸横 遍野,血流成渠。孔明出城,收聚得胜之兵,入城赏劳,忽报永安李严有书告急。孔明 大惊,拆封视之。书云:「近闻东吴令人入洛阳,与魏连和。魏令吴代蜀,幸吴尚未起 兵。今严探知消息,伏望丞相早作良图。」   孔明览毕,甚是惊疑,乃聚众将曰:「若东吴兴兵寇蜀,吾须紧速回也。」即传令 ,教祁山大寨人马,且退回西川;「司马懿知吾屯军在此,必不敢追赶。」于是王平、 张嶷、吴班、吴懿,分兵两路,徐徐退入西川去了。   张合见蜀兵退去,恐有计策,不敢来追,乃引兵来见司马懿曰:「今蜀兵退去,不 知何意?」懿曰:「孔明诡计极多,不可轻动。不如坚守,待他粮尽,自然退去。」大 将魏平出曰:「蜀兵拔祁山之营而退,正可乘胜追之。都督按兵不动,畏蜀如虎,奈天 下笑何?」懿坚执不从。   却说孔明知祁山兵已回,遂唤马忠、杨仪入帐,授以密计,先引一万弓弩手,去剑 阁木门道,两下埋伏;若魏兵追到,听吾炮响,急滚下木石,先截其去路,两头一齐射 之。二人引兵去了。又唤魏延、关兴引兵断后,城上四面遍插旌旗,城内乱堆柴草,虚 放烟火。大兵尽望木门道而去。   魏营巡哨兵来报司马懿曰:「蜀兵大队已退,但不知城中还有多少兵?」懿自往视 之,见城上插旗,城中烟起,笑曰:「此乃空城也。」令人探之,果是空城。懿大喜曰 :「孔明已退,谁敢追之?」先锋张合曰:「吾愿往。」懿阻曰:「公性急躁,不可去 。」合曰:「都督出关之时,命吾为先锋;今日正是立功之际,却不用吾,何也?」懿 曰:「蜀兵退去,险阻处必有埋伏,须十分仔细,方可追之。」合曰:「吾已知得,不 必挂虑。」懿曰:「公自欲去,莫要追悔。」合曰:「大丈夫舍身报国,虽万死无恨。 」懿曰:「公既坚执要去,可引五千兵先行;却教魏平引二万马步兵后行,以防埋伏。 吾自引三千兵随后接应。」   张合领命,引兵火速追赶。行到三十余里,忽然背后喊声大震,树林内闪出一彪军 ,为首大将,横刀勒马大叫曰:「贼将引兵那里去!」合回头视之:乃魏延也。合大怒 ,回马交锋。不十合,延诈败而走。合又追赶三十余里,勒马回顾,全无伏兵,又策马 前追。方转过山坡,忽又喊声大起,一彪军拥出,为首大将,乃关兴也,横刀勒马大叫 曰:「张合休走!有吾在此!」合就拍马交锋。不十合,兴拨马便走。合随后追之。赶 到一密林内,合心疑,令人四下哨探,并无伏兵;于是放心又赶。   不想魏延又抄在前面;合又与战十余合。延又败走。合愤怒赶来,又被关兴抄在前 面,截住去路。合大怒,拨马交锋。战不十合,蜀兵尽弃衣甲物件,塞满道路。魏兵皆 下马争取。延、兴二人,轮流交战。张合奋勇追赶。看看天晚,赶到木门道口,魏延拨 回马,高声大骂曰:「张合逆贼!吾不与汝相拒!汝只顾赶来!吾今与汝决一死战!」 合十分忿怒,挺枪骤马,直取魏延。延挥刀来迎,战不十合,延大败,弃尽衣甲、头盔 、匹马,引败兵望木门道中而走。   张合杀的性起,又见魏延大败而逃,乃骤马赶来。此时天色昏黑,一声炮响,山上 火光冲天,大石乱柴滚将下来,阻截去路。合大惊曰:「我中计矣!」急回马时,背后 已被木石塞满了归路,中间只有一段空地,两傍皆是峭壁,合进退无路。忽一梆子响, 两下万弩齐发,将张合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於木门道中。后人有诗曰:   伏弩齐飞万点星,木门道上射雄兵。至今剑阁行人过,犹说军师旧日名。   却说张合已死,随后魏兵追到,见塞了道路,已知张合中计。众军勒回马急退。忽 听的山头上大叫曰:「诸葛丞相在此!」众军仰视,只见孔明立於火光之中,指众军而 言曰:「吾今日围猎,欲射一『马』,误中一『獐』。汝各人安心而去,上覆仲达,早 晚必为吾所擒矣。」   魏兵回见司马懿,细告前事。懿悲伤不已,仰天叹曰:「张隽义身死,吾之过也! 」乃收兵回洛阳。魏主闻张合死,挥泪叹息,令人收其尸,厚葬之。   却说孔明入汉中,欲归成都见后主。都护李严妄奏后主曰:「臣已备办军粮,行将 运赴丞相军前,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师。」后主闻奏,即命尚书费祎入汉中,见孔明, 问班师之故。祎至汉中宣后主之意。孔明大惊曰:「李严发书告急,说东吴将兴兵寇川 ,因此班师。」费祎曰:「李严奏称军粮已办,丞相无故回师,天子因此命某来问耳。 」   孔明大怒,令人访察:乃是李严因军粮不济,怕丞相见罪,故发书取回,却又妄奏 天子,遮饰已过。孔明大怒曰:「匹夫为一己之故,废国家大事!」令人召至,欲斩之 。费祎劝曰:「丞相念先帝托孤之意,姑且宽恕。」孔明从之。费祎即具表启奏天子。 后主览表,勃然大怒,叱武士推出李严斩之。参军蒋琬出班奏曰:「李严乃先帝托孤之 臣,望乞恩宽恕。」   后主从之,即谪为庶人,徙於梓潼郡闲往。孔明回到成都,用李严子李丰为长史; 积草屯粮,讲阵论武,整治军器,存恤将士:三年然后出征。两川人民军士,皆仰其恩 德。光阴荏苒,不觉三年:时建兴十二年春二月。孔明入朝奏曰:「臣今存恤军士,已 经三年。粮草丰足,军器完备,人马雄壮:可以伐魏。今番若不扫清奸党、恢复中原, 誓不见陛下也!」后主曰:「方今已成鼎足之势,吴、魏不曾入寇,相父何不安享太平 ?」孔明曰:「臣受天帝知遇之恩,梦寐之间,未尝不设伐魏之策。竭力尽中,为陛下 克复中原,重兴汉室:臣之愿也。」言未毕,班部中一人出曰:「丞相不可兴兵。」众 视之:乃谯周也。正是:午侯尽瘁惟忧国,太史知机又论天。未知谯周有何议论,且看 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二回:司马懿战北原渭桥,诸葛亮造木牛流马   却说谯周官居太史,颇明天文﹔见孔明又欲出师,入奏后主曰:「臣今职掌司天台 ,但有祸福,不可不奏。近有群鸟数万,自南飞来,投於汉水而死,此不祥之兆。臣又 观天文,见奎星躔於太白之分,盛气在北,不利伐魏。又成都人民,皆闻柏树夜哭。─ ─有此数般灾异,丞相只宜谨守,不可妄动。」   孔明曰:「吾受先帝托孤之重,当竭力讨贼,岂可以虚妄之妖氛,而废国家大事耶 ?」遂命有司设太牢祭於昭烈之庙,涕泣拜告曰:「臣亮五出祁山,未得寸土,负罪非 轻!今臣复统全部,再出祁山,誓竭力尽心,剿灭汉贼,恢复中原,鞠躬尽瘁,死而后 已!」   祭毕,拜辞后主,星夜至汉中,聚集诸将,商议出师。忽报关兴病亡。孔明放声大 哭,昏倒於地,半晌方苏。众将再三劝解,孔明叹曰:「可怜忠义之人,天不与以寿! 我今番出师,又少一员大将也!」后人有诗叹曰:   生死人常理,蜉蝣一样空。但存忠孝节,何必寿乔松?   孔明引蜀兵三十四万,分五路而进,令姜维、魏延为先锋,皆出祁山取齐﹔令李恢 先运粮草于斜谷道口伺候。   却说魏国因旧岁有青龙自摩坡井内而出,改为青龙元年。此时乃青龙二年春二月也 。近臣奏曰:「边官飞报,蜀兵三十余万,分五路复出祁山。」   魏主曹叡大惊,急召司马懿至,谓曰:「蜀人三年未曾入寇﹔今诸葛亮又出祁山, 如之奈何?”懿奏曰:「臣夜观天象,见中原旺气正盛,奎星犯太白,不利於西川。今 孔明自负才智,逆天而行,乃自取败亡也。臣托陛下洪福,当往破之。但愿保四人同去 。」   叡曰:「卿保何人?」懿曰:「夏侯渊有四子:长名霸,字仲权﹔次名威,字季权 ﹔三名惠,字雅权﹔四名和,字义权。霸,威二人,弓马熟娴﹔惠,和二人,谙知韬略 :此四人常欲为父报仇。臣今保夏侯霸、夏侯威为左右先锋,夏侯惠、夏侯和为行军司 马,共赞军机,以退蜀兵。」   叡曰:「向者夏侯楙驸马违误军机,失陷了许多人马,至今羞惭不回。今此四人, 亦与楙同否?」懿曰:“此四人非楙之比也。」   叡乃从其请,即命司马懿为大都督,凡将士悉听量才委用,各处兵马皆听调遣。懿 受命,辞朝出城。叡又以手诏赐懿曰:卿到渭滨,宜坚壁固守,勿与交锋。蜀兵不得志 ,必诈退诱敌,卿慎勿追。待彼粮尽,必将自走,然后乘虚攻之,则取胜不难,亦免军 马疲劳之苦:计莫善此也。   司马懿顿首受诏,即日到长安,聚集各处军马共四十万,皆来渭滨下寨﹔又拨五万 军,於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桥,令先锋夏侯霸、夏侯威过渭水安营﹔又於大营之后东原, 筑起一城,以防不虞。   懿正与众将商议间,忽报郭淮、孙礼来见。懿引入,礼毕,淮曰:「今蜀兵悉在祁 山,倘跨渭登原,接连北山,阻绝陇道,大可虞也。」懿曰:「所言甚善。公可就总督 陇西军马,据北原下寨,深沟高垒,按兵不动﹔只待彼粮尽,方可攻之。”郭淮、孙礼 领命,引兵下寨去了。   却说孔明方出祁山,下五个大寨,按左右中前后﹔自斜谷直至剑阁,一连又下十四 个大寨,分屯军马,以为久计。每日令人巡哨。忽报郭淮、孙礼领陇西之兵,於北原下 寨。孔明谓诸将曰:「魏兵於北原安营者,惧吾取此路,阻绝陇道也。吾今虚攻北原, 却暗取渭滨。令人扎木筏百余只,上载草把,选惯熟水手五千人驾之。我夤夜只攻北原 ,司马懿必引兵来救。彼若少败,我把后军先渡过岸去,然后把军下于筏中,休要上岸 ,顺水取浮桥放火烧断,以攻其后。吾自引一军去取前营之门。若得渭水之南,则进兵 不难矣。」诸将遵令而行。   早有巡哨军飞报司马懿。懿唤诸将议曰:「孔明如此设施,其中必有计:彼以取北 原为名,顺水来烧浮桥,乱吾后,却攻吾前也。」即传令与夏侯霸、夏侯威曰:「若听 得北原发喊,便提兵於渭水南山之中,待蜀兵至击之。」又令张虎、乐(左糸右林), 引二千弓弩手伏於渭水浮桥北岸:「若蜀兵乘木筏顺水而来,可一齐射之,休令近桥。 」又传令郭淮、孙礼曰:「孔明来北原暗渡渭水,汝新立之营,人马不多,可尽伏於半 路。若蜀兵午后渡水,黄昏时分,必来攻汝。汝诈败而走,蜀兵必追。汝等皆以弓弩射 之。吾水陆并进。若蜀兵大至,只看我指挥击之。”各处下令已毕,又令二子──司马 师、司马昭,──引兵救应前营。懿自引一军救北原。   却说孔明令魏延、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﹔令吴班、吴懿引木筏兵去烧浮桥﹔令王 平、张嶷为前队,姜维、马忠为中队,廖化、张翼为后队:分兵三路,去攻渭水旱营。 是日午时,人马离大寨,尽渡渭水,列成阵势,缓缓而行。   却说魏延、马岱将近北原,天色已昏。孙礼哨见,便弃营而走。魏延知有准备,急 退军时,四下喊声大震:左有司马懿,右有郭淮,两路兵杀来。魏延、马岱奋力杀出, 蜀兵多半落於水中,余众奔逃无路。幸得吴懿兵杀来,救了败兵过岸拒住。吴班分一半 兵撑筏顺水来烧浮桥,却被张虎、乐(左糸右林)在岸上乱箭射住。吴班中箭落水而死 。余军赴水逃命,木筏尽被魏兵夺去。   王平、张嶷,此时不知北原兵败,直奔到魏营,已有二更天气,只听得喊声四起。 王平谓张嶷曰:「军马攻打北原,未知胜负。渭南之寨,现在面前,如何不见一个魏兵 ?莫非司马懿知道了,先作准备也?我等且看浮桥火起,方可进兵。」   二人勒住军马,忽背后一骑马来报,说:「丞相教军马急回。北原兵,浮桥兵,俱 失了。」王平、张嶷大惊,急退军时,却被魏兵抄在背后,一声炮响,一齐杀来,火光 冲天。王平、张嶷引兵相迎,两军混战一场。平、嶷二人奋力杀出,蜀兵折伤大半。孔 明回到祁山大寨,收聚残兵,约折了万余人,心中忧闷。   忽报费袆自成都来见丞相。孔明请入。费袆礼毕,孔明曰:「吾有一书,正欲烦公 去东吴投递,不知肯去否?」袆曰:「丞相之命,岂敢推辞?」孔明即修书付费袆去了 。袆持书迳到建业,入见吴主孙权,呈上孔明之书。权拆视之,其略曰:汉室不幸,王 纲失纪,曹贼篡逆,蔓延及今。亮受昭烈皇帝寄托之重,敢不竭力尽心?今大兵已会於 祁山,狂寇将亡於渭水。伏望陛下念同盟之义,命将北征,共取中原,同分天下。书不 尽言,万希圣聪!   权览毕,大喜,乃谓费袆曰:「朕久欲兴兵,未得会合孔明。今既有书到,即日朕 自兴兵,入居巢门,取魏新城﹔再令陆逊、诸葛瑾等屯兵於江夏沔口取襄阳﹔孙韶、张 承等出兵广陵取淮阳等处:三路一齐进军,共三十万,(左克右寸)日兴师。」费袆拜 谢曰:「诚如此,则中原不日自破矣!」   权设宴款待费袆。饮宴间,权问曰:「丞相军前,用谁当先破敌?」袆曰:“魏延 为首。”权笑曰:“此人勇有余,而心不正。若一朝无孔明,彼必为祸。孔明岂未知耶 ?」袆曰:「陛下之言极当!臣今归去,即当以此言告孔明。」遂拜辞孙权,回到祁山 ,见了孔明,具言吴主起大兵三十万,御驾亲征,兵分三路而进。孔明又问曰:「吴主 别有所言否?」费袆将论魏延之语告之。孔明叹曰:「真聪明之主也!吾非不知此人。 为惜其勇,故用之耳。」袆曰:「丞相早宜区处。」孔明曰:「吾自有法。」   袆辞别孔明,自回成都。孔明正与诸将商议征进,忽报有魏将来投降。孔明唤入问 之,答曰:「「某乃魏国偏将郑文也。近与秦朗同领人马,听司马懿调用。不料司马懿 徇私偏向,加秦朗为前将军,而视文如草芥,因此不平,特来投降丞相。望赐收录。」   言未已,人报秦朗引兵在寨外,单搦郑文交战。孔明曰:「此人武艺比汝若何?」 郑文曰:「某当立斩之。」孔明曰:「汝若先杀秦朗,吾方不疑。」郑文欣然上马出营 ,与秦朗交战。孔明亲自出营视之。只见秦朗挺枪大骂曰:「反贼盗我战马来此,可早 早还我!」言讫,直取郑文。文拍马舞刀相迎,只一合,斩秦朗於马下。魏兵各自逃走 。郑文提首级入营。   孔明回到帐中坐定,唤郑文至,勃然大怒,叱左右推出斩之。郑文曰:「小将无罪 !」孔明曰:“吾向识秦朗﹔汝今斩者,并非秦朗。安敢欺我!」文拜告曰:「此实秦 朗之弟秦明也。」孔明笑曰:「司马懿令汝来诈降,於中取事,却如何瞒得我过!若不 实说,必然斩汝!」   郑文只得诉告其实是诈降,泣求免死。孔明曰:「汝既求生,可修书一封,教司马 懿自来劫营,吾便饶汝性命。若捉住司马懿,便是汝之功,还当重用。」郑文只得写了 一书,呈与孔明。孔明令将郑文监下。樊建问曰:「丞相何以知此人诈降?」孔明曰: 「司马懿不轻用人。若加秦朗为前将军,必武艺高强﹔今与郑文交马只一合便为文所杀 ,必不是秦朗也。以故知其诈也。」   众皆拜服。孔明选一舌辨军士,附耳分付如此如此。军士领命,持书迳来魏寨,求 见司马懿。懿唤入拆书看毕,问曰:「汝何人也?」答曰:「某乃中原人,流落蜀中。 郑文与某同乡。今孔明因郑文有功,用为先锋。郑文特托某来献书,约於明日晚间,举 火为号,望乞都督亲提大军前来劫寨,郑文在内为应。」   司马懿反覆诘问,又将来书仔细检看,果然是实﹔即赐军士酒食,分付曰:「本日 二更为期,我自来劫寨。大事若成,必重用汝。」军士拜别,回到本寨告知孔明。孔明 仗剑步罡,祷祝已毕,唤王平、张嶷分付如此如此﹔又唤马忠、马岱分付如此如此﹔又 唤魏延分付如此如此。孔明自引数十人,坐於高山之上,指挥众军。   却说司马懿见了郑文之书,便欲引二子提大兵来劫蜀寨。长子司马师谏曰:「父亲 何故据片纸而亲入重地?倘有疏虞,如之奈何?不如令别将先去,父亲为后应,可也。 」懿从之,遂令秦朗引一万兵,去劫蜀寨,懿自引兵接应。是夜初更,风清月朗﹔将及 二更时分,忽然阴云四合,黑气漫空,对面不见。懿大喜曰:「天使我成功也!」   于是人尽衔枚,马皆勒口,长驱大进。秦朗当先,引一万兵直杀入蜀寨中,并不见 一人。朗知中计,忙叫退兵。四下火把齐明,喊声震地:左有王平、张嶷,右有马岱、 马忠,两路兵杀来。秦朗死战,不能得出。背后司马懿见蜀寨火光冲天,喊声不绝,又 不知魏兵胜负,只顾催兵接应,望火光中杀来。忽然一声喊起,,火炮震地,鼓角喧天 :左有魏延,右有姜维,两路兵杀来。魏兵大败,十伤八九,四散逃奔。   此时秦朗所引一万兵,都被蜀兵围住,箭如飞蝗。秦朗死於乱军之中。司马懿引败 兵奔入本寨。三更以后,天复清朗。孔明在山头上鸣金收军。原来二更时阴云四合,乃 孔明用遁甲之法﹔后收兵已了,天复清朗,乃孔明驱六丁六甲扫荡浮云也。   当下孔明得胜回营内,命将郑文斩了,再议取渭南之策。每日令兵搦战,魏军只不 出来。孔明自乘小车,来祁山前渭水东西踏看地理。忽到一谷口,见其形如葫芦之状, 内中可容千余人﹔两山又合一谷,可容四五百人﹔背后两山环抱,只可通一人一骑。孔 明看了,心中大喜,问乡导官曰:「此谷何名?」答曰:「此名上方谷,又名葫芦谷」 。   孔明回到帐中,唤裨将杜叡、胡忠二人,附耳授以密计。令唤集随军匠作一千余人 ,入葫芦谷中,制造「木牛流马」应用﹔又令马岱领五百兵守住谷口。孔明嘱马岱曰: 「匠作人等,不许放出﹔外人不许放入。吾还不时自来点视。捉司马懿之计,只在此举 。切不可走漏消息。」马岱受命而去。杜叡等二人在谷中监督匠作,依法制造。孔明每 日自来指示。   忽一日,长史杨仪入告曰:「即今粮米皆在剑阁,人夫牛马,搬运不便,如之奈何 ?」孔明笑曰:「吾已运谋多时也。前者所积木料,并西川收买下的大木,教人制造木 牛流马,搬运粮米,甚是便利。牛马皆不食水,可以搬运昼夜不绝。」众皆惊曰:「自 古及今,未闻有『木牛流马』之事。不知丞相有何妙法,造此奇物?」孔明曰:「吾已 令人依法制造,尚未完备。吾今先将造木牛流马之法,尺寸方圆,长短阔狭,开写明白 ,汝等视之。」众皆大喜。孔明即手书一纸,付众观看。众将环绕而视。其造木牛之法 云:   方腹曲胫,一脚四足﹔头入领中,舌著于腹。载多而行少:独行者数十里,群行者 三十里。曲者为牛头,双者为牛足,横者为牛领,转者为牛脚,覆者为牛背,方者为牛 腹,垂者为牛舌,曲者为牛肋,刻者为牛齿,立者为牛角,细者为牛鞅,摄者为牛秋( 左革右由)。牛御双辕,人行六尺,牛行四步。人不大劳,牛不饮食。   造流马之法云:   肋长三尺五寸,广三寸,厚二寸五分;左右同前。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,径中二寸 。前脚孔分墨去头四寸五分,长一寸五分,广一寸。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三寸七分,孔长 二寸,广一寸。后轴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寸,大小与前同。后脚孔分墨一寸二分去后轴 孔三寸五分,大小与前同。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,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 分。前杠长一尺八寸,广二寸,厚一寸五分。后杠与等。板方囊二枚,厚八分,长二尺 七寸,高一尺六寸五分,广一尺六寸:每枚受米二斛三斗。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:前后 同。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,孔长一寸五分,广七分:八孔同。前后四脚广二寸 ,厚一寸五分。形制如象,轩长四寸,径面四寸三分。孔径中三脚杠,长二尺一寸,广 一寸五分,厚一寸四分。   众将看了一遍,皆拜伏曰:「丞相真神人也!」过了数日,木牛流马皆造完备,宛 然如活者一般﹔上山下岭,皆尽其便。众军见之,无不欣喜。孔明令右将军高翔,引一 千兵驾著木牛流马,自剑阁直抵祁山大寨,往来搬运粮草,供给蜀兵之用。后人有诗赞 曰:   剑阁险峻驱流马,斜谷崎岖驾木牛。后世若能行此法,转输安得使人愁?   却说司马懿正忧闷间,忽哨马报说:「蜀兵用木牛流马转运粮草。人不大劳,牛马 不食。」懿大惊曰:「吾所以坚守不出者,为彼粮草不能接济,欲待其自毙耳。今用此 法,必为久远之计,不思退矣。如之奈何?」急唤张虎、乐(左糸右林)二人分付曰: 「汝二人各引五百军,从斜谷小路抄出﹔待蜀兵驱过木牛流马,任他过尽,一齐杀出﹔ 不可多抢,只抢三五匹便回。」   二人领命,各引五百兵,扮作蜀兵,夜间偷过小路,伏在谷中,果见高翔引兵驱木 牛流马而来。将次过尽,两边一齐鼓噪杀出。蜀兵措手不及,弃下数匹,张虎、乐(左 糸右林)欢喜,驱回本寨。司马懿看了,果然如活的一般,乃大喜曰:「汝会用此法, 难道我不会用!」便令巧匠百余人,当面拆开,分付依其尺寸长短厚薄之法,一样制造 木牛流马。不消半月,造成二千余只,与孔明所造者一般法则,亦能奔走。遂令镇远将 军岑威,引一千军驱木牛流马,去陇西搬运粮草,往来不绝。魏营军将,无不欢喜。   却说高翔回见孔明,说魏兵抢夺木牛流马各五六匹去了。孔明笑曰:「吾正要他抢 去。──我只费了几匹木牛流马,却不久便得军中许多资助也。」诸将问曰:「丞相何 以知之?」孔明曰:「司马懿见了木牛流马,必然仿我法度,一样制造。那时我又有计 策。」   数日后,人报魏军也会造木牛流马,往陇西搬运粮草。孔明大喜曰:「不出吾之算 也。」便唤王平分付曰:「汝引一千兵,扮作魏兵,星夜偷过北原,只说是巡粮军,混 入彼运粮军中,将运粮之人,尽皆杀散﹔却驱木牛流马而回,迳奔过北原来。此处必有 魏兵追赶,汝便将木牛流马口内舌头扭转过来,牛马就不能行动,汝等竟弃之而走。背 后魏兵赶到,牵拽不动,扛抬不去。吾再有兵到,汝却回身再将牛马舌扭过来,长驱大 行。魏兵必疑为怪也」   王平受计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唤张嶷分付曰:「汝引五百兵,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, 鬼头兽身,用五彩涂面,妆作种种怪异之状﹔一手执绣旗,一手仗宝剑﹔身挂葫芦,内 藏烟火之物,伏於山旁。待木牛流马到时,放起烟火,一齐拥出,放出烟火,驱牛马而 行。魏兵见之,必疑是神鬼,不敢来追赶。」   张嶷受计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唤姜维、魏延分付曰:「汝二人同引一万兵,去北原寨 口接应木牛流马,以防交战。」又唤廖化、张翼分付曰:「汝二人引五千兵,去断司马 懿来路。」又唤马忠、马岱分付曰:「汝二人引二千兵去渭南搦战。」六人各各领令而 去。   且说魏将岑威引军驱木牛流马,装载粮米,正行之间,忽报前面有兵巡粮。岑威令 人哨探,果是魏兵,遂放心前进。两军合在一处。忽然喊声大震,蜀兵就本队里杀起, 大呼:「蜀中大将王平在此!」魏兵措手不及,被蜀兵杀死大半。岑威引败兵抵敌,被 王平一刀斩了,余皆溃散。王平引兵尽驱木牛流马而回。败兵飞奔报入北原寨内。郭淮 闻军粮被劫,疾忙引军来救。王平令兵扭转木牛流马舌头,皆弃于道上,且战且走。郭 淮教且莫追,只驱回木牛流马。众军一齐驱赶,却那里驱赶得动?郭淮心中疑惑。   正无奈何,忽鼓角喧天,喊声四起,两路兵杀来,乃姜维、魏延也。王平复引兵杀 回。三路夹攻,郭淮大败而走。王平令军士将牛马舌头,重复扭转,驱赶而行。郭淮望 见,方欲回兵再追,只见山后烟云突起,一队神兵拥出,一个个手执旗剑,怪异之状, 驱驾木牛流马如风拥而去。郭淮大惊曰:「此必神助也!」众军见了,无不惊畏,不敢 追赶。   却说司马懿闻北原兵败,急自引军来救。方到半路,忽一声炮响,两路兵自险峻处 杀出,喊声震地。旗上大书:「汉将张翼,廖化」。司马懿见了大惊。魏军着慌,各自 逃窜。正是:路逢神将粮遭劫,身遇奇兵命又危。未知究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三回:上方谷司马受困,五丈原诸葛禳星   却说司马懿被张翼、廖化一阵杀败,匹马单枪,望密林间而走,张翼收住后军,廖 化当先追赶。看看赶上,懿着慌遶树而转。化一刀砍去,正砍在树上,及拔出刀时,懿 已走出林外。廖化随后赶出,却不知去向,但见树林之东,落下金盔一个。廖化取盔捎 在马上,一直望东追赶。原来司马懿把金盔弃於林东,却反向西走去了。   廖化追了一程,不见踪迹,奔出谷口,遇见姜维。同回寨见孔明。张嶷早驱木牛流 马到寨。交割已毕,获粮万余石。廖化献上金盔,录为头功。魏延心中不悦,口出怨言 ,孔明只做不知。   且说司马懿逃回寨中,心甚恼闷。忽使命赍诏至,言东吴三路入寇,朝廷正议命将 抵敌,令懿等坚守忽战。懿受命已毕,深沟高垒,坚守不出。   却说曹叡闻孙权分兵三路而来,亦起兵三路迎之:命刘劭引兵救江夏,田豫引兵救 襄阳,叡自与满宠率大军救合淝。满宠先引一军至巢湖口,望见东岸战船无数,旌旗整 肃。宠入军中秦魏主曰:「吴人必轻我远来,未曾堤备今夜可乘虚劫其水寨必得全胜。 」魏主曰:「汝言正合朕意。」即令骁将张球领五千兵,各带火具,从湖口攻之;满宠引 兵五千,从东岸攻之。   是夜二更时分,张球、满宠,各引军悄悄望湖口进发﹔将近水寨,一齐呐喊刷杀入 。吴兵慌乱,不战而走﹔被魏军四下举火,烧毁战船、粮草、器具不计其数。诸葛瑾率 败兵逃走沔口。魏兵大胜而回。   次日,哨军报知陆逊。逊集诸将议曰:「吾当作表申奏主上,请撤新城之围,以兵 断魏军归路,吾率众攻其前,彼首尾不敌,一鼓可破也。」   众服其言。陆逊即具表,遗一小校密地赍往新城。小校领命,赍看表文,行至渡口 ,不期被魏军伏路的捉住,解赴军中见魏主曹叡。叡搜出陆逊表文,览毕,叹曰:「东 吴陆逊,真妙算也许!」遂命将吴卒监下,命刘劭谨防孙权后兵。   却说诸葛瑾大败一阵,又值暑天,人马多生疾病;乃修书一封,令人转达陆逊,议欲 撤兵还国。逊看书毕,谓来人曰:「拜上将军;吾自有主意。」使者回报诸葛瑾。瑾问 :「陆将军作何举动?」使者曰:「但见陆将军催督众人於营外种豆菽,自与诸将在辕 门射戏。」   瑾大惊,亲自往陆逊营中,与逊相见;问曰:「今曹叡亲来,兵势甚盛,都督何以 御之?」逊日:「吾前遣人奏表於主上,不料为敌人所获。机谋既泄,彼必知备;与战 无益,不如且退。己差人奉表约主上缓缓退兵矣。」瑾日:「都督既有此意,即宜速退 ,何又迟延?」逊曰:「吾军欲退,当徐徐而动。今若退兵,魏人必乘势追赶;此取败之 道也。足下宜先督战船诈为拒敌之意。吾悉以人军向襄阳而进,为疑敌之计,然后徐徐 退归江东,魏兵自不敢近耳。」瑾依其计,逊辞归本营,整顿船只,预备起行。陆逊整 肃部伍,张扬声势,望襄阳进发。   早有细作报知魏主,说吴兵已动,须用堤防。魏将闻之,皆要出战。魏主素知陆逊 之才,谕众将曰:「陆逊有谋,莫非用诱敌之计,不可轻动。」众将乃止。数日后,哨 卒来报说:「东吴三路兵马皆退矣。」魏主未信,再令人探之,回报果然尽退。魏主叹 曰:「陆逊用兵,不亚孙吴,东南未可平也。」遂饬诸将,各守险要,自引大军屯合淝 ,以伺其变。   却说孔明在祁山,欲为久驻之计,乃令蜀兵与魏民相杂种田:军一分,民二分,并 不侵犯,魏民皆安心乐业。司马师入告其父曰:「蜀兵劫去我许多粮米,今又令蜀兵与 我民相杂屯田於渭滨以为久计:似此真为国家大患。父亲何不与孔明约期大战一场,以 决雌雄?」懿曰:「吾奉旨坚守,不可轻动。」   正议间,忽报魏延将著元帅前日所失金杯,前来骂战。众将忿怒,俱欲出战。懿笑 曰:「圣人云:『小不忍则乱大谋。』但坚守为上。」诸将依令不出。魏延辱骂良久方 回。   孔明见司马懿不肯出战,乃密令马岱造成木栅,营中掘下深堑,多积干柴引火之物 ;周围山上,多用柴草虚搭窝铺,内外皆伏地雷。置备停当,孔明附耳嘱之曰:「可将 葫芦谷后路塞断,暗伏兵於谷中。若司马懿追到,任他入谷,便将地雷干柴一齐放起火 来。」又令军士画举七星号带於谷口,夜设七盏明灯於山上,以为暗号。   马岱受计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唤魏延吩咐曰:「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讨战,务要诱司 马懿出战。不可取胜,只可诈败。懿必追赶,汝却望七星旗处而入;若是夜间,则望七 盏灯处而走。只要引得司马懿入葫芦谷内,吾自有擒之之计。」   魏延受计,引兵而去。孔明又唤高翔吩咐曰:「汝将木牛流马或二三十为一群,或 四五十为一群,各装米粮,於山路往来行走。如魏兵抢去,便是汝之功。」   高翔领计,驱驾木牛流马去了。孔明将祁山兵一一调去,只推屯田;吩咐:「如别 兵来战,只许诈败;若司马懿自来,方并力只攻渭南,断其归路。」孔明分拨已毕,自 引一军近上方谷下营。   且说夏侯惠、夏侯和二人入寨告司马懿曰:「今蜀兵四散结营,各处屯田,以为久 计;若不趁此时除之,纵令安居日久,深根固蒂,难以摇动。」懿曰:「此必又是孔明 之计。」二人曰:「都督若如此疑虑,寇敌何时得灭?我兄弟二人,当奋力决一死战, 以报国恩。」懿曰:「既如此,汝二人可分头出战。」遂令夏侯惠、夏侯和各引五千兵 去讫。懿坐待回音。   却说夏侯惠、夏侯和二人分兵两路,正行之间,忽见蜀兵驱木牛流马而来。二人一 齐杀将过去,蜀兵败奔走,木牛流马被魏兵抢获,解送司马懿营中。次日又劫掳得人马 百余,亦解赴大寨。   懿将解到蜀兵,诘审虚实。蜀兵告曰:「孔明只料都督坚守不出,尽命我等四散屯 田,以为久计;不想却被擒获。」懿即将蜀兵尽皆放回。夏侯和曰:「何不杀之?」懿 曰:「量此小卒,杀之无益。放归本寨,令说魏将宽厚仁慈,释彼战心;此吕蒙取荆州 之计也。」遂传令今后凡有擒到蜀兵,俱当善遣之,仍重赏有功将吏。诸将皆听令而去 。   却说孔明令高翔佯佯作运粮,驱驾木牛流马,往来於上方谷内;夏侯惠等不时截杀; 半月之间,连胜数阵。司马懿见蜀兵屡败,心中欢喜。一日,又擒到蜀兵数十人。懿唤 至帐下问曰:「孔明今在何处?」众告曰:「诸葛丞相不在祁山,在上方谷西十里下营 安住。今每日运粮屯於上方谷。」   懿备细问了,即将众人放去;乃唤诸将吩咐曰:「孔明今不在祁山,在上方谷安营 。汝等于明日,可一齐并力取祁山大寨。吾自引兵来接应。」众将领命,各各准备出战 。司马师曰:「父亲何故反欲攻其后?」懿曰:「祁山乃蜀人之根本,若见我兵攻之, 各营必尽来救,我却取上方谷烧其粮草,使彼首尾不接,必大败也。」司马师拜服。懿 即发兵起行,令张虎、乐綝各引五千兵,在后救应。   且说孔明正在祁山望见魏兵或三五千一行,或一二千一行,队伍纷纷,前后顾盼, 料必来取祁山大寨,乃密传今众将:「若司马懿自来,汝等便往劫魏寨,夺了渭南。」 众将各各听令。   却说魏兵皆奔祁山寨来,蜀兵四下一齐呐喊奔走,虚作救应之势。司马懿见蜀兵都 去救祁山寨,便引二子并中军护卫人马,杀奔上方谷来。魏延在谷口,只盼司马懿到来 ;忽见一枝魏兵杀到,延纵马向前视之,正是司马懿。延大喝曰:「司马懿休走!」舞 刀相迎。懿挺枪接战。不上三合,延拨回马便走,懿随后赶来。延只望七星旗处而走。   懿见魏延只一人,军马又少,放心追之;令司马师在左,司马昭在右,懿自居中,一 齐攻杀将来。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。懿追到谷口,先令人入谷中哨探。叵报谷内 并无伏兵,山上皆是草房。懿曰:「此必是积粮之所也。」遂大驱士马,尽入谷中。懿 忽见草房上尽是干柴,前面魏延已不见了。懿心疑,谓二子曰:「倘有兵截断谷口如之 奈何?」言未已,只听得喊声大震,山上一齐丢下火把来,烧断谷口。魏兵奔逃无路。 山上火箭射下,地雷一齐突出,草房内干柴都著,刮刮杂杂,火势冲天。司马懿惊得手 足无措,乃下马抱二子大哭曰:「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处矣!」正哭之间,忽然狂风大 作,黑气漫空,一声霹雳响处,骤雨倾盆。满谷之火,尽皆浇灭:地雷不震,火器无功 。司马懿大喜曰:「不就此时杀出,便待时何!」即引兵奋力冲杀。张虎、乐綝亦引兵 杀来接应。马岱军少,不敢追赶。司马懿父子与张虎、乐綝合兵一处,同归渭南大寨。 不想寨栅已被蜀兵夺了。郭淮、孙礼正在浮桥上与蜀兵接战。司马懿等引兵杀到,蜀兵 退去。懿烧断浮桥,据住北岸。   且说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,听知司马懿大败,失了渭南营寨,军心慌乱;急退时, 四面蜀兵冲杀将来,魏兵大败,十伤八九,死者无数,余众奔过渭北逃生。孔明在山上 见魏延诱司马懿入谷,一霎时火光大起,心中甚喜,以为司马懿此番必死。不期天降大 雨,火不能著,哨马报说司马懿父子俱逃去了。孔明叹曰:「『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』 。不可强也!」后人有诗叹曰:「谷口风狂烈焰飘,何期骤雨降青霄。武侯妙计如能就 ,安得山河属晋朝?」   却说司马懿在渭北寨内传令曰:「渭南寨栅,今已失了。诸将如再言出战者斩。」 众将听令,据守不出。郭淮入告曰:「近日孔明引兵巡哨,必将择地安营。」懿曰:「 孔明若出武功山,依山而东,我等皆危矣;若出渭南,西止五丈原,方无事也。」令人 探之,回报果屯五丈原。司马懿以手加额曰:「大魏皇帝之洪福也!」遂令诸将坚守忽 出,彼久必自变。   且说孔明自引一军屯於五丈原,累今人搦战,魏兵不出。孔明乃取巾帼并妇人缟素 之服,盛於大盒之内,修书一封,遣人送至魏寨。诸将不敢隐蔽,引来使入见司马懿。 懿对众吞盒视之,内有巾帼妇人之衣,并书一封。懿拆视其书。略曰:仲达既为大将, 统领中原之众,不思披坚执锐,以决雌雄,乃甘窟守土巢,谨避刀箭,与妇人又何异哉 !今遣人送巾帼素衣。至如不出战,可再拜而受之;倘耻心未泯,犹有男子胸襟,早与 批回,依期卦敌。   司马懿看毕,心中大怒;乃佯笑曰:「孔明视我为妇人耶?」即受之,令重待来使 。懿问日:「孔明寝食及事之烦简若何?」使者曰:「丞相夙兴夜寐,罚二十以上皆亲 览焉。所啖之食,日不过数升。」懿顾谓诸将曰:「孔明食少事烦,其能久乎!」   使者辞去,回到五丈原,见了孔明,具说:「司马懿受了巾帼女衣,看了书札,并 不嗔怒,只问丞相寝食及事之烦简,绝不提起军旅之事。某如此应对,彼言『食少事烦 ,岂能长久?』」孔明叹曰:「彼深知我也!」   主簿杨颙曰:「某见丞相常自校簿书,窃以为不必。夫为治有体,上下不可相侵。 譬之治家之道,必使仆掷执耕,婢曲爨,私业无旷,所求皆足,其家立从容自在,高枕 饮食而已,若皆身亲其事,将形疲神困,终无一成。岂其智之不如婢仆哉?失为家主之 道也。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,谓之『三公』;作而行之,谓之『士大夫』。昔丙吉忧牛 喘,而不问横道死人;陈平不知钱谷之数,曰:『自有主者。』今丞相亲理细事,汗流 终日,岂不劳乎?司马懿之言,真至言也。」孔明泣曰:「吾非不知,但受先帝托孤之 重,惟恐他人不似我尽心也!」众皆垂泪。自此孔明自觉神思不宁,诸将因此未敢进兵 。   却说魏将皆知孔明以巾帼女衣辱司马懿,懿受之不战。众将俱忿,入帐告曰:「我 等皆大国名将,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?即请出战,以决雌雄。」懿曰:「吾非不敢出战 ,而甘心受辱也:奈于子明诏,令坚守无动。今若轻出,有违君命矣。」众将俱忿怒不 平。懿曰:「汝等既要出战,待我奏淮天子,同力赴敌,何如?」众皆允诺。懿乃写表 遣使,直至合淝军前,奏闻魏主曹叡。叡拆表览之。表略曰:臣才簿任重,伏蒙明旨, 今臣坚守不战,以待蜀人之自敝;奈今诸葛亮遗臣以巾帼,待臣如妇人,耻辱至甚!臣 谨先达圣聪:旦夕将效死一战,以报朝廷之恩,以雪三军之耻。臣不胜激切之至!   叡览讫,乃谓多官曰:「司马懿坚守不出,今何故又上表求战?」卫尉辛毗曰:「 司马懿本无战心,必因诸葛亮耻辱,众将忿怒之故,特上此表,欲更乞明旨,以遏诸将 之心耳。」叡然其言,即令辛毗持节至渭北寨传谕,令勿出战。司马懿接诏入帐,辛毗 宣谕曰:「如再有敢言出战者,即以违旨论。」众将只得奉诏。懿暗谓辛毗曰:「公真 知我心也。」   于是令军中传说:魏主命辛毗持节,传谕司马懿勿得出战。蜀将闻知此事,报与孔 明。孔明笑曰:「此乃司马懿安三军之法也。」姜维曰:「丞相何以知之?」孔明曰: 「彼本无战心;所以请战者,以示武於众耳。岂不闻:『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』?安有 千里而请战者乎?此乃司马懿因将士忿怒,故借曹叡之意,以制众人。今又播传此言, 欲懈我军心也。」   正论间,忽报费袆到,孔明请入问之。袆曰:「魏主曹叡闻东吴三路进兵,乃自引 大军至合淝,令满宠、田豫、刘劭分兵三路迎敌。满宠设计,尽烧东吴粮草战具,吴兵 多病。陆逊上表於吴王,约会前后夹攻,不意赍表人中途被魏兵所获:因此机关泄漏, 吴兵无功而还。」孔明听知此信,遂长叹一声,不觉昏倒於地:众将急救,半晌方苏。 孔明叹曰:「吾心昏乱,旧病复发,恐不能生矣!」   是夜孔明扶病出帐,仰观天文,十分惊慌:入帐谓姜维曰:「吾命在旦夕矣!」维 曰:「丞相何出此言?」孔明曰:「吾见三台星中,客星倍明,主星幽隐,相辅列曜, 其光昏暗:天象如此,吾命可知!」维曰:「天象虽则如此,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 之?」孔明曰:「吾素谙祈禳之法,但未知天意如何。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,和执皂旗 ,穿皂衣,环绕帐外;我自於帐中祈禳北斗。若七日内主灯不灭,吾寿可增一纪;如灯灭 ,吾必死矣。闲杂人等,休令放入。凡一应需用之物,只令二小童搬运。」   姜维领命,自去准备。时值八月中秋,是夜银河耿耿,玉露零零;旌旗不动,刁斗 无声。姜维在帐外引四十九人守护。孔明自於帐中设香花祭物。地上分布七盏大灯,外 布四十九盏小灯,内安本命灯一盏。孔明拜祝曰:「亮生於乱世,甘老林泉;承昭烈皇 帝三顾之恩,托孤之重,不敢不竭犬马之劳,誓讨国贼。不意将星欲坠,阳寿将终。谨 书尺素,上告穹苍。伏望天慈,俯垂鉴听,曲延臣算,使得上报君恩,下救民命,克复 旧物,永延汉祀。非敢妄祈,实由情切。」拜祝毕,就帐中俯伏待旦。次日,扶病理事 ,吐血不止;日则计议军机,夜则布罡踏斗。   却说司马懿在营中坚守,忽一夜仰观天文,大喜,谓夏侯霸曰:「吾见将星失位, 孔明必然有病,不久便死。你可引一千军去五丈原哨探。若蜀人攘乱不出接战,孔明必 然患病矣。吾当乘势击之。」霸引兵而去。   孔明在帐中祈禳已及六夜,见主灯明亮,心中甚嘉。姜维入帐,正见孔明披发仗剑 ,踏罡步斗,压镇将星。忽听得寨外呐喊,方欲令人出问,魏延飞步入告曰:「魏兵至 矣!」延脚步急,竟将主灯扑灭。孔明弃剑而叹曰:「死生有命,不可得而禳也!」魏 延惶恐,伏地请罪;姜维忿怒,拔剑欲杀魏延。正是:万事不由人做主,一心难与命争 衡。未知魏延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四回:陨大星汉丞相归天,见木像魏都督丧胆   却说姜维见魏延踏灭了灯,心中忿怒,拔剑欲杀之。孔明止之曰:「此吾命当绝,非 文长之过也。」维乃收剑。孔明吐血数口,卧倒床上,谓魏延曰:「此是司马懿料吾有病 ,故令人来探视需实。汝可急出迎敌。」   魏延领命,出帐上马,引兵杀出寨来。夏侯霸见了魏延,慌妄引军退走。延追赶二十 余里方回。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。   姜维入帐,直至孔明榻前问安。孔明曰:「吾本欲竭忠尽力,恢复中原,重兴汉室;奈 天意如此,吾旦夕将死。吾平生所学已著书二十四篇,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;内有八 务、七戒、六恐、五惧之法。吾遍观诸将,无人可授,独汝可传我书。切忽轻忽!」   维哭拜而受。孔明又曰:「吾有『连弩』之法,不曾用得。其法矢长八寸,一弩可发 十矢;皆画成图本,汝可依法造用。」维亦拜受。孔明又曰:「蜀中诸道,皆不必多忧, 惟阴平之地,切须仔细。此地虽险峻,久必有失。」又唤马岱入帐,附耳低言,授以密计; 嘱曰:「我死之后,汝可依计行之。」   岱领计而出。少顷,杨仪入。孔明唤至榻前,授与一锦囊,密嘱曰:「我死,魏延必反 ;待其反时,汝与临阵,方开此囊。那时自有斩魏延之人也。」孔明一一调度已毕,便昏然 而倒,至晚方苏,便连夜表奏后主。后主闻奏大惊,急命尚书李福,星夜至军中问安,兼询 后事。李福领命,趱程赴五丈原,入见孔明传后主之命。问安毕,孔明流涕曰:「吾不幸 中道丧亡,虚废国家大事,得罪於天下。我死后,公等宜竭忠辅国。国家旧制,不可更易。 吾所用之人,亦不可轻废。吾兵法皆授与姜维,他自能继吾之志,为国家出力。吾今命已 在旦夕,当即有遗表上奏天子也。」   李福领了言语,匆匆辞去。孔明强支病体,令左右扶上小车,出寨遍观各营,自觉秋风 吹面,彻骨生寒:乃长叹曰:「再不能临阵讨贼矣!悠悠苍天,曷此其极!」叹息良久。 回到帐中,病转沉重,乃唤杨仪吩咐曰:「马岱、王平、廖化、张翼、张嶷等,皆忠谅死 节之士,久经战阵,多负勤劳,堪可委用。我死之后,凡事俱依旧章而行。缓缓退兵,不可 急骤。汝深通谋略,不必多嘱。姜伯约智勇足备,可以断后。杨仪泣拜受命。孔明令取文 房四宝,於卧榻上手书遗表,以达后主。表略曰:   伏闻生死有常,难逃定数。死之将至,愿尽愚忠:臣亮赋性愚拙,遭时艰难;分符拥节 ,专掌钧衡;兴师北伐,未获成功;何期病入膏肓,命垂旦夕;不及终事陛下,饮恨无穷!伏 愿陛下:清心寡欲,约己爱民;达孝道於先皇,布仁恩於宇下;提拔幽隐,以进贤良;屏斥奸 邪,以厚风俗。   臣家有桑八百株,田五十顷,子孙衣禄,自有余饶。至于臣在外任,随身所需,悉仰於 官,不别治生产。臣死之日,不使内有余帛,外有余财,以负陛下也。   孔明写毕,又嘱杨仪曰:「我死之后,不可发丧。可作一大龛将吾尸坐於龛中;以米 七粒,放吾口内;脚下用明灯一盏;军中安静如常,切勿举哀:则将星不坠。吾阴瑰更自起 镇之。司马懿见将星不坠,必然惊疑。吾军可令后军先行,然后一营一营缓缓而退。若司 马懿来追,汝可布成阵势,回旗反鼓。等他来到,却将我先时所刻木像,安於车上,令大小 将士,分列左右。懿见之必惊走矣。   杨仪一一领诺。是夜孔明令人扶出,仰观北斗,遥指一星曰:「此之将星也。」众视 之:见其色昏暗,摇摇欲坠。孔明以剑指之,口中念咒。咒毕,急回帐时,不省人事。   众将正慌乱间,忽尚书李福又至;见孔明昏绝,口不能言,乃大哭曰:「我误国家之大 事也!」须臾,孔明复醒,开目遍视;见李福立於榻前,孔明曰:「吾已知公复来之意也。 」福谢曰:「福奉天子命,问丞相身后,谁可任大事者。适因匆遽,失於谘请,故复来耳。 」孔明曰:「吾死之后,可任大事者:蒋公琰其宜也。」福曰:「公琰之后,谁可继之? 」孔明曰「:费文伟可继之。」福又问:「文伟之后,谁当继者?」   孔明不答。众将近前视之,已薨矣。时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:寿五十四岁 。后杜工部有诗叹曰:   长星昨夜坠前营,讣报先生此日倾。虎帐不闻施号令,麟台谁复著勋名。空余门下三 千客,辜负胸中十万兵。好看绿阴清昼里,于今无复近(斤为改牙)歌声!   白乐天亦有诗曰:   先生晦迹卧山林,三顾欣逢贤主寻。鱼到南阳方得水,龙飞天外便为霖。托孤既尽殷 勤礼,报国还倾忠义心。前后出师遗表在,令人一览泪沾襟。   初,蜀长水校尉廖立,自谓才名宜为孔明之副,尝以职位闲散,怏怏不平,怨谤无已。 于是孔明废之为庶人,徙之汶山。及闻孔明亡,乃垂泣曰:「吾终为左衽矣!」李严闻之 ,亦大哭病亡。盖严尝望孔明复收己,得自补前过;度孔明死后,人不能用之故也。后元微 之有赞孔明诗曰:   拨乱扶危主,殷勤受托孤。英才过管乐,妙策胜孙吴。凛凛出师表,堂堂八阵图。如 公存盛德,应叹古今无!   是夜,天愁地惨,月色无光,孔明奄然归天。姜维、杨仪遵孔明遗命,不敢举哀,依法 成殓,安置龛中,令心腹将卒三百人守护;随传密令,使魏延断后,各处营寨一一退去。   却说司马懿夜观天文,见一大星,赤色,光芒有角,自东北方流於西南方,坠於蜀营内, 三投再起,隐隐有声。懿惊喜曰:「孔明死矣!」即传令起大兵追之。方出辕门,忽又疑 虑曰:「孔明善会六丁六甲之法,今见我久不出战,故以此术诈死,诱我出耳。今若追之, 必中其计。」遂复勒马回寨不出,只令夏侯霸暗引数十骑,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。   却说魏延在本寨中,夜作一梦,梦见头上忽生二角,醒来甚是疑异。次日,行军司马赵 直至,延请入问曰:「久知足下深明易理,吾夜梦头生二角,不知主何吉凶?烦足下为我 决之。」赵直想了半晌,答曰:「此大吉之兆;麒麟头上有角,苍头头上有角,乃变化飞腾 之象也。」延大喜曰:「如应公言,当有重谢!」直辞去,行不数里,正遇尚书费袆。袆 问何来。直曰:「适至魏文长营中,文长梦头生角,令我决其吉凶。此本非吉兆,但恐直 言见怪,因以麒麟苍龙解之。袆曰:「足下何以知非吉兆?」直曰:「角之字形乃刀下 用也。今头上有角,其凶甚矣。」袆曰:「公且勿泄漏。」   直别去。费袆至魏延寨中,屏退左右,告曰:「昨夜三更,丞相已去世矣。临终再三 嘱付,令将军断后以当司马懿,缓缓而退,不可发丧。今兵符在此,便可起兵。」延曰:「 何人恣理丞相之大事?」袆曰:「丞相一应大事,尽托与杨仪;用兵密法,皆授与姜伯约 。此兵符乃杨仪之令也。」延曰:「丞相虽亡,吾今尚在。杨仪不过一长史,安能当此大 任?他只宜扶柩入川安葬。我自率兵攻司马懿,务要成功。岂可因丞相一人而废国家大 事耶?」袆曰:「丞相遗令,教且暂退,不可有违。」延怒曰:「丞相当时若依我计,取 长安久矣!吾今官任前将军、征西大将军南郑侯,安肯与长史断后!」袆曰:「将军之 言虽是,然不可轻动,令敌人耻笑。待吾往见杨仪,以利害说之,令彼将兵权让与将军,何 如?」   延依其言。祎辞延出营,急到大寨见杨仪,具述魏延之语。仪曰:「丞相临终,曾密 嘱我曰:『魏延必有异志。』今我以兵符往,实欲探彼之心耳,今果应丞相之言。吾自 令伯约断后可也。于是杨仪领兵扶柩先行,令姜维断后;依孔明遗令,徐徐而退。   魏延在寨中,不见费袆来回复,心中疑惑,乃令马岱引十数骑往探消息。回报曰:「 后军乃姜维总督,前军大半皆退入谷中去了。」延大怒曰:「竖儒焉敢欺我!我必杀之 !」因谓岱日:「公肯相助否?」岱曰:「吾亦素恨杨仪,愿助将军攻之。」延大喜,即 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。   却说夏侯霸引兵至五丈原看时,不见一人,急回报司马懿曰:「蜀兵已尽退矣。」懿 跌足曰:「孔明真死矣!可速追之!」夏侯霸曰:「都督不可轻追。可令偏将先往。」 懿曰:「此番须吾自行。」遂引兵同二子一齐杀奔五丈原来;呐喊摇旗,杀入蜀寨时,果 无一人。懿顾二子曰:「汝急催兵赶来,吾先引军前进。」   于是司马师、司马昭在后催军;懿自引军先行,追到山下,望见蜀兵不远,乃奋力追赶 ,忽然山后一声较响,喊声大震:只见蜀兵俱回旗返鼓,树影中飘出中军大旗,上书一行 大字曰:「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」懿大惊失色。定睛看时,只见中军数十员上将,拥出一 辆四轮车来;车上端坐孔明:纶巾羽扇,鹤氅皂★(左糸右条)。懿大惊曰:「孔明尚在 ,吾深入其重地,堕其计矣!」急勒回马便走。背后姜维大叫:「贼将休走!你中了我丞 相之计也!」   魏兵魂飞魄散,弃甲丢盔,抛戈撇戟,各逃性命,自相践踏,死者无数,司马懿奔走了五 十余里,背后两员魏将赶上,扯住马嚼环叫曰:「都督勿惊。」懿用手摸头曰:「我有头 否?」二将曰:「都督休怕,蜀兵去远了。」懿喘息半晌,神色方定;睁目视之,乃夏侯霸 、夏侯惠也;乃徐徐按辔,与二将寻小路奔归本寨,使众将引兵四散哨探。   过了两日,乡民奔告曰:「蜀兵退入谷中之时,哀声震地,军中扬起白旗,孔明果然 死了,止留姜维引一千兵断后。前日车上之孔明,乃木人也。懿叹曰:「吾能料其生,不 能料其死也!」于是蜀中人谚曰:「死诸葛能走生仲达。」后人有诗叹曰:   长星半夜落天枢,奔走还疑亮未殂。关外至今人冷笑,头颅犹问有和无!   司马懿知孔明死信已确,乃复引兵追赶。行至赤岸坡,见蜀兵已去远,乃引还,顾谓众 将曰:「孔明已死,我等皆高枕无忧矣。」遂班师回。一路见孔明安营下寨之处,前后左 右,整整有法,懿叹曰:「此天下奇才也!」于是引兵回长安,分调众将,各守隘口。懿自 回洛阳面君去了。   却说杨仪引姜维排成阵势,缓缓退入栈阁道口,然后更衣发丧,扬旛举哀。蜀兵皆撞 跌而哭,至有哭死者。蜀兵前队,正行到栈阁道口,忽见前面火光冲天,喊声震地,一彪 军拦住去路。众将大惊,急报杨仪。正是:已见魏营诸将去,不知蜀地甚兵来。未知来者 是何处兵马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五回:武侯预伏锦囊计,魏主拆取承露盘   却说杨仪闻报前路有兵拦截,忙令人哨探,回报说魏延烧绝栈道,引兵拦路。仪大 惊曰:「丞相在日,料此人久后必反,谁想今日果然如此。今断吾归路,当复如何?」 费袆曰:「此人必先投奏天子,诬吾等造反,故烧绝栈道,阻遏归路。吾等亦当表奏闻 天子,陈魏延反情,当后图之。姜维曰:「此间有一小径,名槎山,虽崎岖险峻,可以 抄出栈道之后。一面写表秦闻天子,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路进发。」   且说后主在成都,寝食不安,动止不宁;后作一梦,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;遂惊觉, 坐而待旦,聚集文武入朝圆梦。谯周曰:「臣昨夜仰观天文,见一星,赤色,光芒有角 ,自东北落於西南,主丞相有大凶之事。今陛下梦山崩,正应此兆。后主愈加惊怖。忽 报李福到,后主急召入问之。福顿首泣奏丞相已亡;将丞相临终言语,细述一遍,。   后主闻言大哭曰:「天丧我也!」哭倒於龙床之上。侍臣扶入后宫。吴太后闻之, 亦放声大哭不已。多官无不哀恸,百姓人人涕泣。后主连日伤感,不能设朝。忽报魏延 表奏杨仪造反,群臣大骇,入宫启奏后主。时吴太后亦在宫中。后主闻奏大惊,命近臣 读魏延表。其略曰:   征西大将军南郑侯臣魏延,诚惶诚恐,顿首上言:杨仪自总兵权,率众造反,劫丞 相灵柩,欲引敌人入境。臣先烧绝栈道,以兵守御。谨此奏闻。   读毕,后主曰:「魏延乃勇将,足可拒杨仪等众,何故烧绝栈道?」吴太后曰:「 尝闻先帝有言,孔明识魏延脑后有反骨,每欲斩之;因怜其勇,故姑留用。今彼奏杨仪 等造反,未可轻信。杨仪乃文人,丞相委以长史之任,必其人可用。今其人可用。今日 若听此一面之词,杨仪等必投魏矣。此事当深虑远议,不可造次。』众管官正商议间忽 报长史杨仪,有紧急表到。近臣拆表读曰:   长史绥军将军臣杨仪,诚惶诚恐,顿首谨表:丞相临终,将大事委於臣,照依旧制 不敢变更,使魏延断后,姜维次之。今魏延不遵丞相遗语,自提本部人马.先入汉中, 放火烧断栈道,劫丞相灵车,谋为不轨。变起仓卒,谨飞章奏闻。   太后听毕,问:「卿等所见若何?」蒋琬奏曰:「以臣愚见:杨仪为人虽禀性过急 ,不能容物,至于筹度粮草,参赞军机,与丞相办事多时,今丞相临终,委以大事,决 非背反之人。魏延平日恃功务高,人皆下之。仪独不假借,延心怀恨。今见仪总兵,心 中不服,故烧栈道,断其归路,又诬奏而图陷害。臣愿将全家良贱,保杨仪不反,实不 敢保魏延。」董允亦奏曰:「魏延自恃功高,常有不平之心,口出怨言。向所以不即反 者,惧丞相耳。今丞相新亡,乘机为乱,势所必然。若杨仪才干敏达,为丞相所任用, 必不背反。」后主曰:「若魏延果反,当用何策御之?」蒋琬曰:「丞相素疑此人,必 有遗计授与杨仪。若仪无恃,安能退入谷口乎?延必中计矣。陛下宽心。」   不多时,魏延又表至,告称杨仪反了。正览表之间,杨仪又表到,奏称魏延背反。 二人接连具表,各陈是非。忽报费袆到。后主召入,袆细奏魏延反情。后主曰:「若如 此,且令董允假节释劝,用好言抚慰。」允奉诏而去。   却说魏延烧断栈道,屯兵南谷,把住隘口,自以为得计;不想杨仪、姜维星夜引兵 抄到南谷之后。仪恐汉中有失,令先锋何平引三千兵先行。仪同姜维等引兵扶柩望汉中 而来。   且说何平引兵迳到南谷之后,擂鼓呐喊。哨马飞报魏延,说杨仪令先锋何平引兵自 槎山小路抄来搦战。延大怒,急披挂上马,提刀引兵来迎。雨阵对圆,何平出马大骂曰 :「反贼魏延安在?」延亦骂曰:「汝助杨仪造反,何敢骂我!」平叱曰:「丞相新亡 ,骨肉未寒,汝焉敢造反!」乃扬鞭指川兵曰:「汝等军士,皆是西川之人,川中多有 父母妻子,兄弟亲朋。丞相在日,不曾薄待汝等,今不可助反贼,宜各回家乡,听候赏 赐。」众军闻言,大喊一声,散去大半。延大怒,挥刀纵马,直取何平。平挺枪来应迎 。战不数合,平诈败而走,延随后赶来。众军弓弩齐发,延拨马而回。见众军纷纷溃散 ,延转怒,拍马赶上,杀了数人;却只止遏不住;只有马岱所领三百人不动。延谓岱曰 :「公真心助我,事成之后,决不相负。」遂与马岱追杀何平。平引兵飞走而去。魏延 收聚残军,与马岱商议曰:「我等投魏,若何?」岱曰:「将军之言,不智甚也:大丈 夫何不自图霸业,乃轻屈膝于人耶?吾观将军智勇足备,两川之士,谁敢抵敌?吾誓同 将军先取汉中,随后进攻两川。」   延大喜,遂同马岱引兵直取南郑。姜维在南郑城上,见魏延、马岱耀武扬威,蜂拥 而来。维急令拽起吊桥。延、岱二人,大叫:「早降!」姜维令人请杨仪商议曰:「魏 延勇猛,更兼马岱相助,虽然军少,何计退之?」仪曰:「丞相临终,遗一锦囊,嘱曰 :『若魏延造反,临城对敌之时,方可开拆,便有斩魏延之计。』今当取出一看。」遂 出锦囊拆封看时,题曰:「待与魏延对敌,马上方许拆开。」维大喜曰:「既丞相有戒 约,长史可收执。吾先引兵出城,列为阵势,公可便来。」姜维披挂上马,绰枪在手; 引三千军,开了城门,一齐冲出,鼓声大震,列成阵势。维挺枪立马於门旗之下,高声 大骂曰:「反贼魏延!丞相不曾亏汝,今日如何背反?」延横刀勒马而言曰:「伯约, 不干你事。只教杨仪来!」仪在门旗影里,拆开锦囊视之,如此如此。仪大喜,轻骑而 出,立马阵前,手指魏延而笑曰:「丞相在日,知汝久后必反,教我提备,今果应其言 。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『谁敢杀我』,便是真大丈夫;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。延大笑曰 :「杨仪匹夫听着!若孔明在日,吾尚惧他三分;他今已亡,天下谁敢敌我?休道连叫 三声,便叫三万声,亦有何难?」遂提刀按辔,於马上大叫曰:「谁敢杀我?」一声未 毕,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:「吾敢杀你!」手起刀落,斩魏延於马下。众皆骇然。斩魏 延者,乃马岱也。原来孔明临终之时,授马岱以密计,只待魏延喊叫时,便出其不意斩 之;当日杨仪读罢锦囊计策,已知伏下马岱在彼,故依计而行,果然杀了魏延。后人有 诗曰:   诸葛先机识魏延,已知日后反西川。锦囊遗计人难料,却见成功在马前。   却说董允未及到南郑,马岱已杀了魏延,与姜维合兵一处。杨仪具表星夜奏闻后主 。后主降旨曰:「既已明正其罪,仍念前功,赐棺椁葬之。」杨仪等扶孔明灵柩到成都 ,后主引文武官僚,尽皆挂孝,出城二十里迎接。后主放声大哭。上至公卿大夫,下及 山林百姓,男女老幼,无不痛哭,哀声震地。后主命扶柩入城,停於丞相府中。其子诸 葛瞻守孝居丧。   后主还朝,杨仪自縳请罪。后主令近臣去其縳曰:「若非卿能依丞相遗教,灵柩何 日得归,魏延如何得灭。大事保全,皆卿之力也。」遂加杨仪为中军师。马岱有讨逆之 功,即以魏延之爵爵之。   仪呈上孔明遗表。后主览毕,大哭,降旨卜地安葬。费袆奏曰:「丞相临终,命葬 於定军山,不用墙垣砖石,亦不用一切祭物。」后主从之。择本年十月吉日,后主自送 灵柩至定军山安葬。后主降诏致祭,谥号忠武侯;令建庙於沔阳,四时享祭。后杜工部 有诗曰:   丞相祠堂何处寻,锦官城外柏森森。映阶碧草自春色,隔叶黄鹂空好音。三顾频烦 天下计,两朝开济老臣心。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!   又杜工部诗曰:   诸葛大名垂宇宙,宗臣遗像肃清高。三分割据纡筹策,万古云霄一羽毛。伯仲之间 见伊吕,指挥若定失萧曹。运移汉祚终难复,志决身歼军务劳。   却说后主回到成都,忽近臣奏曰:「边庭报来,东吴令全综引兵数万,屯於巴丘界 口,未知何意。」后主惊曰:「丞相新亡,东吴负盟侵界,如之奈何?」蒋琬奏曰:「 臣敢保王平、张嶷引兵数万屯於永安,以防不测。陛下再命一人去东吴报丧,以探其动 静。」后主曰:「须得一舌辩之士为使。」一人应声而出曰:「微臣愿往。」众视之, 乃南阳安众人,姓宗,名预,字德艳,官任参军右中郎将。后主大喜,即命宗预往东吴 报丧,兼探虚实。   宗预领命,迳到金陵,入见吴主孙权。礼毕,只见左右人皆著素衣。权作色而言曰 :「吴、蜀已为一家,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?」预曰:「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,西 增白帝之守,皆事势宜然,俱不足以相问也。」权笑曰:「卿不亚於邓芝。」乃谓宗预 曰:「朕闻诸葛丞相归天,每日流涕,令官僚尽皆挂孝。朕恐魏人乘丧取蜀,故增巴丘 守兵万人,以为救援,别无他意也。」预顿首拜谢。权曰:「朕既许以同盟,安有背义 之理?」预曰:「天子因丞相新亡,特命臣来报丧。」权遂取金鈚箭一技折之,设誓曰 :「朕若负前盟,子孙绝灭!」又命使赍香帛奠仪,入川致祭。   宗预拜辞吴主,同吴使还成都,入见后主,奏曰:「吴主因丞相新亡,亦自流涕, 令群臣皆挂孝。其益兵巴丘者,恐魏人乘虚而入,别无异心。今折箭为誓,并不背盟。 」后主大喜,重赏宗预,厚待吴使去讫。遂依孔明遗言,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,录尚书 事;加费袆为尚书令,同理丞相事;加吴懿为车骑将军,假节督汉中;姜维为辅汉将军平 襄侯,总督诸处人马,同吴懿出屯汉中,以防魏兵;其余将校,各依旧职。   杨仪自以为年宦先於蒋琬,而位出琬下;且自恃功高,未有重赏,口出怨言,谓费 袆曰:「昔日丞相初亡,吾若将全师投魏,宁当寂寞如此耶!」费袆乃将此言具表密奏 后主。后主大怒,命将杨仪下狱勘问,欲斩之。蒋琬奏曰:「仪虽有罪,但日前随丞相 多立功劳,未可斩也,当废为庶人。」后主从之,遂贬杨仪赴汉中嘉郡为民。仪羞惭自 刎而死。   蜀汉建兴十三年,魏主曹叡青龙三夫,吴主孙权嘉禾四年,三国各不兴兵。单说魏 主封司马懿为太尉,总督军马,安镇诸边。懿拜谢回洛阳去讫。魏主在许昌,大兴土木 ,建盖官殿;又於洛阳造朝阳殿、太极殿、筑总章观:俱高十丈;又立崇华殿、青霄阁、 凤凰楼、九龙池,命博士马钧监造,极其华丽:雕梁华栋,碧瓦金砖,光辉耀日。选天 下巧匠三万余人,民夫三十余万,不分昼夜而造。民力疲困,怨声不绝。   叡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园,使公卿皆负土树木於其中。司徒董寻上表切谏曰:伏 自建安以来,野战死亡,或门殚户尽;虽有存者,遗孤老弱:若今宫室狭小,欲广大之 ,犹宜随时,不妨农务,况作无益之物乎?陛下既尊群臣,显以冠冕,被以文绣,载以 华舆,所以异於小人也,今又使负木担土,沾体涂足,毁国之光,以崇无益:其无谓也 。孔子云:『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』无忠无礼,国何以立?臣知言出必死;而自 比於牛之一毛,生既无益,死亦无损。秉笔流涕,心与世辞。臣有八子,臣死之后,累 陛下矣。不胜战栗待命之至!   叡览表怒曰:「董寻不怕死耶!」左右奏请斩之。叡曰:「此人素有忠义,今且废 为庶人。再有妄言者必斩!」时有太子舍人张茂,字彦材,亦上表切谏,叡命斩之。」 即日召马钧问曰:「朕建高台峻阁,欲与神仙往来,以求长生不老之方。」钧奏曰:「 汉朝二十四帝,惟武帝享国最久,寿算极高,,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:尝於长安 宫中,建柏梁台;台上立一铜人,手捧一盘,名曰『承露盘』,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 水,其名曰『天浆』,又日『甘露。』取此水用美玉为屑,调和服之,可以返老还童。 」叡大喜曰:「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长安,拆取铜人,移置芳林园中。」   钧领命,引一万人至长安,命周围搭起木架,上柏梁台去。不移时间,五千人连绳 引索,旋环而上。那柏梁台高二十丈,铜柱圆十围。马钧教先拆铜人。多人并力拆下铜 人来,只见铜人眼中潸然泪下。众皆大惊。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,飞砂走石,急若骤 雨;一声响喨,就如天崩地裂:台倾柱倒,压死千余人。钧取铜人及金盘回洛阳,入见 魏主,献上铜人、承露盘。魏主问曰:「铜柱安在?」钧奏曰:「柱重百万斤,不能运 至。」叡令将铜柱打碎,运来洛阳,铸成两个铜人,号为『翁仲』列於司马门外;又铸 铜龙凤两个;龙高四丈,凤高三丈余,一立在殿前。又於上林苑中,种奇花异木,蓄养 珍禽怪兽。少传杨阜上表谏曰:   臣闻尧尚茅茨,而万国安居;禹卑宫室,而天下乐业;及至殷、周,或堂崇三尺,度 以九筵耳:古之圣帝明王,未有以宫室高丽,以凋敝百姓之财力者也。桀作璇室象廊, 纣为倾宫鹿台,致丧社稷。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。秦始皇作阿房宫而殃及其子,天 下背叛,二世而灭。夫不度万民之力,以从耳目之欲,未有不亡者也。陛下当以尧、舜 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为法,以桀、纣、秦、楚为诚,而乃自暇自逸,惟宫室是饰,必有危 亡之祸矣。君作元首,臣为股肱,存亡一体,得失同之。臣虽驽怯,敢忘诤臣之义?言 不切至,不足以感陛下:谨叩棺沐浴,伏候重诛。   表上,叡不省,只催督马钧建造高台,安置铜人、承露盘。又降旨广选天下美女, 入芳林园中。众官纷纷上表谏诤:叡俱不听。   却说曹叡之后毛氏,乃河内人也;先年叡为平原王时,最相恩爱;及即帝位,立为后 ;后叡因宠郭夫人,毛后失宠。郭夫人美而慧,叡甚嬖之,每日取乐,月余不出宫闼。 是岁春三月,芳林园中百花争放,叡同郭夫人到园中赏玩饮酒。郭夫人曰:「何不请皇 后同乐?」叡曰:「若彼在,朕涓滴不能下咽也。」遂传谕宫娥,不许令毛后知道。毛 后见叡月余不入正宫,是日引十余宫人,来翠花楼上消遗,只听得乐声嘹亮,乃问曰: 「何处奏乐?」一宫官启曰:「乃圣上与郭夫人於御花园中赏花饮酒。」毛后闻之,心 中烦恼,回宫安歇。次日,毛后乘小车出宫游玩,正迎见叡於曲廊之间,乃笑日:「陛 下昨游北园,其乐不浅也!」叡大怒,即令擒昨日侍奉诸人到,叱曰:「昨游北园,朕 禁左右不许使毛后知道,何得又宣露!」喝令宫官将诸侍奉人尽斩之。毛后大惊,回车 至宫,叡即降诏赐毛皇后死,立郭夫人为皇后。朝臣莫敢谏者。   忽一日,幽州刺史毋邱俭上表,报称辽东公孙渊造反,自号为燕王,改元绍汉元年 ,建宫殿,立宫职,兴兵入寇,摇动北方。叡大惊,即聚文武官僚,商议起兵退渊之策 。正是:才将土木劳中国,又见干戈起方外。未知何以御之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六回:公孙渊兵败死襄平,司马懿诈病赚曹爽   却说公孙渊乃辽东公孙度之孙,公孙康之子也。建安十二年,曹操追袁尚,未到辽 东,康斩尚首级献操,操封康为襄平侯,后康死,有二子:长曰晃,次曰渊,一皆幼; 康弟公孙恭继职。曹丕时封恭为车骑将军襄平侯。太和二年,渊长大,文武兼备,性刚 好斗,夺其叔公孙恭之位,曹叡封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。后孙权遗张弥、许宴赍金宝 珍玉赴辽东,封渊为燕王。渊惧中原,乃斩张、许二人,送首与曹叡。叡封渊为大司马 乐浪公。渊心不足,与众商议,自号为燕王,改元绍汉元年。副将贾范谏曰:「中原待 主公以上公之爵,不为卑贱;今若背反,实为不顺。更兼司马懿善能用兵,西蜀诸葛武 侯且不能取胜,何况主公呼?」   渊大怒,叱左右縳贾范,将斩之。参军伦直谏曰:「贾范之言是也。圣人云:『国 家将亡,必有妖孽。』今国中屡见怪异之事。近有犬戴巾帻,身披红衣,上屋作人行。 又城南乡民造饭,饭甑之中,忽有一小儿蒸死於内。襄平北市中,地忽陷一穴,涌出一 块肉,周围数尺,头面眼耳口鼻都具,独无手足,刀箭不能伤,不知何物。卜者占之曰 :『有形不成,有口不声;国家亡灭,故现其形。』一有此三者,皆不祥之兆也。主公 宜避凶就吉,不可轻举妄动。」渊勃然大怒,叱武士绑伦直并贾范同斩於市,令大将军 卑衍为元帅,杨祚为先锋,起辽兵十五万,杀奔中原来。   边官报知魏主曹叡。叡大惊,乃召司马懿入朝计议。懿奏曰:「臣部下马步官军四 万,足可破贼。」叡曰:「卿兵少路远,恐难收复。」懿曰:「兵不在多,在能设奇用 智耳。臣托陛下洪福,必擒公孙渊以献陛下。」叡曰:「卿料公孙渊作何举动?」懿曰 :「渊若弃城预走,是上计也;守辽东拒大军,是中计也;坐守襄平,是为下计,必被 臣所擒矣。」叡曰:「此去往复几时?」懿曰:「四千里之地,往百日,攻百日,休息 六十日;大约一年足矣。」叡曰:「倘吴、蜀入寇,如之奈何?」懿曰:「臣已定下守 御之策:陛下勿忧。」   叡大喜,即命司马懿兴师往讨公孙渊。懿辞朝出城,令胡遵为先锋,引前部兵先到 辽东下寨。哨马飞报公孙渊。渊令卑衍、杨祚分八万兵屯於辽队,围堑二十余里,环遶 鹿角,甚是严密。胡遵今人报知司马懿。懿笑曰:「贼不与我战,欲老我兵耳。我料贼 众大半在此,其巢穴空虚,不若弃却此处,迳奔襄平;贼必往救,却於中途击之,必获 全功。」于是勒兵从小路向襄平进发。   却说卑衍与杨祚商议曰:「若魏兵来攻,休与交战。彼千里而来,粮草不继,难以 持久,粮尽必退;待他退时,然后出奇兵击之,司马懿可擒也。昔司马懿与蜀兵相拒, 坚守渭南,孔明竟卒於军中。今日正与此理相同。」   二人正商议间,忽报「魏兵往南去了。」卑衍大惊曰:「彼知吾襄平军少,去袭老 营也。若襄平有失,我等守此处无益矣。」遂拔寨随后而起。   早有探马飞报司马懿。懿笑曰:「中吾计矣!」令夏侯霸、夏侯威,各引一军伏於 济水之滨:「如辽兵到,两下齐出。」二人受计而往。早望见卑衍、杨祚引兵前来。一 声炮响,两边鼓噪摇旗:左有夏侯霸,右有夏侯威,一齐杀出。卑、杨二人,无心恋战 ,夺路而走;奔至首山,正逢公孙渊兵到,合兵一处,回马再与魏兵交战。卑衍出马骂 曰:「贼将休使诡计!汝敢出战否?」夏侯霸纵马挥刀来迎。战不数合,被夏侯霸一刀 斩卑衍於马下,辽兵大乱。霸驱兵掩杀,公孙渊引败兵奔入襄平城去,闭门坚守不出。 魏兵四面围合。   时值秋雨连绵,一月不止,平地水深三尺,运粮船自辽河口直至襄平城下。魏兵皆 在水中,行坐不安。左都督裴景入帐告曰:「两水不住,营中泥泞,军不可停,请移於 前面山上。」懿怒曰:「捉公孙渊只在旦夕,安可移营?如有再言移营者斩!」裴景喏 喏而退。   少顷,右都督仇连又来告曰:「军士苦水,乞太尉移营高处。」懿大怒曰:「吾军 令己发,汝何敢故违!」即命推出斩之,悬首於南门外。于是军心震慑。   懿令两寨人马暂退二十里,纵城内军民出城樵采柴薪,牧放牛马。司马陈群问曰: 「前太尉攻上庸之时,兵分八路,八日赶至城下,遂生擒孟达而成大功;今带甲四万, 数千里而来,不令攻打城池,却使久居泥泞之中,又纵贼众樵牧:不知太尉是何主意。 」懿笑曰:「公不知兵法耶?昔孟达粮多兵少,我粮少兵多,故不可不速战;出其不意 ,突然攻之,方可取胜。今辽兵多,我兵少,贼饥我饱,何必力攻?正当任彼自走,然 后乘机击之。我今放开一条路,不绝彼之樵牧,是容彼自走也。」陈群拜服。   于是司马懿遣人赴洛阳催粮。魏主曹叡设朝。群臣皆奏曰:「近日秋雨连绵,一月 不止,人马疲劳,可召回司马懿,权且罢兵。」叡曰:「司马太尉善能用兵,临危制变 ,多有良谋,捉公孙渊计日而待:卿等何必忧也?」遂不听群臣之谏,使人运粮解至司 马懿军前。   懿在寨中,又过数日,雨止天晴。是夜懿出帐外,仰观天文,忽见一星其大如斗, 流光数丈,自首出东北,坠於襄平东南,各营将士,无不惊骇。懿见之大喜,乃谓众将 曰:「五日之后,星落处必斩公孙渊矣。来日可并力攻城。」   众将得令,次日侵晨,引兵四面围合,筑土山,掘地道,立炮架,装云梯,日夜攻 打不息,箭如急雨,射入城去。公孙渊在城中粮尽,皆宰牛马为食。人人怨恨,各无守 心,欲斩渊首,献城归降。渊闻之,甚是惊忧,慌令相国王建、御史大夫柳甫,往魏寨 请降。二人自城上系下,来告司马懿曰:「请太尉退二十里,我君臣自来投降。」懿大 怒曰:「公孙渊何不自来?殊为无理!」叱武士推出斩之,将首级付与从人。   从人回报,公孙渊大惊,又遣侍中卫演来到魏营。司马懿升帐,聚众将立於两边。 演膝行而进,跪於帐下,告曰:「愿太尉息雷霆之怒。克日先送世子公孙修为质当。然 后君臣自縳来降。」懿曰:「军事大要有五:『能战当战,不能战当守,不能守当走, 不能走当降,不能降当死耳』何必送子为质当?」叱卫演回报公孙渊。演抱头鼠窜而去 ,归告公孙渊。渊大惊,乃与子公孙修密议停当,选下一千人马,当夜二更时分,开了 南门,往东南而走。渊见无人,中暗喜。行不到十里,忽听得山上一声炮响,鼓角齐鸣 :一枝兵拦住,中央乃司马懿;左有司马师,右有司马昭,二人大叫曰:「反贼休走! 」渊大惊,急拨马寻路奔逃。早有胡遵兵到;左有夏侯霸、夏侯威,右有张虎、乐綝: 四面围得铁桶相似。公孙渊父子,只得下马纳降。懿在马上顾诸将曰:「吾前夜丙寅日 ,见大星落於此处,今夜壬申日应矣。」众将称贺曰:「太尉真神机也!」   懿传今斩之。公孙渊父子对面受戮。司马懿遂勒兵来取襄平。未及到城下时,胡遵 早引兵入城中。人民焚香拜迎。魏兵尽皆入城。懿坐於衙上,将公孙渊宗族,并同谋官 僚人等,俱杀之,计首级七十余颗。出榜安民。人告懿曰:「贾范、伦直苦谏渊不可反 叛,俱被渊所杀。」懿遂封其墓而荣其子孙;就将库内财物,赏劳三军,班师回洛阳。   却说魏主在宫中,夜至三更,忽然一阵阴风,吹灭灯光:只见毛皇后引数十个宫人 哭至座前索命。叡因此得病。病渐沉重,命侍中光禄大夫刘放、孙资,掌枢密院一切事 务;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为大将军,佐太子曹芳摄政。宇为人恭俭温和,不肯当此大任 ,坚辞不受。叡召刘放、孙资问曰:「宗族之内,何人可在?」二人久得曹真之惠,乃 保奏曰:「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。」叡从之。二人又奏曰:「欲用曹爽,当遣燕王归 国。」叡然其言。二人遂请叡降诏,赍出谕燕王曰:「有天子手诏,命燕王归国,限即 日就行;若无诏不许入朝。」燕王涕泣而去。遂封曹爽为大将军,总摄朝政。叡病渐危 ,急令使持节诏司马懿还朝。懿受命迳到许昌,入见魏主。叡曰:「朕惟恐不得见卿; 今日得见,死无恨矣。」懿顿首奏曰:「臣在途中,闻陛下圣体不安,恨不助生两翼, 飞至阙下。今日得见龙颜,臣之幸也。」   叡宣太子曹芳,大将军曹爽,侍中刘放、孙资等,皆至御榻之前。叡执司马懿之手 曰:「昔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,以幼子刘禅托孤於诸葛孔明,孔明因此竭尽忠诚,至死 方休,:偏邦尚然如此,何况大国乎?朕幼子曹芳,年才八岁,不堪掌理社稷。幸太尉 及宗兄元勋旧臣,竭力相辅,无负朕心!」又唤芳曰:「仲达与朕一体,尔宜敬礼之。 」遂命懿携芳近前。芳抱懿颈不放。叡曰:「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恋之情!」言讫,潸 然泪下。懿顿首流涕。魏主昏沉,口不能言,只以手指太子,须臾而卒;在位十三年, 寿三十六岁。时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。   当下司马懿、曹爽,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。芳字兰卿,乃叡乞养之子,秘在宫中, 人莫知其所由来,于是曹芳谥叡为明帝,葬於高平陵;尊郭皇后为皇太后;改元正始元 年。司马懿与曹爽辅政。爽事懿甚谨,一应大事,必先启知。爽字昭伯,自幼出入宫中 ;明帝见爽谨慎,甚是爱敬。爽门下有客五百人,内有五人以浮华相尚,一是何晏,字 平叔;一是邓飏,字玄茂,乃邓羽之后;一是李胜,字公昭;一是丁谧,字彦静;一是 毕范,字昭先。又有大司农桓范,字元则,颇有智谋,人多称为『智囊』。此数人皆爽 所信任。何晏告爽曰:「主公大权,不可委托他人:恐生后患。」爽曰:「司马公与我 同先帝托孤之命,安忍背之?」晏曰:「昔日先公与仲达破蜀兵之时,累受此人之气, 因而致死,主公何不察也?」爽猛然省悟,遂与多官计议停当,入奏魏主曹芳曰:「司 马懿功高德重,可加为太傅。」芳从之,自是兵权皆归于爽。爽命弟曹羲为中领军,曹 训为武卫将军,曹彦为散骑常侍,各引三千御林军,任其出入禁宫;又用何晏、邓飏、 丁谧为尚书,毕轨为司隶校尉,李胜为河南尹:此五人日夜与曹爽议事。   于是曹爽门下宾客日盛。司马懿推病不出,二子亦皆退职闲居。爽每日与何晏等饮 酒作乐:凡用衣服器皿,与朝廷无异;各处进贡玩好珍奇之物,先取上等者入己,然后 进宫;佳人美女,充满府院。黄门张当,谄事曹爽,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,送入府中; 爽又选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,为家乐。又建重楼画阁,造金银器皿,用巧匠数百人 ,昼夜工作。   却说何晏闻平原管辂明数术,请与论易。时邓飏在座,问辂曰:「君自谓善易,而 语不及易中词义,何也?」辂曰:「夫善易者,不言易也。」晏笑而赞之曰:「可谓要 言不烦。」因谓辂曰:「试为我卜一卦:可至三公否?」又问:「连梦青蝇数十,来集 鼻上,此是何兆?」辂曰:「元恺辅舜,周公佐周,皆以和惠谦恭,享有多福。今君侯 位尊势重,而怀德者鲜,畏威者众,殊非小心求福之道。且鼻者,山也;山高而不危, 所以长守贵也。今青蝇臭恶而集焉,位峻者颠,可不惧乎?愿君侯裒多益寡,非礼勿履 :然后三公可至,青蝇可驱也。」邓飏怒曰:「此老生之常谈耳!」辂曰:「老生者见 不生,常谈者见不谈。」遂拂袖而去。二人大笑曰:「真狂士也!」   辂到家,与舅言之。舅大惊曰:「何、邓二人,权甚重,汝奈何犯之?」辂曰:「 吾与死人语,何所畏耶?」舅问其故。辂曰:「邓飏行步,筋不束骨派不制肉,起立倾 倚,若无手足:此为『鬼躁』之相。何晏视候,魂不守宅,血不华色,精爽烟浮,容若 槁木:此为『鬼幽』之相。二人早晚必有杀身之祸,何足畏也?」其舅不骂辂为狂子而 去。   却说曹爽尝与何晏、邓飏等畋猎。其弟曹羲谏曰:「兄威权太甚,而好出外游猎, 倘为人所算,悔之无及。」爽叱曰:「兵权在吾手中,何惧之有?」司农桓范亦谏,不 听。时魏主曹芳,改正始十年为嘉平元年。曹爽一向专权,不知仲达虚实。适魏主除李 胜为荆州刺史,即令李胜往辞仲达,就探消息,胜迳到太传府下,早有门吏报入。司马 懿谓二子曰:「此乃曹爽使来探吾病之虚实也。」乃去冠散发,上拥被而坐;又令二婢 夫策,方请李胜入府。   胜至前拜曰:「一向不见太傅,谁想如此病重。今天子命某为荆州刺史,特来拜辞 。」懿佯答曰:「井州近朔方,好为之备。」胜曰:「除荆州刺史:非并州也。「懿笑 曰:「你方从并州来?」胜曰:「山东青州耳。」懿大笑曰:「你从青州来也!」胜曰 :「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?」左右曰:「太傅耳聋。」胜曰:「乞纸笔一用。」   左右取纸笔与胜。胜写毕,呈上。懿看之,笑曰:「吾病的耳聋了。此去保重。」 言讫,以手指口。侍婢进汤,懿将口就之,汤流满襟,乃作哽噎之声曰:「吾今衰老病 笃,死在旦夕矣。二子不肖,望君教之。若见大将军,千万看觑二子!」言讫,倒在床 上,声嘶气喘。李胜拜辞仲达,回见曹爽,细言其事。爽大喜曰:「此老若死,吾无忧 矣!」   司马懿见李胜去了,遂起身谓二子曰:「李胜此去,回报消息,曹爽必不忌我矣。 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,方可图之。」   不一日,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高平陵,祭祀先帝。大小官僚,皆随驾出城。爽引三 弟,并心腹人何晏等,及御林军护驾正行,司农桓范叩马谏曰:「主公总典禁兵,不宜 兄弟皆出。倘城中有变,如之奈何?」爽以鞭指而叱之曰:「谁敢为变!再勿乱言!」   当日司马懿见爽出城,心中大喜,即起旧日手下破敌之人,并家将数十,引二子上 马,迳来谋杀曹爽。   正是:闭户必然有起色,驱兵自此逞雄风。  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七回:魏主政归司马氏,姜维兵败牛头山   却说司马懿闻曹爽同弟曹羲、曹训、曹彦并心腹何晏、邓飏、丁谧、毕范、李胜等 及御林军,随魏主曹芳,出城谒明帝墓,就去畋猎。懿大喜,即到省中,令司徒高柔, 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,先据曹爽营;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,据曹羲营。懿引旧官入 后宫奏郭太后,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,奸邪乱国,其罪当废。郭太后大惊曰:「天子在 外,如之奈何?」懿曰:「臣有奏天子之表,诛奸臣之计,太后勿忧。」太后惧怕,只 得从之。懿急令太尉蒋济、尚书令司马孚,一同写表,遣黄门赍出城外,迳至帝前申奏 。懿自引大军据武库。   早有人报知曹爽家。其妻刘氏急出厅前,唤守府官问曰:「今主公在外,仲达起兵 何意?守」门将潘举曰:「夫人勿惊,我去问来。」乃引弓弩手数十人,登门楼雍之。 正见司马懿引兵过府前,举令人乱箭射下,懿不得过。偏将孙谦在后止之曰:「太傅为 国家大事,休得放箭。」连止三次,举方不射。司马昭护父司马懿而过,引兵出城屯於 洛河,守住浮桥。   且说曹爽手下司马鲁芝,见城中事变,来与参军辛敞商议曰:「今仲达如此变乱, 将如之何?」敞曰:「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见天子。」   芝然其言。敞急入后堂。其姊辛宪英见之,问曰:「汝有何事,慌速如此?」敞告 曰:「天子在外,太傅闭了城门,必将谋逆。」宪英曰:「司马公未必谋逆,特欲杀曹 将军耳。」敞惊曰:「此事未知如何?」宪英曰:「曹将军非司马公之对手,必然败矣 。」敞曰:「那日司马教我同去,未知可去否?d宪英曰:「职守,人之大义也。凡人 在难,犹或恤之。执鞭而弃其事,不祥莫大焉。」敞从其言,乃与鲁芝引数十骑,斩关 夺门而出。人报知司马懿。懿恐桓范亦走,急令人召之。范与其子商议。其子曰:「车 驾在外,不如南出。」   范从其言,乃上马至平昌门,城门已闭,把门将乃桓范旧吏司蕃也。范袖中取出一 竹版曰:「太后有诏,可即开门。」司蕃曰:「请诏验之。」范叱曰:「汝是吾故吏, 何敢如此!」司蕃只得开门放出。范出至城外,唤司蕃曰:「太傅造反,汝可速随我去 。」   蕃大惊,追之不及。人报知司马懿。懿大惊曰:「智囊泄矣!如之奈何?」蒋济曰 :「驽马恋栈豆,必不能用也。」懿乃召许允、陈泰曰:「汝去见曹爽,说太傅别无他 事,只是削汝兄弟兵权而已。」   许、陈二人去了。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;令戡济作书,与目持去见爽。懿分付曰 :「汝与爽厚,可领此任。汝见爽说吾与蒋济指洛水为誓,只因兵权之事,别无他意。 」尹大目依令而去。   却说曹爽正飞鹰走犬之际,忽报城内有变,太傅有表。爽大惊,几乎落马。黄门官 捧表跪於天子之前。爽接表,拆封令近臣读之。表略曰:   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马懿,诚惶诚恐,顿首谨表:臣昔从辽东还,先帝诏陛下与秦 王及臣等,升御床,把臣臂,深以后事为念。今大将军曹爽,背弃顾命,败乱国典;内 则僭拟,外专威权;以黄门张当为都监,专共交关;看察至尊,伺候神器;离间二宫, 伤害骨肉;又下汹汹,人怀危惧;此非先帝诏陛下及嘱臣之本意也。   臣虽朽迈,敢忘往言?太尉臣济、尚书臣孚等,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,兄弟不宜典 兵宿卫,今奏永宁宫皇太后,令敕臣表奏施行。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,罢爽、羲、训吏 兵以侯就第,不得逗遛,以稽车驾;敢有稽留,便以军法从治,臣辄力疾将兵,屯於洛 水浮桥,伺察非常。谨此上闻,伏干圣听。」   魏主曹芳听毕,乃唤曹爽曰:「太傅之言若此,卿如何裁处?」爽手足失措,回顾 二弟曰:「为之奈何?」羲曰:「劣弟亦曾谏兄,兄执迷不听,致有今日。司马懿谲诈 无比,孔明尚不能胜,况我兄弟乎?不如自縳见之,以免一死。」   言未毕,参军辛敞、司马鲁芝到。爽问之。二人告曰:「城中把得铁桶相似,太傅 引兵屯洛水浮桥,势将不可复归:宜早定大计。」   正言间,司农桓范骤马而至,谓爽曰:「太傅已变,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,调外 兵以讨司马懿耶?」爽曰:」吾等全家皆在城中,岂可投他处求援?」范曰:「匹夫临 难,尚欲望活!今主公身随天子,号令天下,谁敢不应?岂可自投死地乎?」   爽闻言不决,惟流涕而已。范又曰:「此去许都,不过中宿。城中粮草,足支数载 。今主公别营兵马,近在关南,呼之即至。大司马之印,某将在此。主公可急行,迟则 休矣。」爽曰:「多官勿太催逼,待吾细细思之。」   少顷,侍中许允、尚书令陈泰至。二人告曰:「太傅只为将军权重,不过要削去兵 权,别无他意。将军可早归城中。」爽默然不语。又只见殿中校尉尹大目至。目曰:「 太傅指洛水为誓,并无他意。有蒋太尉书在此。将军可削去兵权,早归相府。」爽信为 良言。桓范又告曰:「事急矣,休听外言而就死地!」   是夜曹爽意不能决,乃拔剑在手,嗟叹寻思;自黄昏直流涕到晓,终是狐疑不定, 桓范入帐催之曰:「主公思虑一昼夜,何尚不能决?」爽掷剑而叹曰:「我不起兵,请 愿弃官,但为富家翁足矣!」范大哭,出帐曰:「曹子丹以智谋自矜,今兄弟三人,真 豚犊耳!」痛哭不已。许允、陈泰令爽先纳印绶与司马懿。爽令将印送去。主簿杨综扯 住印绶而哭曰:「主公今日舍兵权自缚去降,不免东市受戮也。」爽曰:「太傅必不失 信於我。」   于是曹爽将印将绶与许、陈二人,先赍与司马懿。众军见无将印,尽皆四散。爽手 下只有数骑官僚。到浮桥时,懿传令,教曹爽兄弟三人,且回私宅;余皆发监,听候敕 旨。爽等入城时,并无一人侍从。桓范至浮桥边,懿在马上以鞭指之曰:「桓大夫何故 如此?」范低头不语,入城而去。   于是司马懿请驾拔营入洛阳。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后,懿用大锁锁门,令居民八百 人围守其宅。曹爽心中忧闷。羲谓爽曰:「今家中乏粮,兄可作书与太傅借粮。如肯以 粮借我,必无相害之心。」爽乃作书令人持去。司马懿览书,遂遣人送粮一百斛,运至 曹爽府内。爽大喜:「司马公本无害我之心也!」遂不以为忧。   原来司马懿先将黄门张当捉下狱中问罪。当曰:「非我一人,更有何晏、邓飏、李 胜、毕范、丁谧等五人,同谋篡逆。」懿取了张当供词,却捉何晏等勘问明白,皆称三 月间欲反。懿用长枷钉了。城门守将司蕃,告称桓范矫诏出城,口称太傅谋反。懿曰: 「诬人反情,抵罪反坐。」亦将桓范等皆下狱,然后押曹爽兄弟三人并一干人犯,皆斩 於市曹,灭其三族;其家产财物,尽抄入库。时有曹爽从弟文叔之妻,乃夏侯令女也 :早寡而无子,其父欲改嫁之,女截耳自誓。及爽被诛,其父复将嫁之,女又断去其鼻 。其家惊惶,谓之曰:「人生世间,如轻尘栖弱草,何至自苦如此?且大家又被司马氏 诛戮已尽,守此欲谁为哉?」女泣曰:「吾闻:『仁者不以盛衰改节,义者不以存亡易 心。』曹氏盛时,尚欲保终;况今灭亡,何忍弃之,此禽兽之行,吾岂为乎!」懿闻而 贤之,听使乞子自养,为曹氏后。后人有诗曰:   弱草微尘尽达观,夏侯有女义如山。丈夫不及裙钗节,自顾须眉亦汗颜。   却说司马懿斩了曹爽太尉,蒋济曰:「尚有鲁芝、辛敞斩关夺门而出,杨综夺印不 与,皆不可纵。」懿曰:「彼各为其主,乃义人也。遂复各人旧职。辛敞叹曰:「吾若 不问於姊,失大义矣!」后人有诗赞辛宪英曰:   为臣食禄当思报,事主临危合尽忠。辛氏宪英曾劝弟,古今千载颂高风。   司马懿饶了辛敞等,乃出榜晓谕:但有曹爽门下一应人等,尽皆免死;有官者照旧 复职。军民和守家业,内外安堵。何、邓二人死於非命,果应管辂之言。后人有诗赞管 辂曰:   传得圣贤真妙诀,平原管辂相通神。「鬼幽」、「鬼躁」分何邓,未丧先知是死人 。   却说魏主曹芳封司马懿为丞相,加九钖。懿固辞不肯受。芳不淮,令父子三人同领 国事。懿忽然想起:「曹爽全家虽诛,尚有夏侯霸守备雍州等处,系爽亲族,倘骤然作 乱,如何提备?必当处置。」即下诏使往雍州,取征西将军夏侯霸赴洛阳议事。   夏侯霸听知,大惊,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。有镇守雍州剌史郭淮,听知夏侯霸反, 即率本部兵来,与夏侯霸交战。淮出马大骂曰:「汝既是大魏皇族,天子又不曾亏汝, 何故背反?」霸亦骂曰:「吾祖父於国家多建勋劳,今司马懿何等人,灭吾曹氏宗族, 又来取我,早晚必思篡位。吾仗义讨贼,何反之有?」   淮大怒,挺枪骤马,直取夏侯霸。霸挥刀纵马来迎。战不十合,淮败走,霸随后赶 来。忽听得后军呐喊,霸急回马时,陈泰引兵杀来。郭淮复回。两路夹攻,霸大败而走 ,折兵大半;寻思无计,遂投汉中来降后主。   有人报与姜维,维心不信,令人体访得实,方教入城。霸拜见毕,哭告前事。维曰 :「昔微子去周,成万古之名。公能匡扶汉室,无愧古人也。」遂设宴相待。维就席问 曰:「今司马懿父子掌握重权,有窥我国之志否?」霸曰:「老贼方图谋逆,.未暇及 外。但魏国新有二人,正在妙龄之际,若使领兵马,实吴、蜀之大患也。」   维问:「二人是谁?」霸告曰:「一人现为秘书郎,乃颍川长社人:姓钟,名会, 字士季,太傅钟繇之子,幼有胆智。繇尝率二子见文帝。会时年七岁,其兄毓年八岁。 毓见帝惶惧,汗流满面。帝问毓曰:『卿何以汗?』毓对曰:『战战惶惶,汗出如浆。 』帝问会曰:『卿何以不汗?』会对曰:『战战栗栗,汗不敢出。』帝独奇之。及稍长 ,喜读兵书,深明韬略。司马懿与蒋济皆称其才。一人现为掾吏,乃义阳人也;姓邓, 名艾,字士载,幼年失父,素有大志,但见高山大泽,辄窥度指画,何处可以屯兵,何 处可以积粮,何处可以埋伏。人皆笑之,独司马懿奇其才,遂令参赞军机。艾为人口吃 ,每奏事必称『艾,艾』懿戏谓曰:『卿称艾艾,当有几艾?』应声曰:『凤兮凤兮, 故是一凤。』其资性敏捷,大抵如此。二人深可畏也」维笑曰:「量此孺子,何足道哉 !」   于是姜维引夏侯霸至成都,入见后主。维奏曰:「司马懿谋杀曹爽,又来赚夏侯霸 ,霸因此投降。目今司马懿父子专权,曹芳懦弱,魏国将危。臣在汉中有年,兵精粮足 ;臣愿领王师,即以霸为乡导官,进取中原,重兴汉室,以报陛下之恩,以终丞相之志 。」尚书令费袆谏曰:「近者,蒋琬、董允,皆相继而亡,内治无人。伯约只宜待时, 不宜轻动。」维曰:「不然,人生如白驹过隙,似此迁延岁月,何日恢复中原乎?」袆 又曰:「孙子云:『知彼知己,百战百胜。』我等皆不如丞相远甚,丞相尚不能恢复中 原,何况我等?」维曰:「吾久居陇上,深知羌人之心;今若结羌人为援,虽未能克复 中原,自陇而西,可断而有也。」后主曰:「卿既欲伐魏,可尽忠竭力,勿堕锐气,以 负朕命。」   于是姜维领敕辞朝,同夏侯霸迳到汉中,计议起兵。维曰:「可先遣使去羌人处通 盟,然后出西平,近雍州。先筑二城於曲山之下,令兵守之,以为犄角之势。我等尽发 粮草於川口,依丞相旧制次第进兵。」是年秋八月,先差蜀将句安、李歆同引一万五千 兵,往曲山前连筑二城。句安守东城,李歆守西城。   早有细作报与雍州剌史郭淮。淮一面申报洛阳,一面遣副将陈泰引兵五万来曲山与 蜀兵交战。句安、李歆各引一军出迎;因兵少不能抵敌,退入城中。泰令兵四面围住攻 打,又以兵断其汉中粮道。句安、李歆城中粮缺。郭淮自引兵亦到,看了地势,忻然而 喜;回到寨中,乃与陈泰计议曰:「此城山势高阜,必然水少,须出城取水;若断其上 流,蜀兵皆渴死矣。」   遂令军士掘土堰断上流。城中果然无水。李歆引兵出城取水,雍州兵围困甚急。歆 死战不能出,只得退入城去。句安城中亦无水,乃会了李歆,引兵出城,并在一处;大 战良久,又败入城去。军士沽渴。安与歆曰:「姜都督之兵,至今未到,不知何故。」 歆曰:「我当舍命,杀出求救。」遂引数十骑,开了城门,杀将出来。雍州兵四面围合 ,歆奋死冲突,方才得脱;只落得独自一人,身带重伤,余皆死於乱军之中。是夜北风 大起,阴云布合,天降大雪;因此,城内蜀兵分粮化雪而食。   却说李歆杀出重围,从西山小路行了两日,正迎著姜维人马。歆下马伏地告曰:「 曲山二城,皆被魏兵围困,绝了水道。幸得天降大雪,因此化雪度日。甚是危急。」维 曰:「吾非救迟:为聚羌兵未到,因此误了。」   遂令人送李歆入川养病。维问夏侯霸曰:「羌兵未到,魏兵围困曲山甚急,将军有 何高见?」霸曰:「若等羌兵到曲山,二城皆陷矣。吾料雍州兵,尽来曲山攻打。雍州 城定然空虚,将军可引兵迳往牛头山,抄在雍州之后:郭淮、陈泰必回救雍州,则曲山 之围自解矣。」维大喜曰:「此计最善!」于是姜维引兵望牛头山而去。   却说陈泰见李歆杀出城去了,乃谓郭淮曰:「李歆若告急于姜维,姜维料吾大兵皆 在曲山,必抄牛头山袭吾之后。将军可引一军去取洮水,断绝蜀兵粮道;吾分兵一半, 迳往牛头山击之;彼若知粮道已绝,必然自走矣。」郭淮从之,遂引一军暗取洮水。陈 泰引一军迳往牛头山来。   却说姜维兵至牛头山,忽听得前军发喊,报说魏兵截住去路。维慌忙自到军前视之 。陈泰大喝曰:「汝欲袭吾雍州!吾已等候多时了!」维怒,挺枪纵马,直取陈泰。泰 挥刀而迎。战不三合,泰败走。维挥兵掩杀。雍州兵退回。占住山头。维收兵就牛头山 下寨。维每日令兵搦战,不分胜负。夏侯霸谓姜维曰:「此处不是久停之所。连日交战 ,不分胜负,乃诱兵之计耳,必有异谋。不如暂退,再作良图。」   正言间,忽报郭淮引一军取洮水,断了粮道。维大惊,急令夏侯霸先退。维自断后 。陈泰分兵五路赶来.维独拒五路总口,战住魏兵。泰勒兵上山,矢石如雨。维急退到 洮水之时,郭淮引兵杀来。维引兵往来冲突。魏兵阻其去路,密如铁桶。维奋死杀出, 折兵大半,飞奔上阳平关来。   前面又一军杀到;为首一员大将,纵马棋刀而出。那人生得圆面大耳,方口厚唇, 左目下生个黑瘤,瘤上生数十根黑毛,乃司马懿长子骠骑将军司马师也。维大怒曰:「 孺子焉敢阻吾归路!」拍马挺枪,直来刺师。师挥刀相迎。只三合,杀败了司马师,维 脱身迳奔阳平关来。城上人开门放入姜维。司马师也来抢关,两边伏弩齐发,一弩发十 矢,乃武侯临终时所遗『连弩』之法也。正是:难支此日三军败,独赖当年十矢传。未 知司马师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八回:丁奉雪中奋短兵,孙峻席间施密计   却说姜维正走,遇著司马师引兵拦截。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,郭淮飞报入朝。魏主 与司马懿商议停当。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,前来雍州助战。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, 师料蜀兵势弱,就来半路击之;直赶到阳平关,却被姜维用武侯所传连弩法,於两边暗 伏连弩百余张,一弩发十矢,皆是药箭。两边弩箭齐发,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。 司马师於乱军之中,逃命而回。   却说曲山城中,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,乃开门降魏。姜维折兵数万,领败兵回汉中 屯扎。司马师自还洛阳。至嘉平三年秋八月,司马懿染病,渐渐沈重,乃唤二子至榻前 嘱曰:「吾事魏历年,官授太傅,人臣之位极矣;人皆疑吾有异志,吾尝怀恐惧。吾死 之后,汝二人善理国政。慎之!慎之!」言讫而亡。长子司马师,次子司马昭,二人申 奏魏主曹芳。芳厚加祭葬,优锡赠谥。封师为大将军,总领尚书机密大事;昭为骠骑上 将军。   却说吴主孙权,先有太子孙登,乃徐夫人所生,於吴赤乌四年身亡,遂立次子孙和 为太子,乃琅琊王夫人所生。和因与金公主不睦,被公主所谮,权废之。和忧恨而死。 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,乃潘夫人所生。此时陆逊、诸葛瑾皆亡,一应大小事务,皆归于 诸葛恪。   太和元年,秋八月初一日,忽起大风,江海涌涛,平地水深八尺。吴主先后所种松 柏,尽皆拔起,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,倒插在道上。权因此受惊成病。至年八月内,病 势沈重,乃召太傅诸葛恪、大司马吕岱至榻前嘱以后事。嘱讫而薨。在位二十四年,寿 七十一岁。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。后人有诗曰:紫髯碧眼号英雄,能使臣僚肯尽忠。二 十四年兴大业,龙盘虎踞在江东。   孙权既亡,诸葛恪立孙亮为帝,大赦天下,改元大兴元年;谥权曰大皇帝,葬於蒋 陵。早有细作探知其事,报入洛阳。司马师闻孙权已死,遂议起兵伐吴。尚书傅嘏曰: 「吴有长江之险,先帝屡次征伐,皆不遂意;不如各守边疆,乃为上策。」师曰:「天 道三十年一变,岂皇帝为鼎峙乎?吾欲伐吴。」昭曰:「今孙权新亡,孙亮幼懦,其隙 正可乘也。」遂令征南大将军王昶,引兵十万攻东兴;镇南都督毋丘俭,引兵十万攻武 昌;三路进发。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,总领三路军马。   是年冬十月,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,屯住人马,唤王昶、胡遵、毋丘俭到帐中计议 曰:「东吴最紧要处,惟东兴郡也。今他筑起大堤,左右又筑两城,以防巢湖后面攻击 ,诸公须要仔细。」遂令王昶、毋丘俭各引一万兵,列在左右,且勿进发;待取了东兴 郡,那时一齐进兵。」昶、俭二人受令而去,昭又令胡遵为先锋,总领三路兵前去,先 搭浮桥,取东兴大堤;若夺得左右二城,便是大功。遵领兵来搭浮桥。   却说吴太傅诸葛恪,听知魏兵三路而来,聚众商议。平北将军丁奉曰:「东兴乃东 吴紧要处所,若有失,则南郡、武昌危矣。」恪曰:「此论正合吾意。公可就引三千水 兵从江中去。吾随后令吕据、唐咨、刘纂各引一万步兵,分三路来接应。但听连珠炮响 ,一齐进兵,吾自引大兵后至。」丁奉得令,即引三千水兵,分作三十只船,望东兴而 来。   却说胡遵渡过浮桥,屯军於堤上,差桓嘉、韩综攻打二城。左城中乃吴将全怿把守 ,右城中乃吴将刘略守把。此二城高峻坚固,急切攻打不下。全、刘二人见魏兵势大, 不敢出战,死守城池。   胡遵在徐州下寨。时值严寒,天降大雪,胡遵与众将设席高会,忽报水上有三十只 战船来到。遵出寨视之,见船将次傍岸,每船上约有百人。遂还帐中,谓诸将曰:「不 过三千人耳,何足惧哉!」只令部将哨探!仍前饮酒。丁奉将船一字儿抛在水上,乃谓 部将曰:「大丈夫立功名,正在今日!」遂令众军脱去衣甲,卸了头盔,不用长枪大戟 ,止带短刀。魏兵见之大笑,更不准备。   忽然连珠炮响了三声,丁奉扯刀当先,一跃上岸。众军皆拔短刀,随奉上岸,砍入 魏寨。魏兵措手不及,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,早被丁奉抢入怀内,手起刀落,砍翻在 地。桓嘉从左边转出,忙绰枪刺丁奉,被奉挟住枪杆。嘉弃枪而走,奉一刀飞去,正中 左肩,嘉望后便倒。奉赶上,就以枪刺之。三千吴兵,在魏寨中左冲右突。胡遵急上马 夺路而走。魏兵齐奔上浮桥,浮桥己断,大半落水而死;杀倒在雪地者,不知其数。车 仗马匹军器,皆被吴兵所获。司马昭、王昶、毋丘俭听知东兴兵败,亦勒兵而退。  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,收兵赏劳已毕,乃聚诸将曰:「司马昭兵败北归,正好乘 势进取中原。」遂一面遣人赍看入蜀,求姜维进兵攻其北,许以平分天下;一面起大兵 二十万,来伐中原。   临行时,忽见一道白气,从地而起,遮断三军,对面不见。蒋延曰:「此气乃白虹 也,主丧兵之兆。太傅只可回朝,不可伐魏。」恪大怒曰:「汝安敢出不利之言,以慢 吾军心!」叱武士斩之。众皆告免,恪乃贬蒋延为庶人。仍催兵前进。丁奉曰:「魏以 新城为总隘口,若先取得此城,司马昭破胆矣。」恪大喜,即趱兵直至新城。守城牙门 将军张特,见吴兵大至,闭门坚守,恪令兵四面围定。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。主簿虞松 告司马师曰:「今诸葛恪困新城,且未可与战:吴兵远来,人多粮少,粮尽自走矣。待 其将走,然后击之,必得全胜。但恐蜀兵犯境,不可不防。」师然其言,遂令司马昭引 一军助郭淮防姜维;毋丘俭、胡遵拒住吴兵。  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,令众将并力攻城,怠慢者立斩。于是诸将奋力攻打 ,城东北角将陷。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,乃令一舌辩士,赍捧册籍,赴吴寨见诸葛恪, 告曰:「魏国之法:若敌人困城,守城将坚守一百日,而无救兵至,然后出城降敌者, 家族不坐罪。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;望乞再容数日,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,今先 具册籍呈上。」   恪深信之,收了军马,遂不攻城。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,哄退吴兵,遂拆城中房屋 ,於破城处,修补完备,乃登城大骂曰:「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,岂肯降吴狗耶!尽战 无妨!」恪大怒,催兵攻城。城下乱箭射下。恪额上正中一箭,翻身落马,诸将救起还 寨,金疮举发。众军皆无战心;又因天气亢炎,军士多病。恪金疮稍可,欲催兵攻城。 营吏告曰:「人人皆病,安能战乎?」恪大怒曰:「再说病者斩之!」众军闻知,逃者 无数。   忽报都督蔡林引于部军投魏去了。恪大惊,自乘马遍视各营,果见军士面色黄肿, 各带病容,遂勒兵还吴。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。俭尽起大兵,随后掩杀。吴兵大败而归 。恪甚羞惭,托病不朝。吴主孙亮,自幸其宅问安。文武官僚,皆来拜见。恪恐人议论 ,先搜求众官将过失,轻则发遗边方,重则斩首示众。于是内外官僚,无不悚惧。又今 心腹将张约、朱恩管御林军,以为牙爪。   却说孙峻字子远,乃孙坚弟孙静曾孙,孙恭之子也。孙权在日,甚爱之,命掌御林 军马。今闻诸葛恪令张约、朱恩二人掌御林军,夺其权,心中大怒。太常卿滕胤,素与 诸葛恪有隙,乃乘间说峻曰:「诸葛恪专权恣虐,杀害公卿,将有不臣之心。公系宗室 ,何不早图之?」峻曰:「我有是心久矣。今当即奏天子,请旨诛之。」   于是孙峻、滕胤入见吴主孙亮,密奏其事。亮曰:「朕见此人,亦甚恐怖;常欲除 之,未得其便。今卿等果有忠义,可密图之。」胤曰:「陛下可设席召恪,暗伏武士於 壁衣中,掷杯为号,就席间杀之,以绝后患。」亮从之。  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,托病居家,心神恍惚。一日偶出中堂,忽见一人麻衣挂孝 而入。恪叱问之,其人大惊无措。恪今拏下拷问,其人告曰:「某因新丧父亲,入城请 僧追荐;初见是寺院而入,却不想是太傅之府。却怎生来到此处也!」恪怒,召守门军 士问之。军士告曰:「某等数十人,皆荷戈把门,未尝暂离,并不见一人入来。」恪大 怒,尽数斩之。是夜恪睡卧不安,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。恪自出视之,见中梁折为 两段。恪惊归寝室,忽然一阵阴风起处,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,各提头索命 。恪惊倒在地,良久方苏。次早洗面,闻水甚血臭。恪叱侍婢,连换数十盆,皆臭无异 。   恪正惊疑间,忽报天子有使至,宣太傅赴宴。恪令安排车仗;方欲出府,有黄犬衔 住衣服,嘤嘤作声,如哭之状。恪怒曰:「犬戏我也?」叱左右逐去之,遂乘车出府。 行不数步,见车前一道白虹,自地而起,如白练冲天而去。恪甚惊怪。心腹将张约进车 前密告曰:「今日宫中设宴,未知好歹,主公不可轻入。」恪听罢,使令回车,行不到 十余步,孙峻、滕胤乘马至车前曰:「太传何故便回?」恪曰:「吾忽然腹痛,不可见 天子。」胤曰:「朝廷为太傅军回,不曾面叙,故特设宴相召,兼议大事。太傅虽感贵 恙,还当勉强一行。」恪从其言,遂同孙峻、滕胤入宫。张约亦随入。恪见吴主孙亮, 施礼毕,就席而坐。亮命进酒,恪心疑,辞曰:「病躯不胜杯酌。」孙峻曰:「太传府 中常服药酒,可取饮乎?」恪曰:「可也。」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,恪方才放心 饮之。   酒至数巡,吴主孙亮托事先起。孙峻下殿,脱了长服,著短衣,内披环甲,手提利 刃上殿大呼曰:「天子有诏诛逆贼!」诸葛恪大惊,掷杯於地,欲拔剑迎之,头已落地 。张约见峻斩恪,挥刀来迎。峻急闪过刀尖,伤其左指。峻转身一刀,砍中张约右臂。 武士一齐拥出,砍倒张约,剁为肉泥。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,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 葛恪尸首,用芦席包裹,以小车载出,弃於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。   却说诸葛恪之妻,正在房中,心神恍忽,动止不宁。忽一婢女入房,恪妻问曰:「 汝遍身如何血臭?」其婢忽然反目切齿,飞身跳跃,头撞屋梁,口中大叫:「吾乃诸葛 恪也!被奸贼孙峻谋杀!」恪合家老幼,惊惶号哭。不一时,军马至,围住府第,将恪 全家老幼,俱缚至市曹斩首。时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。昔诸葛瑾在日,见恪聪明尽显於 外,叹曰:「此子非保家之主也!」又魏光禄大夫张缉,曾对司马师曰:「诸葛恪不久 死矣!」师问其故,缉曰:「威震其主,何能久乎?」至此果中其言。   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,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,总督中外诸军事。自此 权柄尽归孙峻矣。且说姜维在成都,接得诸葛恪书,欲求相助伐魏,遂入朝,奏准后主 ,复起大兵,北伐中原。正是:一度兴师未奏绩,两番讨贼欲成功。未知胜负如何,且 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○九回:困司马汉将奇谋,废曹芳魏家果报   蜀汉延熙十六年秋,将军姜维起兵二十万,令廖化、张翼为左右先锋,夏侯霸为参 谋,张嶷为运粮使,大兵出阳平关伐魏。维与夏侯霸商议曰:「向取雍州,不克而还; 今若再出,必又有准备。公有何高见?」霸曰:「陇上诸郡,只有南安钱粮最广;若先 取之,足可为本。向者不克而还,盖因羌兵不至。今可先遣人会羌人於陇右,然后进兵 出石营,从董亭直取南安。」维大喜曰:「公言甚妙!」遂遣却正为使,赍金珠蜀锦入 羌,结好羌王。羌天迷当,得了礼物,便起兵五万,令羌将俄何烧戈为大先锋,引兵南 安来。   魏左将军郭淮闻报,飞奏洛阳。司马师问诸将曰:「谁敢去敌蜀兵?」辅国将军徐 质曰:「某愿往。」师素知徐质英勇过人,心中大喜,即令徐质为先锋,令司马昭为大 都督,领兵望陇西进发。军至董亭,正遇姜维,两军列成阵势。徐质使开山大斧,出马 挑战。蜀阵中廖化出迎。战不数合,化拖刀败回,张翼纵马挺枪而迎;战不数合,又败 入阵。徐质驱兵掩杀,蜀兵大败,退三十余里。司马昭亦收兵回,各自下寨。   姜维与夏侯霸商议曰:「徐质勇甚,当以何策擒之?」霸曰:「来日诈败,以埋伏 之计胜之。」维曰:「司马昭乃仲达之子,岂不知兵法?若见地势掩映,必不肯追。吾 见魏兵累次断吾粮道,今却用此计诱之,可斩徐质矣。」   遂唤廖化吩咐如此如此,又换张翼吩咐如此如此;二人领兵去了。一面令军士於路 撒下铁蒺,寨外多排鹿角,示以久计。徐质连日引兵搦战,蜀兵不出。哨马报司马昭说 :「蜀兵在铁笼山后,用木牛流马搬运粮草,以为久计,只待羌兵策应。」昭唤徐质: 「昔日所以胜蜀者,因断彼粮道也。今蜀兵在铁笼山后运粮,汝今夜引兵五千,断其粮 道,蜀兵自退矣。」   徐质领令,初更时分,引兵望铁笼山来,果见蜀兵二百余人,驱百余头木牛流马, 装载粮草而行。魏兵一声喊起,徐质当先拦住。蜀兵尽弃粮草而走。质分兵一半,押送 粮草回寨;自引兵一半追来。追不到十里,前面车仗横截去路。质令军士下马拆开车仗 ,只见两边忽然火起。质急勒马回走,后面山僻窄狭处,亦有车仗截路,火光迸起。质 等冒烟突火,纵马而出。一声炮响,两路兵杀来:左有廖化,右有张翼,大杀一阵,魏 兵大败。徐质奋死只身而走,人困马乏。   正奔走间,前面一枝兵杀到,乃姜维也。质大惊无措;被维一枪刺倒坐下马,徐质 跌下马来,被众军乱刀砍死。质所分一半押粮兵,亦被夏侯霸所擒,尽降其众。霸将魏 兵衣甲马匹,令蜀兵穿了,就令骑坐,打著魏军旗号,从小路迳奔回魏寨来。魏军见本 部兵回,开门放入,蜀兵就寨中杀起。   司马昭大惊,慌忙上马走时,前面廖化杀来。昭不能前进,急退时,姜维引兵从小 路杀到。昭四下无路,只得勒兵上铁笼山据守:原来此山只有一条路,四下皆险峻难上 ;其上惟有一泉,止彀百人之饮。此时昭手下有六千人,被姜维绝其路口,山上泉水不 敷,人马枯楬。昭仰天长叹曰:「吾死於此地矣!」后人有诗曰:   妙算姜维不等闲,魏师受困铁笼间。庞涓始入马陵道,项羽初围九里山。   主簿王韬改曰:「昔日耿恭受困,拜井而得其泉;将军何不效之?」昭从其言,遂 上山顶泉边,再拜而祝曰:「昭奉诏来退蜀兵,若昭合死,令甘泉枯竭,昭自当刎颈, 教部军尽降;如寿禄未终,愿苍天早起甘泉,以活众命!」祝毕,泉水涌出,取之不竭 ;因此人马不死。   却说姜维在山下困住魏兵,谓众将曰:「昔日丞相在上方谷,不曾捉住司马懿,吾 深为恨;今司马昭必被吾擒矣。」   却说郭淮听知司马昭困於铁笼山上,欲提兵来。陈泰曰:「姜维会合羌兵,欲先取 南安。今羌兵已到,将军若撤兵去救,羌兵必乘虚袭我后也。可先令人诈降羌人,於中 取事。若退了此兵,方可救铁笼之围。」郭淮从之,遂令陈泰引五千兵,迳到羌王寨内 ,解甲而入,泣拜曰:「郭淮妄自尊大,常有杀泰之心,故来投降。郭淮军中虚实,某 俱知之。只今夜愿引一军前去劫寨。便可成功。如兵到魏寨,自有内应。」   迷当大喜,遂令俄何烧戈同陈泰来劫魏寨。俄何烧戈教泰降兵在后,今泰引羌兵为 前部。是夜二更,竟到魏寨,寨门大开。陈泰一骑马先入。俄何烧戈骤马挺枪入寨之时 ,只叫得一声苦,连人带马,跌在陷坑里。陈泰从后面杀来,郭淮从左边杀来,羌兵大 乱,自相践踏,死者无数,生者尽降。俄何烧戈自刎而死。   郭淮、陈泰引兵直杀到羌人寨中,迷当大王急出帐上马时,被魏兵生擒活捉,来见 郭淮。淮慌下马,亲去其縳,用好言抚慰曰:「朝延素以公为忠义,今何故助蜀人心也 ?」迷当惭愧伏罪。淮乃说迷当曰:「公今为前部,去解铁笼山之围,退了蜀兵,吾奏 准天子自有厚赐。」   迷当从之,遂引羌兵在前,魏兵在后,迳奔铁笼山。时值三更,先令人报知姜维。 维大喜,教请入相见。魏兵多半杂在羌人部内;行到蜀寨前,维令大兵皆在寨外屯扎, 迷当引百余人到中军帐前。姜维、夏侯霸二人出迎。魏将不等迷当开言,就从背后杀将 起来。维大惊,急上马而走。羌、魏之兵,一齐杀入。蜀兵四纷五落,各自逃生。   维手无器械,腰间悬有付副弓箭,走得慌忙,箭皆落了,只有空壸。维望山中而走 ,背后郭淮引兵赶来;见维手无寸铁,乃骤马挺枪追之。看看至近,维虚拽弓弦,连响 十余次。淮连躲数番,不见箭到,知维无箭,乃挂住钢枪,拈弓搭箭射之。维急闪过, 顺手接了,就扣在弓弦上;等淮追近,望面门上尽力射去,淮应弦落马。   维勒回马来杀郭淮,魏军骤至。维下手不及,只掣得淮枪而去。魏兵不敢追赶,急 救淮归寨,拔出箭头,血流不止而死。司马昭下山引兵追赶,半途而回。夏侯霸随后逃 至,与姜维一齐奔走。维折了许多人马,一路收扎不住,自回汉中。虽然兵败,却射死 郭淮,杀死徐质,挫动魏国之威,将功补罪。   却说司马昭犒劳羌兵,发遣回国去讫,班师回洛阳,与兄司马师专制朝权,群臣莫 敢不服。魏主曹芳每见师入朝,战栗不已。如针刺背。一曰,芳设朝,见师挂剑上殿, 慌忙下榻迎之。师笑曰:「岂有君迎臣之礼也?请陛下稳便。」须臾,群臣奏事,司 马师俱自剖断,并不启奏魏主。少时师退,昂然下殿,乘车出内,前遮后拥,不下数千 人马,芳退入后殿,顾左右止有三人,乃太常夏侯玄,中书令李丰,光禄大夫张缉。缉 乃张皇后之父,曹芳之皇丈也。芳叱退近侍,同三人至密室商议。芳执张缉之手而哭曰 :「司马师视朕如小儿,觑百官如草芥,社稷早晚必归此人矣!」   言讫大哭。李丰奏曰:「陛下勿忧。臣虽不才,愿以陛下之明诏,聚四方之英杰剿 此贼。」夏侯玄奏曰:「臣兄夏侯霸降蜀,因惧司马兄弟谋害故耳。今若剿除此贼,臣 兄必回也。臣乃国家旧戚,安敢坐视奸贼乱国?愿同奉诏讨之。」芳曰:「但恐不能耳 。」三人哭奏曰:「臣等誓当同心讨贼,以报陛下!」   芳脱下龙凤汗衫,咬破指尖,写了血诏,授与张缉,乃嘱曰:「朕祖武皇帝诛董承 ,盖为机事不密也。卿等须谨慎,勿泄於外。」丰曰:「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?臣等非 董承之辈,司马师安比武祖也?陛下忽疑。」三人辞出,至东华门左侧,正见司马师带 剑而来,从者数百人,皆持兵器。三人立於道旁。师问曰:「汝三人退朝何迟?」李丰 曰:「圣上在内廷观书,我三人侍读故耳。」师曰:「所看何书?」丰曰:「乃夏、商 、周三代之书也。」师曰:「上见此书,问何故事?」丰曰:「天子所问:伊尹扶商、 周公摄政之事;我等皆奏曰:『今司马大将军,即伊尹、周公也。』」师冷笑曰:「汝 等岂将吾比伊尹、周公!其心实指吾为王莽、董卓!」三人皆曰:「我等三人皆将军门 下之人,安敢如此?」师大怒曰:「汝等乃口谀之人!适间与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? 」三人曰:「实无此状。」师叱曰:「汝三人泪眼尚红,如何抵赖!」   夏侯玄知事已泄,乃厉声大骂曰:「吾等所哭者,为汝威震其主,将谋篡逆耳!」 师大怒,叱武士捉夏侯玄。玄挥拳裸袖,迳击司马师,却被武士擒住。师今将各人搜检 ,於张缉身畔搜出一龙凤汗衫,上有血字。左右呈与司马师。师视之,乃密诏也。诏曰 :   司马师兄弟,共持大权,将图篡逆。所行诏制,皆非朕意。各部官兵将上,可同仗 忠义,讨灭贼臣,匡扶社稷。功成之日,重加爵赏。   司马师看毕,勃然大怒曰:「原来汝等正欲谋害吾兄弟!情理难容!」遂令将三人 腰斩於市,灭其三族。三人骂不绝口。比临东市中,牙齿尽被打落,各人含糊数骂而死 。师直入后宫。魏主曹芳正与张皇后商议此事。皇后曰:c内廷耳目颇多,倘事泄露, 必累妾矣!」   正言间,必见师入,皇后大惊。师按剑谓芳曰:「臣父立陛下为君,功德不在周公 之下;臣事陛下,亦与伊尹何别乎?今反以恩为雠,以功为过,欲与二三小臣,谋害臣 兄弟,何也?」芳曰:「朕无此心。」师袖中取出汗衫,掷之於地曰:「此谁人所作耶 ?」芳魂飞天外,魄散九霄,战栗而答曰:「此皆为他人所逼故也。朕岂敢兴此心?」 师曰:「妄诬大臣造反,当加何罪?」芳跪告曰:「朕合有罪,望大将军恕之!」师曰 :「陛下请起。国法未可废也。」乃指张皇后曰:「此是张缉之女,理当除之!」芳大 哭求免,师不从,叱左右将张后捉出,至东华门内,用白练绞死。后人有诗曰:   当年伏后出宫门,跣足哀号别至尊。司马今朝依此例,天教还报在儿孙。   次日,司马师大会群臣曰:「今主上荒淫无道,亵近娼优,听信谗言,闭塞贤路: 其罪甚於汉之昌邑,不能主天下。吾谨按伊尹、霍光之法,别立新君,以保社稷,以安 天下,如何?」众皆应曰:「大将军行伊、霍之事,所谓应天顺人,谁敢违命?」师遂 同多官入永宁宫,奏闻太后。太后曰:「大将军欲立何人为君?」师曰:「臣观彭城王 曹据,聪明仁孝,可以为天下之主。」太后曰:「彭城王乃老身之叔,今立为君,我何 以当之?今有高贵乡公曹髦,乃文皇帝之孙,此人温恭克让,可以立之。卿等大臣,从 长计议。」   一人奏曰:「太后之言是也。便可立之。」众视之,乃司马师宗叔司马孚也。师遂 遣使往元城召高贵乡公,请太后升太极殿,召芳责之曰:「汝荒淫无度,亵近娼优,不 可承天下;当纳下玺绶,复齐王之爵,目下起程,非宣召不许入朝。」芳泣拜太后,纳 了国宝,乘王车大哭而去。只有数员忠义之臣,含泪而送。后人有诗曰:   昔日曹瞒相汉时,欺他寡妇与孤儿。谁知四十余年后,寡妇孤儿亦被欺!   却说高贵乡公曹髦,字彦士,乃文帝之孙,东海定王霖之子也。当日司马师以太后 命宣至,文武官僚,备銮驾於西掖门外拜迎。髦慌忙答礼。太尉王肃曰:「主上不当答 礼。」髦曰:「吾亦人臣也,安得不答礼乎?」文武扶髦上辇入宫,髦辞曰:太后诏命 ,不知为何,吾安敢乘辇而入?遂步行至太极东堂。司马师迎看,髦先下拜,师急扶起 。问候己毕,引见太后。后曰:「吾见汝年幼时,有帝王之相;汝今可为天下之主:务 须恭俭节用,布德施仁,忽辱先帝也。」   髦再三谦辞。师令文武请髦出太极殿,是日立为新君,改嘉平六年为正元元年,大 赦天下,假大将军司马师黄钺,入朝不趋,奏事不名,带剑上殿。文武百官,各有封赐 。正元二年春正月,有细作飞报,说镇东将军毋丘俭、扬州刺史文钦,以废主为名,起 兵前来。司马师大惊。   正是:汉臣曾有勤王志,魏将还兴讨贼师。   未知如何迎敌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○回:文鸯单骑退雄兵,姜维背水破大敌   却说魏正元二年正月,扬州刺史镇东将军领淮南军马毋丘俭,字仲闻,河南闻喜人 也;闻司马师擅行废立之事,心中愤怒。长子毋丘甸曰:「父亲官居方面,司马师专权 废主,国家有累卵之危,安可晏然自守?」俭曰:「吾儿之言是也。」   遂请刺史文钦商议。钦乃曹爽门下客;当日闻俭相请,即来拜谒。俭邀入后堂,礼 毕;说话间,俭流泪不止。钦问其故。俭曰:「司马师专权废主,天地反覆,安得不伤 心乎?」钦曰:「都督镇守方面,若肯仗义讨贼;钦愿舍死相助。钦中子文淑,小字阿 鸯,有万夫不当之勇,常欲杀司马师兄弟,与曹爽报雠:今可令为先锋。」俭大喜,其 时★(左酉右守)为誓。二人诈称太后有密诏,令淮南大小官兵将士,皆入寿春城,立 一坛於西,宰白马歃血为盟,宣言司马师大逆不道,今奉太后密诏,令尽起淮南军马, 仗义讨贼。众皆悦服。俭提六万兵,屯於项城。文钦领兵二万在外为游兵,往来接应。 俭移檄诸郡。今各起兵相助。   却说司马师左眼肉瘤,不时痛痒,乃命医官割之,以药封闭,连日在府养病;必闻 淮南告急,乃请太尉王肃商议,肃曰:「昔关云长威震华夏,孙权令吕蒙袭取荆州,抚 恤将士家属,因此关公军势瓦解。今淮南将士家属,皆在中原,可急抚恤,更以兵断其 归路,必有土崩之势矣。」师曰:「公言极是。但吾新割目瘤,不能自往;若使他人, 心又不稳。」   时中书侍郎钟会在侧,进言曰:「淮楚兵强,其锋甚锐;若遣人领兵去退,多是不 利。倘有疏虞,则大事废矣。」师蹶然起曰:「非吾自往,不可破贼!」遂留弟司马昭 守洛阳,总摄朝政。师乘软舆,带病东行。令镇东将军诸葛诞,总督豫州诸军,从安风 津取寿春;又令征东将军胡遵,领青州诸军,出谯宋之地,绝其归路;又遣豫州刺史监 军王基,领前部兵,先取镇南之地。师领大军屯於襄阳,聚文武於帐下商议。   光禄勋郑褒曰:「毋丘俭好谋而无断,文钦有勇而无智。今大举出其不意。江、淮 之卒,锐气正盛,不可轻敌;只宜深沟高垒,以挫其锐,此亚夫之长策也。」监军王基 曰:「不可。淮南之反,非军民思乱也;皆因毋丘俭势力所逼,不得已而从之。若大军 一临,必然瓦解。」师曰:「此言甚妙。」遂进兵於引濦水之上,中军屯於濦水桥。基 曰:「南顿极好屯兵,可提兵星夜取之:若迟则毋丘俭必先至矣。」师遂令王基前部兵 来南顿下寨。  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,闻知司马师自来,乃聚众商议。先锋葛雍曰:「南顿之地,依 山傍水,极好屯兵;若魏兵先占,难以驱遣,可速取之。」   俭从其言,起兵投南顿来。正行之间,前面流星马报说,南顿已有人马下寨。俭不 信,自到军前视之,果然旌旗遍野,营寨齐整。俭回到军中,无计可施。忽哨马飞报: 「东吴孙峻提兵渡江袭寿春来了。」俭大惊曰:「寿春若失,吾归何处!」是夜退兵於 项城。   司马师见毋丘俭军退,聚多官商议。尚书傅嘏曰:「今俭兵退者,忧吴人袭寿春也 ,必回项城分兵拒守。将军可令一军取乐嘉城,一军取项城,一军取寿春:则淮南之卒 必退矣。兖州刺史邓艾,足智多谋;若领兵迳取乐嘉,更以重兵应之,破贼不难也。」 师从之,急遣使持檄文,教邓艾起兖州之兵破乐嘉城,师随后引兵到彼会合。   却说毋兵俭在项城,不时差人去乐嘉城哨探,只恐有兵来,请文钦到营共议,钦曰 :「都督勿忧。我与拙子文鸯,只消五千兵,敢保乐嘉城。」俭大喜。钦父子引五千兵 投乐嘉来。前军报说:「乐嘉城西,皆是魏兵,约有万余。遥望中军,白旄黄钺,皂盖 朱旛,簇拥虎帐。内竖立一面锦锈帅字旗,此必司马师也。安立营寨,尚未完备。」   时文鸯悬鞭立於父侧,闻知此语,乃告父曰:「趁彼营寨未成,可分兵两路,左右 击之,可全胜也。」钦曰:「何时可去?」鸯曰:今夜黄昏,父引二千五百兵,从城南 杀来;儿引二千五百兵,从城北杀来。三更时分,要在魏寨会合。」钦从之,当晚分兵 两路。且说文鸯年方十八岁:身长八尺,全装贯甲,腰悬钢鞭,绰枪上马,遥望魏寨而 进。是夜司马师兵到乐嘉,立下营寨,等邓艾未至。师为眼下新割肉瘤,疮口疼痛,卧 於帐中,令数百甲士环立护卫。三更时分,忽然寨内喊声大震,人马大乱。师急问之, 人报曰:「一军从寨北斩围直入,为首一将,勇不可当。」师大惊,心如火烈,眼珠从 肉瘤疮口内迸出,血流遍地,疼痛难当;又恐有乱军心,只咬被头而忍,被皆咬烂。   原来文鸯军马先到,一拥而进;在寨中左冲右突,所到之处,人不敢当;有相拒者 ,枪搠鞭打,无不被杀。鸯只望父到,以为外应:并不见来。数番杀到中军,皆被弓弩 射回。鸯直杀到天明,只听得北边鼓角喧天。鸯回顾从者曰:「父亲不在南面为应,却 从北至,何也?」鸯纵马看时,只见一军行如猛风,为首一将,乃邓艾也,纵马横刀, 大呼曰:「反贼休走!」鸯大怒,挺枪迎之。战有五十合,不分胜败。正斗间,魏兵大 进,前后夹攻。鸯部下兵各自逃走,只文鸯单人独马,冲开魏兵,望南而走。背后数百 员将,抖擞精神,骤马追来;将至乐嘉桥边,看看赶上。鸯忽然勒回马大喝一声,直冲 入魏将阵中来,钢鞭起处。纷纷落马,各自退。鸯复缓缓而行。魏将聚在一处,惊讶曰 :「此人尚敢退我等之众耶!可并力追之!」于是魏将百员,复来追赶。鸯勃然大怒曰 :「鼠辈何不惜命也!」提鞭拨马,杀入魏将丛中,用鞭打死数人,复回马缓辔而行。 魏将连追四五番,皆被文鸯一人杀退。后人有诗曰:   长板当年独拒曹,子龙从此显英豪。乐嘉城内争锋处,又见文鸯胆气高。   原来文钦被山路崎岖,迷入谷中;行了半夜,此及寻路而出,天色已晓:文鸯人马 不知所向。共见魏兵大胜,钦不战而退。魏兵乘势追杀,钦引兵望寿春而走。   却说魏殿中校尉尹大目,乃曹爽心腹之人;因爽被司马懿谋杀,故事司马师,常有 杀师报爽之心;又素与文钦交厚;今见师眼瘤突出,不能动止,乃入帐告曰:「文钦本 无反心,今被毋丘俭逼迫,以致如此。某去说之,必然来降。」师从之。大目顶盔贯甲 ,乘马来赶文钦;看看赶上,乃高声大叫曰:「文刺史见尹大目么?」钦回头视之,大 目除盔放於鞍★(左革右乔)之前,以鞭指曰:「文刺史何不忍耐数日也?」此是大目 知师将亡,故来留钦。钦不解其意,厉声大骂,便欲开弓射之。大目大哭而回。钦收聚 人马奔寿春时,已被诸葛诞引兵取了;却复回项城时,胡遵、王基、邓艾三路兵皆到。 钦见势危,遂投东吴孙峻去了。  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内,听知寿春已失,文钦势败,城外三路兵到,俭遂尽撤城中之 兵出战。正与邓艾相遇,俭令葛雍出马,与艾交锋,不一合,被艾一刀斩之,引兵杀过 阵来。毋丘俭死战相拒。江淮兵大乱。胡遵、王基引兵四面夹攻。毋丘俭敌不住,引十 余骑夺路而走。前至慎县城下,县令宋白,开门迎入,设席待之。俭大醉,被白令人杀 了,将头献於魏兵。于是淮南平定。   司马师卧病不起,唤诸葛诞入帐,赐以印绶,加为征东大将军,都督扬州诸路军马 ;一面班师回许昌。师目痛不止,每夜只见李丰、张缉、夏侯玄三人立於榻前。师心神 恍惚,自料难保,遂令人往洛阳取司马昭到。昭哭拜於床下。师遗言曰:「吾今权重, 虽欲卸肩,不可得也。汝继我为之,大事切不可轻托他人,自取灭族之祸。」言讫,以 印绶付之,泪流满面。昭正欲问时,师大叫一声,眼睛迸出而死:时正元二年二月也。 于是司马昭发丧,申奏魏主曹髦。髦遣使持诏到许昌,即命暂留司马昭屯军许昌,以防 东吴。昭心中犹豫未决。钟会曰:「大将军新亡,人心未定,将军若留守於此,万一朝 廷有奱,悔之何及?」昭从之,即起兵还屯洛水之南。   髦闻之大惊。太尉王肃奏曰:「昭既继其兄掌大权,陛下可封爵以安之。」髦遂令 王肃持诏,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。昭入朝谢恩毕。自此,中外大小事情,皆归于 昭。   却说西蜀细作,哨知此事,报入成都。姜维奏后主曰:「司马师新亡,司马昭初握 重权,必不敢擅离洛阳。臣请乘间伐魏,以复中原。」后主从之,遂命姜维兴师伐魏。 维到汉中,整顿人马。征西大将军张翼曰:「蜀地浅狭,钱粮浅薄,不宜远征;不如据 险守分,恤军爱民:此乃保国之计也。」维曰:「不然。昔丞相未出茅庐,已定三分天 下,然其六出祁山以图中原;不幸半途而丧,以致功业未成。今吾既受丞相遗命,当尽 忠报国以继其志,虽死而无恨也。今魏有隙可乘,不就此时伐之,更待何时?」夏侯霸 曰:「将军之言是也。可将轻骑先出枹罕。若得洮西、南安,则诸郡可定。」张翼曰: 「向者不克而还,皆因军出甚迟也。兵法云:『攻其无备,出其不意。』今若火速进兵 ,使魏人不能提防,必然全胜矣。」   于是姜维引兵五万,望枹罕进发。兵至洮水,守边军士报知雍州刺史王经、副将军 陈泰。王经先起马步兵七万来迎。姜维吩咐张翼如此如此,又吩咐夏侯霸如此如此:二 人领计去了,维乃自引大军背洮水列阵。王经引数员牙将出而问曰:「魏与吴、蜀,己 成鼎足之势.汝累次入寇,何也?」维曰:「司马师无故废主,邻邦理宜问罪,何况雠 敌之国乎?」   经回顾张明、花永、刘达、朱芳四将曰:「蜀兵背水为阵,败则没於水矣。姜维骁 勇,汝四将可战之。彼若退动,便可追击。」四将分左右而出,来战姜维。维略战数合 ,拨回马望本营便走。王经大驱士马,一齐赶来。维引兵望洮西而走;将次近水,大呼 将士曰:「事急矣!诸将何不努力!」   众将一齐奋力杀回,魏兵大败。张翼、夏侯霸抄在魏兵之后,分两路杀来,把魏兵 困在垓心。维奋武扬威,杀入魏军之中,左冲右突,魏兵大乱,自相践踏,死者大半, 逼入洮水者无数,斩首万余,垒尸数里。王经引败兵百骑,奋力杀出,迳往狄道城而走 ;奔入城中,闭门保守。   姜维大获全功,犒军己毕,便欲进兵攻打狄道城。张翼谏曰:「将军功绩已成,威 声大震,可以止矣;今若前进,倘不如意,正如画蛇添足也。」维曰:「不然。向者兵 败,尚欲进取,纵横中原;今日洮水一战,魏人胆裂,吾料狄道唾手可得,汝勿自堕其 志也。」张翼再三劝谏,维不从,勒兵来取狄道城。   却说雍州征西将军陈泰,正欲起兵与王经报兵败之雠,忽兖州刺史邓艾引兵到。泰 接着,礼毕。艾曰:「今奉大将军之命,特来助将军破敌。」泰问计於邓艾。艾曰:「 洮水得胜,若招羌人之众,东争关陇,传檄四郡,此吾兵之大患也。今彼不思如此,却 图狄道城,其城垣坚固,急切难攻,空劳兵费力耳。吾今陈兵於项岭,然后进兵击之, 蜀兵必败矣。」   陈泰曰:「真妙论也!」遂先拨二十队兵,每队五十人,尽带旌旗、鼓角、烽火之 类,日伏夜行,去狄道城东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;只待兵来,一齐鸣鼓吹角为应,夜则 举火放炮以惊之。调度已毕,专候蜀兵到来。于是陈泰、邓艾,各引二万兵相继而进。   却说姜维围住狄道城,令兵八面攻之,连攻数日不下,心中郁闷,无计可施.是日 黄昏时分,忽三五次流星马报说:「有两路兵来,旗上明书大字。一路是征西将军陈泰 ,一路是兖州刺史邓艾。」维大惊,遂请夏侯霸商议。霸曰:「吾向尝为将军言,邓艾 自幼深明兵法,善晓地理。今领兵到,颇为劲敌。」维曰:「彼军远来,我休容他住脚 ,便可击之。」及留张翼攻城,命夏侯霸引兵迎陈泰。维自引兵来迎邓艾。   行不到五里,忽然东南一声炮响,鼓角震地,火光冲天。维纵马看时,只见周围皆 是魏兵旗号。维大惊曰:「中邓艾之计矣!」遂传令教夏侯霸、张翼各弃狄道而退。於 是蜀兵皆退归汉中。维自断后,只听得背后鼓声不绝。维退入剑阁之时,方知火鼓二十 余处,皆虚设也。维收兵退屯於钟提。   且说后主因姜维有洮西之功,降诏封维为大将军。维受了职,上表谢恩毕,再议出 师伐魏之策。   正是:成功不必添蛇足,讨贼犹思奋虎威。   未知此番北伐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一回:邓士载智败姜伯约,诸葛诞义讨司马昭   却说姜维退兵屯於钟堤,魏兵屯於狄道城外。王经迎接陈泰、邓艾入城,拜谢解围 之事,设宴相待,大赏三军。泰将邓艾之功,申奏魏主曹髦。髦封艾为安西将军,假节 领护东羌校尉,同陈泰屯兵於雍、凉等处。邓艾上表谢恩毕,陈泰设宴与邓艾拜贺曰: 「姜维夜遁,其力已竭,不敢再出矣。」艾笑曰:「吾料蜀兵其必出有五。」泰问其故 。艾曰:「蜀兵虽退,终有乘胜之势;吾兵终有弱败之实:其必出一也。蜀兵皆是孔明 教演,精锐之兵,容易调遣;吾将不时更换,军又训练不熟:其必出二也。蜀人多以船 行,吾军皆是旱地,劳逸不同:其必出三也。狄道、陇西、南安、祁山四处,皆是守战 之地;蜀人或声东击西,指南攻北,吾兵必须分头把守;蜀兵合为一处而来,以一分当 我四分:其必出四也。若蜀兵自南安、陇西,则可取羌人之谷为食;若出祁山,则有麦 可就食:其必出五也。」   陈泰叹服曰:「公料敌如神,蜀兵何足虑哉!」于是陈泰与邓艾结为忘年之交。艾 遂将雍、凉等处之兵,每日操练;各处隘口,皆立营寨,以防不测。   却说姜维在钟堤大设筵宴,会集诸将,商议伐魏之事。令史樊建谏曰:「将军屡出 ,未获全胜;今日洮西之战,魏人既服威名,何故又欲出也?万一不利,前功尽弃。」 维曰:「汝等只知魏国地宽人广,急不可得;却不知攻魏者有五可胜。」众问之。维答 曰:「彼洮西一败,挫尽锐气,吾兵虽退,不曾损折,今若进兵,一可胜也。吾兵船载 而进,不致劳困,彼兵从旱地来迎,二可胜也。吾兵久经训练之众,彼皆鸟合之徒,不 曾有法度,三可胜也。吾兵自出祁山,抄掠秋谷为食,四可胜也。彼兵虽各守备,军刀 分开,吾兵一处而去,彼安能救?五可胜也。不在此时伐魏,更待何时耶?」夏侯霸曰 :「艾年虽幼,而机谋深远;近封为安西将军之职,必於各处准备,非同往日矣。」维 厉声曰:「吾何畏彼哉!公等休长他人锐气,灭自己威风!吾意已决,必先取陇西。」 众不敢谏。维自领前部,令众将随后而进。于是蜀兵尽离钟提,杀奔祁山来。哨马报说 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个寨棚。维不信,引数骑凭高望之,果见祁山九寨势如长蛇,首 尾相顾。维回顾左右曰:「夏侯霸之言,信不诬矣。此寨形势绝妙,止吾师诸葛丞相能 之。今观邓艾所为,不在吾师之下。」遂回本寨,唤诸将曰:「魏人既有准备,必知吾 来矣。吾料邓艾必在此间。汝等可虚张吾旗号,据此谷口下寨,每日令百余骑出哨。每 出哨一回,换一番衣甲。旗号按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五方,旗帜更换。吾却提大兵偷出 董亭,迳袭南安去也。」遂令鲍素屯於祁山谷口。维尽率大兵,望南安进发。   却说邓艾知蜀兵出祁山,早与陈泰下寨准备;见蜀兵连日不来搦战,一日五番哨马 出寨,或十里或十五里而回。艾凭高望毕,慌入帐与陈泰曰:「姜维不在此间,必取董 亭袭南安去了。出寨哨马只是这几匹,更换衣甲,往来哨探,其马皆困乏,主将必无能 者。陈将军可引一军攻之,其寨可破也。破了寨栅,便引兵袭董亭之路,先断姜维之后 。吾当先引一军救南安,迳取武城山。若先占此山头,姜维必取上邽。上邽有一谷,名 曰段谷,地狭山险,正好埋伏。彼来争武城山时,吾先伏两军於段谷,破维必矣。」泰 曰:「吾守陇西二三十年,未尝如此明察地理。公之所言,真神算也。公可速去。吾自 攻此处寨栅。」   于是邓艾引军星夜倍道而行,迳到武城山;下寨已毕,蜀兵未到,即令子邓忠,与 帐前校尉师綦,各引五千兵,先去段谷埋伏,如此如此而行。二人受计而去。艾令偃旗 息鼓,以待蜀兵。   却说姜维从董亭望南安而来,至武城山前,谓夏侯霸曰:「近南安有一山,名武城 山;若先得了,可夺南安之势。只恐邓艾多谋,必先提防。」   正疑虑间,忽然山上一声炮响,喊声大震,鼓角齐鸣,旌旗遍竖,皆是魏兵:中央 风飘起一黄旗,大书「邓艾」字样。蜀兵大惊。山上数处精兵杀下,势不可当,前军大 败。维急率中军人马去救时,魏兵已退。维直来武城山下搦邓艾战,山上魏兵并不下来 。维令军士辱骂,至晚,方欲退军,山上鼓角齐鸣,却又不见魏兵下来。维欲上山冲杀 ,山上炮石甚严,不能得进。守至三更,欲回,山上鼓角又鸣。维移兵下山屯扎。比及 令军搬运木石,方欲竖立为寨,山上鼓角又鸣,魏兵骤至。蜀兵大乱,自相践踏,退回 旧寨。   次日,姜维令军士运粮草车仗,至武城山,穿连排定,欲立起寨栅,以为屯兵之计 。是夜二更,邓艾令五百人,各执火把,分两路下山,放火烧车仗。两兵混杀了一夜, 营寨又立不成。维复引兵退,再与夏侯霸商议曰:「南安未得,不如先取上邽。上邽乃 南安屯粮之所;若得上邽,南安自危矣。」遂留霸屯於武城山。维尽引精兵猛将,迳取 上邽。行了一宿,将及天明,见山势狭峻,道路崎岖,乃问乡导官曰:「此处何名?」 答曰:「段谷。」维大惊曰:「其名不美:『段谷』者,『断谷』也。倘有人断其谷口 ,如之奈何?」   正踌躇未决,忽报前军来报:「山后尘头大起,必有伏兵。」维急令退兵,师纂、 邓忠,两军杀出。维且战且走,前面喊声大震,邓艾引兵杀到:三路夹攻,蜀兵大败。 幸得夏侯霸引兵杀到,魏兵方退,救了姜维,欲再往祁山。霸曰:「祁山寨已被陈泰打 破,鲍素阵亡,全寨人马皆退回汉中去了。」维不敢取董亭,急投山僻小路而回。后面 邓艾急追,维令诸军前进,自为断后。   正行之际,忽然山中一军突出,乃魏将陈泰也。魏兵一声喊起,将姜维因在核心。 维人马困乏,左冲右突,不能得出。荡寇将军张嶷,闻姜维受困,引数百骑杀入重围, 维因乘势杀出。嶷被魏兵乱箭射死。维得脱重围,复回汉中;因感张嶷忠勇,没於王事 ,乃表赠其子孙。于是蜀中将士,多有阵亡者,皆归罪於姜维。维照武侯街亭旧例,乃 上表自贬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。   却说邓艾见蜀兵退尽,乃与陈泰设宴相贺,大赏三军。泰表邓艾之功,司马昭遣使 持节,加艾官爵,赐印绶,并封其子邓忠为亭侯。时魏主曹髦,改正元三年为甘露元年 。司马昭自为天下兵马大都督,出入常令三千铁甲骁将前后簇拥,以为护卫;一应事务 ,不奏朝廷,就於相府裁处。自此常怀篡逆之心。   有一心腹人姓贾,名充,字公闾,及故建威将军贾逵之子,为昭府下长史。充语昭 曰:「今主公掌握大柄,四方人心必然未安;且当暗访,然后徐图大事。」昭曰:「吾 正欲如此。汝可为我东行,只推尉劳出征军士为名,以探消息。」   贾充领命,迳到淮南,入见镇东大将军诸葛诞。诞字公休,乃琅琊南阳人,即武侯 之族弟也;向侍於魏;因武侯在蜀为相,因此不得重用;后武侯身亡,诞在魏历重职, 封高平侯,总摄两淮军马。当日贾充托名劳军,至淮南见诸葛诞。诞设宴待之。   酒玉半酣,充以言挑诞曰:「近来洛阳诸贤,皆以主上懦弱,不堪为君。司马大将 军三世辅国,功德弥天,可以禅代魏统。未审钧意若何?」诞大怒曰:「汝乃贾豫州之 子,世食魏禄,安敢出此乱言!」充谢曰:「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。」诞曰:「朝廷有 难,吾当以死报之。」   充默然。次曰辞归,见司马昭细言其事。昭大怒曰:「鼠辈安敢如此!」充曰:「 诞在淮南,深得人心,久必为患,可速除之。」昭遂暗发密书与扬州刺史乐綝,一面遣 使赍诏征诞为司空。诞得了诏书,己知是贾充告变,遂捉来使拷问,使者曰:「此事乐 綝知之。」诞曰:「他如何得知?」使者曰:「司马将军已令人到扬州送密书与乐綝矣 。」   诞大怒,叱左右斩了来使,遂起部下兵千人,杀奔扬州来。将至南门,城门已闭, 吊桥拽起。诞在城下叫门,城上并无一人回答。诞大怒曰:「乐綝匹夫,安敢如此!」 遂令将士打城。手下十余骁骑,下马渡河,飞身上城,杀散军士,大开城门。于是诸葛 诞引兵入城,乘风放火,杀至綝家。綝慌上楼避之。诞提剑上楼,大喝曰:「汝父乐进 ,昔日受魏国大恩!不思报本,反欲顺司马昭耶!」   綝未及回言,为诞所杀。一面具表数司马昭之罪,使人申奏洛阳;一面大聚两淮屯 田户口十余万,并扬州新降兵四万余人,积草屯粮,准备进兵。又令长史吴纲送子诸葛 ★(左水右靓)入吴为质求援,务要合兵诛讨司马昭。   此时东吴丞相孙峻病亡,从弟孙綝辅政。綝字子通,为人强暴,杀大司马滕乱、将 军吕据、王敦等:因此权柄皆归于綝。吴主孙亮,虽然聪明,无可奈何。于是吴纲将 诸葛★(左水右靓)至石头城,入拜孙綝。綝问其故。纲曰:「诸葛诞乃蜀汉诸葛武侯 之族弟也,向事魏国;今见司马昭欺君罔上,废主弄权,欲兴师讨之,而力不及,故特 来归降。诚恐无凭,专送亲子诸葛靓为质。伏望发兵相助。」   綝从其请,便遣大将全怿、全端为主将,于诠为合后,朱异、唐咨为先锋,文钦为 乡导,起兵七万,分三队而进。吴纲回寿春报知诸葛诞。诞大喜,遂陈兵准备。   却说诸葛诞表文到洛阳,司马昭见了大怒,欲自往讨之。贾充谏曰:「主公乘父兄 之基业,恩德未及四海,今弃天子而去,若一朝有变,后悔何及?不如奏请太后及天子 一同出征,可保无虞。」昭喜曰:「此言正合吾意。诸葛★(左水右靓)遂入奏太后曰 :「诸葛诞谋反,臣兴文武官僚,计议停当:请太后同天子御驾亲征,以继先帝之遗意 。」太后畏惧,只得从之。次日,昭请魏主曹髦起程。髦曰:「大将军都督天下军马, 任从调遣,何必朕自行也?」昭曰:「不然。昔日武祖纵横四海,文帝、明帝有包括字 宙之志,并吞八荒之心,凡遇大敌,必须自行。陛下正宜追配先君,扫清故孽,何自畏 也?」   髦畏威权,只得从之。昭遂下诏,尽起两都之兵二十六万,命镇南将军王基为正先 锋,安东将军陈骞为副先锋,监军石苞为左军,兖州刺史周泰为右军,保护车驾,浩浩 荡荡,杀奔淮南而来。东吴先锋朱异,引兵迎敌。两军对圆,魏军中王基出马,朱异来 迎。战不三合,朱异败走;唐咨出马,战不三合,亦大败而走。王基驱兵掩杀,吴兵大 败,退五十里下寨,报入寿春城中。诸葛诞自引本部锐兵,会合文钦并二子一文鸯、一 文虎,雄兵数万,来敌司马昭。   正是:方见吴兵锐气堕,又看魏将劲兵来。   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二回:救寿春于诠死节,取长城伯约凿兵   却说司马昭闻诸葛诞会合吴兵前来决战,乃召散骑长史斐秀、黄门伺郎钟会,商议 破敌之策。钟会曰:「吴兵之助诸葛诞,实为利也;以利诱之,则必胜矣。」昭从其言 ,遂令石苞、周太引两军於石头城埋伏,王基、陈骞领精兵在后,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 万先去诱敌;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,装载赏军之物,四面聚集於阵中,如敌来则弃 之。   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,文钦在右;见魏阵中人马不整,诞乃大驱士马迳进。 成卒退走,诞驱兵掩杀,见牛马驴骡,遍满郊野,南兵争取,无心恋战。忽然一声炮响 ,两路兵杀来;左有石苞,右有周太。诞大惊,急欲退时,王基、陈骞精兵杀到。诞兵 大败。司马昭又引兵接应。诞引败兵奔入寿春,闭门坚守。昭令兵四面围困,并力攻城 。   时吴兵退屯安丰,魏主车驾驻於项城。钟会曰:「今诸葛诞虽败,寿春城中粮草尚 多,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犄角之势,今吴兵四面攻围,彼缓则坚守,急则死战。吴兵或 乘势夹攻,吾军无益。不如三面攻之,留南门大路,容贼自走;走而击之,可全胜也。 吴兵远来,粮必不继。我引轻骑抄在其后,可不战而自破矣。」昭抚会背曰:「君真吾 之子房也!」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。   却说吴兵屯於安丰,孙琳唤朱异责之曰:「量一寿春城不能救,安可并吞中原?如 再不胜必斩!」朱异乃回本寨商议。于诠曰:「今寿春南门不围,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 去,助诸葛诞守城。将军与魏兵挑战,我却从城中杀出,两路夹攻,魏兵可破矣。」   异然其言。于是全怿、全端、文钦等,皆愿入城。遂同于诠引兵一万,从南门而入 城。魏兵不得将令,未敢轻敌,任吴兵入城,乃报知司马昭。昭曰:「此欲与朱异内外 夹攻,以破我军也。」乃召王基、陈骞分付曰:「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,从背后 击之。」   二人领命而去。朱异正引兵来,忽背后喊声大起;左有王基,右有陈骞,两路军杀 来,吴兵大拜。朱异回见孙琳。琳大怒曰:「累兵之将,要汝何用!」叱军士推出斩之 。又责全端子全祎曰:「若退不得魏兵,汝父子休来见我!」于是孙琳自回建业去了 。钟会与昭曰:「今孙琳退去,外无救兵,城可围矣。」昭从之,遂催兵攻围。全祎引 兵杀入寿春,见魏兵势大,寻思进退无路,遂降司马昭,昭加祎为偏将军,祎感昭恩德 ,乃修家书与父全端、叔全怿言孙琳不仁,不若降魏,将书射入城中。怿得祎书,遂与 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。诸葛诞在城中忧闷。谋士蒋班焦彝进言曰:「城中粮少兵多,不 能久守,可率吴、楚之众,与魏兵决一死战。」诞大怒曰:「吾欲守,汝欲战,莫非有 异心乎!再言必斩!」二人仰天长叹曰:「诞将亡矣!我等不如早降,免至一死!」   是夜二更时分,蒋焦二人逾城降魏,司马昭重用之;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,不敢 言战。诞在城中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,以防淮水,只望水泛冲倒土城,驱兵击之。不想 自秋至冬,并无霖雨,淮水不泛。城中看看粮尽,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,见军士渐 渐饿倒,只得来告诞曰:「粮草尽绝,军士饿损,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,以省其食 。」诞大怒曰:「汝教我尽去北军,欲谋我耶!」叱推出斩之。   文鸯、文虎见父被杀,各拔短刀,立杀数十人,飞身上城,一跃而下,越壕赴魏寨 投降。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雠,欲斩之。钟会谏曰:「罪在文钦,今文钦已亡 ,二子势穷来归,若杀降将,是坚城内人之心也。」昭从之,遂召文鸯、文虎入帐,用 好言抚慰,赐骏马锦衣,加为偏将军,封关内侯。二子拜谢上马,遶城大叫曰:「我二 人蒙大将军赦罪赐爵,汝等何不早降!」城内人闻言,皆计议曰:「文鸯乃司马氏雠人 ,尚且重用,何况我等乎?」于是皆欲投降。诸葛诞闻之大怒,日夜自来寻城,以杀为 威。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,乃入帐告昭曰:「可乘此时攻城矣。」   昭大喜,遂激三军四面云集,一齐攻打。守将曾宣献了北门,放魏兵入城。诞知魏 兵已入,慌引★(磨字下石改毛)数百人,自城中小路突出,至吊桥边,正撞著胡遵, 手起刀落,斩诞於马下,数百人皆被缚。王基引兵杀到西门,正遇吴将于诠。基大喝曰 :「何不早降!」诠大怒曰:「受命而出,为人救难,既不能救,又降他人,义所不为 也!」乃掷盔於地,大呼曰:「人生在世,得死於战场者,幸耳!」急挥刀死战三十余 合,人困马乏,为乱军所杀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司马当年围寿春,降兵无数拜车尘。东吴虽有英雄士,谁及于诠肯杀身?   司马昭入寿春,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枭首,灭其三族。武士将所擒诸葛诞部卒数百人 缚至。昭曰:「汝等降否?」众皆大叫曰:「愿与诸葛公同死,决不降汝!」昭大怒, 叱武士尽搏於城外,逐一问曰:「降者免死。」并无一人言降。直杀至尽,终无一人降 者。昭深加叹息不已,令皆埋之。后人有师叹曰:   忠君矢志不偷生:诸葛公休帐下兵。露歌声应未断,遗踪直欲继田横。   却说吴兵大半降魏,斐秀告司马昭曰:「吴兵老小,尽在东南江、淮之地,今若留 之,久必为变,不如坑之。」钟会曰:「不然;古之用兵者,全国为上,戳其元恶而已 。若尽坑之,是不仁也。不如放归江南,以显中国之宽大。」昭曰:「此妙论也。」遂 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。唐咨因惧孙琳,不敢回国,亦来投魏。昭皆重用,令分部三河之 地。淮南已平。正欲退兵,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,邀截粮草。昭大惊,与多官计 议退兵之策。   时蜀汉延熙二十年,改为景耀元年。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,每日操练人马:一是 蒋舒,一是傅佥,两人颇有胆勇,维甚爱之。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,东吴孙琳 助之,昭大起两淮之兵,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。维大喜曰:「吾今番大事济矣 !」   遂表奏后主,愿兴兵伐魏。中散大夫谯周听知,叹曰:「近来朝廷溺於酒色,信任 中贵黄皓,不理国事,只图欢乐;伯约累欲征伐,不恤军士;国将危矣!」乃作「雠国 论」一篇,寄与姜维。维拆封视之。论曰:   或问:古往能以弱胜强者,其术何如?曰:处大国无患者,恒多慢;处小国有忧者 ,恒思善。多慢则生乱,思善则生治,理之常也,故周文养民,以少取多;句践恤众, 以弱毙强。此其术也。   或曰:曩者楚强汉弱,约分鸿沟,张良以为民志既定,则难动也,率兵追羽,终毙 项氏;岂必由文王、句践之事乎!曰:商、周之际,王侯世尊,君臣之固,当此之时, 虽有汉祖,安能仗剑取天下乎?今秦罢侯置守之后,民疲秦役,天下土崩,于是豪杰并 争。今我与彼,皆传国易世矣,既非秦末鼎沸之时,实有六国并据之势。故可为文王, 难为汉祖。时可而后动,数合而后举;故汤、武之师,不再战而克,诚重民劳而度时审 也。如遂极武黩征,不幸遇难,虽有智者,不能谋之矣。」   姜维看毕,大怒曰:「此腐儒之论也!」掷之於地。遂提川兵来取中原。又问傅佥 曰:「以公度之,可出何地?」佥曰:「魏屯粮草,皆在长城;今可迳取骆谷。度沈岭 ,直到长城,先烧粮草,然后直取秦川,则中原指日可得矣。」维曰:「公之见与吾之 计暗合也。」即提兵迳取骆谷,度沈岭,望长城而来。  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,乃司马昭之族兄也。城内粮草甚多,人马却少。望听知 蜀兵到,急与王真、李鹏二将,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。次日蜀兵来到,望引二将出阵。 姜维出马,指望而言曰:「今司马昭迁主於军中,必有李★(榷自字木改为人字旁)、 郭汜之意也。吾今奉朝廷明命,前来问罪,汝当早降。若还愚迷,全家诛戳!」望大声 而答曰:「汝等无礼。数犯上国,如不早退,令汝片甲不归!」   言未毕,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,蜀阵中傅佥出迎。战不十合,佥卖个破绽,王真便 挺枪来刺。傅佥闪过,活捉真於马上,便回本阵。李鹏大怒,纵马轮刀来救。佥故意放 慢,等李鹏将近努力掷真於地,暗★(衣改手)制四楞铁★(左金右间)在手;鹏赶上 举刀待砍,傅佥偷身回顾,向李鹏面门只一★(左金右间),打得眼珠迸出,死於马下 。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。姜维驱兵大进。司马望弃寨入城,闭门不出。维下令曰:「军 士今夜且歇一宿,以养锐气。来日需要入城。」   次日平明,蜀兵争先大进,一拥至城下。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。城上草屋,一派烧 著,魏兵自乱。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,一齐放火,烈焰冲天。城已将陷,魏兵在城 内嚎啕痛哭,声闻四野。   正攻打之间,忽然背后喊声大震,维勒马回看,只见魏兵鼓噪摇旗,浩浩而来。维 遂令后队为前队,自立於门旗下候之。只见魏阵中一小将全装贯带,挺枪纵马而出,年 约二十余岁,面如傅粉,唇似抹朱,厉声大叫曰:「认得邓将军否!」维自思曰:「此 必是邓艾矣。」挺枪纵马而来。二人抖擞精神,战到三四十合,不分胜负。那小将军枪 法无半点放闲。维心中自思:「不用此计,安得胜乎?」便拨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。   那小将骤马追来,维挂住了钢枪,暗取雕弓羽箭射之。那小将眼乖,早已见了,弓 弦响处,把身望前一倒,放过羽箭。维回头看小将已到,挺枪来刺;维闪过,那枪从肋 旁边过,被维夹住,那小将弃枪,望本阵而走。维嗟叹曰:「可惜!可惜!」再拨马赶 来。追至阵门前,一将提刀而出曰:「姜维匹夫,勿赶吾儿!邓艾在此!」   维大惊,原来小将乃邓艾之子邓忠也。维暗暗称奇;欲战邓艾,又恐马乏,乃虚指 艾曰:「吾今日识汝父子也。且各收兵,来日决战。」艾见战场不利,亦勒马应曰:「 既如此,各自收兵。暗算者非丈夫也。」   于是两军皆退。邓艾据渭水下寨,姜维跨两山安营。艾见蜀兵地理,乃作书於司马 望曰:「我等切不可战,只宜固守。待关中兵至时,蜀兵粮草皆尽,三面攻之,无不胜 也。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。」一面差人於司马昭处求救。   却说姜维令人於艾寨中下战书,约来日大战,艾佯应之。次日五更,维令三军造饭 ,平明布阵等候。艾营中偃旗席鼓,却如无人之状。维至晚方回。次日又令人下战书, 责以失期之罪。艾以酒食相待,答曰:「微躯小疾,有误相持,明日会战。」次日,维 又引兵来,艾仍前不出。   如此五六番,傅俭谓维曰:「此必有谋也。宜防之。」维曰:此必捱关中到,三面 击我耳。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,使并力攻之。」忽探马报说「司马昭攻打寿春,杀 了诸葛诞,吴兵皆降。昭班师回洛阳,便欲领兵来救长城。」维大惊曰:「今番代魏, 又成画饼矣,不如且回。」正是:已叹四番难奏绩,又嗟五度未成功。未知如何退兵, 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三回:丁奉定计斩孙綝,姜维斗阵破邓艾   却说姜维恐救兵到,先将军器车仗一应军需,步兵先退,然后将马军断后。细作报 知邓艾。艾笑曰:「姜维知大将军到,故先退去。不必追之,追则中彼之计也。」乃令 人哨探,回报果然骆谷狭窄之处,堆积柴草,准被要烧追兵。众皆称艾曰:「将军真神 算也!」遂遣使赍表奏闻。于是司马昭大喜,又奏赏邓艾。   却说东吴大将军孙綝。听知全端,唐咨等降魏,勃然大怒,将各人家眷,尽皆斩之 。吴主孙亮,时年方十七,见綝杀戮太过,心甚不然。   一出西苑,因食生梅,令黄门取蜜,须臾取至,见蜜内有鼠粪数枚,召藏吏责之, 藏吏叩首曰:「臣封闭甚严,安有鼠粪?」亮曰:「黄门曾向尔求蜜食否?」藏吏曰: 「黄门於数日前曾求食蜜,臣实不敢与。」亮指黄门曰:「此必汝怒藏吏不与尔蜜,故 置粪於蜜中,以陷之也。」黄门不服。亮曰:「此事易知耳。若粪久在蜜中,则内外皆 湿;若新在蜜中,则外湿内燥。」命剖视之,果然内燥。黄门服罪。亮之聪明,大抵如 此。虽然聪明,却被孙綝把持,不能主张。綝之弟威远将军孙据入苍龙宿卫;武卫将军 孙恩,偏将军孙干,长水校尉孙闿,分屯诸营。   一日吴主孙亮闷坐,黄门伺郎全纪在侧,纪乃国舅也。亮因泣告曰:「孙綝专权妄 杀,欺朕太甚;今不图之,必为后患。」纪曰:「陛下但有用臣处,臣万死不辞。」亮 曰:「卿可只今点起禁兵,与将军刘丞各守城门,朕自出杀孙綝。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 知之。卿母乃綝之姐也。倘若泄漏,误朕匪轻。」纪曰:「乞陛下草诏与臣。临行事之 时,臣将诏示众,使綝手下人皆不敢妄动。」亮从之,即写密诏付纪。纪受诏归家,密 告其父全尚。尚知此事,乃告妻曰:「三日内杀孙綝矣。」妻曰:「杀之是也。」口虽 应之,却令人持书报知孙琳。琳大怒,当夜便唤弟兄四人,点起精兵,先围大内;一面 将全尚;刘丞并其家小俱拿下。   比及平明,吴主孙亮听得宫门外金鼓大震。内伺慌入奏曰:「孙綝领兵围了内苑。 」亮大怒,指全后骂曰:「汝父兄误我大事矣!」乃拔剑欲出。全后与伺中近臣,皆牵 其衣而哭,不放亮出。孙綝先将全尚、刘丞等杀讫,然后召文武於朝内,下令曰:「主 上荒淫久病,昏乱无道,不可以奉宗庙,今当废之。汝诸文武,敢有不从者,以谋叛论 !」众皆畏惧,应曰:「愿从将军之令。」   尚书桓懿大怒,从班部中挺然而出,指孙綝大骂曰:「今上乃聪明之主,汝何敢出 此乱言!吾宁死不从贼臣之命。」琳大怒,自拔剑斩之,即入内指吴王孙亮骂曰:「无 道昏君,本当诛戳,以谢天下!看先帝之面,废汝为会稽王,吾自选有德者立之!」叱 中书郎李崇夺其印绶,令邓程收之。亮大哭而去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乱贼诬伊尹,奸臣充霍光。可怜聪明主,不得莅朝堂。   孙綝遣宗正孙楷、中书郎董朝,往虎林迎请琅琊王孙休为君。休字子烈,乃孙权第 六子也;在虎林夜梦乘龙上天,回顾不见龙尾,失惊而觉。次日,孙楷、董朝至,拜请 回都。行至曲阿,有一老人,自称姓于,名休,叩头言曰:「事久必变,愿殿下速行。 」   休谢之。行至布塞亭,孙思将军驾来迎。休不敢乘辇,乃坐小车而入。百官拜谒道 傍,休慌忙下车答礼。孙綝出,令扶起,请入大殿,升御座即天子位。休再三谦让,方 受玉玺。文官武将朝贺已毕,大赦天下,改元永安元年;封孙綝为丞相、荆州牧;多官 各有封赏;又封兄之子孙皓为乌程侯。孙琳一门五侯,皆典禁兵,权倾人主。吴主孙休 ,恐其内变,阳示恩宠,内实防之。綝骄横愈甚。   冬十二月,綝奉牛酒入宫上寿,吴主孙休不受,琳怒,乃以牛酒诣左将军张布府中 共饮。酒酣,乃谓布曰:「吾初废会稽王时,人皆劝吾为君。吾为今上贤,故立之。今 我上寿而见拒,是将我等闲相待。吾早晚教你看!」布闻言,唯唯而已。   次日,布入宫密奏孙休。休大惧,日夜不安。数日内孙綝遣中书郎孟宗,拨与中营 所管精兵一万五千,出屯武昌;又尽将武库内军器与之。于是将军魏邈、武卫士施朔, 二人密奏孙休曰:「綝调兵在外,又搬尽武库内军器,早晚必为变矣。」   休大惊,急召张布计议。布奏曰:「老将丁奉,计略过人,能断大事,可与议之。 」休乃召奉入内,密告其事。奉奏曰:「陛下勿忧,臣有一计,为国除害。」休问何计 。奉曰:「来朝腊日,只推大会群臣,召綝赴席,臣自有调遣。」休大喜。奉令魏邈、 施朔为外事,张布为内应。   是夜狂风大作,飞沙走石,将老树连根拔起。天明风定,使者奉旨来请孙綝入宫赴 宴。孙綝方起床,平地如人推倒,心中不悦。使者十余人簇拥入内。家人止之曰:「一 夜狂风不息,今早又无故惊倒,恐非吉兆,不可赴宴。」綝曰:「吾弟兄共典禁兵,谁 敢近身?倘有变动,於府中放火为号。」嘱讫,升车入内。吴主孙休慌下御座迎之,请 綝高坐。酒行数巡,众惊曰:「宫外望有火起。」綝便欲起身。休止之曰:「丞相稳便 ,外兵自多,何必惧哉?」   言未毕,左将军张布拔剑在手,引武士三十余人,抢上殿来,口中厉声而言曰:「 有诏擒反贼孙綝!」綝急欲走时,早被武士擒下。綝叩头曰:「愿徙交州归田里。」休 叱曰:「尔何不徙滕胤、吕据、王淳耶?」命推下斩之。于是张布牵孙綝下殿东斩讫。 从者皆不敢动。布宣诏曰:「罪在孙綝一人,余皆不问。」众心乃安。   布请孙休升五凤楼。丁奉、魏邈、施朔等,擒孙綝兄弟至。休命尽斩於市。宗党死 者数百人,灭其三族,命军士掘开孙峻坟墓,戳其尸首。将被害诸葛恪、滕胤、吕据、 王淳等家,重建坟墓,以表其忠。其牵累流远者,皆赦还乡里。丁奉重加封赏。驰书报 入成都。后主刘禅遣使回贺,吴使薛★(祤字左示改玉字旁)答礼。   ★(祤字左示改玉字旁)自蜀中归,吴主孙休问蜀中近日作何举动。★(祤字左示 改玉字旁)奏曰:「近日中常侍黄皓用事,公卿多阿附之。入其朝,不闻直言;经其野 ,民有蔡色。所谓『燕雀处堂,不知大厦之将焚』者也。」休叹曰:「若诸葛武侯在时 ,何至如此乎!」于是又写国书,教人齍入成都,说司马昭不日篡魏,必将侵吴、蜀以 示威,彼此各宜准备。   姜维听得此信,忻然上表,再议出师伐魏。时蜀汉景耀元年冬,大将军姜维,以廖 化、张翼为先锋,王含、蒋斌为左军,蒋舒、傅佥为右军,胡济为合后。维与夏侯霸为 总中军,共起蜀兵二十万,拜辞后主,迳到汉中,与夏侯霸商议,当先攻取何地。霸曰 :「祁山乃用武之地,可以进兵,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。因他处不可出也。」   维从其言,遂令三军并望祁山进发,至谷口下寨。时邓艾正在祁山寨中,整点陇右 之兵。忽流星马到,报说蜀兵见下三寨於谷口。艾听知,遂登高看了,回寨生帐,大喜 曰:「不出吾之所料也」!原来邓艾先度了地脉,故留蜀兵下寨之地;地中至祁山寨直 至蜀寨,早挖了地道,待蜀兵至时,於中取事。   此时姜维至谷口分作三寨,地道正在左寨之中,乃王含、蒋斌下寨之处。邓艾唤子 邓忠,与师纂各引一万兵,为左右冲击;却唤副将郑伦,引五百掘子军,於当夜二更, 迳从地到直至左营,从帐后地下拥出。   却说王含、蒋斌因立寨未定,恐魏兵来劫寨,不散解甲而寝。忽闻中军大乱,急焯 兵器上的马时,寨外邓忠引兵杀到。内外夹攻,王、蒋二将,奋死抵敌不住,弃寨而走 。姜维在帐中听得左寨中大喊,料到有内应外合之兵,遂急上马,立於中军帐前,传令 曰:「如有妄动者斩,便有敌兵到营边,休要问他,只管以弓弩射之!」一面传示右营 ,亦不许妄动。果然魏兵十余次冲击,皆被射回。只冲杀到天明,魏兵不敢杀入。邓艾 收兵回寨,乃叹曰:「姜维深得孔明之法!兵在夜而不惊,将闻变而不乱:真将材也! 」   次日,王含、蒋斌收聚败兵,伏於大寨前请罪。维曰:「非汝等之罪,乃吾不明地 脉之故也。」又拨军马,命二将安营讫。却将伤死身尸,填於地道之中,以土掩之。令 人下战书单挪邓艾来日交锋。艾忻然应之。   次日,两军列於祁山之前。维按武侯八阵之法,依天、地、风、云、鸟、蛇、龙、 虎、之形,分布以定。邓艾出马,见维布成八卦,乃亦布之,左右前后,门户一般。维 持枪纵马大叫曰:「汝效吾排八阵,亦能变阵否?」艾笑曰:「汝道此阵只汝能布耶? 吾既会布阵,岂不知变阵!」艾便勒马入阵,令执法官把旗左右招刮,变成八八六十四 个门户;复出阵前曰:「吾变法若何?」维曰:「虽然不差,汝敢与吾入阵相围么?」 艾曰:「有何不敢!」   两军各依队伍而进。艾在中军调遣。两军冲突,阵法不曾错动。姜维到中间,把旗 一招,忽然变成「长蛇卷地阵」,将邓艾困在核心,四面喊声大震。艾不知其阵,心中 大惊。蜀兵渐渐逼进,艾引众将冲突不出。只听得蜀兵齐叫曰:「邓艾早降!」邓艾仰 天长叹曰:「我一时自逞其能,中姜维之计矣!」   忽然西北角一彪军杀入,艾见是魏兵,遂乘势杀出。救邓艾者,乃司马望也。比及 救出邓艾时,祁山九寨,皆被蜀兵所夺。艾引败兵,退於渭水南下寨。艾谓望曰:「公 何以知此阵法而救出我也?」望曰:「吾幼年游学於荆南,曾与崔州平、石广元为友, 讲论此阵。今日姜维所变者,乃『长蛇卷地阵』也。若他处击之,必不可破。吾见吾见 其头在西北,故从西北击之,自破矣。」艾谢曰:「我虽学得阵法,实不知变法。公既 之此法,来日以此法复夺祁山寨栅,如何?」望曰:「我之所学,恐瞒不过姜维。」艾 曰:「来日公在阵上与他斗阵法,我却引一军暗袭祁山之后。两下混战,可夺旧寨也。 」   于是命郑伦为先锋,艾自引军袭山后;一面令人下战书,搦姜维来日斗阵法。维批 回去讫,乃谓众将曰:「吾受武侯所传密书,此阵变法共三百六十五样,按周天之数。 今搦吾斗阵法,乃『班门弄斧』耳!但中间必有诈谋,公等知之乎?」廖化曰:「此必 赚我斗阵法,却引一军袭我后也。」维笑曰:「正合吾意。」即令张翼、廖化引一万兵 去山后埋伏。   次日,姜维尽收九寨之兵,分布於祁山之前。司马望引兵离了渭南,迳到祁山之前 ,出马与姜维答话。维曰:「汝请吾斗阵法,汝先布与我看。」望布成了八卦。维笑曰 :「此即吾所布八阵之法也,汝今盗袭,何足为奇!」望曰:「汝亦窃他人之法耳!」 维曰:「此阵凡有几变?」望笑曰:「吾既能布,岂不会变?此阵有九九八十一变。」 维笑曰:「汝试变来。」   望入阵变了数番,复出阵曰:「汝识吾变否?」维笑曰:「吾阵法按周天三百六十 五变,汝乃井底之蛙,安知玄奥乎!」望自知有此变法,实不曾学全,乃免强折辩曰: 「吾不信,汝试变来。」维曰:「汝叫邓艾出来,吾当布与他看。」望曰:「邓将军自 有良谋,不好阵法。」维大笑曰:「有何良谋!不过叫汝赚吾在此布阵,他却引兵袭吾 山后耳!」望大惊,恰预进兵混战,被维以鞭梢一指,两翼兵先出,杀的那魏兵弃甲抛 戈,各逃性命。   却说邓艾催督先锋郑伦来袭山后。伦方转过山角,忽然一声炮响,鼓角喧天,伏兵 杀出:为首大将,乃廖化也。二人未及答话,两马交处,被廖化一刀,斩郑伦於马下。 邓艾大惊,急勒兵退时,张翼引一军杀到。两下夹攻,魏兵大败。艾舍命突出,身被四 箭。奔於渭南寨时,司马望亦到。二人商议退兵之策。望曰:「近日蜀主刘蝉,宠幸中 贵黄皓,日夜以酒色为乐,可用反间计召回姜维,此围可解。」艾问众谋士曰:「谁可 入蜀交通黄皓?」言未毕,一人应声曰:「某愿往。」艾视之,乃襄阳党均也。艾大喜 ,即令党均斋金珠宝物,迳到成都连结黄皓,布散流言,说姜维怨望天子,不久投魏。 于是成都人人所说皆同。黄皓奏知后主,即遣人星夜宣姜维入朝。   却说姜维连日搦战,邓艾坚守不出。维心中甚疑。忽使命至,召维入朝。维不知何 事,只得班师回朝。邓艾、司马望知姜维中计,遂拔渭南之兵,随后掩杀。正是:乐毅 伐齐遭间阻,岳飞破敌被谗回。未知胜败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 第一一四回:曹髦驱车死南阙,姜维弃粮胜魏兵   却说姜维传令退兵。廖化曰:「『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』今虽有诏,未可动也 。」张翼曰:「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,皆有怨望;不如乘此得胜之时,收回人马,以 安民心,再作良图。」维曰:「善。」令各军依法而退。命廖化,张翼断后,以防魏兵 追袭。  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,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,人马徐徐而退。艾叹曰:「姜维深得 武侯之法也!」因此不敢追赶,勒军回祁山寨去了。   且说姜维至成都,入见后主,问召回之故。后主曰:「朕为卿在边庭,久不还师, 恐劳军士,故诏卿回朝,别无他意。」维曰:「臣已得祁山之寨,正欲收功,不期半途 而废。此必中邓艾反间之计矣。」后主默然不语。姜维又奏曰:「臣誓讨贼,以报国恩 。陛下休听小人之言,致生疑虑。」后主良久乃曰:「朕不疑卿;卿且回汉中,矣魏国 有变,再伐之可也。」姜维叹息出朝,自投汉中去讫。  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,报知此事。邓艾与司马望曰:「君臣不和,必有内变。」 就令党军入洛阳,报知司马昭。昭大喜,便有图蜀之心,乃问中护军贾充曰:「吾今伐 蜀,如何?」充曰:「未可伐也:天子方疑主公,若一但轻出,内难必作矣。旧年黄龙 两见於宁陵井中,群臣表贺,以为祥瑞;天子曰:「非祥瑞也:龙者君象,乃上不在天 ,下不在田,而在井中,是幽囚之兆也。」遂作潜龙师一首。师中之意,明明道著主公 。其诗曰:   「伤哉龙受困,不能跃深渊。上不飞天汉,下不见於田。蟠居於井底,鳅鳝舞其前 。藏牙伏爪甲,嗟我亦同然!」   司马昭闻知大怒,谓贾充曰:「此人欲效曹芳也!若不早图,彼必害我。」充曰: 「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。」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,司马昭带剑上殿,髦起迎之。群臣皆 奏曰:「大将军功德巍巍,合为晋公,加九锡。」髦低头不答。昭厉声曰:「吾父子兄 弟三人有大功於魏,今为晋公,得毋不宜耶?」髦乃应曰:「敢不从命?』昭曰:「潜 龙之诗,视吾等如鳅鳝,是何礼也?」髦不能答。昭冷笑下殿。众官凛然。髦归后宫, 召伺中王沉,尚书王经、散骑常伺王业,三人入内计议。髦泣曰:「司马昭将怀篡逆, 人所共知!朕不坐受废辱,卿等可助朕讨之!」王经奏曰:「不可:昔鲁昭公不忍季氏 ,败走失国;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久矣,内外公卿,不顾顺逆之理,阿附奸贼,非一人也 。且陛下宿位寡弱,无用命之人。陛下若不隐忍,祸莫大焉。且宜缓图,不可造次。」 髦曰:「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!朕意已决,便死何惧!」言讫,即入告太后。王沉、 王业谓王经曰:「事已急矣,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。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,以免一死 。」经大怒曰:「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,敢怀二心乎?」王沉,王业见经不从,迳自往 报司马昭去了。   少顷,魏主曹髦出内,令护卫焦伯,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童三百余人,鼓噪而出。 髦仗剑升辇,叱左右迳出南阙。王经伏於车前,大哭而谏曰:「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, 是驱羊而入虎口耳,空死无益。臣非惜命,实见事不可行也。」髦曰:「吾军已行,卿 无阻当。」遂望龙门而来。   只见贾充戎服乘马,左有成倅,右有成济,引数千铁甲禁兵,呐喊杀来。髦仗剑大 喝曰:「吾乃天子也!汝等突入宫庭,欲弑君耶?」禁兵见了曹髦,皆不敢动。贾充呼 成济曰:「司马公养你何用?-正为今日之事也。』济乃棹戟在手,回顾充曰:「当杀 耶?当搏耶?」充曰:「司马公有令,只要死的。』成济挺戟直奔车前。髦大喝曰:「 匹夫敢无礼乎!」言未讫,被成济一戟刺中髦前胸,撞出辇来;再一戟,刃从背上透出 ,死於辇旁。焦伯挺枪来迎,被成济一戟刺死。众皆逃走。王经随后敢来,大骂贾充曰 :「逆贼安敢弑君耶!」充大怒,叱左右缚定,报知司马昭。昭入内,见髦已死,乃佯 作大惊之状,以头辇车而哭,令人报知各大臣。时太傅司马孚入内,见髦尸首,枕其股 而哭曰:「弑陛下者,臣之罪也!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,停於偏殿之西。昭入殿中,召 群臣会议。群臣皆至,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。昭令泰之舅尚书荀顗召之。泰大哭曰: 「论者以泰比舅,今舅实不如泰也。」乃披麻带孝而入,哭拜於灵前。昭亦佯哭而问曰 :「今日之事,何法处之?」泰曰:「独斩贾充,少可以谢天下耳。」昭沉吟良久, 又问曰:「再思其次。」泰曰:「惟有进於此者,不知其次。」昭曰:「成济大逆不道 ,可剐之,灭其三族。」济大骂昭曰:「非我之罪,是贾充传汝之命!」昭令先割其舌 。济至死叫屈不绝。弟成倅亦斩於市,尽灭三族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司马当年命贾充,弑君南阙袍红。却将成济诛三族,只道军民尽耳聋。   昭又使人收王经全家下狱。王经正在廷尉厅下,忽见缚其母至。经叩头大哭曰:「 不孝子累及慈母矣!」母大笑曰:「人谁不死?正恐不死所耳。以此弃命,何恨之有? 」次曰,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。王经母子含笑受刑。满城士庶,无不垂泪。后人有诗曰 :   汉初夸伏剑,汉末见王经:真烈心无异,坚刚志更清。节如泰华重,命羽毛轻。母 子声名在,应同天地倾。   太傅司马孚请以王礼葬曹髦,昭许之。贾充等劝司马昭受魏禅,即天子位。昭曰: 「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故圣人称为至德。魏武帝不肯禅於汉,犹吾之不 肯禅於魏也。」贾充等言,已知司马昭留意於子司马炎矣,遂不复劝进。是年六月,司 马昭立常道乡公曹璜为帝,改元景元元年。璜改名曹奂,字景召—乃武帝曹操之孙,燕 王曹宇之子也。奂封昭为丞相晋公,赐钱十万、绢万疋。其文武多官,各有封赏。   早有细卒报入蜀中。姜维闻司马昭弑了曹髦,立了曹奂,喜曰:「吾今日伐魏,又 有名矣。」遂发书入吴,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;一面奏准后主,起兵十五万,车乘 数千辆,皆置板箱於上;令廖化、张翼为先锋。一化取子午谷,翼取骆谷,一维自取斜 谷,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。三路兵并起,杀奔祁山而来。   时邓艾在山寨中,训练人马,闻报蜀兵三路杀到,乃聚诸将计议。参军王瓘曰:「 吾有一计,不可明言。见写在此,谨呈将军台览。」艾接来展看毕,笑曰:「此计虽妙 ,只怕瞒不过姜维。」瓘曰:「某愿舍命前去。」艾曰:「公志若坚,必能成功。」   遂拨五千兵与瓘。瓘连夜从斜谷迎来,正撞蜀兵前队哨马。瓘叫曰:「我魏国降兵 ,可报於主帅。」   哨军报知姜维,维令拦住余兵,只叫为首的将来见。瓘拜伏於地曰:「某乃不王经 之侄王瓘也。近见司马昭弑君,将叔父一门皆戮,某痛恨入骨。今幸将军兴师问罪,故 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。愿从调遣,剿除奸党,以报叔父之恨。」   维大喜,谓瓘曰:「汝既诚心来降,吾不诚心相待;吾军中所患者,不过粮耳。今 有粮草,现在川口。汝可运赴祁山。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。」瓘心中大喜,以为中计, 忻然领诺。姜维曰:「汝去运粮,不必用五千人,但引三千人去,留下二千人引路,以 打祁山。」瓘恐维疑惑,乃引三千兵去了。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。忽报夏侯霸 到。霸曰:「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?吾在魏,虽不知备细,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: 其中多诈,请将军察之。」维大笑曰:「我已知王瓘之诈,故分其兵势,将计就计而行 。」霸曰:「公试言之。」维曰:「司马昭奸雄比於曹操,既杀王经,灭其三族,安肯 存亲侄於关外领兵?知其诈也。仲权之见与我暗合。」   于是姜维不出斜谷,却令人於路暗伏,以防王瓘奸细。不旬日,果然伏兵捉得王瓘 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。维问了情节,搜出私书,书中约於八月二十日,从小路运粮送归 大寨,却教邓艾遣兵於坛山谷中接应。维将下书人杀了,却将书中之意,改作八月十五 日,约邓艾自率大兵於坛山谷中接应。一面令人扮作魏军往魏营下书;一面令人将现有 粮草数百辆卸了粮米,装载干柴茅草引火之物,用青布罩了,令傅捡(去左边手部)引 二千原降魏兵,执打著运粮旗号。维却与夏侯霸各引一军,去山谷中埋伏。令蒋舒出斜 谷,廖化,张翼俱各进兵,来取祁山。  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,大喜,急写回书,令来人回报。至八月十五日,邓艾引五 万精兵迳往坛山谷中来,远远使人凭高眺望,只见无数粮车,接连不斸,从山凹中而行 。艾勒马望之,果然皆是魏兵。左右曰:「天已昏暮,可速接应王瓘出谷口。」艾曰: 「前面山势掩映,倘有伏兵,急难退步;只可在此等候。」正言间,忽两骑马骤至,报 曰:「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,背后人马赶来,望早救应。」艾大惊,急催兵前进。时值 初更,月明如昼。只听得山后呐喊,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。迳奔过山后时,忽树林一彪 军撞出,为首蜀将傅佥,纵马大叫曰:「邓艾匹夫!已中吾主将之计!何不早早下马死 !」   艾大惊,勒回马便走。车上火尽著—那火便是号火。两山下蜀兵尽出,杀得魏兵七 斸八续,但闻山下山上只叫:「拏住邓艾的,赏千金,封万户侯!」吓得邓艾弃甲丢盔 ,撇了坐下马杂在步之中,爬山越岭而逃。姜维、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迳来捉擒,不想 邓艾步行走脱,维领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。   却说王瓘密约邓艾,先期将粮草车仗,整备停当,专候举事。忽有心腹人报:「事 己泄漏,邓将军大败,不知性命如何。」瓘大惊,令人哨探,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,背 后又有尘土大起,钿下无路。瓘叱左右令放火,尽烧粮草车辆。一霎时,火光突起,烈 火烧空。瓘大叫曰:「事已急矣!汝宜死战!」乃提兵望西杀出。背后姜维三路追赶。 维只道王瓘舍撞回魏国,不想反杀入汉中而去。瓘因兵少,只恐追兵赶上,遂将栈道并 各关隘尽皆烧毁。姜维恐汉中有失,遂不追邓艾,提兵连夜抄小路来追杀王瓘。瓘被四 面蜀兵攻击,投黑龙江而死。余兵尽被姜维坑之。   维虽然胜了邓艾,却折了许多粮草,又毁了栈道,乃引兵还汉中。邓艾引部下败兵 ,逃回祁山寨内,上表请罪,自贬其职。司马昭见艾数有大功,不忍贬之,复加厚赐。 艾将原赐财物,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。昭恐蜀兵又出,遂添兵五万,与艾守御。姜维连 夜修了栈道,又议出师。正是:连修栈道兵连出,不伐中原死不休。   未知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五回:诏班师后主信才,托屯田姜维避祸   却说蜀汉景耀五年,冬十月,大将军姜维,差人连夜修了栈道,整顿军粮兵器;又 於汉中水路调拨船只。俱己完备,上表奏后主曰:「臣累出战,虽未成大功,己挫动魏 人心胆;今养兵日久,不战则懒,懒则致病。况今军思效死,将思用命。臣如不胜,当 受死罪。」后主览表,犹豫未决。谯周出班奏曰:「臣夜观天文,见西蜀分野,将星暗 而不明。今大将军又欲出师,此行甚是不利。陛下可降诏止之。」后主曰:「且看此行 若何。果然有失,却当阻之。」谯周再三谏劝不从,乃归家叹息不已,遂推病不出。   却说姜维临兴兵,乃问廖化曰:「吾今出师,誓欲拻复中原,当先取何处?」化曰 :「连年征伐,军民不宁;兼魏有邓艾,足智多谋,非等闲之辈:将军强欲行难为之事 ,此化所以不敢专也。」维勃然大怒曰:「昔丞相六出祁山,亦为国也。吾今八次伐魏 ,岂为一已之私哉?今当先取洮阳。如有逆吾者必斩!」遂留廖化守汉中,自同诸将提 兵三十万,迳取洮阳而来。   早有川口人报入祁山寨中。时邓艾正与司马望谈兵,闻知此信,遂令人哨探,回报 蜀兵尽从洮阳而出。司马望曰:「姜维多计。莫非虚取洮阳而实来取祁山乎?」邓艾曰 :「今姜维实出洮阳也。」望曰:「公何以知之?」艾曰:「向者姜维累出吾有粮之地 ,今洮阳无粮,维必料吾只守祁山,不守洮阳,故迳取洮阳:如得此城,屯粮积草,结 连羌人,以图久计耳。」   望曰:「若此,如之奈何?」艾曰:「可尽撤此处之兵,分为两路去救洮阳。离洮 阳二十五里,有侯河小城,乃洮阳咽喉之地。公引一军伏於洮阳,偃旗息鼓,大开四门 ,如此如此而行。我却引一军伏侯河,必获大胜也。」筹画已定,各各依计而行。只留 偏将师纂守祁山寨。   却说姜维令夏侯霸为前部,先引一军迳取洮阳。霸提兵前进,将近洮阳,望见城上 并无一杆旌旗,四门大开。霸心下疑惑,未敢入城,回顾诸将曰:「莫非诈乎?」诸将 曰:「眼见得是空城,只有些小百姓,听知大将军兵到,尽弃城而去了。」   霸未信,自纵马於城南视之,只见后老小无数,皆望西北而逃。霸大喜曰:「果空 城也。」遂当先杀入,余众随后而进。方到瓮城边,忽然一声炮响,城上鼓角齐鸣,旄 旗遍竖,拽起吊桥。霸大惊曰:「误中计矣!」慌欲退时,城上矢石如雨。可怜夏侯霸 同五百军,皆死於城下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大胆姜维妙算长,谁知邓艾暗提防。可怜投汉夏侯霸,顷刻城边箭下亡。   司马望从城内杀出,蜀兵大败而逃。随后姜维引接应兵到,杀退司马望,就傍城下 寨。维闻夏侯霸射死,嗟伤不已。是夜二更,邓艾自侯河城内,暗引一军潜地杀入蜀寨 。蜀兵大乱,姜维禁止不住。城上鼓角喧天,司马望引兵杀出。两下夹攻,蜀兵大败。 维左衡右突,死战得脱,退二十余里下寨。   蜀兵两番败走之后,心中摇动。维与诸将曰:「胜败乃兵家之常。今虽损兵折将, 不足为忧。成败之事,在此一举。汝等始终勿改,如有言退者立斩。」张翼进言曰:「 魏兵皆在此处,祁山必然空虚。将军整兵与邓艾交锋,攻打洮阳、侯河;某引一军取祁 山。取了祁山九寨,便驱兵向长安:此为上计。」   维从之,即令张翼引后军迳取祁山。维自引兵到侯河搦邓艾交战,艾引军出迎。两 军对圆,二人交锋数十余合,不分胜负,各收兵回寨。次日,姜维又引兵挑战,邓艾按 兵不出。姜维令军辱骂,邓艾寻思曰:「蜀人被吾大杀一阵,全然不退,连日反来搦战 :必分兵去袭祁山寨也。守寨将师纂,兵少智寡,必然败矣。吾当亲往救之。」乃唤子 邓忠分付曰:「汝用心守把此处,任他搦战。却勿轻出。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应。」   是夜二更,姜维正在寨中设计,忽听得寨外喊声震地,鼓角喧天:人报邓艾引三千 精兵夜战,诸将欲出。维止之曰:「勿得妄动。」原来邓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, 乘势去救祁山。邓忠自入城去了。姜维唤诸将曰:「邓艾虚作夜战之势,必然去救祁山 寨矣。」乃唤傅佥分付曰:「汝守此寨,勿轻与敌。」嘱毕,维自引三千兵来助张翼。   却说张翼正到祁山攻打,守寨将师纂,兵少支持不住。看看待破,忽然邓艾兵至, 冲杀了一阵,蜀兵大败,把张翼隔在山后,绝了归路。   正慌急之间,忽然听的喊声大震,鼓角喧天,只见魏兵纷纷倒退。左右报曰:「大 将军姜伯约杀到。」翼乘势驱兵相应。两下夹攻,邓艾折了一阵,急退上祁山寨不出。 姜维令兵四面攻围。   话分两头:却说后主在成都,听信宦官黄皓之言,又溺於酒色,不理朝政。时有大 臣刘琰妻胡氏,极有颜色;因入宫朝见皇后,后留在宫中,一月方出。琰疑其妻与后主 私通,乃唤帐下军士五百人,列於前,将妻绑缚,令每军以履挞其面数十,几死复苏。 后主闻之大怒,令有司议刘琰罪。有司议得:卒非挞妻之人,面非受刑之地:合当弃市 。遂斩刘琰。自此命妇不许入朝。然一时官僚以后主荒淫,多有疑怨者。于是贤人渐退 ,小人日进。   时右将军阎宇,身无寸功;只因阿附黄皓,遂得重爵;闻姜维统兵在祁山,乃说皓 奏后主曰:「姜维屡战无功,可命阎宇代之。」后主从其言,遣使齐诏,召回姜维。维 正在祁山攻打寨栅,忽一日三道诏至,宣维班师。维只得遵命,先令洮阳兵退,次后与 张翼徐徐而退。邓艾在寨中,只听得一夜鼓角喧天,不知何意。至平明,人报蜀兵尽退 ,止留空寨。艾疑有计,不敢追袭。   姜维迳到汉中,歇住人马,自与使命入成都见后主。后主一连十日不朝。维心中疑 惑。是日至东华门,遇见秘书郎却正。维问曰:「天子召维班师,公知其故否?」正笑 曰:「大将军何尚不知:黄皓欲使阎宇立攻,奏闻朝廷,发诏取回将军;今闻邓艾善能 用兵,因此寝其事矣。」维大怒曰:「我必杀此宦竖!」郤正止之曰:「大将军继武侯 之事,任大职重,岂可造次?倘若天子不容,反为不美矣。」维谢曰:「先生之言是也 。」   次日,后主与黄皓在后园宴饮,维引数人径入。早有人报知黄皓,皓急避於湖山之 侧。维至亭下,拜了后主,泣奏曰:「臣困邓艾於祁山,陛下连降三诏,召臣回朝,未 审圣意为何?」后主默然不语。维又奏曰:「黄皓奸巧专权,乃灵帝时十常侍也。陛下 近则鉴于张让,远则鉴于赵高。早杀此人,朝廷自然清平,中原方可恢复。」后主笑曰 :「黄皓乃趋走小臣,纵然专权,亦无能为。昔者董允每切齿恨皓,朕甚怪之。卿何必 介意?」维叩头奏曰:「陛下今日不杀黄皓,祸不远也。」后主曰:「『爱之欲其生, 恶之欲其死。』卿何不容一宦官耶?」令近侍於湖山之侧,唤出黄皓至亭下,命拜姜维 伏罪。皓哭拜维曰:「某早晚趋侍圣上而已,并不干与国政。将军休听外人之言,欲杀 某也。某命系於将军,惟将军怜之。」言罗,叩头流涕。   维忿忿而出,即往欲正,备将此事告之。正曰:「将军祸不远矣。将军若危,国家 随灭。」维曰:「先生幸教我以保国安身之策。」正曰:「陇西有一去处,名日沓中: 此地极其肥壮。将军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,奏知天子,前去沓中屯田?一者:得麦熟以 助军实;二者,可以尽图陇右诸郡;三者,魏人不敢正视汉中;四者,将军在外掌握兵 权,人不能图,可以避祸:此乃保国安身之策也,宜早行之。」维大喜,谢曰:「先生 金玉之言也。」   次日,姜维表奏后主,求沓中屯田,效武侯之事。后主从之。维遂还汉中,聚诸将 曰:「某累出师,因粮不足,未能成功。今吾提兵八万,往沓中种麦屯田,徐图进取。 吾等久战劳苦,今日敛兵聚谷,退守汉中;魏兵千里运粮,经涉山岭,自然疲乏;疲乏 必退:那时乘虚追袭,无不胜矣。」遂令胡济守汉寿城.王含守乐城,蒋斌守汉城,蒋 舒、傅佥同守关隘。分拨已毕,维自引兵八万,来沓中种麦,以为久计。   却说邓艾闻姜维在沓中屯田,於路下四十余营,连络不绝,如长蛇之势。艾遂令细 作相了地形,画成图本,具表申奏。晋公司马昭见之,大怒曰:「姜维屡犯中原,不能 剿除,是吾心腹之患也。」贾充曰:「姜维深得孔明传授,急难退之。须得一智勇之将 ,往刺杀之,可免动兵之劳。」从事中郎荀勖曰:「不然:今蜀主刘禅溺於酒色,信用 黄皓,大臣皆有避祸之心。姜维在沓中屯田,正避祸之计也。若令大将伐之,无有不胜 ,何必用刺客乎?」   昭大笑曰:「此言最善。吾欲伐蜀,谁可为将?」荀勖曰:「邓艾乃世之良材,更 得钟会为副将,大事成矣。」昭大喜曰:「此言正合吾意。」乃召钟会入而问曰:「吾 欲令汝为大将,去伐东吴,可乎?」会曰:「主公之意,本不欲伐吴,实欲伐蜀也。」 昭大笑曰:「子诚识吾心也。但卿往伐蜀,当用何策?」会曰:「某料主公欲伐蜀,已 画图本在此。」昭展开视之,图中细载一路安营下寨屯粮积草之处,从何而进,从何而 退,一一皆有法度。昭看了,大喜曰:「真良将也!卿与邓艾合兵取蜀,何如?」会曰 :「蜀川道广,非一路可进;当使邓艾分兵各进,可也。」昭遂拜钟会为镇西将军,假 节钺,都督关中人马,调遣青、徐、兖、豫、荆、扬等处;一面差人持节令邓艾为征西 将军,都督关外陇上,使约期伐蜀。   次日,司马昭於朝外计议此事,前将军邓敦曰:「姜维屡犯中原,我兵折伤甚多; 只今守御,尚自未保,奈何深入山川危险之地,自取祸乱耶?」昭怒曰:「吾欲兴仁义 之师,伐无道之主,汝安敢逆吾意?」叱武士推出斩之。须臾,呈邓敦首级於阶下。众 皆失色。昭曰:「吾自征东以来,息歇六年,治兵缮甲,皆已完备,欲伐吴、蜀久矣。 今先定西蜀,乘顺流之势,水陆并进,并吞东吴:此灭虢取虞之道也。吾料西蜀将士, 守成都者八九万,守边境者不过四五万,姜维屯田者不过六七万。今吾已令邓艾引关外 陇右之兵十余万,绊住姜维於沓中,使不得东顾;遣钟会引关中精兵二三十万,直抵骆 谷:三路以袭汉中。蜀主刘禅昏暗,边城外破,士女内震,其亡可必矣。」众皆拜服。   却说钟会受了镇西将军之印,起兵伐蜀。会恐机谋或泄,却以伐吴为名,令青、兖 、豫、荆、扬等五处各造大船;又遣唐咨於登、莱等州傍海之处,拘集海船。司马昭不 知其意,遂召钟会问之曰;「子从旱路收川,何用造船耶?」会曰:「蜀若闻我兵大进 ,必求救於东吴也:故先布声势,作伐吴之状,吴必不敢妄动。一年之内,蜀已破,船 已成,而伐吴,岂不顺乎?」昭大喜,选日出师。时魏景元四年,秋七月初三日,钟会 出师。司马昭送之於城外十里方回。西曹掾邵悌密谓司马昭曰:「今主公遣钟会领十万 兵伐蜀,愚料会志大心高,不可使独掌大权。」昭笑曰:「吾岂不知之?」悌曰:「主 公既知,何不使人同领其职?」昭言无数语,使邵悌疑心顿释。正是:方当士马驱驰日 ,早识将军跋扈心。未知其言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六回:钟会分兵汉中道,武侯显圣定军山   却说司马昭谓西曹掾邵悌曰:「朝臣皆言蜀未可伐,是其心怯:若使强战,必败之 道也。今钟会独建伐蜀之策,是其心不怯:心不怯,则破蜀必矣;蜀既破,则蜀人心胆 已裂。『败军之将,不可以言勇;亡国之大夫,不可以图存。』会即有异志,蜀人安能 助之乎?至若魏人得胜思归,必不从会而反,更不足虑耳。此言乃吾与汝知之,切不可 泄漏。」邵悌拜服。   却说钟会下寨已毕,升帐大集诸将听令。时有监军卫瓘,护军胡烈;大将田续,庞 会,田章,爰(左青右为「影」的右边),丘建,夏侯咸,王贾,皇甫闿,句安,等八 十余员。会曰:「必须一大将为先锋,逢山开路,遇水叠桥。谁敢当之?」一人应声曰 :「某愿往。」   会视之,乃虎将许褚之子许仪也。众皆曰:「非此人不可为先锋。」会唤许仪曰: 「汝乃虎体猿臂之将,父子有名:今众将亦皆保汝,汝可挂先锋印,领五千马军,一千 步军,径取汉中。分兵三路:汝领中路,出斜谷:左军出骆谷;右军出子午谷。此皆崎 岖山险之地,当令军填平道路,修理桥梁,凿山破石,勿使阻碍;如违必按军法。」许 仪受命,领兵而进。钟会随后提十万余众,星夜起程。   却说邓艾在陇西,既受伐蜀之诏,一面令司马望往遏羌人。又遣雍州刺史诸葛绪, 天水太守王颀,陇西太守牵弘,金城太守杨欣,各调本部兵前来听令。比及军马云集, 邓艾夜作一梦,梦见登高山,望汉中,忽於脚下迸出一泉,水势上涌;须臾惊觉,浑身 汗流,遂坐而待旦,乃召护卫邵缓问之。缓素明周易。艾备言其梦。缓答曰:「易云: 『山上有水曰蹇。蹇卦者,利西南不利东北。』孔子云:『蹇利西南。往有功也;不利 东北,其道穷也。』将军此行必然克蜀。但可惜蹇滞不能还。」   艾闻言,愀然不乐。忽钟会檄文至,约艾起兵,於汉中取齐。艾遂遣雍州刺史诸葛 绪,引兵一万五千,先断姜维归路;次遣天水太守王颀,引兵一万五千,从左攻沓中; 陇西太守牵弘,引一万五千人,从右攻沓中:又遣金城太守杨欣,引一万五千人,於甘 松邀姜维之后。艾自引兵三万,往来接应。   却说钟会出师之时,有百官送出城外,旌旗蔽日,铠甲凝霜;人强马壮;威风凛凛 ,人皆称羡;惟有相国参军刘实,微笑不语。太尉王祥,见实冷笑,就马上握其手而问 曰:「钟,邓二人,此去可平蜀乎?」实曰:「破蜀必矣:但恐皆不得还都耳。」王祥 问其故,刘实但笑而不答。祥遂不复问。   却说魏兵既发,早有细作入沓中报知姜维。维即具表申奏后主,请降诏,遣左车骑 将军张翼领兵守护阳平关,右车骑将军廖化领兵守阴平桥:「这二处最为要紧。若失二 处,汉中不保矣。一面当遣使入吴求救。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敌。」   时后主改景耀五年,为炎兴元年,日与宦官黄皓在宫中游乐。忽接姜维之表,即召 黄皓问曰:「今魏国遣钟会,邓艾大起人马,分道而来,如之奈何?」皓奏曰:「此乃 姜维欲立功名故上此表。陆下宽心,勿生疑虑。臣闻城中有一师婆,供奉一神,能知吉 凶,可召来问之。」后主从其言,於后殿陈设香花纸烛享祭礼物,令黄皓用小车请人 宫中,坐於龙床之上。后主焚香祝毕。师婆忽然披发跣足,就殿上跳跃数十遍,盘旋於 案上。皓日:「此神人降矣。升下可退左右亲祷之。」   后主尽退侍臣,再拜祝之。师婆大叫曰;「吾乃西川土神也。升下欣乐太平,何为 求问他事?数年之后,魏国疆土亦归升下矣。陛下切勿忧虑。」言讫,昏倒於地,半晌 方苏。后主大喜,重加赏赐。自此深信师婆之说,遂不听姜维之言,每日只在宫中饮宴 欢乐。姜维履申告急表文,皆被黄皓隐匿,因此误了大事。却说钟会大军,迆逦望汉中 进发。前军先锋许仪,要立头功,先领兵至南郑关。仪谓部将曰:「过此关即汉中矣。 关上不多人马,我等便可奋力抢关。」众将领命,一齐并力向前。原来守关蜀将卢逊, 早知魏兵将到,先於关前木桥左右,伏下军士,装起武侯所遗十矢连弩:比及许仪兵来 抢关时,一声梆子响处,矢石如雨。仪急退时。早射倒数十骑。魏兵大败。   仪回报钟会。会自提帐下甲士百余骑来看,果然箭弩一齐射下。会拨马便回,关上 卢逊引五百军杀下来。会拍马过桥,桥上土塌,陷住马蹄,险些儿掀下马来。马挣不起 ,会弃马步行:跑下桥时,卢逊赶上,一枪刺来,却被魏军中荀恺回身一箭,射卢逊落 马。钟会麾众乘势抢关,关上军士因有蜀兵在关前,不敢放箭。被钟会杀散,夺了山关 ,即以荀恺为护军,以全副鞍马铠甲赐之。   会唤许仪至帐下,责之曰:「汝为先锋,理合逢山开路,遇水叠桥,专一修理桥梁 道路,以便行军。吾方才到桥上,陷住马蹄,几乎堕桥:若非荀恺,吾已被杀矣!汝既 违军令,当按军法!」叱左右推出斩之。诸将告曰:「其父许褚有功於朝廷,望都督恕 之。」会怒曰:「军法不明,何以令众?」遂令斩首示众。众将无不骇然。   时蜀将王含守乐城,蒋斌守汉城,见魏兵势大,不敢出战,只闭门自守。钟会下令 曰:「兵贵神速,不可少停。」乃令前军李辅围乐城,护军荀恺围汉城,自引大军取阳 平关。守关蜀将傅佥与副将蒋舒商议战守之策:舒曰:「魏兵甚众,势不可当;不如坚 守为上。」佥曰:「不然。魏兵远来,必然疲乏,虽多不足惧。我等若不下关战时,汉 ,乐二城休矣。」蒋舒默然不答。   忽报魏兵大队已至关前,蒋,傅二人至关上视之。钟会扬鞭大叫:「吾今统十万之 众到此,如早早出降,各依品级升用;如执迷不降,打破关隘,玉石俱焚!」傅佥大怒 ,令蒋舒把关,自引三千兵杀下关来。钟会便走,魏兵尽退。佥乘势追之,魏兵复合。 佥欲退入关时,关上已竖起魏家旗号。只见蒋舒叫曰:「吾已降了魏也!」   佥大怒,厉声骂曰:「忘恩背义之贼,有何面目见天子乎!」拨回马复与魏兵接战 。魏兵四面合来,将傅佥围在垓心。佥左冲右突,往来死战,不能得脱;所领蜀兵,十 伤八九。佥乃仰天叹曰:「吾生为蜀臣,死亦当为蜀鬼!」乃复拍马冲杀,身被数枪, 血盈袍铠,坐下马倒,佥自刎而死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一日抒忠愤,千秋仰义名。宁为傅佥死,不作蒋舒生。   钟会得了阳平关,关内所积粮草军器极多,大喜,遂犒三军。是夜魏兵宿於阳平城 中,忽闻西南上喊声大震。钟会慌忙出帐视之,绝无动静。魏军一夜不敢睡。次夜二更 ,西南上喊声又起。钟会惊疑,向晓,使人探之。回报曰:「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,」 会惊疑不定,乃自引数百骑,俱全装贯带,望西南巡哨。前至一山,只见杀气四面突起 ,愁云布合,雾锁山头。会勒住马,间乡导官曰:「此何山也?」答曰:「此乃定军山 ,昔日夏侯渊殁於此处。」会闻之,怅然不乐,遂勒马而回。转过山坡,忽然狂风大 作,背后数千骑突出,随风杀来。会大惊,引众纵马而走。诸将坠马者,不计其数。及 奔到阳平关时,不曾折一人一骑,只跌损面目,失了头盔。皆言曰:「但见阴云中人马 杀来,比及近身,却不伤人,只是一阵旋风而已。」会问降将蒋舒曰:「定军山有神庙 乎?」舒曰:「并无神庙,惟有诸葛武侯之墓。」会惊曰:「此必武侯显圣也。吾当亲 往祭之。」   次日,钟会备祭礼,宰太牢,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。祭毕,狂风顿息,愁云四散 。忽然清风习习,细雨纷纷。一阵过后,天色晴朗。魏兵大喜,皆拜谢回营。是夜钟会 在帐中伏几而寝,忽然一阵清风过处,只见一人纶巾羽扇,身衣鹤氅,素履皂,面如冠 玉,唇若涂朱,眉清目朗,身长八尺,飘飘然有神仙之概。其人步入帐中。会起身迎之 曰:「公何人也?」其人曰:「今早重承见顾,吾有片言相告。虽汉祚已衰,天命难违 ,然两川生灵,横罹兵革,诚可怜悯。汝入境之后,万勿妄杀生灵。」   言讫,拂袖而去。会欲挽留之,忽然惊醒,乃是一梦。会知是武侯之灵,不胜惊异 。于是传令前军,立一白旗,上书「保国安民」四字;所到之处,如妄杀一人者偿命。 于是汉中人民,尽皆出城拜迎。会一一抚慰,秋毫无犯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数万阴兵遶定军,致令钟会拜灵神。生能决策扶刘氏,死尚遗言保蜀民。   却说姜维在沓中,听知魏兵大至,传檄廖化,张翼,董厥提兵接应;一面自分兵列 将以待之。忽报魏兵至。维引兵出迎。魏阵中为首大将乃天水太守王颀也。颀出马大呼 曰:「吾今大兵百万,上将千员,分二十路而进,已到成都。汝不思早降,犹欲抗拒, 何不知天命耶!」   维大怒,挺枪纵马,直取王颀。战不三合。颀大败而走。姜维驱兵追杀,至二十里 ,只听得金鼓齐鸣,一枝兵摆开,旗上大书「陇西太守牵弘」字样。维笑曰:「此等鼠 辈,非吾敌手!」遂催兵追之。又赶到十里,却遇邓艾领兵杀到。两军混战。维抖擞精 神,与艾战有十余合,不分胜负,后面锣鼓又鸣。维急退时,后军报说:「甘松诸寨, 尽被金城太守杨欣烧毁了。」   维大惊,急令副将虚立旗号,与邓艾相拒,维自撤后军,星夜来救甘松,正遇杨欣 。欣不敢交战,望山路而走。维随后赶来。将至山岩下,岩上木石如雨,维不能前进。 比及回到半路,蜀兵已被邓艾杀败,魏兵大队而来,将姜维围住。维引众骑杀出重围, 奔入大寨,坚守以待救兵。忽然流星马到,报说:「钟会打破阳平关,守将蒋舒归降, 傅佥战死,汉中已属魏矣。乐城守将王含,汉城守将蒋斌,知汉中已矢,亦开门而降。 胡济抵敌不住,逃回成都求援去了。」   维大惊,即传令拔寨。是夜兵至疆川口,前面一军摆开,为首魏将,乃是金城太守 杨欣。维大怒,纵马交锋:只一合,杨欣败走,维拈弓射之;连射三箭皆不中。维转怒 ,自折其弓,挺枪赶来,战马前失;姜维跌在地上,杨欣拍回马来杀姜维。维跃起身, 一枪刺去,正中杨欣马脑。背后魏兵骤至,救欣去了。   维骑上战马欲待追时,忽报后面邓艾兵到。维首尾不能相顾,遂收兵要夺汉中。哨 马报说:「雍州刺史诸葛绪已断了归路。」维据山险下寨。魏兵屯於阴平桥头。维进退 无路,长叹曰:「天丧我也!」副将宁随曰:「魏兵虽断阴平桥,雍州必然兵少,将军 若从孔函谷,迳取雍州,诸葛绪必撤阴平之兵救雍州,将军却引兵奔剑阁守之,则汉中 可复矣。」   维从之,即发兵入孔函谷,诈取雍州。细作报知诸葛绪。绪大惊曰:「雍州是吾合 兵之地,倘若疏矢,朝廷必然问罪。」急撤大兵从南路去救雍州,只留一枝兵守桥头。   姜维入北道,约行三十里,料知魏兵起行,乃勒回兵,后队作前队,迳到桥头,果 然魏兵大队已去,只有些小兵把守:被维一阵杀散。尽烧其寨栅。诸葛绪听知桥头火起 ,复引兵回。姜维兵已过半日了,因此不敢追赶。   却说姜维引兵过了桥头,正行之间,前面一军来到,乃左将军张翼,右将军廖化也 。维问之。翼曰:「黄皓听信师巫之言,不肯发兵。翼闻汉中已危,自起兵来,时阳平 关已被钟会所取。今闻将军受困,特来接应。」遂合兵一处。化曰:「今四面受敌,粮 道不通,不如退守剑阁,再作良图。」   维疑虑未决。忽报钟会,邓艾分兵十余路杀来。维欲与翼,化分兵迎之。化曰:「 白水地狭路多,非争战之所,不如且退,去救剑阁可也。若剑阁一失,是绝路矣。」维 从之,遂引兵来投剑阁。将近关前,忽报鼓角齐鸣,喊声大起,旌旗遍竖,一枝军把住 关口。正是:汉中险峻已无有。剑阁风波又忽生。未知何处之兵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七回:邓士载偷渡阴平,诸葛瞻战死绵竹   却说辅国将军董厥,闻魏兵十余路入境,乃引二万兵守住剑阁;当日见尘头大起, 疑是魏兵,急引军把住关口。董厥自临军前视之,乃姜维、廖化、张翼也。厥大喜,接 入关上,礼毕,哭诉后主黄皓之事。维曰:「公勿忧虑;若有维在,必不容魏来吞蜀也 。且守剑阁,徐图退敌之计。」厥曰:「此关虽然可守,争奈成都无人;倘为敌人所袭 ,大势瓦解矣。」维曰:「成都山险地峻,非可易取,不必忧也。」   正言间,忽报诸葛绪领兵杀至关下,维大怒,急引五千兵杀下关来,直撞入魏阵中 ,左冲右突,杀得诸葛绪大败而走,退数十里下寨。魏军死者无数。蜀兵抢了许多马匹 器械。维收兵回关。  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五里下寨,诸葛绪自来伏罪。会怒曰:「吾令汝把守阴平桥头 ,以断姜维归路,如何失了;今又不得吾令,擅自进兵,以致此败!」绪曰:「维诡计 多端,诈取雍州,绪恐雍州有失,引兵去救;维乘机走脱,绪因赶至关下,不想又为所 败。」会大怒,叱令斩之。监军卫瓘曰:「绪虽有罪,乃邓征西所督之人,不该将军杀 之,恐伤和气。」会曰:「吾奉天子明诏,晋公钧命,特来伐蜀,便是邓艾有罪,亦当 斩之。」众皆力劝。会乃将诸葛绪用槛车载赴洛阳,任晋公发落;随将绪所领之兵,收 在部下调遣。   有人报知邓艾,艾大怒曰:「吾与汝官品一般,吾久镇边疆,於国多劳,汝安敢妄 自尊大耶!」子邓忠劝曰:「『小不忍则乱大谋。』父亲若与他不睦,必误国家大事, 望且容忍之。」艾从其言,然毕竟心中怀怒,乃引十数骑来见钟会。   会闻艾至,便问左右:「艾引多少军来?」左右答曰:「只有十数骑。」会乃令帐 上帐下列武士数百人。艾下马入见。会接入帐礼毕。艾见军容甚肃,心中不安,乃以言 挑之曰:「将军得了汉中,乃朝廷大幸也,可定策早取剑阁。」会曰:「将军之明见若 何?」艾再三推称无能。会固问之。艾答曰:「以愚意度之,可引一军从阴平小路出汉 中德阳亭,用奇兵迳取成都,姜维必撤兵来救,将军乘虚就取剑阁,可获全功。」会大 喜曰:「将军此计甚妙!可即引兵去。吾在此专候捷音。」   二人饮酒相别。会回本帐与诸将曰:「人皆谓邓艾有能,今日观之,乃庸才耳!」 众问其故。会曰:「阴平小路,皆高山峻岭,若蜀以百余人守其险要,断其归路,则邓 艾之兵皆饿死矣。吾只以正道而行,何愁蜀地不破乎!」遂置云梯炮架,只打剑阁关。   却说邓艾出辕门上马,回顾从者曰:「钟会待吾若何?」从者曰:「观其辞色,甚 不以将军之言为然,但以口强应而已。」艾笑曰:「彼料我不能取成都,我偏欲取之! 」回到本寨,师纂、邓忠一班将士接问曰:「今日与钟镇西有何高论?」艾曰:「吾以 实心告彼,彼以庸才视我。彼今得汉中,以为莫大之功;若非吾在沓中绊住姜维,彼安 能成功耶!吾今若取了成都,胜取汉中矣!」当夜下令,尽拔寨望阴平小路进兵,离剑 阁七百里下寨。有人报钟会说:「邓艾要去取成都了。」会笑艾不智。   却说邓艾一面修密书遣使驰报司马诏,一面聚诸将於帐下问曰:「吾今乘虚去取成 都,与汝等立功名於不朽,汝等肯从乎?」诸将应曰:「愿遵军令,万死不辞!」   艾乃先令子邓忠引五千精兵,不穿衣甲,各执斧凿器具,凡遇峻危之处,凿山开路 ,搭造桥阁,以便行军。艾选兵三万,各带乾粮绳索进发。约行百余里,选下三千兵, 就彼扎寨;又行百余里,又选三千兵下寨。是年十月自阴平进兵,至于巅崖峻谷之中, 凡二十余日,行七百余里,皆是无人之地。   魏兵沿途下了数寨,只剩下二千人马。前至一岭,名摩天岭。马不堪行,艾步行上 岭,只见邓忠与开路军士尽皆哭泣。艾问其故。忠告曰:「此岭西背是峻壁巅崖,不能 开凿,虚废前劳,因此哭泣。」艾曰:「吾军到此,已行了七百余里,过此便是江油, 岂可复退?」乃唤诸军曰:「『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!』吾与汝等来到此地,若得成功 ,富贵共之。」众皆应曰:「愿从将军之命。」   艾令先将军器撺将下去。艾取毡自裹其身,先滚下去。副将有毡衫者裹身滚下,无 毡衫者各用绳索束腰,攀木挂树,鱼贯而进。邓艾、邓忠,并二千军,及开山壮士,皆 渡了摩天岭。方才整顿衣甲器械而行,忽见道傍有一石碣,上刻:「丞相诸葛武侯题。 」其文云:「二火初兴,有人越此。二士争衡,不久自死。」艾观讫大惊,慌忙对碣再 拜曰:「武侯真神人也!艾不能以师事之,惜哉!」后人有诗曰:   阴平峻岭与天齐,玄鹤徘徊尚怯飞。邓艾裹毡从此下,谁知诸葛有先机?   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,引兵行时,又见一个大空寨。左右告曰:「闻武侯在日,曾发 二千兵守此险隘,今蜀主刘禅废之。」艾嗟呀不已,乃谓众人曰:「吾等有来路而无归 路矣。前江油城中,粮食足备。汝等前进可活,后退即死。须并力攻之。」众皆应曰: 「愿死战於此!」邓艾步行,引二千余人,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。   却说江油城守将马邈;闻东川已失,虽为准备,只是堤防大路;又仗著姜维全师, 守住剑阁关,遂将军情不以为重。当日操练人马回家,与妻李氏拥炉饮酒。其妻问曰: 「屡闻边情甚急,将军全无忧色,何也?」邈曰:「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,干我甚事? 」其妻曰:「虽然如此,将军所守城池,不为不重。」邈曰:「天子听信黄皓,溺於酒 色,吾料祸不远矣。魏兵一到,降之为上,何必虑哉?」其妻大怒,唾邈面曰:「汝为 男子,先怀不忠不义之心,枉受国家爵禄,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!」   马邈羞惭无语。忽家人慌入报曰:「魏将邓艾不知从何而来,引二千余人,一拥而 入城矣。」邈大惊,慌出纳降,拜伏於公堂之下,泣告曰:「某有心归降久矣。今愿招 城中居民,及本部人马,尽降将军。」艾准其降。遂收江油军马於部下调遣,即用马邈 为乡导官。忽报马邈夫人自缢身死。艾问其故,邈以实告。艾感其贤,令厚礼葬之,亲 往致祭。魏人闻者,无不嗟叹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后主昏迷汉祚颠,天差邓艾取西川。可怜巴蜀多名将,不及江油李氏贤!   邓艾取了江油,遂接阴平小路。诸军皆到江油取齐,迳来攻涪城。部将田续曰:「 我军涉险而来,甚是劳顿,且当休养数日,然后进兵。」艾大怒曰:「兵贵神速,汝敢 乱我军心耶!」喝令左右推出斩之。众将苦告方免。艾自驱兵至涪城。城内官吏军民疑 从天降,尽皆出降。蜀人飞报入成都。后主闻知,慌召黄皓问之。皓奏曰:「此诈传耳 。神人必不肯误陛下也。」   后主又召师婆问时,却不知何处去了。此时远近告急表文,一似雪片飞来;使者络 绎不绝。后主设朝计议,多官面面相觑,并无一言。却正出班奏曰:「事已急矣,陛下 可宣武侯之子商议退兵之策。」原来武侯之子诸葛瞻,字思远。其母黄氏,即黄承彦之 女也。母貌甚陋,而有奇才:上通天文,下察地理;凡韬略遁甲诸书,无所不晓。武侯 在南阳时,闻其贤,求以为室。武侯之学,夫人多所赞助焉。及武侯死后,夫人寻逝, 临终遗教,惟以忠孝勉其子瞻。瞻自幼聪明,尚后主女为驸马都尉。后袭父武乡侯之爵 。景耀四年,迁行军护卫将军。时为黄皓用事,故托病不出。   当下后主从却正之言,即时连发三诏,召瞻至殿下。后主泣诉曰:「邓艾兵已屯涪 城,成都危矣。卿看先君之面,救朕之命!」瞻亦泣奏曰:「臣父子蒙先帝厚恩,陛下 殊遇,虽肝脑涂地,不能补报。愿陛下尽发成都之兵,与臣领去决一死战。」   后主即拨成都兵将七万与瞻。瞻辞了后主,整顿军马,聚集诸将问曰:「谁敢为先 锋?」言未讫,一少年将出曰:「父亲既掌大权,儿愿为先锋。」众视之,乃瞻长子诸 葛尚也。尚时年一十九岁,博览兵书,多习武艺。瞻大喜,遂命尚为先锋。是日大军离 了成都,来迎魏兵。   却说邓艾得马邈献地理图一本,备写涪城至成都一百六十里,山川道路,关隘险峻 ,一一分明。艾看毕,大惊曰:「吾只守涪城,倘被蜀人据住前山,何能成功耶?如迁 延日久,姜维兵到,我军危矣。」速唤师纂并子邓忠,分付曰:「汝等可引一军,星夜 迳去绵竹,以拒蜀兵。吾随后便至。切不可怠缓。若纵他先据了险要,决斩汝首!」   师、邓二人,引兵将至绵竹,早遇蜀兵。两军各布成阵。师、邓二人,勒马於门旗 下,只见蜀兵列成八阵。三通鼓罢,门旗两分,数十员将簇拥一辆四轮车,车上端坐一 人,纶巾羽扇,鹤氅方裾,车上展开一面黄旗,上书:「汉丞相诸葛武侯。」吓得师、 邓二人汗流遍身,回顾军士曰:「原来孔明尚在,我等休矣!」   急勒兵回时,蜀兵掩杀将来,魏兵大败而走。蜀兵掩杀二十余里,遇邓艾援兵接应 。两家各自收兵。艾升帐而坐,唤师纂、邓忠责之曰:「汝二人不战而退,何也?」忠 曰:「但见蜀阵中诸葛孔明领兵,因此奔还。」艾怒曰:「纵使孔明更生,我何惧哉! 汝等轻退,以致於败,宜速斩以正军法!」众皆苦劝,艾方息怒。令人哨探,回说孔明 之子诸葛瞻为大将,瞻之子诸葛尚为先锋,车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遗像也。   艾闻之,调师纂、邓忠曰:「成败之机,在此一举。汝二人再不取胜,必当斩首! 」师、邓二人又引一万兵来战。诸葛尚匹马单枪,抖擞精神,战退二人。诸葛瞻指挥两 掖兵冲出,撞入魏阵中,左冲右突,往来杀有数十番,魏兵大败,死者不计其数。师纂 、邓忠,中伤而逃。瞻驱军马随后掩杀二十余里,扎营相拒。师纂、邓忠,回见邓艾。 艾见二人俱伤,未便加责,乃与众将商议曰:「蜀有诸葛瞻善继父志,两番杀吾万余人 马,今若不速破,后必为祸!」监军丘本曰:「何不作一书以诱之?」   艾从其言,遂作书一封,遣使送入蜀寨。守门将引至帐下,呈上其书。瞻拆封视之 。书曰:   征西将军邓艾,致书於行军护卫将军诸葛思远麾下:窃观近代贤才,未有如公之尊 父也;昔自出茅庐,一言已分三国,扫平荆、益,遂成霸业,古今鲜有及者;后六出祁 山,非其智力不足,乃天数耳。今后主昏弱,王气已终,艾奉天子之命,以重兵伐蜀, 已皆得其地矣,成都危在旦夕,公何不应天顺人来归?艾当表公为琅琊王,以光耀祖宗 ,决不虚言。幸存照鉴。   瞻看毕,勃然大怒,扯碎其书,叱武士立斩来使,令从者持首级回魏营见邓艾,艾 大怒,即欲出战。丘本谏曰:「将军不可轻出,当用奇兵胜之。」艾从其言,遂令天水 太守王颀,陇西太守牵弘,伏两军於后。艾自引兵而来。此时诸葛瞻正欲搦战,忽报邓 艾自引兵到。瞻大怒,即引兵出,迳杀入魏阵中。邓艾败走。瞻随后掩杀将来。忽然两 下伏兵杀出,蜀兵大败,退入绵竹。艾令围之。于是魏兵一齐呐喊,将绵竹围的铁桶相 似。   诸葛瞻在城中,见事势已逼,乃令彭和赍书杀出,往东吴求救。和至东吴,见了吴 主孙休,呈上告急之书。吴主看罢,与群臣计议曰:「既蜀中危急,孤岂可坐视不救? 」即令老将丁奉为主帅,丁封、孙异为副将,率兵五万,前往救蜀。丁奉领旨出师,分 拨丁封、孙异引兵二万向沔中而进,自率兵三万向寿春而进,分兵三路而援。   却说诸葛瞻见救兵不至,谓众将曰:「久守非良图。」遂留子尚与尚书张遵守城, 瞻自披挂上马,引三军大开三门杀出。邓艾见兵出,便撤兵退。瞻奋力追杀,忽然一声 炮响,四面兵合,把瞻困在垓心。瞻引兵左冲右突,杀死数百人。艾令众军放箭射之, 蜀兵四散。瞻中箭落马,乃大呼曰:「吾力竭矣!当以一死报国!」遂拔剑自刎而死。   其子诸葛尚在城上,见父死於军中,勃然大怒,遂披挂上马。张遵谏曰:「小将军 勿得轻出。」尚叹曰:「吾父子祖孙,荷国厚恩,今父既死於敌,我何用生为!」遂策 马杀出,死於阵中。后人有诗赞瞻、尚父子曰:   不是忠臣独少谋,苍天有意绝炎刘。当年诸葛留嘉胤,节义真堪继武侯。   邓艾怜其忠,将父子合葬,乘虚攻打绵竹。张遵、黄崇、李球三人,各引一军杀出 。蜀兵寡,魏兵众,三人亦皆战死,艾因此得了绵竹。劳军已毕,遂来取成都。正是: 试观后主临危日,无异刘璋受逼时。未知成都如何守御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八回:哭祖庙一王死孝,入西川二士争功   却说后主在成都,闻邓艾取了绵竹,诸葛瞻父子已亡,大惊,急召文武商议。近臣 奏曰:「城外百姓扶老携幼,哭声大震,各逃生命。」后主惊惶无措。忽哨马报到说, 魏兵将近城下。多官议曰:「兵微将寡,难以迎敌;不如早弃成都,奔南中七郡:其地 险峻,可以自守,就借蛮兵,再来克复未迟。」光禄大夫谯周曰:「不可。南蛮久反之 人,平昔无惠﹔今若投之,必遭大祸。」多官又奏曰:「蜀、吴既同盟,今事急矣,可 以投之。」周又谏曰:「自古以来,无寄他国为天子者。臣料魏能吞吴,吴不能吞魏。 若称臣於吴,是一辱也。若吴被魏所吞,陛下再称臣於魏,是两番之辱矣。不如不投吴 而降魏。魏必裂土以封陛下,则上能自守宗庙,下可以保安黎民。愿陛下思之。」   后主未决,退入宫中。次日众议纷纷。谯周见事急,复上疏诤之。后主从谯周之言 。正欲出降,忽屏风后转出一人,厉声而骂周曰:「偷生腐儒,岂可妄议社稷大事!自 古安有降天子哉!」后主视之,乃第五子北地王刘谌也。后主生七子:长子刘璇,次子 刘瑶,三子刘琮,四子刘瓒,五子即北地王刘谌,六子刘恂,七子刘璩。七子中惟谌自 幼聪明,英敏过人,余皆懦善。   后主谓谌曰:「今大臣皆议当降,汝独仗血气之勇,欲令满城流血耶?」谌曰:「 昔先帝在日,谯周未尝干预国政;今妄议大事,辄起乱言,甚非理也。臣切料成都之兵 ,尚有数万;姜维全师,皆在剑阁;若知魏兵犯阙,必来救应,内外攻击,可获大功。 岂可听朽儒之言,轻废先帝之基业乎?」后主叱之曰:「汝小儿岂识天时!」谌叩头哭 曰:「若势穷力极,祸败将及,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,同死社稷,以见先帝可也﹔奈 何降乎!」后主不听。谌放声大哭曰:「先帝非容易创立基业;今一旦弃之,吾宁死不 辱也!」后主令近臣推出宫门,遂令谯周作降书,遣私署侍中张绍、驸马都尉邓良,同 谯周赍玉玺来雒城请降。   时邓艾每日令数百铁骑来成都哨探。当日见立了降旗,艾大喜。不一时,张绍等至 ,艾令人迎入。三人拜伏於阶下,呈上降款玉玺。艾拆降书视之,大喜,受下玉玺,重 待张绍、谯周、邓良等。艾作回书,付三人赍回成都,以安人心。三人拜辞邓艾,迳还 成都,入见后主,呈上回书,细言邓艾相待之善。后主拆封视之,大喜,即遣太仆蒋显 赍敕令姜维早降;遣尚书郎李虎,送文簿与艾。共户二十八万,男女九十四万,带甲将 士十万二千,官吏四万,仓粮四十余万,金银三千斤,锦绮丝绢各二十万疋。余物在库 ,不及具载。择十二月初一日,君臣出降。   北地王刘谌闻知,怒气冲天,带剑入宫。其妻崔夫人问曰:「大王今日颜色异常, 何也?」谌曰:「魏兵将近,父皇已纳降款,明日君臣出降,社稷从此殄灭。吾欲先死 以见先帝於地下,不屈膝於他人也!」崔夫人曰:「贤哉!贤哉!得其死矣!妾请先死 ,王死未迟。」谌曰:「汝何死耶?」崔夫人曰:「王死父,妾死夫,其义同也。夫亡 妻死,何必问焉?」言讫,触柱而死。谌乃自杀其三子,并割妻头,提至昭烈庙中,伏 地哭曰:「臣羞见基业弃於他人,故先杀妻子,以绝罣念,后将一命报祖!祖如有灵, 知孙之心!」大哭一场,眼中流血,自刎而死。蜀人闻之,无不哀痛。后人有诗赞曰:   君臣甘屈膝,一子独悲伤。去矣西川事,雄哉北地王!殒身酬烈祖,搔首泣穹苍。 凛凛人如在,谁云汉已亡。   后主听北地王自刎,乃令人葬之。次日,魏兵大至。后主率太子诸王,及群臣六十 余人,面缚舆榇,出北门十里而降。邓艾扶起后主,亲解其缚,焚其舆榇,并车入城。 后人有诗叹曰:   魏兵数万入川来,后主偷生失自裁。黄皓终存欺国意,姜维空负济时才。全忠义士 心何烈,守节王孙志可哀。昭烈经营良不易,一朝功业顿成灰。   于是成都之人,皆具香花迎接。艾拜后主为骠骑将军,其余文武各随高下拜官,请 后主还宫,出榜安民,交割仓库,又令太常张峻、益州别驾张绍,招安各郡军民。又令 人说姜维归降。一面遣人赴洛阳报捷。艾闻黄皓奸险,欲斩之。皓用金宝赂其左右,因 此得免。自是汉亡。后人因汉之亡,有追思武侯诗曰:   猿鸟犹知畏简书,风云应为护储胥。徒劳上将挥神笔,终见降王走传车。管乐有才 真不忝,关、张无命欲何如?他年锦里经祠庙,梁父吟成恨有余!   且说太仆蒋显到剑阁入见姜维,传后主敕命,言归降之事。维大惊失语。帐下众将 听知,一齐怨恨,咬牙怒目,须发倒竖,拔刀砍石大呼曰:「吾等死战,何故先降耶! 」号哭之声,闻数十里。   维见人心思汉,乃以善言抚之曰:「众将勿忧。吾有一计,可复汉室。」众将求问 。姜维与诸将附耳低言,说了计策。即於剑阁关遍竖降旗,先令人报入钟会寨中,说姜 维引张翼、廖化、董厥前来降。会大喜,令人迎接维入帐,会曰:「伯约来何迟也?」 维正色流涕曰:「国家全师在吾,今日至此,犹为速也。」   会甚奇之,下座相拜,待为上宾。维说会曰:「闻将军自淮南以来,算无遗策;司 马氏之盛,皆将军之力;维故甘心俯首。如邓士载,当与决一死战。安肯降之乎?」会 遂折箭为誓,与维结为兄弟,情爱甚密,仍令照旧领兵。维暗喜,遂令蒋显回成都去了 。   却说邓艾封师纂为益州刺史,牵弘、王颀等各领州郡;又於绵竹筑台以彰战功,大 会蜀中诸官饮宴。艾酒至半酣,乃指众官曰:「汝等幸遇我,故有今日耳。若遇他将, 必皆殄灭矣。」多官起身拜谢。忽蒋显至,说姜维自降钟镇西了。艾因此痛恨钟会,遂 修书令人赍赴洛阳致晋公司马昭。昭得书视之。书曰:   臣艾窃谓兵有先声而后实者。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,此席卷之时也。然大举之后, 将士疲劳,不可便用;宜留陇右兵二万,蜀兵二万,煮盐兴冶,并造舟船,预备顺流之 计﹔然后发使,告以利害,吴可不征而定也。更以厚待刘禅,以攻孙休,若便送禅来京 ,吴人必疑,则於向化之心不劝;且权留之於蜀,须来年冬月抵京。今即可封禅为扶风 王,锡以赀财,供其左右,爵其子为公卿,以显归命之宠;则吴人畏威怀德,望风而从 矣。   司马昭览毕,深疑邓艾有自专之心,乃先发手书与卫瓘,随后降封艾诏曰:   征西将军邓艾,耀威奋武,深入敌境,使僭号之主,系颈归降;兵不逾时,战不终 日,云撤席卷,荡定巴蜀;虽白起破强楚,韩信克劲赵,不足比勋也。其以艾为太尉, 增邑二万户,封二子为亭侯,各食邑千户。   邓艾受诏毕,监军卫瓘,取出司马昭手书与艾。书中说邓艾所言之事,须候奏报, 不可辄行。艾曰:「『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』。吾既奉诏专征,如何阻当。」遂又作 书,令来使赍赴洛阳。时朝中皆言邓艾必有反意,司马昭愈加疑忌。忽使命回,呈上邓 艾之书。昭拆封视之,书曰:   艾衔命西征,元恶既服,当权宜行事,以安初附。若待国命,则往复道途,延引日 月。春秋之义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社稷,利国家,专之可也。今吴未宾,势与蜀连, 不可拘常以失事机。兵法进不求名,退不避罪。艾虽无古人之节,终不自嫌,以损於国 也。先此申状,见可施行。   司马昭看毕大惊,慌与贾充计议曰:「邓艾恃功而骄,任意行事,反形露矣﹔如之 奈何?」贾充曰:「主公何不封钟会以制之?」昭从其议,遣使赍诏封会为司徒,就令 卫瓘监督两路军马,以手书付瓘,使与会伺察邓艾,以防其变。会接读诏书,诏曰:   镇西将军钟会,所向无敌,前无强梁,节制众城,网罗迸逸;蜀之豪帅,面缚归命 ;谋无遗策,举无废功;其以会为司徒,进封县侯,增邑万户,封子二人亭侯,邑各千 户。   钟会既受封,即请姜维计议曰:「邓艾功在吾之上,又封太尉之职;今司马公疑艾 有反志,故令卫瓘为监军,诏吾制之,伯约有何高见?」维曰:「愚闻邓艾出身微贱, 幼为农家养犊,今侥幸自阴平斜径,攀木悬崖,成此大功,非出良谋,实赖国家洪福耳 。若非将军与维相拒於剑阁,又安能成此功耶?今欲封蜀主为扶风王,乃大结蜀人之心 ,其反情不言可见矣。晋公疑之是也。」   会深嘉其言。维又曰:「请退左右,维有一事密告。」会令左右尽退。维袖中取出 一图与会,曰:「昔日武侯出草庐时,以此图献先帝,且曰:『益州之地,沃野千里, 民殷国富,可为霸业。』先帝因此遂创成都。今邓艾至此,安得不狂?」   会大喜,指问山川形劳。维一一言之。会又问曰「当以何策除艾?」维曰:「乘晋 公疑忌之际,当急上表,言艾反状;晋公必令将军讨之,一举而可擒矣。」会依言,即 遣人赍表进赴洛阳,言邓艾专次恣肆,结好蜀人,早晚必反矣。于是朝中文武皆惊。会 又令人於中途截了邓艾表文,按艾笔法,改写傲慢之辞,以实己之语。   司马昭见了邓艾表章,大怒,即遣人到钟会军前,令会收艾,又遣贾充引三万兵入 斜谷,昭乃同魏主曹奂御驾亲征。西曹掾郡悌谏曰:「钟会之兵,多邓艾六倍。非为艾 ,实为会耳。」悌笑曰:「汝忘了旧日之言耶?汝曾道会后必反,吾今此行非为艾,实 为会耳。」悌笑曰:「某恐明公忘之,故以相问。今既有此意,切宜秘之,不可泄漏。 」昭然其言,遂提大兵起程。时贾充亦疑钟会有变,密告司马昭。昭曰:「如遗汝,吾 亦疑汝耶?且到长安,自有明白。」   早有细作报知钟会,说昭已至长安,会慌请姜维商议收艾之策。正是:才见西蜀收 降将,又见长安动大兵。未知姜维用何策收艾?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一九回:假投降巧计成虚话,再受禅依样画葫芦   却说钟会请姜维计议收邓艾之策。维曰:「可先令监军卫瓘收艾。艾欲杀瓘,反情 实矣。将军却起兵讨之,可也。」会大喜,遂令卫瓘引数十人入成都,收邓艾父子。瓘 部卒止之曰:「此是钟司徒令邓征西杀将军,以正反情也。切不可行。」瓘曰:「吾自 有计。」遂先发檄文二三十道。其檄曰:「奉诏收艾,其余各无所问。若早归来,即加 爵赏;敢有不出者,灭三族。」随备槛车两乘,星夜望成都而来。   比及鸡鸣,艾部将见檄文者,皆来投拜於卫瓘马前。时邓艾在府中未起。瓘引数十 人突入,大呼曰:「奉诏收邓艾父子!」艾大惊,滚下床来。瓘叱武士缚於车上。其子 邓忠出问,亦被捉下,缚於车上。府中将吏大惊,欲待动手抢夺,早望见尘头大起,哨 马报说钟司徒大兵到了。众各四散奔走。   钟会与姜维下马入府,见邓艾父子已被缚。会以鞭挞邓艾之首而骂曰:「养犊小儿 ,何敢如此!」姜维亦骂曰:「匹夫行险徼幸,亦有今日耶?」艾亦大骂。会将艾父子 送赴洛阳。   会入成都,尽得邓艾军马,威声大震。乃谓姜维曰:「吾今日方趁平生之愿矣。」 维曰:「昔韩信不听蒯通之说,而有未央宫之祸。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,卒伏剑而死 。斯二子者,其功名岂不赫然哉?徒以利害未明,而见机之不早也。今公大勋已就,威 震其主,何不泛舟绝迹,登峨嵋之岭,而从赤松子游乎?   会笑曰:「君言差矣。吾年未四旬,方思进取,岂能便效此退闲之事?」维曰:「 若不退闲,当早图良策,此则明公智力所能,无烦老夫之言矣。」会抚掌大笑曰:「伯 约知吾心也。」   二人自此每日商议大事。维密与后主书曰:「望陛下忍数日之辱,维将使社稷危而 复安,日月幽而复明,必不使汉室终灭也。」   却说钟会正与姜维谋反,忽报司马昭有书到。会接书,书中言:「吾恐司徒收艾不 下,自屯兵於长安;相见在近,以此先报。」会大惊曰:「吾兵多艾数倍,若但要我擒 艾,晋公知吾独能办之;今日自行兵来,是疑我也。」   遂与姜维计议。维曰:「君疑臣则臣必死,岂不见邓艾乎?」会曰:「吾意决矣。 事成则得天下,不成则退西蜀,亦不失作刘备也。」维曰:「近闻郭太后新亡,可诈称 太后有遗诏,教讨司马昭,以正弑君之罪。据明公之才,中原可席卷而定。」会曰:「 伯约当作先锋。成事之后,同享富贵。」维曰:「愿效犬马微劳。但恐诸将不服耳。」 会曰:「来日元宵佳节,故宫大张灯火,请诸将饮宴。如不从者尽斩之。」维暗喜。   次日,会、维二人请诸将饮宴。数巡后,执杯大哭。诸将惊问其故。会曰:「郭太 后临崩有遗诏在此,为司马昭南阙弑君,大逆无道,早晚将篡魏,命吾讨之。汝等各自 签名,共成此事。」众皆大惊,面面相觑。会拔剑出鞘曰:「违令者斩!」众皆恐惧, 只得相从,画字已毕,会乃困诸将於宫中,严兵禁守。维曰:「我见诸将不服,请坑之 。」会曰:「吾已令宫中掘一坑,置大棒数千,如不从者,打死坑之。」   时有心腹将丘建在侧。建乃护军胡烈部下旧人也。时胡烈亦被监在宫。建乃密将钟 会所言,报知胡烈。烈大惊,泣告曰:「吾儿胡渊,领兵在外,安知会怀此心耶?汝可 念向日之情,透一消息,虽死无恨。」建曰:「恩主勿忧,容某图之。」遂出告会曰: 「主公软监诸将在内,水食不便,可令一人往来传递。」   会素听丘建之言,遂令丘建监临。会分付曰:「吾以重事托汝,休得泄漏。」建曰 :「主公放心。某自有紧严之法。」建暗令胡烈亲信人入内,烈以密书付其人。其人持 书火速至胡渊营内,细言其事,呈上密书。渊大惊,遂遍示诸营知之。众将大怒,急来 渊营商议曰:「我等虽死,岂肯从反臣耶?」渊曰:「正月十八日中,可骤入内,如此 行之。」监军卫瓘,深喜胡渊之谋,即整顿了人马,令丘建传与胡烈。烈报知诸将。   却说钟会请姜维问曰:「吾夜梦大蛇数千条咬吾,主何吉凶?」维曰:「梦龙蛇者 ,皆吉庆之兆也。」会喜,信其言,乃谓维曰:「器仗已备,放诸将出问之,若何?」 维曰:「此辈皆有不服之心,久必为害,不如乘早戮之。」   会从之,即命姜维领武士往杀众魏将。维领命,方欲行动,忽然一阵心疼,昏倒在 地,左右扶起,半晌方苏。忽报宫外人声沸腾。会方令人探时,喊声大震,四面八方, 无限兵到。维曰:「此必是诸将作乱,可先斩之。」   忽报兵已入内。会令关上殿门,使军士上殿屋以瓦击之,互相杀死数十人。宫外四 面火起,外兵砍开殿门杀入。会自掣剑立杀数人,却被乱箭射倒。众将枭其首。维拔剑 上殿,往来冲突,不幸心疼转加。维仰天大叫曰:「吾计不成,乃天命也!」遂自刎而 死;时年五十九岁。宫中死者数百人。卫瓘曰:「众军各归营所,以待王命。」魏兵争 欲报雠,共剖维腹,其胆大如鸡卵。众将又尽取姜维家属杀之。邓艾部下之人,见钟会 、姜维已死,遂连夜去追劫邓艾。   早有人报知卫瓘。瓘曰:「是我捉艾,今若留他,我无葬身之地矣。」护军田续曰 :「昔邓艾取江油之时,欲杀续,得众官告免。今日当报此恨。」瓘大喜,遂遣田续引 五百兵赶至绵竹,正遇邓艾父子放出槛车,欲还成都。艾只道是本部兵到,不作准备; 欲待问时,被田续一刀斩之。邓忠亦死於乱军之中。后人有诗叹邓艾曰:   自幼能筹画,多谋善用兵。凝眸知地理,仰面识天文。马到山根断,兵来石径分。 功成身被害,魂绕汉江云。   又有诗叹钟会曰:   髫年称早慧,曾作秘书郎,妙计倾司马,当时号子房。寿春多赞画,剑阁显鹰扬。 不学陶朱隐,游魂悲故乡。   又有诗叹姜维曰:   天水夸英俊,凉州产异才。系从尚父出,术奉武侯来。大胆应无惧,雄心誓不回。 成都身死日,汉将有余哀。   却说钟会、姜维、邓艾已死,张翼等亦死於乱军之中。太子刘璇,汉寿亭侯关彝, 皆被魏兵所杀。军民大乱,互相践踏,死者不计其数。旬日后,贾充先至,出榜安民, 方始宁靖。留卫瓘守成都,乃迁后主赴洛阳。止有尚书令樊建、侍中张绍、光禄大夫谯 周、秘书郎却正等数人跟随。廖化、董厥皆托病不起,后皆忧死。   时魏景元五年,改为咸熙元年。春三月。吴将丁奉,见蜀已亡,遂收兵还吴。中书 承华核奏吴主孙休曰:「吴、蜀乃唇齿也。『唇亡则齿寒』。臣料司马诏伐吴在即,乞 陛下深加防御。」休从其言,遂命陆逊子陆抗为镇东大将军,领荆州牧,守江口;左将 军孙异守南徐诸处隘口;又沿江一带,屯兵数百营,老将丁奉总督之,以防魏兵。   建宁太守霍戈闻成都不守,素服望西大哭三日。诸将皆曰:「既汉主失位,何不速 降?」戈泣谓曰:「道路隔绝,未知吾主安危若何?若魏主以礼待之,则举城而降,未 为晚矣;万一危辱吾主,则主辱臣死,何可降乎?」众然其言,乃使人到洛阳,探听后 主消息去了。   且说后主至洛阳时,司马昭已自回朝。昭责后主曰:「公荒淫无道,废贤失政,理 宜诛戮。」后主面如土色,不知所为。文武皆奏曰:「蜀主既失国纪。幸早归降,宜赦 之。」昭乃封禅为安乐公,赐住宅,月给用度,赐绢万疋,僮婢百人。子刘瑶及群臣─ 樊建、谯周、却正等,─皆封侯爵。后主谢恩出内。昭因黄皓蠹国害民,令武士押出市 曹,凌迟处死。   时霍戈探听得后主受封,遂率部下军士来降。次日,后主亲诣司马昭府下拜谢。昭 设宴款待,先以魏乐舞戏於前,蜀官感伤,独后主有喜色。昭令蜀人扮蜀乐於前,蜀官 尽皆堕泪,后主嬉笑自若。酒至半酣,昭谓贾充曰:「人之无情,乃至于此!虽使诸葛 孔明在,亦不能辅之久全,何况姜维乎?」乃问后主曰:「颇思蜀否?」后主曰:「此 间乐,不思蜀也。」   须臾,后主起身更衣,却正跟至厢下曰:「陛下如何答应不思蜀也?」倘彼再问, 可泣而答曰:『先人坟墓,远在蜀地,乃心西悲,无日不思。』晋公必放陛下归蜀矣。 」后主牢记入席。酒将微醉,昭又问曰:「颇思蜀否?」后主如却正之言以对,欲哭无 泪,遂闭其目。昭曰:「何乃似却正语耶?」后主开目惊视曰:「诚如尊命。」昭及左 右皆笑之。昭因此深喜后主诚实,并不疑虑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追欢作乐笑颜开,不念危亡半点哀。快乐异乡忘故国,方知后主是庸才。   却说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,遂尊之为王,表奏魏主曹奂。时奂名为天子,实不能 主张,政皆由司马氏,不敢不从,遂封晋公司马昭为晋王,谥父司马懿为宣王,兄司马 师为景王。昭妻乃王肃之女,生二子:长曰司马炎,人物魁伟,立发垂地,两手过膝, 聪明英武,胆量过人;次曰司马攸,性情温和,恭俭孝悌,昭甚爱之,因司马师无子, 嗣攸以继其后。昭常曰:「天下者,乃吾兄之天下也。」   于是司马昭受封晋王,欲立攸为世子。山涛谏曰:「废长立幼,违礼不祥。」贾充 、何曾、裴秀亦谏曰:「长子聪明神武,有超世之才;人望既茂,天表如此,非人臣之 相也。」昭犹豫未决,太尉王祥、司空荀顗谏曰:「前代立少,多致乱国。愿殿下思之 。」   昭遂立长子司马炎为世子。大臣奏称:「当年襄武县,天降一人,身长二丈余,脚 迹长三尺二寸,白发苍髯,著黄单衣,裹黄巾,拄藜头杖,自称曰:『吾乃民王也。今 来报汝:天下换王,立见太平。』如此在市游行三日,忽然不见。此乃殿下之瑞也。殿 下可戴二十旒冠冕,建天子旌旗,出警入跸,乘金根车,备六马,进王妃为王后,立世 子为太子。」   昭心中暗喜;回到宫中,正欲饮酒,忽中风不语。次日病危,太尉王祥、司徒何曾 、司马荀顗及诸大臣入宫问安,昭不能言,以手指太子司马炎而死。时八月辛卯日也。 何曾曰:「天下大事,皆在晋王;可立太子为晋王,然后祭葬。」是日司马炎即晋王位 ,封何曾为晋丞相,司马望为司徒,石苞为骠骑将军,陈骞为车骑将军,谥父为文王。   安葬已毕,炎召贾充、裴秀入宫问曰:「曹操曾云:『若天命在吾,吾其为周文王 乎?』果有此事否?」充曰:「操世受汉禄,恐人议论篡逆之名,故出此言;乃明教曹 丕为天子也。」炎曰:「孤父王比曹操何如?」充曰:「操虽功盖华夏,下民畏其威而 不怀其德。子丕继业,差役甚重,东西驱驰,未有宁岁。后我宣王、景王,累建大功, 布恩施德,天下归心久矣。文王并吞西蜀,功盖寰宇,又岂操之可比乎?」炎曰:「曹 丕尚绍汉统,孤岂不可绍魏统耶?」贾充、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:「殿下正当法曹丕绍 汉故事,复筑受禅台,布告天下,以即大位。」   炎大喜,次日带剑入内。此时魏主曹奂,连日不曾设朝,心神恍惚,举止失措。炎 直入后宫,奂慌下御榻而迎。炎坐定问曰:「魏之天下,谁之力也?」奂曰:「皆晋王 父祖之赐耳。」炎笑曰:「吾观陛下,文不能论道,武不能经邦,何不让有才德者主之 ?」   奂大惊,口噤不能言。傍有黄门侍郎张节大喝曰:「晋王之言差矣!昔日魏武祖皇 帝,东荡西除,南征北讨,非容易得此天下;今天子有德无罪,何故让与人耶?」炎大 怒曰:「此社稷乃大汉之社稷也。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,自立魏王,篡夺汉室,吾祖父 三世辅魏,得天下者,非曹氏之能,实司马氏之力也。四海咸知,吾今日岂不堪绍魏之 天下乎?」节又曰:「欲行此事,是篡国之贼也!」炎大怒曰:「吾与汉家报雠,有何 不可!」   叱武士将张节乱棍打死於殿下。奂泣泪跪告。炎起身下殿而去。奂谓贾充、裴秀曰 :「事已急矣,如之奈何?」充曰:「天数尽矣,陛下不可逆天,当照汉献帝故事,重 修受禅台,具大礼,禅位与晋王。上合天心,下顺民情,陛下可保无虞矣。」   奂从之,遂令贾充筑受禅台。以十二月甲子日,奂亲捧传国玺,立於台上,大会文 武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魏吞汉室晋吞曹,天运循环不可逃。张节可怜忠国死,一拳怎障泰山高?   请晋王司马炎登坛,授与大礼。奂下坛,具公服立於班首。炎端坐於台上。贾充、 裴秀列於左右,执剑,令曹奂再拜伏地听命。充曰:「自汉建安二十五年,魏受汉禅, 已经四十五年矣。今天禄永终,天命在晋,司马氏功德弥隆,极天际地,可即皇帝正位 ,以绍魏统。封汝为陈留王,出就金墉城居止。当时起程,非宣诏不许入京。」   奂泣谢而去。太传司马孚哭拜於奂前曰:「臣身为魏臣,终不背魏也。」炎见孚如 此,封孚为安平王。孚不受而退。是日文武百官,再拜於台下,三呼万岁。炎绍魏统, 国号大晋,改元为太始元年,大赦天下。魏遂亡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晋国规模如魏王,陈留踪迹似山阳。重行受禅台前事,回首当年止自伤。   晋帝司马炎,追谥司马懿为宣帝,伯父司马师为景帝,父司马昭为文帝,立七庙以 光祖宗。那七庙?汉征西将军司马钧,钧生豫章太守司马亮,亮生颍川太守司马隽,隽 生京兆尹司马防,防生宣帝司马懿,懿生景帝司马师,文帝司马昭;是为七庙也。大事 已定,每日设朝计议伐吴之策。正是:汉家城郭已非旧,吴国江山将复更。未知怎生伐 吴,且看下文分解。 第一二○回:荐杜预老将献新谋,降孙皓三分归一统   却说吴主孙休,闻司马炎已篡魏,知其必将伐吴,忧虑成疾,卧床不起,乃召丞相 濮阳兴入宫中,令太子孙(上雨下单)出拜。吴主把兴臂,手指(上雨下单)而卒。兴 出与群臣商议,欲立太子孙(上雨下单)为君。左典军万彧曰:「(上雨下单)幼不能 专政,不若取乌程侯孙皓立之。」左将军张布亦曰:「皓才识明断,堪为帝王。丞相濮 阳兴不能决,入奏朱太后。太后曰:「吾寡妇人耳,定知社稷之事?卿等斟酌立之,可 也。」   兴遂迎皓为君。皓字元宗,大帝孙权太子孙和之子也。当年七月,即皇帝位,改元 为元兴元年,封孙(上雨下单)为豫章王,追谥父和为文皇帝,尊母何氏为太后,加丁 奉为左右大司马。次年改为甘露元年。皓凶暴日甚,酷溺酒色,宠幸中常侍岑昏。濮阳 兴,张布谏之,皓怒斩二人,灭其三族。由是廷臣缄口,不敢再谏。又改宝鼎元年,以 陆凯、万彧为左右丞相。时皓居武昌,扬州百姓泝流供给,甚苦之;又奢侈无度,公私 匮乏。陆凯上疏谏曰:   今无灾而民命尽,无为而国财空,臣窃痛之。昔汉室既衰,三家鼎立;今曹、刘失 道,皆为晋有:此目前之明验也。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。武昌土城险瘠,非王者之都 ,且童谣云:「宁饮建业水,不食武昌鱼。宁还建业死,不止武昌居。」此足明民心与 天意也。今国无一年之蓄,有露根之渐;官吏为苛扰,莫之或恤。大帝时,后宫女不满 百;景帝以来,乃有千数;此耗财之甚者也。又左右皆非其人,群党相挟,害忠隐贤, 此皆蠹政病民者也。愿陛下省百役,罢苛扰,简出宫女,清选百官,则天悦民附而国安 矣。   疏奏,皓不悦,又大兴土木,作昭明宫,令文武各官入山采木;又召术士尚广,令 筮蓍问取天下之事。尚对曰:「陛下筮得吉兆,庚子岁青盖,当入洛阳。」皓大喜,谓 中书丞华核曰:「先帝纳卿之言,分头命将,沿江一带,屯数百营,命老将丁奉总之。 朕欲兼并汉土,以为蜀主复雠,当取何地为先?」核谏曰:「今成都不守,社稷倾崩, 司马炎必有吞吴之心。陛下宜修德以安吴民,乃为上计。若强动兵甲,正犹披麻救火, 必致自焚也。愿陛下察之。」皓大怒曰:「朕欲乘时恢复旧业,汝出此不利之言,若不 看汝旧臣之面,斩首号令!」叱武士推出殿门。华核出朝叹曰:「可惜锦绣江山,不久 属於他人矣!」遂隐居不出。于是皓令镇东将军陆抗部兵屯江口,以图襄阳。   早有消息报入洛阳。近臣报知晋主司马炎,晋主闻陆抗寇襄阳,与众官商议。贾充 出班奏曰:「臣闻吴国孙皓,不修德政,专行无道。陛下可诏都督羊祜率兵拒之,俟其 国中有变,乘势攻取,东吴反掌可得也。」炎大喜,即降诏遣使到襄阳,宣谕羊祜。祜 奉诏,整点军马,预备迎敌。自是羊祜镇守襄阳,甚得军民之心。吴人有降而欲去者, 皆听之。减戍逻之卒,用以垦田八百余顷。其初到时,军无百日之粮。及至来年,军中 有十年之积。祜在军,尝著轻裘,系宽带,不披铠甲,帐前侍卫者不过十余人。   一日,部将入帐禀祜曰:「哨马来报吴兵皆懈怠,可乘其无备而袭之,必获大胜。 」祜笑曰:「汝众人小觑陆抗耶?此人足智多谋,日前吴主命之攻拔西陵,斩了步阐及 其将士数十人,吾救之无及。此人为将,我等只可自守;候其内有变,方可图取。若不 审时势而轻进,此取败之道也。」众将服其论,只自守疆界而已。   一日,羊祜引诸将打猎,正值陆抗亦出猎。羊祜下令:「我军不许过界。」众将得 令,止於晋地打围,不犯吴境。陆抗望见,叹曰:「羊将军兵有纪律,不可犯也。」日 晚各退。   祜归至军中,察问所得禽兽,被吴人先射伤者皆送还。吴人皆悦,来报陆抗。抗召 来人入问曰:「汝主帅能饮酒否?」来人答曰:「必得佳酿则饮之。」抗笑曰:「吾有 斗酒,藏之久矣。今付与汝持去,拜上都督。此酒陆某亲酿自饮者,特奉一勺,以表昨 日出猎之情。」来人领诺,携酒而去。左右问抗曰:「将军以酒与彼,有何主意?」抗 曰:「彼既施德於我,我岂得无以酬之?」众皆愕然。   却说来人回见羊祜,以抗所问,并奉酒事,一一陈告。祜笑曰:「彼亦知吾能饮乎 ?」遂命开壶取饮。部将陈元曰:「其中恐有奸诈,都督且宜慢饮。」祜笑曰:「抗非 毒人者也,不必疑虑。」竟倾壶饮之。自是使人通问,常相往来。   一日,抗遣人候祜。祜问曰:「陆将军安否?」来人曰:「主帅卧病数日未出。」 祜曰:「料彼之病,与我相同。吾已合成熟药在此,可送与服之。」来人持药回见抗。 众将曰:「羊祜乃是吾敌也,此药必非良药。」抗曰:「岂有酖人羊叔子哉?汝众人勿 疑。」遂服之。次日病愈,众将皆拜贺。抗曰:「彼专以德,我专以暴,是彼将不战而 服我也。今宜各保疆界而已,无求细利。」   众将领命。忽报吴主遣使来到,抗接入问之。使曰:「天子传谕将军,作急进兵, 勿使晋人先入。」抗曰:「汝先回,吾随有疏章上奏。」使人辞去,抗即草疏遣人赍到 建业。近臣呈上,皓拆观其疏,疏中备言晋未可伐之状,且劝吴主修德慎罚,以安内为 念,不当以黩武为事。吴主览毕,大怒曰:「朕闻抗在边境与敌人相通,今果然矣!」 遂遣使罢其兵权,降为司马,却命左将军孙冀代领其军。群臣皆不敢谏。   吴主皓自改元建衡,至凤凰元年,恣意妄为,穷兵屯戍,上下无不嗟怨。丞相万彧 ,将军留平、大司农楼玄三人见皓无道,直言苦谏,皆被所杀。前后十余年,杀忠臣四 十余人。皓出入常带铁骑五万。群臣恐怖,莫敢奈何。   却说羊祜闻陆抗罢兵,孙皓失德,见吴有可乘之机,乃作表遣人往洛阳请伐吴。其 略曰:   夫期运虽由天所授,而功业必因人而成。今江淮之险,不如剑阁;孙皓之暴,过于 刘禅;吴人之困,甚於巴蜀;而大晋兵力,盛於往时,不於此际平一四海,而更阻兵相 守,使天下困於征戍,经历盛衰,不能长久也。   司马炎观表,大喜,便令兴师。贾充、荀勖、冯纯三人,力言不可,炎因此不行。 祜闻上不允其请,叹曰:「天下不如意者,十常八九。今天与不取,岂不大可惜哉!」   至咸宁四年,羊祜入朝奏辞归乡养病。炎问曰:「卿有何安邦之策,以教寡人?」 祜曰:「孙皓暴虐已甚,于今可不战而克。若皓不幸而殁,更立贤君,则吴非陛下所能 得也。」炎大悟曰:「卿今便提兵往伐,若何?」祜曰:「臣年老多病,不堪当此任。 陛下另选智勇之士,可也。」遂辞炎而归。   是年十一月,羊祜病危,司马炎车驾亲临其家问安。炎至卧榻前,祜下泪曰:「臣 万死不能报陛下也!」炎亦泣曰:「朕悔不能用卿伐吴之事。今日谁可继卿之志?」祜 含泪而言曰:「臣死矣,不敢不尽愚诚。右将军杜预可任。若欲伐吴,须当用之。」炎 曰:「举善荐贤,乃美事也;卿何荐人於朝,即自焚其奏稿,不令人知耶!」祜曰:「 拜官公朝,谢恩私门,臣所不取也。」   言讫而亡。炎大哭回宫,敕赠太傅钜平侯。南州百姓闻羊祜死,罢市而哭。江南守 边将士,亦皆哭泣,襄阳人思祜存日,常游於岘山,遂建庙立碑,四时祭之。往来人见 其碑文者,无不流涕,故名为「堕泪碑」。后人有诗叹曰:   晓日登临感晋臣,古碑零落岘山春。松间残露频频滴,疑是当年堕泪人。   晋王以羊祜之言,拜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事。杜预为人老成练达,好学不倦 ,最喜读左丘明春秋传,坐卧常自携,每出入必使人持左传於马前,时人谓之「左传癖 」;及奉晋主之命,在襄阳抚民养兵,准备伐吴。   此时吴国丁奉、陆抗皆死,吴主皓每宴群臣,皆令沉醉,又置黄门郎十人为纠弹官 。宴罢之后,各奏过失,有犯者或剥其面,或凿其眼。由是国人大惧。晋益州刺史王浚 上疏请伐吴。其疏曰:   孙皓荒淫凶逆,宜速征伐。若一旦皓死,更立贤君,则张敌也;臣造船七年,日有 朽败;臣年七十,死亡无日;三者一乖,则难图矣。愿陛下无失事机。   晋主览疏,遂与群臣议曰:「王公之论,与羊都督暗合。朕意决矣。」侍中王浑奏 曰:「臣闻孙皓欲北上,军伍已皆整备,声势正盛,难与争锋。更迟一年以待其疲,方 可成功。」晋王依其奏,乃降诏止兵莫动,退入后宫,与秘书丞相张华围棋消遣。近臣 奏边庭有表到。晋主开视之,乃杜预表也。表略云:   往者,羊祜不博谋於朝臣,而密与陛下计,故令朝臣多异同之议。凡事当以利害相 较。度此举之利,十有八九,而其害止於无功耳。自秋以来,讨贼之形颇露;今若中止 ,孙皓恐怖,徙都武昌,完修江南诸城,迁其民居,城不可攻,野无所掠,则明年之计 亦不及矣。   晋主览表才罢,张华突然而起,推却棋枰,敛手奏曰:「陛下圣武,国富民强;吴 主淫虐,民忧国敝。今若讨之,可不劳而定。愿勿以为疑。」晋主曰:「卿言洞见利害 ,朕复何疑?」即出升殿,命镇南大将军杜预为大都督,引兵十万出江陵;镇东大将军 琅琊王司马(左人右由)出滁中;征东大将军王浑出横江;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;平南 将军胡奋出夏口;各引兵五万,皆听预调用。又遣龙骧将军王浚,广武将军唐彬,浮江 东下。水陆兵二十余万,战船数万艘。又令冠军将军杨济出屯襄阳,节制诸路人马。   早有消息报入东吴。吴主皓大惊,急召丞相张悌,司徒何植,司空滕修,计议退兵 之策。悌奏曰:「可令车骑将军伍延为都督,进兵江陵,迎敌杜预;骠骑将军孙歆,进 兵拒夏口等处军马。臣敢为将,率领左将军沈莹,右将军诸葛靓,引兵十万,出屯牛渚 ,接引诸路军马。」   皓从之,遂令张悌引兵去了。皓退入后宫,面有忧色。幸臣中常侍岑昏问其故。皓 曰:「晋兵大至,诸路已有兵迎之,争奈王浚率兵数万,战船齐备,顺流而下,其锋甚 锐,朕因此忧也。」昏曰:「臣有一计,令王浚之舟,皆为齑粉矣。」   皓大喜,遂问其计。岑昏奏曰:「江南多铁,可打连环索百余条,长数百丈,每环 重二三十斤,於沿江紧要去处横截之。再造铁锥数万,长丈余,置於水中。苦晋船乘风 而来,逢锥则破,岂能渡江也?」皓大喜,传令拨匠工於江边连夜造成铁索、铁锥,设 立停当。   却说晋都督杜预兵出江陵,令牙将周旨引水手八百人,乘小舟暗渡长江,夜袭乐乡 ,多立旌旗於山林之处,日则放炮擂鼓,夜则各处举火。旨领命,引众渡江,伏於巴山 。次日,杜预领大军水陆并进。前哨报道:「吴主遣伍延出陆路,陆景出水路,孙歆为 先锋,三路来迎。」   杜预引兵前进。孙歆船早到。两兵初交,杜预便退。歆引兵上岸,迤逦追时,不到 二十里,一声炮响,四面晋兵大至,吴兵急回。杜预乘势掩杀,吴兵死者,不计其数。 孙歆奔到城边,周旨八百军混杂於中,就城上举火。歆大惊曰:「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 !」急欲退时,被周旨大喝一声,斩於马下。   陆景在船上,望见江南岸上一片火起,巴山上风飘出一面大旗,上书:「晋镇南将 军杜预。」陆景大惊,欲上岸逃命,被晋将张尚马到斩之。伍延见各军皆败,乃弃城走 ,被伏兵捉住,缚见杜预。预曰:「留之无用!」叱令武士斩之。遂得江陵。   于是沅、湘一带,直抵黄州诸郡,守令皆望风赍印而降。预令人持节安抚,秋毫无 犯,遂进兵攻武昌。武昌亦降。杜预军威大振,遂大会诸将,共议取建业之策。胡奋曰 :「百年之寇,未可尽服;方今春水泛涨,难以久住。可俟来春,更为大举。」预曰: 「昔乐毅济西一战,而并强齐;今兵威大震,如破竹之势,数节之后,皆迎刃而解,无 复有着手处也。」遂驰檄约会诸将,一齐进兵,攻取建业。   时龙骧将军王浚率水兵顺流而下。前哨报说:「吴人造铁索,沿江横截;又以铁锥 置於水中为准备。」浚大笑,遂造大筏数十万,上缚草为人,披甲执仗,立於周围,顺 水放下。吴兵见之,以为活人,望风先走,暗锥著筏,尽提而去。又於筏上作火炬,长 十余丈,大十余围,以麻油灌之,但遇铁索,燃炬烧之,须臾皆断。两路从大江而来, 所到之处,无不克胜。   却说东吴丞相张悌,令左将军沈莹、右将军诸葛靓,来迎晋兵。莹谓靓曰:「上流 诸军不作提防,吾料晋军必至此,宜尽力以敌之。若幸得胜,江南自安。今渡江与战, 不幸而败,则大事去矣。」靓曰:「公言是也。」   言未毕,人报晋兵顺流而下,势不可当。二人大惊,慌来见张悌商议。靓谓悌曰: 「东吴危矣,何不遁去?」悌垂泣曰:「吴之将亡,贤愚共知;今若君臣皆降,无一人 死於国难,不亦辱乎?」诸葛靓亦垂泣而去。张悌与沈莹挥兵抵敌,晋兵一齐围之。周 旨首先杀入吴营,张悌独奋力搏战,死於乱军之中。沈莹被周旨所杀。吴兵四散败走。 后人有诗赞张悌曰:   杜预巴山建大旗,江东张悌死忠时。已拼王气南中尽,不忍偷生负所知。   却说晋兵克了牛渚,深入吴境。王浚遣人驰报捷音。晋主炎闻知大喜,贾充奏曰: 「吾兵久劳於外,不服水土,必生疾病,宜召军还,再作后图。」张华曰:「今大兵已 入其巢,吴人胆落,不出一月,孙皓必擒矣。若轻召还,前功尽废,诚可惜也。」晋主 未及应,贾充叱华曰:「汝不省天时地利,欲妄邀功勋,困弊士卒,虽斩汝不足以谢天 下!」炎曰:「此是朕意,华但与朕同耳,何必争辩?」   忽报杜预驰表到。晋主视表,亦言宜急进兵之意。晋主遂不复疑,竟下征进之命。 王浚等奉了晋主之命,水陆并进,风雷鼓动,吴人望旗而降。吴主皓闻之,大惊失色。 诸臣告曰:「北兵日近,江南军民不战而降,将如之何?」皓曰:「何故不战?」众对 曰:「今日之祸,皆岑昏之罪,请陛下诛之。臣等出城决一死战。」皓曰:「量一中贵 ,何能误国?」众大叫曰:「陛下岂不见蜀之黄皓乎?」   遂不待吴主之命,一齐拥入宫中,碎割岑昏,生啖其肉。陶浚奏曰:「臣领战船皆 小,愿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,自足破之。」皓从其言,遂拨御林诸军与陶浚上流迎敌。 前将军张象,率水兵下江迎敌。二人部兵正行,不想西北风大起,吴兵旗帜,皆不能立 ,尽倒竖於舟中;兵各不肯下船,四散奔走,只有张象数十军待敌。   却说晋将王浚,扬帆而行,过三山,舟师曰:「风波甚急,船不能行;且待风势少 息行之。」浚大怒。拔剑叱之曰:「吾目下欲取石头城,何言住耶!」遂擂鼓大进。吴 将张象引从军请降。浚曰:「若是真降,便为前部立功。」象回本船,直至石头城下, 叫开城门,接入晋兵。   孙皓闻晋兵入城,欲自刎。中书令胡冲,光禄勋薛莹,奏曰:「陛下何不效安乐公 刘禅乎?」皓从之,亦舆榇自缚,率诸文武,诣王浚军前归降。浚释其缚,焚其榇,以 王礼待之。唐人有诗叹曰:   王浚楼船下益州,金陵王气黯然收。千寻铁锁沉江底,一片降旛出石头。人世几回 伤往事,山形依旧枕寒流。今逢四海为家日,故垒萧萧芦狄秋。于是东吴四州八十三 郡,三百一十三县,户口五十二万三千,军吏三万二千,兵二十三万,男女老幼二百三 十万,米榖二百八十万斛,舟船五千余艘,后宫五千余人,皆归大晋。大事已定,出榜 安民,尽封府库仓廪。次日,陶浚兵不战自溃。琅琊王司马(左人右由)并王戎大兵皆 至;见王浚成了大功,心中忻喜。次日,杜预亦至,大犒三军,开仓赈济吴民,于是吴 民安堵。惟有建平太守吴彦,拒城不下,闻吴亡乃降。   王浚上表报捷,朝廷闻吴已平,君臣皆贺上寿。晋主执杯流涕曰:「此羊太傅之功 也,惜其不亲见之耳!」骠骑将军孙秀退朝,向南面哭曰:「昔讨逆壮年,以一校尉创 立基业,今孙皓举江南而弃之,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!」   却说王浚班师还,吴主孙皓赴洛阳面君。皓登殿稽首以见晋帝。帝赐坐曰:「朕设 此座以待卿久矣。」皓对曰:「臣於南方,亦设此座以待陛下。」帝大笑。贾充问皓曰 :「闻君在南方,每凿人眼目,剥人面皮,此何等刑耶?」皓曰:「人臣弑君及奸佞不 忠者,则加此刑耳。」充默然甚愧。帝封皓为归命侯,子孙封中郎,随降宰辅皆封列侯 。丞相张悌阵亡,封其子孙。封王浚为辅国大将军。其余各加封赏。   自此三国归于晋帝司马炎,为一统之基矣。此所谓「天下大势,合久必分,分久必 合」者也。   后来后汉皇帝刘禅亡於晋太康七年,魏主曹奂亡於太康元年,吴主孙皓亡於太康四 年,皆善终。后人有古风一篇,以叙其事曰:   高祖提剑入咸阳,炎炎红日升扶桑。光武龙兴成大统,金乌飞上天中央。哀哉献帝 绍海宇,红轮西坠咸池傍!何进无谋中贵乱,凉州董卓居朝堂。王允定计诛逆党,李傕 郭泛兴刀枪。四方盗贼如蚁聚,六合奸雄皆鹰扬。孙坚孙策起江左,袁绍袁术兴河梁。 刘焉父子据巴蜀,刘表军旅屯荆襄。张修张鲁霸南郑,马腾韩遂守西凉。陶谦张绣公孙 瓒,各逞雄才占一方。曹操专权居相府,牢笼英俊用文武。威震天子令诸侯,总领貔貅 镇中土。楼桑玄德本皇孙,义结关张愿扶主。东西奔走恨无家,将寡兵微作羁旅。南阳 三顾情可深,卧龙一见分寰宇。先取荆州后取川,霸业王图在天府。呜呼三载逝升遐, 白帝托孤堪痛楚!孔明六出祁山前,愿以只手将天补。何期历数到此终,长星半夜落山 坞!姜维独凭气力高,九伐中原空劬劳。钟会邓艾分兵进,汉室江山尽属曹。丕、叡、 芳、髦才及奂,司马又将天下交。受禅台前云雾起,石头城下无波涛。陈留归命与安乐 ,王侯公爵从根苗。纷纷世事无穷尽,天数茫茫不可逃。鼎足三分已成梦,后人凭吊空 牢骚。